于是只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盯着神情严肃又认真的阿乐。
而苏和额乐反而先说话了:“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这里好像除了你,也没什么其他好看的吧。”周安吉回。
苏和额乐扬起眼角笑了笑,正好被周安吉头顶上的探灯照得明显,将这个笑容收进眼里。
“那我现在需要两只手工作了,放开一会儿咯。”
“好,好吧。”
两只手掌缓缓松开后,周安吉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一旁反而觉得不自在了。
于是退了一步走到阿乐身后,靠着背后的石壁坐在了地上。
苏和额乐回头看了他一眼,笑说:“幸好这时候没犯洁癖,不然该嫌弃我了。”
“我哪会嫌弃你。”他回,“你不要妄自菲薄。”
其实周安吉的洁癖还是在的,只是他心里庆幸,幸好今天出门前没打算穿他和阿乐新买的那件衣服。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苏和额乐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周安吉坐在一旁连打了几个哈欠,又咳嗽了几声。
一直呆在空气不畅又黑漆漆的矿洞里,他才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感冒好像还没好全。
这时他又打了一个哈欠,嘴巴还没闭上,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
周安吉一开始不明所以,以为是洞顶的公路上有车经过。
接着又是一阵咔嚓咔嚓金属断裂的声音,挂在洞壁的灯一盏一盏地跟着灭了。
周安吉面对这样突发事件的经验几乎为零,他没反应过来,仍抱着双膝坐在地上。
可苏和额乐不一样。
在周安吉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前一秒,他看见离他一步之遥的阿乐转了个身猛地向他冲过来,把坐在地上的自己一整个环抱住了。
抱紧得周安吉几乎窒息。
几秒之内,四周的石块轰隆隆地往下落。
回声在这个洞穴里听起来尤为巨大。
作者有话说
1、稀土资源:稀土并不是“土”,是指元素周期表里的17种金属元素,称为稀土元素,广泛运用于工业的各个方面,而白云鄂博是享誉世界的“稀土之都”。
第28章 如果你呼唤我的名字
其实苏和额乐今天在出门的时候就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所以他反复向周安吉询问了很多次,是不是真的要跟他一起去。
只是来到矿区之后,就被一堆工作拖住了,没分出心神去思考预感真实发生的可能性。
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洞穴塌陷在矿区的工作里并不罕见。
不过也不算很常见的事故。
至少在苏和额乐工作的这几年里都没遇到过。
大概一个星期前,杨铭给他打电话说,最近有个矿洞老是发出一些轰隆隆的响声,工人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叫他回来看看。
这些矿洞以前也偶尔会发出这样的响声,一顿检查下来都没发现什么大碍。
苏和额乐承认他今天是抱了点侥幸心理才把周安吉一起带来了。
可没想到一回来,就刚好被他们遇上了。
此时周安吉仍被阿乐护在身下,周围的响声消失了,重新恢复了之前那种静极了的氛围。
周安吉动了动,努力把头从苏和额乐的臂弯拱出来,他也吓坏了:“阿乐!阿乐!你没事吧?!”
