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额乐伤得重些,背部好几处伤口,而且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更细致的检查结果要第二天才能看得到。
杨铭不敢怠慢,让医院安排了单独的病房。
周安吉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身上有几处轻微的擦伤。
医生给开了药,没安排住院。
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了,周安吉和杨铭不熟,也没怎么跟他说话,就自己一个人提着自己的药,安安静静地坐在苏和额乐病房外面冰凉的金属座椅上,双眼有些无神地望着前方,像是在发呆。
“要不给你找个酒店,先住一晚?”杨铭建议。
周安吉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脸上还脏兮兮的,摇了摇头:“不了。”
“或者我找个人把你送到苏和额乐住的地方去,你有他家的钥匙吗?”杨铭又问。
周安吉还是摇摇头,这次没抬头看他,并且连话都没说了。
杨铭有点不知道拿他怎么办,矿洞坍塌了,他后续有好多事忙着要处理。
受伤的人也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其他的工人,他不可能待在这里守一晚,能做的只有告诉医生,不用担心钱,什么都用最好的来治。
但周安吉不是他们这里的人,他这次跟进去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
杨铭其实没必要承担他的治疗费用,但看在他是苏和额乐的好友,又是在自己的地盘出了事,也都一并承担了下来。
他自认为已经做得很妥当了。
但杨铭现在没时间跟这么个人在这里耗,礼貌了两句之后便打算不管对方了,反正医生说了他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正准备起身要走,周安吉忽然说话了:“我在这里守着阿乐,你走吧。”
这晚周安吉就这么守了苏和额乐一整夜。
这一夜又冷又漫长,他的感冒本身就没怎么好全,并且穿的衣服又脏又单薄,坐在没什么人气儿的医院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路过都得看他一眼。
这晚周安吉哭了两次。
一次是在杨铭走后没多久,忽然一股抑制不住的生理性泪水就涌了出来。
他弯着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噙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小声地抽泣。
夜晚的医院太安静了,他甚至不敢哭得太大声,
眼泪划过脸颊,划过修长的脖颈,最终沿着皮肤没入了单薄外套的里面,一直流到了心脏附近的位置。
后来到了后半夜,护士推门给苏和额乐换药,在病房门口看见了独自坐在这里的周安吉。
他一双哭得有些肿的通红眼睛差点把护士吓了一跳,还以为里面躺的人伤得有多严重。
护士好心安慰了他两句,让他别太担心,又让他跟着到病房里面去,不至于太冷。
还问他要不要给他找一张陪护的床,让他睡会儿,周安吉摇头拒绝了。
护士走后,周安吉摸黑坐在了苏和额乐的床边。
他俩自从被救出来之后已经好几个小时没见着面了,周安吉是被负责他的医生安排着做完检查后,自己一路打听着找到阿乐的病房外来的。
苏和额乐输了液,又吃了止痛的药,好不容易睡着了,周安吉生怕吵醒他,也不敢伸手去碰,手就这么虚虚地浮在阿乐的脸颊上方,隔几厘米的位置,始终不敢落下去。
平日里健康又强壮的阿乐,现在在周安吉眼中忽然就变成了一个脆弱的瓷娃娃,生怕一碰就碎了。
窗户外面有些微弱的光照进来,正好映着苏和额乐的睡颜。
周安吉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盯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地流泪了,他只能收回手偷偷地抹掉。
阿乐的最终检查结果要天亮才会出来,周安吉这时才觉察出来后怕。
因此就算困极了,也没办法安慰自己安然地去睡,于是就这么生生地坐到了第二天一早。
第二天早上,苏和额乐是被来例行查房的医生吵醒的,醒来之后都觉得昨天的药劲儿还没过,打着哈欠犯困,只好睁开一双惺忪的睡眼,首先就看到了一圈儿围着自己的医生和护士。
