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到蒙古族大哥哥家里不走啦/安且吉兮by威威猫七
威威猫七  发于:2024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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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和额乐也跟着他扬起了一点嘴角:“任何你想哭的时候都可以,不管是高兴地哭,还是难过地哭。”
“你不会还要说什么,‘我的肩膀借给你用’这样肉麻的话吧。”周安吉哭过后的声音哑哑的,此时正安安稳稳地窝在对方肩膀上,口头却止不住恃宠生骄。
苏和额乐知道对方已经从这股庞大的悲伤里缓过来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肩窝上这颗毛绒绒的脑袋:“如果你想的话。”
紧接着又道:“不过我的这身蒙古袍上全是你的鼻涕,等会儿回家后你得给我洗干净。”
周安吉抬起头狡辩:“不是鼻涕,是眼泪。”
苏和额乐扯着唇角笑得更厉害了:“不管是什么,反正你不准抵赖。”
安静了片刻,周安吉又试探性地问:“阿乐,你等会儿还带我回蒙古包吗?”
“不然你想去镇上住你订那个破破烂烂的旅店吗?”
他摇了摇头,发丝扫在蒙古袍的绒面上,沙沙作响。
“我会在这里呆到夏季转场结束,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和我作伴。”
“反正你吃得不多,比小羊吃得还少。”

第14章 绝对可爱
周安吉不知道蒙古族的夏季转场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阿乐也没有给这份陪伴定一个十分确切的时间点。
不过周安吉不在乎,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和阿乐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用他前二十几年的痛苦经历换来的。
所以,快乐是他应得的。
苏和额乐也是他应得的。
就这样,蒙语学习计划在有序推进,《蒙古族文化调研》也完成了大半。
只是最近天气不太好,星空还没拍成。
于是周安吉在学习之余,又重新拾起了闲置的相机,把没边又没顶的草原拍腻了之后,又开始对着苏和额乐和他心爱的那只小羊羔搞各种创作。
这晚,他们吃完饭后,像往常一样端着小木凳子在蒙古包门口闲坐时,周安吉大方地把自己的一系列偷拍作品拿到苏和额乐面前炫耀。
像个小孩子在骄傲地分享自己心爱的玩具。
苏和额乐虽然不懂摄影,但也能够凭借他直白的审美方式判断作品的好坏。
他接过相机,饶有兴致地翻着相册里阿吉拍的各种场景的自己。
光线、构图、色彩全都在线,是他这个外行人看了也忍不住夸几句的程度。
“怎么全是我?”他扬起一点嘴角,并没有立刻展露心中的赞赏,问道,“就这么喜欢拍我吗?”
周安吉被问得不知所云,只觉得阿乐看似随意地抛给他了一个顶级的难题,他答喜欢也不是,答讨厌也不是。
苏和额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为难人了?他想。
“不,没有啊。”周安吉只好顿了一顿,“你翻翻后面,还有小羊和敖都。”
“你这么喜欢拍照的话,过几天跟我去那达慕大会上拍吧。”苏和额乐把玩着相机没抬头,很平静地发出邀请。
“那达慕大会?”周安吉一惊,心里猛然升腾起不久前阿乐许给他的承诺,关于他年少时的故事,居然近在眼前了,“是什么时候?”