他晃了晃压在他身上苏和额乐的身体,把他们埋住的这片三角区空间并不大,几乎没什么让他们挪动身体的地方。
晃了几下,苏和额乐看起来没有反应,周安吉心里一紧:“阿乐,你别死啊。”
声音里几乎带着些哭腔。
又过了几秒,苏和额乐才从他的肩窝微微抬了点头:“还没死。”
他倚在周安吉身体上重重地咳了几声,才猛地一用力让自己的身体翻过来,躺在了周安吉身边。
阿乐为了保护自己受伤了,周安吉知道。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翻身动作,苏和额乐的嗓子里都忍不住发出了些忍痛的闷哼声。
可在这样的境地里,问一些“疼不疼”、“伤得重不重”的话都是徒劳。
伤口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而痊愈。
他们俩的运气还算好,被埋在了落石塌陷形成的一片三角区域里,因此没受很严重的伤。
只是刚刚苏和额乐在向周安吉扑过来把他护在身下的时候,有几块石头砸中了他的背。
没感受到流血,只是一阵一阵蔓延到全身的钝钝的痛。
幸好戴在两人头上安全帽的照灯还没灭,两人不至于置身于一片黑暗中。
苏和额乐背靠着石壁缓了好久的粗气,又往周安吉身边挪了挪,脑袋直接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疼得顾不上许多别的了。
虽然周安吉的肩膀满是凸出的骨骼,可也比背后坚硬又冰冷的石壁好得多。
他侧过头,看见一旁的阿乐紧闭着双眼,眉间皱出了几道深深的纹,发间和额头都冒出了好些细细密密的汗珠,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像是埋在这个漆黑矿洞里闪耀的晶石。
周安吉吸了吸鼻子,很努力地才忍住了鼻酸以及一些生理性的泪水。
平时都是阿乐护着他,可现在阿乐受伤了,自己不能跟着脆弱。
他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掌轻轻覆在了苏和额乐的脸颊上,温柔地唤他的名字:“阿乐,阿乐,苏和额乐……”
苏和额乐抬起有些沉重的手,覆住了仍盖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他习惯性地轻拍表示安慰:“我没事阿吉,别怕。”
他睁开眼,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周安吉,努力对他扯出一个笑:“哭啦?”
周安吉又吸了吸鼻子:“哪儿哭了。”
“好好好,没哭。”苏和额乐仍笑着说,“那就借你的肩膀躺一躺。”
“好,好。”周安吉满口答应。
缓了好一阵,苏和额乐才从周安吉的肩膀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可他受伤了的背压在石壁上仍很痛,只能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倚在周安吉那边。
周安吉知道阿乐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心里很愧疚。
但两人被困在这里,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救援。
他们进来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一点,苏和额乐在这里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因此估摸着现在的时间还不到下午三点。
只要他们被困的消息传出去,杨铭那边一定会立刻安排实施救援的。
幸好这里只是被落石困住了路,还不至于缺氧。
希望能在入夜之前被救出去,不然入夜后,救援活动就更难开展了。
可就算现在外面还是顶着日头的大下午,这个挺深的洞内还是感受不到什么热度。
而且苏和额乐受了伤,身体比平日更容易感受到凉意。
周安吉不想他冷,可这半大点儿的空间连脱件外套给对方都做不到,他只好双手捂住了阿乐的手,尝试着努力给他搓热,一边搓还一边对着手掌哈气。
尽管见效甚微,但苏和额乐并不阻止他,眼神脉脉地望着对方。
搓了好半天,两人的手才有了回温的迹象,周安吉停下来,抬眸看见了阿乐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嘴里嗔怪了一声:“都怪你。”
“怪我什么?”
“你说你是不是乌鸦嘴,那天说把我的倒霉运气分你一点,今天我俩就一起被埋在地底下了。”
苏和额乐无奈地笑了,都这个时候了,周安吉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
不过也好,这个时候两个人还能开开玩笑,总比抱在一起哭强。
过了一会儿,苏和额乐又说:“不该带你来的。”
周安吉的手在他指尖顿了一下:“阿乐,你知道我是在说笑,我没真怪你。”
“后悔了吗?”
周安吉摇摇头:“其实就算你在进洞之前跟我说了这些坍塌的可能性,我也会跟着进来的。”
“怎么?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苏和额乐问。
周安吉让对方的手掌和自己紧紧地扣在一起,抬起来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如果知道了里面有危险,还让你独自进来,那我在外面才会担心得不得了。”
“我宁愿跟你一起困在这里,也不愿意你一个人在里面被困住了,而把我独自留在外面。”
苏和额乐又重新笑了起来,他抬头环视了一圈这个困住他们的地方:“可能你名字里的平安和吉祥真的有作用吧,如果不是你跟我一起进来,说不定今天我一个人就死在这儿了。”
周安吉一听,马上用两只手指贴住了对方的嘴唇:“别这么说。”
苏和额乐将他的手拿下来,重新握在手里:“等待救援应该需要好几个小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阿吉。”
“你想干什么?”周安吉问。
“跟我说说话。”
“好,好啊。你想听什么?”