主治医生告诉他,检查结果出来了,内脏没有问题,不过背部的软组织损伤比较严重,还得住几天的院。
苏和额乐听了个大概,在知晓自己没出什么大问题之后,眼神就开始飘忽地越过一众医护人员,看到了一直站在很后面的周安吉的脸。
就算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苏和额乐也能看清楚,周安吉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和一双红肿的眼,昨晚肯定是没睡。
不过他一大早能站在床边听自己的检查结果,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苏和额乐松了口气。
医生走了之后,病房重新被掩上了门,周安吉才慢慢地移过来坐在了苏和额乐的病床边上。
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脏衣服,手里捧了个保温杯,里面是刚接好的热水。
坐下之后也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要把杯子递过去给对方喝,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阿乐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神都仿佛会说话一样。
苏和额乐看懂了,对他扯出一个顶温柔的笑容,眼神朝他手里的杯子瞟了一眼:“渴了。”
周安吉举着杯子朝他那边动了半分。
苏和额乐仍躺着,也没伸手来接:“你喂我喝。”
于是周安吉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走到床头扶着阿乐的脖子让他坐起来,背后还给他靠了两个软软的枕头,才把保温杯递过去,倾斜了一点角度把水喂到了苏和额乐的嘴里。
其实这时苏和额乐手背上没扎着针,不过不管是平时多独立的人,病了之后心里总是有点依赖人的小心思,仗着有人照顾就开始耍赖。
苏和额乐喝完水后,周安吉把杯子放回去,然后又开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才让苏和额乐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不对劲。
他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轻轻覆在了周安吉的手上,但对方缩了一下手躲开了。
苏和额乐一愣,伸过去的手就这么搭在对方的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为什么忽然就不让摸了?
问题严重!
“阿吉。”苏和额乐把声音沉得很低,可能因为病了的缘故,听起来还有些发软。
周安吉忽然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阿乐的手背。
“啪”地一声。
他没怎么用力,却看见对方“嘶”了一声,装作好像很吃痛似的,飞快把手扬了起来,表情一阵狰狞。
周安吉不忍心,还是忍不住把对方的手握住了查看,一边看一边说:“以后你不许再这么护着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苏和额乐握着手顺势用了点力,把周安吉拉过来搂住,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说:“我没事儿。”
“没事儿也不行,你答应我,下次不行了。”
阿乐从对方的颈窝里抬起头来,握着周安吉的肩膀看着他:“阿吉,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护着你的。”
他轻轻捏了捏对方的脸,继续说:“不过我以后一定当心,不让你再这么担惊受怕了。”
“阿乐,比起要你护着我,我更希望能和你一起承担这些。”周安吉说。
“好,我听你的。”
他见周安吉没说话了,又重新把人搂在了怀里:“不会还要我这个伤得更重的人来安慰你吧。”
周安吉倚在他的肩上笑了笑,还是不说话。
苏和额乐忽然抱住他左右晃了晃,故意放软了声线说:“阿吉你理一理我,我背疼。”
“你别装。”
“我没装,真疼。你不理我的话,心也会疼。”
作者有话说
1、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出自舒婷《致橡树》,详情见第二十一章 。
苏和额乐还得在医院住几天,病房里没什么生活用品。
