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到蒙古族大哥哥家里不走啦/安且吉兮by威威猫七
威威猫七  发于:2024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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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吉的名字取自《诗经》中“安且吉兮”这一句,不过并不是周围人理解的“平安、吉祥”之意,在这句诗里,“吉”是“漂亮”的意思。
他是家族中最小的一个孩子,从小就被迫安上了“承欢膝下”的重担。
在将要毕业时,他负气独自出逃到内蒙古,在草原上遇到了一个叫做苏和额乐的蒙古族男人,他告诉周安吉:“人生是自己的,阿吉。”
周安吉羡慕阿乐身上有一股从广阔天地间成长起来的自由,他的神情中好像天生就会带有一份对自然的敬畏,一种洒脱与悲悯。
后来他才知道,阿乐同样也羡慕他,说他是只即将遨游世界的鸟。
而苏和额乐不一样。
苏和额乐是被草原困住的人。
又名:《赖到蒙古族大哥哥家里不走啦》
年上、蒙古族、旅行、公路文、甜宠、正剧、HE

这是在苏和额乐与周安吉这场爱情里,他听对方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其实苏和额乐心里知道,阿吉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结果。
结果他早就已经给过他了。
千百次的。
周安吉只是乐于通过这种方式,向他讨要一些司空见惯的承诺,虽然苏和额乐一直都在践行。
但他仍乐此不疲。
如果听到这话时,碰巧苏和额乐在他身边,他总是会把头凑过来抵着周安吉的额头,然后捏一捏他的后颈,在他耳边小声地给他说承诺,再往他嘴角留一个浅且湿漉漉的吻。
这是苏和额乐的习惯。
听他说,是因为小时候放羊时,经常这样去提拉小羊的后脖颈,便熟能生巧了。
阿乐说他也像只小羊了。
其实阿乐早就已经把他当成一只小羊了。
远在他们初识不多久的时候。
周安吉想。
羊对于蒙古族人来说是顶宝贵的财富。
周安吉对苏和额乐来说,也是。
苏和额乐一生都很坦荡,但他从没有向人承认过,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这件事。
并不是这稍显罕见的性向让人难以启齿。
而是因为这从不是件会必然发生的事。
只是那年他在草原上,偶然遇到了那个叫做周安吉的人。
之后爱上了他。
仅此而已。
他只爱周安吉,而并不爱其他男人。
这场漫长告白始于很多年以前。
苏和额乐与周安吉的初次相遇,是在初夏的草原上——
正值内蒙古最美的季节。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个突发奇想的决定。
但当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此时的周安吉还抱着一种极端消极的心态,对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无知无觉。
时间:七月/草原上的夏季
坐标:内蒙古自治区_乌兰察布盟
作者有话说
文章中的地点是真实的,人物没有原型,故事全来自我的想象,灵感来源于歌曲《乌兰巴托的夜》。
文中会涉及不少的蒙古族文化,但作者是个彻彻底底的汉族人,很多信息只能依靠各种资料查询,出处会标在作话和文末。若有对民族文化理解错误的地方,希望能友好指出,我会改。

草原的夜晚好像比他预期里的要更冷些。
周安吉拢了拢身前的冲锋衣,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里显示的温度:
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盟-兴和县,6℃。
以及不出意外地,手机右上方那个已经标红的电量格,在看到温度的同时映入了他的视线——
还有18%的电。
看起来不是很顺利的两个数字。
周安吉顺势点开了手机提示的“省电模式”按钮。
为了打消自己胡乱浪费电量的欲望。
也为了把别人能联系到自己的时间尽可能延长——