“我喜欢听你叫我名字。”
“那你用蒙语教我说一遍苏和额乐。”
于是苏和额乐教他说了一遍,周安吉就跟着学了一遍。
苏和额乐说了第二遍,周安吉又跟着念了第二遍,直到后面不需要再教,这个名字也可以发音准确地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周安吉没问对方为什么喜欢听自己叫他的名字,因为苏和额乐有什么需求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的。
苏和额乐的名字很好听,含义也很好,这在周安吉与他初识没多久的时候就认定了这一点。
连同着后来,在给阿乐讲了自己名字里的含义和由来之后,对方也一直固执己见地把他的名字理解为“平安、吉祥”,而非“漂亮”。
苏和额乐曾告诉周安吉,人生是自己的。
同样,一个名字里的含义,也要自己认定了才作数。
“阿乐。”周安吉不想让气氛变得安静,只有两个人都在说话的时候,他才能确定对方的身体真的没什么大碍,他不能让苏和额乐这样昏睡过去。
“如果今天没有我一起跟进来,你一个人可以逃得出去吗?”周安吉几乎认定是自己拖累了对方。
而身旁的苏和额乐摇了摇头:“不行,我们进得太深了。”
这是事实,他没在说谎。
苏和额乐看透了他内心里的想法:“我说了,没有你的话,我可能会死在这儿,这不是骗你的。”
他抬头环顾了一下:“你当时坐着的这个地方正好是块三角区,所以落石塌下来给我们留了这么个空间。”
“如果没有想着要救你,我大概会义无反顾地往外冲。但我们进得太深了,这点时间根本不够跑出去,可能半路就被石头砸中了。”
阿乐没骗他,周安吉庆幸自己坚持跟进来了。
“那你以前经历过吗?”周安吉问。
苏和额乐忽然不说话了,他沉默了一阵,视线望着前方的一片漆黑洞穴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哦。”
过了一会儿,苏和额乐呼出一口气,又继续道:“但我父亲经历过。”
周安吉闻言抬起头,就算在漆黑的洞里,他的眼睛仍被灯光照得很亮:“你好像一直没提过你的父亲,我不知道他……”
是啊,苏和额乐提过母亲,提过大哥,甚至提过嫂子,可唯独没提过父亲。
周安吉不知道父亲在阿乐的成长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严厉或者慈爱的,还是像他自己的父亲那样自私。
“他去世了。”苏和额乐把话头接了过来,“因为一场地质灾害。”
周安吉轻声地“啊”了一下:“抱歉。”
而苏和额乐反而笑了:“没什么不能提的,都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苏和额乐转过头来对着他:“如果我阿布还在的话,他肯定会很喜欢你。他喜欢你这样听话的乖小孩,不喜欢我这样叛逆的。”
“你不是一直想听我的故事吗?”