“后天。”苏和额乐答。
每年农历六月初四,正值水草丰茂、牲畜肥壮的时节,蒙古族人民会在草原上举行一年一度的传统盛会。
那达慕,蒙语里是“娱乐”或“游戏”的意思。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人们会在这天举行规模庞大的祭祀活动,喇嘛们要焚香点灯、念经颂佛,祈求神灵保佑,消灾消难。
苏和额乐告诉周安吉,现在的盛会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在这天,人们主要会举办摔跤、赛马、射箭这些传统项目,会有乌兰牧骑的人到场表演节目。
盛会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之时,草原男女会穿上蒙古袍,伴着马头琴声,在篝火旁边轻歌曼舞。
周安吉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民族风情极其浓厚的盛会,自然是非常期待。
尤其是当这份期待同时承载着节日本身,以及苏和额乐的年少故事两个重要因素时,周安吉高兴得差点要从木凳上跳起来。
不过为了不再次重复“阿乐嫌弃他像个游客-他生气-阿乐道歉”的步骤,他只能忍住了。
虽然游客不是个贬义词,但周安吉能感觉得到,阿乐好像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对游客敬而远之的不耐烦,因此才给自己选了这个离游客们远远的野草原居住。
然而野草原还是被他这个不听话的游客闯了进来,那自己一定是阿乐生命里最独一无二的一个游客。
周安吉想。
“可是我没有蒙古袍可以穿。”周安吉欣喜了半晌后,又后知后觉地给自己泼了半盆冷水。
虽然他知道,像这种一年一度的民族盛会,肯定会有不少像他一样的外地游客去凑热闹,那些人总不会也一人一身蒙古袍。
因此就算他穿着平常的衣服,混在人堆里应该也没有大碍。
只是周安吉下意识地问出口,企图向阿乐寻求一个解决办法,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只是来看热闹的匆忙旅客。
明明来内蒙呆了还没一个月,但他总是乐于把自己也假装成一个土生土长的蒙古族人。
原因并不是在于某种当地人之于旅客来说的虚荣心,他只是妄想通过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来治愈自己,这是在周安吉尚且脆弱的时刻,能够找到的唯一解决办法。
尤其是在与苏和额乐的接触越来越多之后,他好像才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些地方,有一些人,愿意无穷无尽地包容人世间的各种苦难。
原以为是神明才有能力办得到的事,但周安吉在遇到了苏和额乐之后,便不再愿意去那些挂满红色绸布,参天的古佛下祈求平安顺遂了。
属于他的顺遂早就于他下定决心踏进草原深处的那一刻,变成了具象。
“家离这儿不远的乌日嘎大叔家里有个小儿子,身型跟你差不多,要不去找他借一套?”苏和额乐当真在很诚实地帮他出主意。
周安吉短暂地“啊”了一声:“穿别人的吗?这样好吗?”
苏和额乐道:“如果要给你量身定制一套新的蒙古袍,现在肯定来不及了。不然就只能去镇上,那些专门租服装给游客拍照的店里租一套。”
租一套的话,那大概率是被无数人穿过且从未清洗的蒙古袍。
周安吉这个洁癖立马就在心里否认了这个选择。
他抿了抿嘴,声音一软,轻轻地建议到:“我能不能穿你的呀?阿乐。”
是在撒娇吗?不确定。
不过这确实让苏和额乐立马从相机屏幕里抬起了头,他抿着一点笑意,移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阿吉,然后道:“我现在的蒙古袍你穿上可能有些大。”
听起来像是某种残忍拒绝。
好吧,毕竟蒙古袍这种服装要合身穿起来才好看。
周安吉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果他执意穿上阿乐的蒙古袍后,下摆都拖到了地上,手掌也藏在衣袖里露不出来,周围人肯定会笑话他的。
他只能轻轻地“哦”了一声,默默地在心里打消期待,然后转回脑袋,思考自己是直接穿自己的衣服,还是去借乌日嘎大叔家小儿子的蒙古袍。
“不过我额吉那里应该还有我上学时穿的衣服。”苏和额乐后面的话却让情况出现转机,“你想穿的话,我明天去拿。
阿乐上学时穿的衣服……
周安吉允许自己的思绪短暂飘然了一会儿,在脑袋里描绘出了一个少年时期的苏和额乐。
在他的想象里,小阿乐应该比现在矮一点,瘦一点,但皮肤还是和现在一样,呈现一种得益于青天白日的健康又漂亮的小麦色。
十多岁的苏和额乐,眼神中是不是还不具有现在这样的悲悯和沉稳,一水儿展现给众人的,全是满满当当桀骜不驯的自由与放纵。
是那个在草原上肆意狂奔的少年牧羊人,是总热衷于“把别人心情搞坏”的苏和额乐。
周安吉想,如果他在十多岁的时候就能认识一个像苏和额乐这样的大哥哥,是不是自己现在的生活也不会被他过得这么乱七八糟和痛苦不堪?
这时,苏和额乐顺着余光看到了一个双手撑着下巴神游的周安吉,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哪番话又引起了对方的想象,只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接着开口笑道:“想什么呢?”
好像阿乐早就已经了然他这个动不动就发呆的习惯,像是息了屏的电子设备,必须要采取强制措施才能唤醒。
“啊?”周安吉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口头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那我的蒙古袍,你要吗?”苏和额乐对他昂了昂头,一本正经地问。
“要!当然要!”周安吉立马说,“我还没穿过蒙古袍呢!”