尽管对于这次出行,知道的人并不多。
“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周安吉不合时宜地想。
他息了屏幕,将手机重新揣回裤兜,又伸手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了最上面一格,堪堪拢住了脖子。
但对保暖来说仍无济于事。
而此时,他的心里还没有生出任何害怕的感觉。
尽管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实在不太妙。
这其中包括了:
一个快没电的手机、一堆需要悉心呵护的摄影器材。
一件在内蒙古的夜里略显单薄的冲锋衣外套。
一片一望无际似乎走不到头的偌大草原。
以及,只身前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几乎全被云层遮住的漫天繁星。
可周安吉仍抱着一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侥幸,不想放弃。
实在是因为这一趟旅途太过艰辛漫长了,放弃可惜。
来内蒙的决定是三天前下的。
之所以还耽误了三天,完全是因为票务软件上,从北京直达内蒙的高铁票已经卖到了三天后。
接着,向学院租借摄影器材的申请花了两天——
还是在他导师的私人帮助之下。
周安吉本想在拿到摄影器材的下一秒就出发,但拗不过室友的“强烈建议”,他最终还是给自己留出了半天时间做行前准备。
自然是仓促了又仓促。
考虑到现在的季节已经到了夏天。
再加上他当时无端想起了,中学地理课上老师讲的,内蒙古虽为高原,但平均海拔仅在1000米左右,比起曾经到过的西域雪山实在不足为奇。
摄影器材笨重、繁多、且不能磕碰。
所以周安吉只能尽可能地减少了自己的出游物资。
换洗的短袖、卫衣和裤子只带了两套,一件冲锋衣外套,加上杂七杂八的必需品,连一个20寸的小行李箱都没塞满。
如今那个箱子也被他匆忙之下落在了旅店里。
“周安吉,真的要一个人去内蒙吗?”
出发前两个小时,室友黄嘉穆仍在质疑他的决定。
此时,周安吉正在打包自己的最后一个包裹:“嗯,要去的。”
当双脚踏上高铁站台的时候,周安吉仿佛才对这个决定有了一些实感。
广播里的人声正催促乘客尽快上车,他被身后的人群簇拥着挤了上去。
仿佛一点儿也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
从北京到乌兰察布刚好两个小时。
周安吉发呆似的望着窗外,高铁行驶过快时,眼前的景象会在速度的加持下,幻化成线状抛在脑后。
北京城终于离他越来越远了。
高铁每节车厢的前方都有个小电视,此时已经开始播放关于内蒙古的风土人情。
“广袤草原、牛羊遍野。民歌悠扬、一碧万里。这是中国第三大省级行政区:内蒙古自治区……”
这是周安吉第一次去内蒙古。
每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带给陌生旅客最切身感受的,一定是第一时间就扑面而来的气候差异。
与内蒙古完全不同的,七月份的北京已经热了很久了。
快要把人灼伤的强烈紫外线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高楼大厦,都让周安吉迫切地想要逃离这座首都城市。
他想起了自己出发前,编给身边人听的两个理由:
给他的导师张守清教授的说法是:想去内蒙古拍星空,顺便做一份关于民族文化的调研。
“你是想去旅个游吧。”张教授是这样回他的。
“啊?我没……”周安吉若有所思地想,顺便旅个游好像也不错。
如果自己有这个精力去践行的话。
张教授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去吧,你最近状态确实不太对。”
临了又补充一句:“不过差旅费用我这儿不给报销。”
周安吉知道,张教授话里的意思,是散完心回来可以更好地帮他做项目。
对方把他视为得意弟子,会尽可能地满足他提出的一切合理需求,不过最终一定会落脚到张守清的研究项目上。
幸好周安吉并不天真,他只对这段师生关系抱着合理但不超过的真心。
生活不是童话。
他将其称之为,用牺牲时间与能力换来的话语权。
这并不难理解。
而另一边,周安吉出发前留给室友的说法是:想要去一个没顶的地方。
“没顶?”黄嘉穆有些莫名,“什么叫做‘没顶’?”
