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两次亲吻他还可以对此冠以“喝醉了”和“安慰病号”的借口,那在此时此刻的场景之下,这个吻发生的理由只能归结于“爱情”这个名词。
他喜欢苏和额乐,他爱上了苏和额乐。
此时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距离了,周安吉爱上了苏和额乐的那些话,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带着振动的频率,连同着电影情节里的表白台词,没有丝毫停滞地送进他的耳朵。
“阿吉,周安吉。”苏和额乐仍贴在他的嘴唇上,若即若离的,“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好,你知道我只会对你说好。”周安吉的回答几乎没有迟疑。
苏和额乐扯开嘴唇笑了,就算两个人现在离得很近,周安吉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也可以通过彼此挨在一起的皮肤感受到这点笑意。
苏和额乐笑完后又贴上来在他嘴角啄了两下,一只手慢慢地从他肩膀往下滑,滑到胸口的位置,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那里挂着颗凸出的狼牙。
苏和额乐的手沿着挂在周安吉脖颈上的细线,把藏在睡衣里的狼牙项链轻轻扯了出来,让那颗首尾都镶着银的洁白狼牙躺在自己手心里。
“周安吉,你听好。”苏和额乐缓缓说,“作为你男朋友的身份,送你的第一个礼物。”
“嗯?”
苏和额乐抬了抬手里的狼牙:“你很喜欢这条狼牙项链,它很珍贵。”
周安吉点了点头,他没否认。
之前那达慕大会他喝醉那晚,阿乐帮他换衣服时肯定看见过。
苏和额乐接着又道:“这条项链在你之前的主人,是我。”
周安吉一惊。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草原上见面的那晚,我告诉你,我的爷爷曾经用我常戴在身上的那把小刀杀过一头狼?”
“这是那头狼的,狼牙?”
“是。”
作者有话说
1、“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出自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
四年前,北京的国家博物馆。
那时候周安吉刚上大三,他依稀记得自己是怎么遇到那个送他狼牙项链的陌生人的。
那是个工作日,博物馆的人比周末稍微少一点,周安吉趁上午没课,从学校坐地铁来的这里。
他是在一幅巨大的展画前遇到的苏和额乐。
那时对方没穿蒙古袍,一身休闲装的打扮,完全看不出来他的少数民族身份。
可能因为长得高大,站在人堆里还是很显眼。
所以周安吉刚拐进这个展馆就被对方的背影吸引了一两秒。
苏和额乐看完了展画要走,而周安吉刚来,两人之间本来不会有什么交集。
可正当苏和额乐抬脚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小东西顺着他的口袋掉出来,落到了地上。
当时周围人声嘈杂,苏和额乐自己都没注意到有东西掉了。
但周安吉看见了,那是颗小小的如同白色釉石的小玩意儿,掉落在周围满是国家级宝藏的博物馆地上,似乎有点微不足道。
然而他还是紧跟着上前去,把东西拾了起来,生怕被周围的人来人往踩坏了。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时,掉东西的人已经走远了。
周安吉是一直追到了博物馆门口才追上的苏和额乐。
“你,你的东西掉了。”他紧赶慢赶地跑到苏和额乐面前,追上的时候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苏和额乐从对方手里拿过项链:“谢谢。”
周安吉摆摆手:“不客气。”说完就要走。
苏和额乐叫住了他:“一起吃个饭吧。”
“啊?”周安吉回过头。
苏和额乐站定,笑着对他说:“进博物馆需要提前预约的,你现在反正也进不去了。我请你吃个饭,就当感谢你。”
本来周安吉只当是个举手之劳,后来又实在觉得盛情难却,于是两人在博物馆附近一起吃了顿简单的午饭。