于是上午的时候,周安吉拿着阿乐家里的钥匙,回家去收拾了一点带过来。
两副简单的碗筷,两张毛巾,两只牙刷和一个漱口杯,还有一些两人的换洗衣物。
周安吉还是听了昨晚护士的话,在苏和额乐的病床边支了另一个陪护的床,准备在这里将就几天。
本来苏和额乐是想让他每晚回家去睡的,但周安吉不放心他一个人,死活不肯回去。
因此这几天苏和额乐好好享受了一下被人照顾的待遇,吃饭的时候会把饭菜端到床上来,要喝水了会有人拿着保温杯去接,上厕所还会被搀扶着进卫生间。
尽管苏和额乐强调了很多次,说自己没这么脆弱,但周安吉还是没敢放松。
他知道苏和额乐一个人独立惯了,也和他一样,是个嘴巴上很犟的人,生怕他有什么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说,干脆就方方面面照顾到位。
周安吉喜欢这种被阿乐需要的感觉。
在苏和额乐住院的第三天一早,吃完早饭后,他起床在病房里活动了一圈儿,站在窗户前伸了个懒腰,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洗过澡了。
那天在矿洞里弄得满身脏兮兮的,来医院之后虽然换了病号服,但几天不洗澡仍然不舒爽。
可苏和额乐心里顾忌,如果自己这个时候提出要洗澡,以周安吉现在这个照顾人的方法,肯定会提出帮他洗。
上次在酒店的时候,自己是帮人的那个,觉得没啥,现在轮到自己需要求助了,想想被人脱光了帮忙擦洗身体,才觉察出尴尬。
至少以现在他和周安吉之间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苏和额乐还不想这么干。
说到关系,其实上次两人在矿洞里的时候,就已经把关系掰开谈过了。
两个人的心意都已经摆在那里,可又没有人真的说出“在一起”这句话。
这两天他住院后,周安吉又一心扑在照顾自己这件事情上。
但是苏和额乐也没着急,反正一时半会儿人也跑不掉,他准备出院之后,找个更合适的机会再说。
这天上午,周安吉收拾完病房的东西后,开始像往常一样拿着平板电脑做一些学校里的事。
苏和额乐坐在一旁的病床上,也没说话,就这么满含着一脸笑意,歪着头看着周安吉学习。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打开电视,窗外也没什么噪声传进来。
半上午的时候,医生已经查完房了,不会突然进来打扰他们俩。
两人都有默契地保持了这种沉默又舒适的氛围。
周安吉这天穿了他俩一起买的那件卫衣。
藏青的颜色衬得他的皮肤很白,比起前几天又是生病又是被埋的时候那种惨白,这些天倒红润了不少。
他学习的时候戴着耳机,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起来又认真又严肃。
苏和额乐没见过这样的周安吉,餍足地默默看了好一会儿,好像看不腻似的总是想把视线黏在对方身上。
不过顾虑着自己这几天的主要任务是照顾病人,周安吉并没有学多久,不像在学校里那样一学起来就废寝忘食。
到了午饭饭点,他准时地关掉电脑,拿着两人的碗去医院食堂打饭。
苏和额乐叫住了他:“阿吉,等一会儿。”
周安吉站在门口,回了下头:“怎么了?”
苏和额乐浅浅地对他笑了笑:“医院的饭太难吃了。”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周安吉倒没说什么“忍一忍”或者“你要吃得清淡一点”的话,直接走回来把碗搁下,坐在阿乐的床边,握住了他的手:“想吃什么?我去买。”
“想吃甜的。”苏和额乐说,“这几天老是吃药,嘴里苦。”
“好。”周安吉很懂得怎么满足苏和额乐,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等着啊。”
过了大概半小时,周安吉带回来了两碗羊肉粉,和一袋子的甜点:“附近只有这个了,怕你饿着,我也没敢走太远。”
苏和额乐自己撑着床坐起来,习惯性地等着人打开小桌板,把东西端到床上来。
两人的碗都被放在小桌板上,苏和额乐坐在床上吃,周安吉坐在床边吃。
周安吉这几天照顾得太周到了,反而让苏和额乐有点犯懒。
羊肉粉扒拉了几口之后,就开始觊觎那一袋子甜品,他对着柜子上的袋子昂了昂头:“要吃那个。”
周安吉从碗里抬起头来,放下筷子“啪”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背:“粉吃完先。”
苏和额乐这几天都被对方拿捏着,不敢反抗,又开始低头吃粉。
两人都吃完后,周安吉才把甜品袋子打开,从里面拿了两个小蛋糕递给苏和额乐:“这是你的。”
阿乐转头看了看剩下的那一大袋:“那剩下的?”