“我讲给你听。”苏和额乐轻声说,轻得连回声都听不到。
作者有话说
1、阿布:蒙古语里“父亲”的意思。
第29章 别放弃我啊
如果让时光倒回几年,周安吉不一定会在初见没多久时,就立刻被苏和额乐这个人的温柔性格所深深吸引。
刚刚研究生毕业的苏和额乐,一副桀骜不驯、自信又张扬的模样。
不懂得关心人,也不爱去照顾别人的感受,在天大地大之间,永远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他是这片草原培养出来的为数不多的高材生,自然有他高傲的资本。
很多幼时和苏和额乐一起念书的伙伴,长大后都因为成绩平平,有的留在当地打工或者做了点小生意。
也有的像巴特尔一样的人,直接放弃了上大学,选择回家继承草场,过上了和上一辈一样的游牧人生活。
但在内蒙古呆了十几年,苏和额乐早就有些厌倦了。
那时候父母身体健康,大哥留在当地帮忙操持一些家庭事务,而且家里上百的羊群和牛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资产。
因此苏和额乐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在毕业后没想着要为家里分担些什么,家里人也都宠爱他,默许了他这样做。
他学的是地理相关专业,上学的时候就跟着导师一起走了中国的不少地方。
可他觉得还不够,他还想要走更多。
那时候苏和额乐刚满25岁,离开大学校园后,选择了和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背上背包踏上了穷游的路。
他们一起在西藏的牧民家里睡过深冬里凉透了的地板;在蛇形的山路上出过车祸,救援的车辆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来;在几千米高的雪山上发过烧;在人潮涌动的机场和同伴吵过架……
也在海边的落日金辉中骑过单车,在山高水深的谷地里呐喊,在城市的炽热和喧嚣中挥洒汗水……
25岁那年的苏和额乐,是个有幸在这个复杂险恶的社会里幸存过来的年轻人。
直到后来,很平常的某一天,苏和额乐正躺在廉价旅店里一张满是腐朽潮气的床上无所事事时,忽然接到了大哥打来的电话,告诉他父亲躺在医院里,快不行了,让他赶紧回内蒙。
苏和额乐的父亲并不是在草原上过得安安稳稳的放牧人。
或者说,如果他年轻时选择了一辈子都立足于这片草原上,后面也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然而就在苏和额乐才出生没几年的时候,父亲选择了离开牧区,去外面打工。
那时候家里的条件还没现在这么好,要养两个孩子,供两个孩子读书,父亲想要给一家人更好的生活,于是在身边好友的介绍下,去了一个煤矿当工人。
其实在苏和额乐年幼时,对于父亲这个人物的记忆就没有很强烈。
他只记得,父亲一般会很长时间都不回家。
可每次到了父亲回家的日子,额吉就会做一大桌好吃的,父亲还会给他和大哥带一些草原上从没见过的好玩意儿。
所以他们哥俩常盼着父亲回来。
父亲在外面当工人这件事,是在他渐渐长大之后,才对此有了一些实感。
他和他大哥一样,是父亲十几年都出门在外这件事的最终获利者,两人都很争气,一路上到了大学,苏和额乐还要更优秀一点,大学考到了北京去。
他们从没在父亲母亲的口中听过“供不起”这样的话。
从他几岁开始,到现在研究生毕业,父亲当了快二十年的工人了,苏和额乐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也从未为父亲的安全和身体健康操过心——
这是他又过了几年的时间才慢慢反应过来的事,因此也去查证过:在煤矿里干了一辈子的人,因为粉尘过重容易患上肺癌,而且煤矿里本来就有塌方的风险。
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早就晚了。
出事那年,父亲已经是个经验很丰富的老工人了,收入也比原来翻了好几倍。
而且他和大哥都已经毕业,父亲也盘算着退休,眼看就要过好日子的时候,突然就出了事。
矿区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突然发生了地震,煤矿跟着就坍塌了,父亲被埋在里面,等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苏和额乐没有见着父亲的最后一面。
“以前我是不相信信仰这个东西的。”