他们本来也不熟,就这么偶遇了一下子,吃饭的时候也只是简单聊了聊自己刚刚在博物馆里看到的有意思的展品,连彼此的名字都没有交换。
苏和额乐吃完后去结了账,准备要走的时候,路过周安吉身边,从兜里把刚刚那条狼牙项链掏出来,搁在了周安吉面前:“送你了。”
说完便大步朝门口走过去,留给周安吉一个挥着手的背影。
后来周安吉时常想起这件事还觉得蛮可笑的。
自己平白无故捡了条项链,到最后也没归还到失主手里,还白蹭了人家一顿饭。
不过这条项链很漂亮,周安吉很喜欢,所以一直好好地收着。
项链的主体是颗弯弯的狼牙,是哺乳动物身上最坚硬的部分,狼牙的两端镶着银,再用一根细线串起来。
周安吉上网查了查,狼牙项链象征着勇敢、坚强,可以辟邪保平安。
又看到网上说,狼牙项链一般是蒙古族人爱佩戴的饰品。
再后来,蒙古族这几个字就一直浅浅地印刻在了周安吉的心里。
以至于在四年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要从北京逃出来的时候,也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个民族扎根的地方。
此时在白云鄂博的病房里,周安吉还像刚刚一样被苏和额乐搂着躺在床上。
电视里的电影还没放完,不过两人此时也没什么心思去看。
头顶的灯被打开了一盏,正好照着躺在苏和额乐手掌中心的狼牙上。
狼牙项链的两任主人一直都很喜欢它,时常拿在手里摩挲,以至于这颗洁白的狼牙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泛起了一点亮晶晶的光。
“你知不知道我是因为它才来的内蒙古?”周安吉指着他手里的项链,说道。
“来找我?”苏和额乐问。
周安吉笑着摇摇头:“如果是为了找你的话,也不用等这四年了。况且内蒙古这么大,找一个人哪儿这么容易。”
苏和额乐想来也不是因为这个。
就凭当时两人那一两个小时的交集,时间久了之后连对方的容貌都早已经淡忘了,不然周安吉也不会等到此时此刻才知道,他和阿乐曾在北京时就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它对我来说的确意义重大。”周安吉一边说,一边伸着一根手指,在阿乐掌心轻轻地打圈儿,弄得皮肤连带着心尖儿都微微发痒。
“在前面几年,它对我来说仅仅是个陌生人的礼物。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因为它选择了来内蒙,然后遇到了你。”
“它意义重大的原因,全在于你,你知不知道?”周安吉微微昂了头,用额头抵住了苏和额乐的下巴,眼神还一直往上攀爬去找对方深棕色的眼睛。
苏和额乐低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额头,声音沉沉地说:“我知道。”
是缘分吧。
周安吉想。
直到现在,他才能一点一点地回味过来,那些始终围绕在他与苏和额乐之间,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人和事物,都促成了他和阿乐顺理成章地走向现在这个结果。
苏和额乐的爷爷;那把在寂静的草原上叮当响,曾经杀过狼的古铜色小刀;那头狼的狼牙又是怎么被那个老人做成了项链来保佑自己的小孙子。
狼牙项链被上大学的苏和额乐带到了北京,之后又辗转到了周安吉手里保佑了他四年。
最后在冥冥中指引着他将项链重新带回到了内蒙古的土地上,遇到了那个佩戴着古铜色小刀、骑着白马在草原的夜里把他捡回家的牧羊少年。
两天后,苏和额乐终于出院了。
一大早杨铭开着车来把他们俩人接回的家里,把人送到之后他也没怎么逗留,道了个再见就离开了。
杨铭之前许诺给苏和额乐的假期还没结束,再加上现在又受了工伤,于是他们俩也不准备在白云鄂博多待,订了第二天的高铁回乌兰察布。
这几天一直都是吃的医院的饭,要么就是医院附近的餐馆打包的饭,不是太清淡就是太油腻。
虽然两人就只在这个家里住一晚,但周安吉还是想要自己好好做一顿饭来吃。
“一直都是你在做饭给我吃,其实我也会做饭的。不过你们蒙古族的这些东西我不会弄,普通的家常菜还是能做。”
周安吉和苏和额乐两人依偎着坐在沙发上,他抵着阿乐的下巴,抬头问:“想吃什么?”
“会做长寿面吗?”苏和额乐问。
周安吉猛地从对方的臂弯处直起身:“你过生日吗?”