周安吉对他笑了笑,“嘿嘿”了两声:“都是我的。”
苏和额乐:“……”
这天吃完午饭后,周安吉坐在床边给苏和额乐削水果,这些水果都是他住院后,矿区里那些工人朋友送来的。
大家不好意思一群人乌央央地涌进医院来打扰他,于是拜托高勒奇一个人开着车把水果、牛奶和一些营养品一并送到了医院。
本来这些工人们家庭就并不富裕,苏和额乐不想让他们破费。
但他受伤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也不可能瞒得住。
这些蒙古族人生性淳朴,懂得感恩,其中有好几个人自己也受了伤,但心里还是惦记着苏和额乐伤得更重些,走了好几层楼也要来看看他。
苏和额乐不好拂了大家的美意。
周安吉把削好的一个苹果递给他,苏和额乐一边啃着,一边试探性地提出自己想要洗个澡,趁中午太阳出来了,也不会被冷着。
周安吉担心他背上的伤口不能碰水,又跑去医生办公室询问了一通,才肯放苏和额乐去洗澡。
他把换洗衣物和浴巾准备好后放进了浴室里,又嘱咐了一句:“洗澡的时候自己小心一点,等会儿洗头需要弯腰的时候,就叫我进来帮你洗。”
苏和额乐不逞强,也没想着要反驳什么。
因此这天下午,周安吉在学习之余帮苏和额乐洗了个头。
他搬了两只凳子进浴室,苏和额乐坐一只,另一只上放着盛温水的水盆。
周安吉不让他弯腰弯得太厉害,所以在他脖子的地方和身上各搭了两张干毛巾,浇水的时候也只能小心翼翼的。
苏和额乐的头发比他们刚认识时长了好多,浇湿透了之后还带点微微的自然卷,滴着水垂落在周安吉的手掌上。
正打着泡沫时,苏和额乐忽然“嘿嘿”地笑了两声。
周安吉听见了:“笑什么?”
“挺久没被人这么伺候过了。”苏和额乐说。
“挺久是多久?以前有人这么帮你洗过头发吗?”周安吉手里一边轻轻按着对方的头发揉搓,一边无聊地发问。
可这话在苏和额乐耳朵里听起来倒像是在吃醋,他哧笑着反问:“有的话会怎样?”
“哦,不怎样。”周安吉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很平静的样子,“就那样啊。”
苏和额乐低着头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不过这显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于是甩了甩抹满泡泡的头发,侧过脸来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怎么能不怎样?”
周安吉被甩了满身的泡,“哎呀”了一声:“苏和额乐你是小狗吗?洗个头还要这样甩来甩去的。”
苏和额乐抬手把他脸上的泡沫擦掉,笑着说:“没人给我这样洗过头发,你是第一个。”
周安吉闻言也笑了,嗔怪着说:“再这样我真不管你了。”
“你不管我我就赖着你。”
一顿澡洗完花了一个多小时,出了浴室后,周安吉又借了吹风机帮人把头发吹干。
“你头发长了好多,阿乐。”他抚着苏和额乐的发尾,往下抻着比了一下,差不多到肩膀的位置了。
“长了可以扎起来。”苏和额乐的声音被隐埋在吹风机的轰鸣里,听起来嗡嗡的。
周安吉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是咱俩好像没有发圈儿这个小玩意儿。”
说实话,周安吉其实还挺想看看阿乐把头发扎起来的样子,他以前就听人说过,好像有的蒙古族小男孩在小时候会把头发留很长。
周安吉没见过的苏和额乐以前的样子,他都想一一再见一次。
“那你下次出门去买一个。”
“好。”
吹完头发后周安吉又帮苏和额乐的背上了一次药。
他让阿乐趴在床上,把他的病号服撩上去,半背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有的显青色,有的是深紫的淤血。
医院开的活血化瘀的药剂味道很浓烈,周安吉倒了点在手心,搓热后轻轻按了上去,温柔地贴着那一片刚刚被热水浇烫的皮肤打圈儿。
他其实知道这样的淤伤需要花点重力气才能把淤血揉开,可他没敢下重手,仍轻轻地在皮肤上摩挲,轻得苏和额乐甚至感受不到温热手掌的存在。
苏和额乐见他不像刚刚那样一直说个不停,也知道是为什么,他的伤到底怎么样他自己清楚,刚刚在浴室洗澡的时候也对着镜子看过。
他轻轻叫了声:“阿吉。”
“嗯?”