周安吉微微开口,却没发出声音,就这样呆了一会儿,像是在找什么合适的词来进行概念解读。
然后他伸手朝天上指了指。
此时他们正待在学院的空教室里。
黄嘉穆沿着他的手势向上看,是教室里切割成正方形的白色天花板。
白炽灯照得人眼神昏花。
周安吉仍不着片语,自顾自地走到了窗前,拉开窗户。
热浪顿时涌进来。
他背过身,把头往外仰,半截腰身落在窗户外面,让阳光照到了脸上。
热量升腾,是闭着眼也可以感受到的刺眼光线。
紧接着把两只手臂也直直地伸了出去。
腰背隔着一层布料被窗沿硌得生疼,白皙皮肤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更白了几分。
他向上指了指窗外的天。
可北京的天空不是透蓝的,白云也有些发灰。
“像这样的,我想去一个一望无际的没顶的地方。”
“是哪里?”黄嘉穆问。
“内蒙古。”周安吉答。
黄嘉穆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仪器:“你们张老板答应你去吗?现在可还有十几天才到暑假。”
接着又喃喃道:“再说了,我们研究生好像也没有暑假这个东西。”
周安吉把脑袋收回来,重新关上了窗,神情又恢复了平静:“现阶段的项目已经结题了,我跟他说过了。”
黄嘉穆眼中有些羡慕:“张教授可真通情达理。”
而此时,周安吉终于得偿所愿地只身站在了真正的、远离北京城的内蒙古大草原上。
才发觉出这份没有任何计划的计划来得有些过于陡峭了。
四周空旷无人,极目远眺也看不见任何建筑。
远远望去有几座黑色的低矮山包。
真的很远。
远到周安吉甚至不知道该称之为山脉还是丘陵——
海拔感知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显得渺小。
周安吉眯起眼,对着远方那些暂且被称为“山”的地理事物伸出了手。
山麓和峰顶被他比划在两指之间,也不过几厘米的长度。
天色渐渐暗下来。
可他只身前来内蒙古,想要追逐的星空并没有露出踪影——
被暗黑色的云遮得严严实实。
周安吉泄了口气。
他有些累了,但又不敢像道听途说的那样做——
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肆无忌惮地躺下来仰望满天繁星。
周安吉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太好骗了。
这里到处生长着密密麻麻的野草,脚踝这么高。
搔得他浅浅露出的一小节皮肉微微发痒。
草丛里肯定有很多不知名的蚁虫,他不确定自己如果被咬一口会怎样。
说不定还有不少动物粪便。
周安吉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暂且还算干净的衣服。
他不想让自己明天邋遢得像一个流浪了很久的乞丐。
好像有点狼狈……
怎么会这样呢?
周安吉此时伫立在天穹之下——
他梦寐以求的“没顶”的地方。
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此时正位于亚欧板块的大陆深处,广袤中国的西北地区。
远离季风、远离海洋,沿海家乡的风都吹不到这里。
地图上不过一指长的地界,可能会成为周安吉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死地。
纪录片上说,内蒙古物资丰富、牛羊遍野,牧民们逐水而居,游牧业兴旺发达,是个富饶之地。
地上有成百上千的财富,天上有浩瀚无垠的星空。
可这一切都与周安吉无关。
财富他没资格去挖掘,星星更是不可能摘到。
只有周安吉自己心里清楚,什么“拍摄”,什么“没顶”,这一切都不过是他想要逃出来的借口。
他混混沌沌地在原地愣了许久,一些无关紧要的思索又耗费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
云仍然没散。
周安吉为了保存体力,还是决定放弃给自己罚站的想法。
他挨着三脚架盘腿坐下,眼睛从取景器望出去仍只有一片漆黑。
周安吉掏出手机,想利用最后的一点点电量搜索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从这里回酒店的路。
好像比没电更糟。
周安吉叹了口气,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不听旅店老板的话选择擅自行动的最终结果就是:他应该是迷路了。
一阵凉风吹过,他冷得发抖。
周安吉终于觉察出有些怕了。
他扯下了脚边的一株草芽,无意识地绕着指尖团成一个环状,开始思索在没边又没顶的草原上过夜的可能性。
如果只有这一个困境的话,大不了就是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冷感冒吧。
还不算太糟。
幸好害怕的情绪也没有过多滋长,还是停留在“只有一点点”的程度。
天色越来越暗了,手机里为数不多的有用信息告诉他,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
周安吉呆呆地仰头望着蓝黑色的天幕,放空思绪,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这时,他耳边忽地传来了一阵似乎不属于这里的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雨水、也不是虫鸣或者鸟叫。
不属于大自然的。
是被规训的马蹄声,以及很小很小的,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没过几秒钟,他的猜测便被验证了。
“是有人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当地人吗?”