苏和额乐笑着点了点头。
本来周安吉想用手机给苏和额乐订个蛋糕的,但苏和额乐没让他瞎忙活,说反正明天他们就要回乌兰察布了,回去之后带着周安吉到他额吉那里,再过一次生日。
于是这晚,周安吉给两人一人做了一碗面。
先把番茄在锅里炒出汁,加水熬成酸甜的汤底,简单地调好味道,然后把面条和小青菜丢进去煮熟,最后一人的碗里再卧了个荷包蛋。
两碗面端上桌的时候,苏和额乐已经乖乖地摆好筷子,洗完手在餐桌前坐好了。
“尝尝?”周安吉坐定后,说道,“寿星先动筷子。”
于是苏和额乐夹起一大筷子的面条往嘴里塞,被烫得呼噜呼噜的,一边嚼一边说:“好吃!”
把坐在对面的周安吉看得笑了:“那把这一碗都给吃完,长寿面不许剩。”
苏和额乐也跟着笑了,说好。
这碗面吃得两人心里都热气腾腾的,在一个小房子里和喜欢的人过这种简单的生活,这对于二十几岁的周安吉和苏和额乐来说,都是以前不敢奢求的愿望。
吃完后周安吉收拾了碗筷到厨房去洗,让苏和额乐在客厅休息就好。
但苏和额乐也没听他的,跟着一起进了厨房。
用抹布把边边角角的地方擦干净,然后看了眼站在水池前的周安吉,站到他身后环过对方的腰从后面把他给抱住了,脑袋搁在右肩上不肯起。
周安吉也没嫌他碍事,自顾自地洗完最后一个碗后,笑着问了句:“还要抱多久?”
苏和额乐在对方肩膀上眯着眼睛:“再抱60秒。”
周安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得出60秒这个答案,不过这时候也没再任由自己用一种严谨的科研思维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洗干净手后,抬起来呼噜了一下自己右肩上那颗毛绒绒的脑袋。
也没有人知道到底60秒有没有结束,周安吉轻轻叫了声“阿乐”,苏和额乐就乖乖地把头抬起来了。
周安吉侧过脸,与他接了个缱绻又绵长的吻。
这晚两人是一起挤在主卧的床上睡的。
在一起睡过医院那个狭窄的病床之后,家里的床怎么都会舒服些。
直到这天周安吉才知道,苏和额乐睡觉时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安分,他喜欢从背后把周安吉搂住,还喜欢把手伸进他的睡衣下摆,捏他肚子上的软肉。
捏得周安吉发痒,笑着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儿。
除了很小的时候,他几乎没被人这么从背后搂着睡过,于是翻了个身,与苏和额乐面对着面。
“怎么这么黏人?”周安吉挪了挪身子,靠在了对方的枕头上。
“因为我是小羊啊,小羊就是这么黏人的。”苏和额乐回他。
过了一会儿,苏和额乐又问:“今晚念诗吗?阿吉。”
周安吉摇摇头:“今晚不念。”
“那明晚?”
“嗯。”
“念什么?”
“念你从图书馆给我带回来的那些诗集里的。”
“什么诗?”
“爱情诗。”
再后来,两人在床上闹了好一会儿,快睡着的时候,周安吉又叫了一声“阿乐”。
苏和额乐不知道是不是在半梦半醒间被叫醒了,声音比平日里更沉些:“嗯?”
“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
顿了一下:“还有一句,爱你。”
刚到乌兰察布的高铁站时,苏和额乐就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
这时周安吉还被苏和额乐牵在手里,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拉着他一起走在人来人往的高铁站。
周安吉喜欢与阿乐牵手,尤其是在这次外出后,两人都经历了一点身体外加心理上的折磨,平安归来后就更愿意黏着对方。
就好像两只温热的手掌贴在一起时,除了热量之外还可以传递很多不需要说出口的东西,因此他也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他知道,稍显罕见的性向都需要他们俩有更大的勇气才行。
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阿乐,他正用蒙语和母亲交流,神态平静,偶尔还会放软声音,说一些听起来像是宽慰的话。
苏和额乐这次外出受伤,他的母亲应该还不知道。
他眼神的余光瞥见周安吉正在注视自己,又把牵着的那只手掌收得更紧了些。
苏和额乐挂了电话之后,告诉周安吉:“我额吉来电话说要给我过生日,明天跟我一起回家吧,之前就说要带你去的。”
周安吉当然不会拒绝:“给你过生日的话,你大哥和嫂子也会去吗?”