“我没事儿,只是看着严重而已,再过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周安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他:“我不想你疼。”
苏和额乐把脸侧过来盯着他,笑意攀爬上眼角:“别怕,我不疼。”
“疼的话就跟我说,别忍着。”
苏和额乐笑了一声:“跟你说了,你又不能替我疼,还白白害你担心。”
周安吉抹药的手顿了一下,循着阿乐话里的意思返过去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可他打心眼儿里还是不想阿乐疼的时候瞒着他,于是道:“我可以去找医生给你开止疼药,还能干点儿其他的事安慰安慰你。”
苏和额乐把头枕在手背上,侧过来笑盈盈地看着周安吉,眼角的笑意扬起一个弯弯的弧度,不像是之前刚受伤时常对周安吉扯出的那种苦笑。
周安吉看在眼里,才在心里微微放心了些。
“那如果我现在说我很疼的话,阿吉要怎么安慰我?”苏和额乐故意问。
周安吉的手又顿了一下,眼睛的注意力也暂时没放在伤口上,他盯着苏和额乐弯弯的笑颜,自己也跟着浅笑了一下。
随着视线缓缓下移,看到了床上的病人半张着的稍有些干燥的嘴唇。
低下头,朝那里吻了过去。
苏和额乐怔了一瞬,他没想到周安吉会这样来安慰他。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于心理层面的愉悦感在瞬间达到了巅峰,好像他背上的伤口在这一刻真的没那么疼了。
此时苏和额乐还趴在床上,被人伏身压着也动弹不了,怎么看都是一副被拿捏的姿态。
然而周安吉还是跟上次接吻一样,吻上去之后就没再有过多的动作,只是轻轻地贴在那里,两人靠着嘴唇这一小片儿面积默默地交换着体温。
今天周安吉没有喝马奶酒,刚刚还吃了小蛋糕,嘴里带了点甜极了的味道。
苏和额乐知道是自己的错觉。
可他恍惚之间,好像真的从萦绕于两人面颊处的那一小团空气里,闻到了从乌兰察布的草原上飘来的酒香。
直到这时,他才得出了这个结论:可能接吻和喝酒一样,都会让人心甘情愿地迷恋上这种感觉,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地醉在这里吧。
周安吉就这么贴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望着苏和额乐的眼睛又有些羞赧,只盯了两下又移开了,接着就把视线转移到对方背部的伤口上,心不在焉地继续揉。
苏和额乐望着他,笑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些:“真的很有效,阿吉。”
他转了一下脑袋,故意去找周安吉躲起来的视线:“怎么?在害羞吗?”
“之前都亲过一次了,怎么还会害羞?”
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把两人之间的那个初吻拿到明面上来说,苏和额乐见对方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想起来了。
于是在今天两人又亲过一次之后,他也干脆不想再装了,非要在此时逗一逗周安吉。
“上次我喝醉了。”周安吉轻声道。
“那喝醉的人说话算不算数?”
“周安吉是喜欢酒后胡言,还是酒后吐真言?”药抹完了,苏和额乐理了理衣服撑着床坐起来,与周安吉面对着面发问。
手里还拿着药瓶的周安吉愣了两秒:“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之前从没喝醉过。”
苏和额乐低头浅笑了一下,他笑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太聪明了,不管他怎么发问,对方总有法子拐个弯儿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等苏和额乐笑完,再次抬起头来时,立在他身前的周安吉忽然伸过来一只手,隔着几厘米的空气捂在了他的眼睛前。
手心还残留着药味儿,这股热腾腾的气息把他的视线堪堪遮住了一大半儿。
“你别老这样盯着我,让我缓一缓好不好?”周安吉的手还遮在他的眼前,可苏和额乐通过手指间虚虚闭起来的指缝,还是看到了对方的全貌。
认真的、严肃的、可爱的、无微不至的……
很多很多形容词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的,周安吉。
苏和额乐点了点头,说好。
这天的后半天时间,两人都因为这个吻变得有些无措,尤其是周安吉。
他心里知道这是自己第二次主动去吻苏和额乐了,这次是白天,他也没喝酒,不会忘。
然而周安吉在刚刚还是没能分出心神去认真体会接吻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他只记得,阿乐的嘴唇很软,在自己吻上去的那一刻,从头到脚都会猛地泛起一股酥酥麻麻的触觉游走于全身细胞。
可尽管内心里十分澎湃,然而表现出来的却极为克制,手脚都僵住了不敢动作,更不敢伸出舌尖儿朝更深一点的地方去探。
等他处理完了苏和额乐的一些琐事,重新坐回桌前的位置,戴着耳机开始学习时,还是没办法专心致志地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文献上。
他轻轻舔舐了一下嘴唇,还残留了一些清甜的味道。
苏和额乐仍像上午一样坐在一旁看他学,周安吉本来就没专心,被炽烈的目光一直盯着更是有些不自在。
干脆放下笔,挪着身体坐到了阿乐的床边去。
“不学了?”