声音低沉,由远及近。
周安吉后知后觉地一惊——
对方在跟他说话。
接着他便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骑在马背上的人影。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响,渐渐地落在了他身边。
这人长得好高大。
这是周安吉对眼前人的第一印象。
后来他才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对方骑在马背上的原因,也有可能是自己正坐在地上的原因。
不过此时,周安吉寻声望过去。
在黑暗里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而平移过去的视线刚好落在了挂在他蒙古袍腰间的一把古铜色小刀上——
刚刚那些断断续续的金属声的来源。
周安吉仍愣在原地没有答话。
于是那人利落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下一秒,他便觉得腰间一紧,眼前天旋地转。
视线倒转,草原成了天,天穹成了地——
他猛然被对方扛着上了马。
“草原的晚上很冷,即使是在夏天,也是会冻死人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忽地靠近,响彻在了周安吉的耳边。
他呼出的热气打在周安吉脸上,马上又散开了,仿佛一缕抓不住的热源。
“你叫什么名字?”周安吉被冷得声音有些发抖,却忽然不合时宜地问到。
“我叫苏和额乐。”
作者有话说
1、苏和额乐(Suh elie),苏和:斧子的意思,在名字里寓意为强壮、强悍;额乐:鹰。蒙古族传统上没有严格的姓氏,通常用一些具有美好寓意的词取名。(来源于百度)
2、海拔200-500米的地势起伏为丘陵,海拔500米以上的地势起伏为山地。
3、“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出自海子《九月》

第3章 零点五秒失重感
当胯下的马鞍实实在在地把他的大腿硌得生疼时,周安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在做什么。
“你干嘛?放我下来!”他大声呼喊到,“救命啊!”
尽管除了费嗓子之外,毫无任何作用——
这偌大的草原除了他们俩,没有一个人类。
没人会来救他。
在心里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周安吉挣扎得更厉害了。
可马背好像比他想象的更高些。
算了,他对此本没有任何想象。
他从没骑过马,这次独身来内蒙,也并没有打算体验这个项目。
被马颠着的感觉非常不好,这是今晚周安吉对这个遥远民族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不过此时,周安吉可以肯定的是,在他的双脚胡乱尝试过很多次后,仍没有找到马镫。
看来马这个物种真的很高。
“你别乱动,会摔的。”蒙古族人又开口说话了,声音沉沉又平缓,似乎不带有什么热情,“敖都平时性格温和,但不喜欢陌生人骑它。”
什么都?
这人在说什么?
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仍在进行一些没有章法的“下马”尝试。
他放低身体伏在马背上,双手抱着白马的脖子,脚上依然是胡乱地蹬。
“抱歉,我以为你冻得神志不清了,情急之下才把你抱上马的。”苏和额乐立在马旁边,正一边拉着缰绳一边抚着马脖子安抚白马。
然而这句解释显然来得有些晚。
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下,苏和额乐看见白马撒开了前蹄,猛地立起身体,像是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
接着,一阵沉闷的坠地声随之入耳。
“啊!痛!”周安吉只感受到了短暂的失重感,接着就是脸颊狠狠地与草地接触。
青草香、潮湿的露水、杂乱的泥土味道,一并裹挟了周安吉的所有知觉。
右腿膝盖传来后知后觉的钝痛,并且愈演愈烈。
这一切都发生得有些太快了,完全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只知道,自己正只身坐在草原上等云散开时,忽然有个叫苏和额乐的蒙古族人骑马跑到自己身边,二话没说便掐着他的腰把他放到了马背上。
接着白马受惊,自己坠地,膝盖受伤。
此时,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终于安抚好了那匹叫作“敖都”的白马,将它牵到了一旁去吃草。
然后向他走过来,蹲下身体,声音温柔:“还好吗?”