苏和额乐摇摇头:“大哥他们住得远,嫂子又怀孕了,来回折腾不方便。”
“就我们俩和我额吉三个人,别怕。”苏和额乐眼尾上扬,手掌又跟着捏了捏,这个表情对周安吉来说总是带有极大的安慰效应。
苏和额乐知道他要见长辈会紧张,所以又岔开了话题跟他聊了聊:“你不知道,今年夏天我额吉让我回乌兰察布帮忙转场的时候,我本来是没想回来的,今年矿区的事情特别多,所以一开始打算让我大哥和嫂子回来帮忙。”
“但五月份我嫂子忽然查出怀孕了,我额吉不舍得她回来劳动,所以还是把我叫了回来。”
“现在想想,幸好是回来了,不然也不能在草原上遇到你。”
“所以我得好好感谢感谢我嫂子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
周安吉也跟着笑了:“好啊,等他出生了我们一起去感谢他。”
于是在回到乌兰察布的第二天,苏和额乐带周安吉去见了他的额吉。
这天出门之前,苏和额乐提议说要穿他俩一起买的那件卫衣。
而周安吉还有些犹豫:“你今天不穿蒙古袍吗?”
苏和额乐摇了摇头,走到周安吉跟前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和我一起穿。”
语气软乎乎的,但又不像是在恳求他,反而是一种基于建议之上的“命令”。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言而喻。
然而在周安吉心里,这个举动仿佛是苏和额乐今天就要跟他的母亲出柜一样,他怕对方的母亲接受不了,生日宴最终变成了一场闹剧不欢而散。
而自己作为抢走人家儿子的那个人,他心里也不会好过。
周安吉没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只是顿了一下,眼神里还是带有一些微微的迟疑,抬起眼睛:“这样好吗?”
苏和额乐倒不是很在意,说着就从衣柜里拿出自己那件黑色的:“一件衣服而已,没什么不好的。”
周安吉反驳了很多次后,对方一句“听寿星的话”就把他堵回来了,最终还是没能犟过阿乐,只好拿出衣服后就套在了身上。
这天下午,两人骑着马去了苏和额乐母亲的家。
周安吉一路上心里都很忐忑,可最终还是被开心盖过去了。
虽然只过去了不到十天时间,但周安吉觉得自己好久没骑过敖都了。
刚刚他走到马厩去的时候,敖都还会对着他低声地叫。
他喂它吃了点草,又摸了摸它脖子上白色的毛。
敖都是匹长得很健壮又俊美的白马,周安吉私心里觉得它比他来草原后见过的任何一匹马儿都好看。
这是周安吉第二次来这片连片的蒙古族聚落了。
傍晚了,有的平房前停了几辆黑色的摩托车,说明今日外出的人都已经归家了。
此时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候,天色渐暗,但还远没有到黑的程度,四下的白色平房朝阳的那一侧,都被染上一层清澈的金辉。
敖都的速度已经降下来,带着两人慢慢地走。
周安吉看见远处的草原在黄昏黯淡的天光下变成了深绿色,一轮泛白得看不见轮廓的落日悬在远处的天际线上,把周围层层叠叠的云染成一轮又一轮的金黄和浅橘。
细碎的光芒照着眼前升起炊烟的房子,摇着尾巴打响鼻的棕马,以及放牧归来的游牧人。
尽管已经是落日西沉的时刻了,周安吉仍感觉到了一份很厚重的晴朗和悠然自足。
苏和额乐控制着敖都的方向停在了一处白色建筑面前,那里有个扎着辫子穿蒙古袍的妇人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俩。
直到这时周安吉才承认自己之前完全想多了。
苏和额乐的额吉是个非常温柔又淳朴的牧民,名叫娜仁。
两人下了马之后,苏和额乐去拴敖都,她跟着就牵起了周安吉的手,拉着他到里面的餐桌前坐下。
那是双长着皱纹、很粗糙但又很温暖的手,是一位母亲的手。
几步路的距离,周安吉握得很紧。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周安吉要跟着去帮忙拿碗筷,又被娜仁额吉挥手赶了回去坐着。
苏和额乐掀开门帘进门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笑了笑,对他额吉说了句蒙语。
对方听见许久不见的儿子的声音,视线从手里端着的一盘菜上抬起来,跟着又回了一句蒙语,两人于是相视笑起来。
坐在一旁的周安吉听不懂,抬头去问阿乐:“你们在说什么?”