“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离家,想在外面闯荡出一番天地。”苏和额乐说,“直到父亲出事之后,我回到内蒙,才发觉信仰这个东西真的不能亵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太黑了,阿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安吉没在他眼里看到太多的悲伤情绪。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想来我当初报这个专业还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我额吉没怎么念过书,但大哥是上过学的,他想让我学点更热门的专业,可就是因为父亲一辈子都在和石头打交道,我才想去学地质。”
他转过头来看了看面前周安吉的眼睛:“我跟你不一样,我一开始其实没多喜欢这个专业。”
“我选它其实就是想告诉父亲,我是会为了他而骄傲的,并且和他一样,我也可以在这个领域做到很优秀。”
“可学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父亲出事的时候我在外面鬼混,学再多也没能救他的命。”
“当年没好意思说出口的那些话,现在想说也没机会了。”
“这不怪你,阿乐。”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周安吉才浅浅地说了这样一句。
他紧握了一下他的手掌,用手指轻轻在对方的手背上摩挲,企图通过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传达一些安慰。
他知道,阿乐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些巨大悲伤,通通都被他藏在心里面了。
这样的事很难被时间冲淡的,周安吉知道。
可一个人的心脏就只有这么大,心事总会有装不住的那一天。
今天阿乐会愿意把他的往事讲给自己,可能真的是因为快装不下了吧。
“阿吉你知不知道,其实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的模样都已经渐渐开始模糊了。”
“当你很久很久都再没见过某个人的时候,就算你很不愿意忘记他的样子,也没办法抵抗住时间的流逝。”
苏和额乐吸了吸鼻子,周安吉转过头去看,对方并没哭,甚至眼睛里都没有蓄着什么泪水,眼神看上去仍然很平静。
周安吉不知道这样的“平静”是阿乐自我治愈了多长时间换来的,这个悲伤故事的发生远在他们相识之前。
“所以啊。”苏和额乐转过头来,映着他额前照灯发出的光,看着周安吉的眼睛,努力对他扯出一个笑,“我不能再因为同样的事故失去两个重要的人了,阿吉。”
周安吉后知后觉:“所以你刚刚才会朝我扑过来?”
苏和额乐点点头:“因为我怕,怕你也像父亲这样忽然就离开我了。”
一时间周安吉也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面想了千言万语,说出口就只剩下了一句:“别怕,阿乐。”
苏和额乐动了动两人挨在一起的那只手臂,伸过去把两人的肩膀搂在了一起:“阿吉,你不用为我感到难过,我不想你难过。”
“这只是我答应了要说给你的故事,我是在践行我的承诺。”
“没什么别的原因?”周安吉问。
“有。”苏和额乐笃定地答,“但绝不是为了让你心疼我、同情我,为我伤心。”
“那是什么?”周安吉又问。
苏和额乐顿了一顿,开口道:“如果以后要长久地在一起的话,我觉得我应该向你坦白这些往事。”
“作为朋友,或者什么其他的。”
“阿乐。”过了良久,周安吉轻轻叫了一声,叫了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地沉默着。
周围的水声滴答响,一声一声地敲击在心尖儿上,回声荡漾在这片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就只有周安吉和苏和额乐两个人听得见。
“你说你见过很多次被埋在地底下没救出来的人,包括你的父亲。所以这可能真的是我们生命里最后一点时光了,我不想浪费。”
“阿乐,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周安吉又问了一遍,和那达慕大会那晚喝醉酒后同样的话。
而且这次他说得更明确了一点,带着心里很多的决心和笃定:“不是对于朋友的那种喜欢,是对于恋人的那种喜欢。”
周安吉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自己会在什么情形之下才敢对苏和额乐这样坦白,是不是还是像上次一样,一定要喝醉了酒才敢说出这些话。
可上次酒醒了之后,两人谁都没有再提前一晚的事。
苏和额乐也没来找他为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吻讨说法,周安吉反而不好意思自己再提起来。
但周安吉今天很清醒,甚至算不上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苏和额乐为了救他受伤了,苏和额乐就在他身边,虽然苏和额乐让自己不要为了他感到难过,可周安吉怎么能不难过?