周安吉双手撑着身体坐起来,对自己的无妄之灾抱着十分的怨气:“当然不好!”
苏和额乐没有说话了,他试着撩起了周安吉的右侧裤腿,直至膝盖露出来。
白皙的一节小腿被苏和额乐的掌心握住,周安吉很诚实地将全部重量放在了对方的手掌中。
像是在发泄怨气。
可对方还是稳稳地托住了他。
温暖又干燥,来之不易的热源是在这片草原上很欠缺的东西。
苏和额乐轻轻揉着他的膝弯,周安吉的焦躁情绪很意外地,正在一点点地被抚慰。
直到这个时候,他在很近的距离下,才堪堪看清夜幕下这个蒙古族人的模样。
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头发到耳垂这么长。
并不是他刻板印象里蒙古大汉的样子。
苏和额乐穿了件深色的蒙古袍,是藏青色,或者是黑色,在夜里有些分辨不清。
腰间的绑带泛着一片金属色的光泽,绑带右侧悬挂着一把小刀——
这是先于眼前这个人就吸引到周安吉的东西。
“你是医生吗?”周安吉问。
“我不是医生。”苏和额乐说,“所以我没办法给你治疗,而且现在天太黑了。”
“那你是人贩子吗?”周安吉又问。
苏和额乐听到这句后茫然地抬起头,反应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多少有点冒犯:“我也不是人贩子,我只是以为你冻坏了,抱歉害你摔伤。”
“噢。”周安吉在心里给对方贴上了“好人”的标签,“那你是什么人?”
苏和额乐重新将他卷起的裤腿放下:“我住附近,是牧民。下午去镇上办事耽误了一些时间,才会在这个时候路过这里。”
对方紧接着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又补充到:“没办法,你现在只能跟我走了。”
然后对着他受伤的膝盖昂了昂头。
周安吉像是被内蒙古的温度冻坏了脑子,坐在草地上呆了几秒,问到:“跟你走?去哪?”
苏和额乐说:“去我的蒙古包,明天给你找医生。”
自己犯的错误理应由自己负责收尾,苏和额乐觉得自己的安排并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周安吉的回答却没在他的意料之中:“我不走,我还要留下来拍星空。”
“拍星空?”苏和额乐看了眼周安吉身旁的一堆摄影器材,顿时明白了对方来这里的目的。
他顺势仰头看了看天。
阴沉沉的,连月亮也被遮在了云后,于是下定结论:“天气不好,今晚能拍到星空的概率并不大。”
论述合理,语气平静,像是在与对方做什么谈判。
可周安吉仍然很犟:“就算拍不到星星,我也可以等几个小时后拍日出。”
后来周安吉回想起这段对话,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自己这时候跟一个陌生人在草原上较个什么劲。
很明显,他当时的困境已经严重到自己没办法解决的地步,可嘴上仍要和苏和额乐拌一拌。
似乎是在下意识地,向对方传递一则信号:他不喜欢听人摆布。
时间又过了很久他才想明白,自己从小到大就是这个不听人劝的犟脾气,不然也不会在草原上走丢。
但回到当时,他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是很不喜欢这种计划被人全盘否定的感觉——
尽管从很大程度上来讲,他的计划并不能被算作是一份详实的拍摄计划。
对方没有继续答话了,周安吉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双方像是在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无声对峙。
他想起了自己在十几分钟前得出的关于今晚的结论——
不算太糟,大不了就是被冷得感冒而已。
可现在又多了一个“骨骼闷痛”的困境。
并且,第三个困境随之而来——
“冷倒是其次的,以前大家都还很穷的时候,买不起厚衣服,才会冻死人。”苏和额乐说,“比较严重的是,平时人迹罕至的草原,晚上很有可能会出现狼。”
接下来一句话陡然变得很小声,像是一句埋怨:“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穷到买不起厚衣服,他不至于。
尽管自己身上这件衣服也没多厚,不过这是出于欠缺考虑而非穷。
膝盖很痛,好像有点严重。
这意味着他要靠自己走出这片草原似乎有点难。
有狼,非常严重!