苏和额乐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我让我额吉尽管使唤你,她说不用你帮忙。”
这顿饭吃得周安吉心里很畅快。
在他看来,娜仁额吉做饭比阿乐做的更好吃些,而且这位母亲不知怎的,竟然也很疼爱他这个陌生小孩。
这天周安吉吃到了肖想已久的酸奶豆腐,还有阿乐之前提过的手把肉。
甚至他之前随口说过的“不吃葱”的习惯,好像也被阿乐准确传达给了母亲。
娜仁额吉说汉话的语调不太标准,周安吉坐在她旁边侧着耳朵仔细地听,偶尔还需要阿乐来做翻译。
有时周安吉听不懂,就只会扯着嘴角对她笑笑,对方也不恼,看见他笑时就会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一拍,然后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
不过就算是在这种语言不太通的情况下,今晚他们还是聊了好些内容。
她知道了周安吉和苏和额乐一样,同样是考到了北京的大学生,这次来内蒙是为了散心。
还知道了当时他俩初识的时候,苏和额乐还害得周安吉摔伤了腿。
要不是娜仁额吉和他之间隔着一个周安吉,估计他今晚又会挨母亲一顿教训,说他做事毛毛躁躁。
她用蒙语对阿乐说话的时候,周安吉很明显地听到了话里有些嗔怪的语气,他瞟了一眼身边的阿乐,然后压着嘴唇在一旁偷笑。
苏和额乐用胳膊碰了碰他:“怎么还带告状的?”
周安吉对他轻哼了一下,朝母亲那边移了半分,又挽住对方的胳膊故意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因为母亲疼我。”
娜仁额吉也高兴,顺势伸手摸了摸周安吉的头发,问他摔疼没有。
周安吉说:“疼,可疼了。”
后来饭吃了一半儿,娜仁额吉又从橱柜里拿出了一瓶马奶酒,问周安吉要不要尝尝?
周安吉当然还记得自己上次喝醉后做了什么事,心里猛地一紧,接着脸上就泛起了一点潮红。
苏和额乐噙着笑意看着他,心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用自己微微凉的手背贴在周安吉脸上泛红那一片儿,昂了昂头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周安吉瞟了一眼旁边正开着瓶盖的娜仁额吉,迅速伸手把阿乐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抓了下来,但又不死心地让手躲在桌底下勾了勾阿乐的小指。
周安吉喜欢娜仁额吉,当然不会驳她的面子。
况且现在苏和额乐已经是他的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至少以他的胆子,就算喝醉了也不敢在母亲面前做什么出格的事。
于是很主动地拿着酒杯,让娜仁额吉给自己倒了酒。
周安吉这晚喝了三杯马奶酒,有点醺醺然但还不到醉的程度。
喝到后面,苏和额乐见他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心里知道周安吉这个人贪得无厌,喝满意了就停不下来,像上次一样。
只好轻轻地靠近对方,用耳语跟他说了句:“别喝醉了,等会儿我还要带你回家。”
周安吉耳尖酸痒,笑着耸肩躲了一下,脸上红得比刚刚更厉害了些,转过头就看见了苏和额乐含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周安吉点了点头:“好,好,我们回家。”
这顿饭吃到挺晚。
吃完后苏和额乐去打扫卫生,周安吉又陪娜仁额吉聊了会儿天,天色都黑透了两人才骑着马回家。
敖都是识路的,就算在这样深沉的夜色下也不会跑到错误的方向上去。
周安吉坐在马鞍的前面,很诚实地把身体的一些重量分担给了背后靠着他的苏和额乐。
天上有漫天的繁星和一轮圆月,身边有骏马和深爱的人。
即使周安吉心里很想把此时此刻,与他刚来内蒙古那天被阿乐带回家的情形作比较,他也深知一个心里有爱与没有爱的人是比不了的。
他往后昂了一点头,把脑袋靠在了苏和额乐的肩膀上,叫了声“阿乐”。
“嗯?”苏和额乐也歪过头去贴他的脸。
脸蛋上的滚烫和潮红早就被夜风吹没了,此时只剩下了凉。
“我好爱你,阿乐。”
苏和额乐用嘴唇去贴了一下他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我知道。”
“我也爱你。”
回到蒙古包时已经挺晚了。