他今天忽然就不想再为自己的心思隐藏什么了。
苏和额乐看过去,周安吉的脸被他头上的灯照得有些惨白,只有颧骨上泛着一小片微微的粉,像是春天开的桃花一样。
“我知道这样说其实有些冒犯,你也没跟我提过你的性向到底是怎样,你不要被我吓到。”
“我以前也没喜欢过男生,也没有谈过恋爱。但我读过很多的书,也读过很多的诗,直到这次来内蒙遇见你之后,我才慢慢发觉我对你应该不单单只是友情。”
“我会为了你的父亲而感到难过,但我不会和他一样,我们会在这场意外中幸存下来的,我不会死,也不会就这么离开你。”
“所以你别放弃我啊,阿乐。”
周安吉脚下蹬着一块石头,把自己的膝盖曲起来环抱在了手臂里。
他每次觉得没什么安全感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苏和额乐看在眼里,他收了收自己的手臂把对方搂得更紧了些,安安静静地等他说完。
可周安吉却没了言语,他低下头捡起了脚边的一块石头捏在手里来回摩挲,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没由来的自卑:“我知道我今天说这么一通是挺唐突的,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也不要紧。”
“只是不要讨厌我就好。”末了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
怎么能这么小心翼翼的啊?
苏和额乐想。
他忍痛撑着身边的石头,把身体坐直了一点,然后双手握住周安吉肩膀上凸出的骨头——
刚刚把他的脸颊硌得生疼的那颗,让对方转过来与自己对视了一会儿。
而周安吉这时候忽然开始害羞了,看着对面阿乐面无表情的神情,不知道他对自己刚刚的那一大段独白到底接受程度如何。
盯了几秒之后,就自顾自地把眼神收了回去。
苏和额乐把身体前倾了一些,将人抱在了怀里,声音虚弱又温柔:“阿吉,你知不知道,那个问题我早就已经回答过你了,但你那晚喝了酒,所以忘了。”
“我说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你。”
第30章 暮色下行
苏和额乐的脑袋还搁在他的左肩上,有点重,周安吉知道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却还能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但周安吉没敢用太大的力气去回抱阿乐,他知道他伤到了背,生怕用力一抱就给他弄疼了。
他忽然有点想哭,不是因为伤心难过,或者对现在的处境感到绝望,而仅仅是因为苏和额乐受了伤。
他很疼。
那些钝钝的痛感像是能猛地通过阿乐抱着他的两只手臂,直击到周安吉的心脏里,让他不由得流泪。
阿乐的嗓音比平时更轻,也更低沉了些,轻飘飘地从他耳边飘过来:“一开始你向我索要我的故事时,我没想着要给你讲我的父亲。”
“可是没想到我和我父亲居然有同样的命运,竟然都会被这样埋在地底下。”
“不过我比他幸运一点,我有你在身边,还不至于死。”
“如果不是有你的话,这种死法对我来说还真的蛮好的。”苏和额乐抱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呼出的一口热气打在周安吉的脖子上。
“阿乐。”周安吉叫住了他,轻声道,“你别这样说。”
“所以你救了我两次,你知道吗?”
“什么两次?”周安吉问。
“在身体上救了我一次,让我不至于被落石砸得很严重,在心里又救了我一次。”苏和额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让我觉得,就算是现在这种被埋在地底下的情况,努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其实也蛮好的”
“所以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阿吉。”
苏和额乐从周安吉的颈窝抬了头,双手慢慢上移抚住了他的下颌,让他抬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他用自己有些粗糙的大拇指温柔地抚掉了对方眼睫旁将落未落的泪水,又动了动指擦掉了周安吉脸颊上的一小片脏污。
不过苏和额乐的手也不干净,反而越擦越脏,在周安吉看起来有些惨白的脸上留下黑黑的一小片儿。
周安吉感受到了,他也看到了,阿乐的眼神里忽然带了点不明显的笑意。
苏和额乐的拇指贴在周安吉软软的脸颊上,手指触到的地方立马下陷出一点弧度。
他将脸上的笑意扬得更动人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才让你有了这样的疑惑。”
“拍星星那晚你给我读的那首诗,你以为我没听懂吗?”
周安吉努力回想了一下: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
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如果这次我们俩都能活着出去的话,我也不想再浪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了。”苏和额乐说。
苏和额乐和周安吉被搜救队找到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七点了。
他们被困了接近四个小时。
杨铭在外面急坏了,找到人的时候二话没说就把两人抬上了救护车,飞快地拉到了最近的医院。
一顿仔仔细细的全面检查又花了好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