周安吉摇摇头:“懒得学了。”
苏和额乐笑他:“高材生还有犯懒的时候”
“你不也是高材生?”周安吉转过头去,反驳他,“怎么这几天还是懒得什么事都要我帮你做?”
苏和额乐哧笑着低下头:“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他牵起一旁周安吉的手,握在手里,两人就这么坐在床边晃着脚,也不说话。
普普通通的一个下午,两人都难得感受到了一种生活里久违的平静和安宁,就连两人晃起来的脚不小心碰到一起时,都能让他们对视着笑好一会儿。
后来周安吉还困得枕在苏和额乐的肩上眯了一阵子。
苏和额乐知道他这几天睡着那个硬邦邦的折叠床,肯定是没睡踏实,缺觉。
如果把他叫醒了让他躺到自己病床上睡会儿,周安吉绝对又不肯。
干脆就这么让他枕着,给他身上盖了床小毯子,让他安心地睡。
晚上两人吃了晚饭后,苏和额乐提议一起看部电影。
于是周安吉在自己手机上找了部想看的,投到了电视上。
苏和额乐半倚在床上,朝一旁挪了挪,对着周安吉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上来。”
这次周安吉也没想着要拒绝什么,脱了鞋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看电影的时候,周围的灯都关掉了,只留下电视机发出的一点荧荧的光。
周安吉一开始还是规规矩矩地端坐在苏和额乐身边的,不过病床实在是小,想要容纳他们两个成年男性还是略显拥挤。
苏和额乐干脆伸手一环,把周安吉搂过来贴近了自己。
这本来应该是个很亲密的姿势,但两人做过太多次之后,根本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扭捏了。
周安吉的耳朵正好贴在了阿乐心口的位置,有规律的咚咚声一下一下地碰撞着他的耳膜,周安吉伸手按住了那一块皮肤,想要离这颗跳动的心脏近一点,再近一点。
苏和额乐被他摸得有些心痒,电影也看得心不在焉的,他低头正好看见了一颗拱在他心口攒动的脑袋,问道:“手在干什么?”
周安吉迟疑了一瞬,回他说:“在感受你的心跳。”
“它这几天一直牵动着我的思绪和神经,我得好好感受一下它。”
苏和额乐抚住他的脑袋让他贴得更紧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耳侧那一点细软的头发。
周安吉把贴住胸口的手掌换成了一根手指,点在了心脏跳动的地方:“阿乐,跳快了。”
苏和额乐轻喘了两口气,忽然不着调地说道:“阿吉,我伤口又疼了怎么办?”
说完他也没等周安吉反应,撑着床坐起来,扶住周安吉两侧的肩膀就吻了过去。
苏和额乐终于有机会在他们第三次接吻的时候,占据了这个动作的主导权。
他一只手扶着周安吉的肩膀,一只手缓缓往上,摁着对方的后脑勺将他温柔又强硬地拉向自己。
其实也用不着很强硬的,周安吉不会反抗,他知道。
紧接着就用舌尖儿破开了对方微微张开的嘴唇,抵住牙齿的时候,刚刚好就碰到了那个试探着小心翼翼往外伸的,更软的东西。
香香甜甜的,好像还带有点儿他们白天吃的蛋糕味儿。
于是苏和额乐更大胆了些,什么克制和分寸在此刻都消失得无隐无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无尽止地一遍又一遍裹挟那处甜蜜来源。
就像草原上翱翔的鹰,什么东西一旦抓在手里了,就死也不肯放手。
周安吉对此情此景的发生是有预先感知的。
当他为今晚专门挑选了一部爱情电影的时候,当他想都没想就掀开被子和阿乐挤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的时候,当他把脑袋靠近对方心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