意味着他今晚不得不跟苏和额乐离开了。
虽然不排除对方是在吓他的可能性,但周安吉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毕竟,被狼咬死吃掉听起来是个相当惨烈的死法。
苏和额乐对他晃了晃自己腰间的古铜色小刀,此时小刀正对着周安吉平视的视线:“它曾经就杀过一头狼。”
这个描述忽然把周安吉的思绪带回了自己年幼时看过的武侠小说里,只有很彪悍很勇猛的战士,才敢只用一把不足尺长的小刀去杀一头狼。
周安吉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正伫立在他面前的苏和额乐。
对方虽然不算精瘦,但跟那种吨位很大的“强壮”也毫不搭边。
“狼是你杀的吗?”他无厘头地问。
苏和额乐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他的心也随之软了下来。
看来对方并不打算讹上自己,也并没有立刻要跟自己走的想法。
于是他掀开蒙古袍的下摆,席地坐在了周安吉身旁:“不是我杀的,是我祖父,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周安吉话语轻轻的,仿佛叹了口气:“哦,这样啊。”
苏和额乐没听出来,这句带点叹息的话里是不是包含了一些失望的意思,于是他又说到:“如果你坚持不走的话,可能今晚就轮到我用它杀狼了。”
“真有幸能捕到狼的话,还可以叫我额吉用狼毛做一件衣服送你。”他继续说,“不过收获一件狼毛大衣的概率,和我俩双双死于狼口的概率,到底哪个大,我也不敢保证。”
“狼不是保护动物吗?不能随便捕吧。”周安吉脱口而出。
苏和额乐被他噎得笑了笑:“狼的出现会威胁到羊群,以前在草原上是可以捕狼的,但现在已经少多了。”
“如果我不走的话,你也不会走吗?”周安吉又问。
“当然。”苏和额乐很肯定,“是我害你摔伤的,我得对你负责,不然长生天会怪罪我的。”
周安吉终于平静下来,心里在“对方是个好人”的标签之后,又加上了“有担当”、“好相处”的标识。
可在下一秒,苏和额乐“好相处”的形象就坍塌了。
“日出前后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一个长夜会把白天积蓄的热量都消耗掉。” 苏和额乐望着远方,像是在回应他刚刚提出的计划。
见周安吉呆呆地没反应,之后又默默补充上一句:“算了,看来你成绩不太好。”
周安吉:“……”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苏和额乐向后躺过去,双手交叉支在脑后——
是刚刚周安吉拒绝的动作。
他的视线随着苏和额乐修长的身体平移过去,直至与对方眼神相触。
苏和额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里不常有游客的。”
周安吉发觉自己沉默半晌了,尔后掏出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显示了他此行的目的地——兴和县涝利海露营基地。
苏和额乐有些吃惊:“涝利海离这儿可不近。”
“我就是。”周安吉顿了顿,“嫌弃那附近游客太多了,光污染严重。”
“所以就背着这么多器材走到草原上来了?”
周安吉点点头:“接着就迷路了。”
苏和额乐努努力还是把准备埋怨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没资格去指责一个陌生旅客的任何决定。
苏和额乐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野草,然后开始自作主张地帮周安吉收捡那些器材:“还不准备走吗?身体都吹得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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