周安吉陪着苏和额乐把敖都安顿回了马厩,给这只骏马放好了粮草后,才手牵着手进了门。
进屋后两人就这么并排着坐在床尾,没人说话,也没人主动把手放开。
周安吉一边晃脚一边低着头,盯着两人握着的手掌看。
其实两个心意相通的人能够在这样一个微醺后静谧的晚上,沉默地坐在一起是件很舒服的事。
他们俩在性格上都不是很夸张的人。
苏和额乐在遇见周安吉之前,就已经一个人在草原上生活了挺长一段时间了,每天的生活就是放羊、看书、做饭吃饭……
除了偶尔会和家里人通个电话,几乎不会怎么说话。
不是草原的生活把他硬憋成这样的,自从他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后,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广袤天地间无一人的景象,所以就算长大后在城市里待过,再回来也不会觉得不适应。
周安吉之前描述蒙古族是个沉默的民族,这就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而周安吉和阿乐一样,在学校里做研究太忙的时候,常常也是一整天都泡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不会和人说话。
但在此时此刻,弥漫在两人之间的这种隐秘沉默又和他俩以前独自一人时的沉默不太一样。
他们明明想向对方传达些什么,可又不知道如何去说。
最终还是苏和额乐先开口了。
“我额吉很喜欢你。”他说。
“为什么?”周安吉有点小小的骄傲,所以还想再问问清楚,确定一下自己身上确实有讨人喜欢的地方。
他这样被长辈喜欢的次数实在不多。
“她说你长得很漂亮。”苏和额乐一边回应他,一边侧过身来,用拇指沿着周安吉的眉毛轻轻地刮,“可能因为我们蒙古族的男孩子长到这个年纪,大都有些五大三粗的吧。”
他的眼神从眉毛一直移到了弯弯的眼睫上:“她很少见你这样的汉族小孩。”
周安吉的睫毛时时刻刻都像是挂着一层晶莹的水雾,湿漉漉的,连带着睫毛下的眼睛也跟着闪闪发亮。
“哦,是因为漂亮啊。”周安吉以前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形容词。
尤其是当这个形容词还被周围的长辈作为一个寓意被放置在他的名字里时。
他永远都没办法摆脱掉。
他会认为自己像个女孩儿。
就如同自己从小到大被企盼的那样。
苏和额乐感受到了,轻声细语地跟他解释说:“阿吉,漂亮不是个贬义词。在我们蒙古族的文化里,漂亮是个顶好顶好的词汇。”
“我们蒙古族人会喜欢最漂亮的一只小羊,最漂亮的一只马儿,会把它们当做珍宝一样来对待,就像是钻石一样珍贵。”
“所以,我的信仰让我爱上了一个很漂亮的汉族男孩子,他叫周安吉,他是长生天赐给我的礼物。”
说着,他凑过去吻了吻周安吉的额头,又往下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眼睛:“每一个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适合它的任何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对吧?”
周安吉点点头,他承认阿乐说的是对的。
以前他还在上中学的时候,越想摆脱掉家里人赋予他的枷锁,就越是喜欢固执己见地往自己身上套一些看起来具有“男性含义”的东西。
譬如说“勇敢”、“强壮”、“思维活跃”,甚至于还为此偷偷学了抽烟。
后来他才意识到,女性同样可以很勇敢、很强壮,思维活跃程度与男性不相上下。
所以正如阿乐说的,“漂亮”当然也不单单是属于女性的代名词,因为它本身就是个顶好顶好的词汇。
周安吉对他笑了笑,伸出手环过了苏和额乐的脖子,缓缓地把两人的身体拉拢在一起,温热又惬意地交换着体温:“谢谢你,阿乐。”
苏和额乐同样环着他,不带力气地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我是不是在草原上遇到你的第一天就说过了,别跟我说谢。”
他的嘴唇贴近对方耳朵:“是不是又忘了。”
呼出的热气儿像流经了海洋上的旋涡一样,沿着周安吉的耳朵绕着圈儿向他身体里钻,弄得他浑身酥麻,心尖儿也跟着痒痒的。
周安吉怕痒,下意识地向后一躲。
可被苏和额乐圈在怀里,能躲到哪儿去,他远离半分就会被阿乐拉回来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