“那好。”苏和额乐拍了拍腿,撑着膝盖站起来,准备收着小木凳回蒙古包里了,“那我明天就回去一趟。”
周安吉见势也跟着快速地拾起凳子往回走,苏和额乐用单手撑着门帘等他。
周安吉在门帘放下前的那一瞬间矮下身体钻了进去,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和额乐背后:“我要和你一起去吗?”
苏和额乐把木凳归置到位,又转过来接过了周安吉手里的凳子,说:“你想去就去。”
“不过明天我额吉大概率不在家,她做酸奶豆腐的手艺很好,明天要去帮忙筹备那达慕大会。”
周安吉闻言失望了一小阵,就在刚刚走进蒙古包那几步路的时间里,他甚至都已经琢磨好了,自己明天要穿哪套衣服去见苏和额乐的额吉。
但此时他只能短暂地“哦”了一声,在心里打消了见长辈的念头。
不知道这份幼小得似乎根本不会有机会生根发芽的失落是不是被周安吉表现得有点太明显了,苏和额乐在解决了他的蒙古袍问题之后,好像并没有收到想象中的,来自面前这位外地游客殷切又企盼的表情,随之而来的只有一声短促的“哦”。
他顺势理了理这话中的逻辑,紧接着发现了一个微小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的漏洞:“我额吉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做很多奶豆腐,一部分拿去那达慕大会,一部分存放在家里。”
“如果你喜欢的话,等大会结束了,我带你去我额吉的家里尝尝。”
听到这句邀请后,周安吉有些受宠若惊,紧随其后的便是他与刚才完全不同的,热烈又高昂的嗓音:“好啊!”
苏和额乐见他的反应强烈,忽然在他背后轻轻笑出了声。
一点奶豆腐就可以把他收买了,如果真的把周安吉放到其他地方去,那他是不是也有一点太好拐卖了。
然而对于周安吉来说,他当然不会因为一点奶豆腐就被收买。
他想见见苏和额乐的额吉,那个在他口中听起来温柔又慈爱的母亲,妄想对方能施舍给自己一点点来自家人最顶级的爱。
尽管这个想法听起来没皮没脸且概率不大,但周安吉抬头,凝神望了望前方苏和额乐的背影,不禁想:苏和额乐这么善良,那他的母亲也一定是。
第二天,周安吉跟着苏和额乐骑马去了他母亲的家里。
这里的平房连成片,低矮的铁栅栏围着一簇一簇白花花的羊群,敖都的速度还没降下来,周安吉的嗅觉就率先被一阵一阵的羊腥味铺满。
这片居民区比起他和阿乐居住的野草原,更具有蒙古族特色的实感。
过往的一路上,周安吉都可以瞧见提着水桶在自己家门外洗马的蒙古族少年、挤牛奶的阿嬷头上缠着彩色绸带。
还有些挥着耙子晾晒干草的大叔,好像他们的一生也像地里长出来的野草,坚韧又顽强,就算一辈子都被暴露在内蒙古草原的天光之下,也只是让岁月的痕迹攀爬上了他们的眼角,却不会磨灭他们的性情与意志。
被拴在门外的棕马相互之间打着响鼻,还有时不时几句他听不懂的蒙语钻进耳朵。
被草原人民过惯了的生活,在周安吉这里成了一抹明亮又富足的生活色彩,正在一点一点地,用极慢的速度把他的黑白人生填满。
周安吉爱这里的生活气息,但不代表他就不喜欢苏和额乐的家——
孤零零地一座屹立在广袤大地上。
有时候周安吉觉得,阿乐的蒙古包孤独得像是一颗迷了路的星子。
有时候又觉得,它一定是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颗,因为在那种黑云攒动的夜晚,只有最亮的星子才能够拨开云雾,露出亮闪闪的一角光芒。
苏和额乐告诉周安吉,在这一片儿居住的人,大家多多少少都带点儿亲戚关系,邻里之间偶尔还能帮衬一下,所以他额吉在这里住了几十年。
周安吉被阿乐扶着下马时,本想顺势问问,他的额吉去帮忙做奶豆腐了,那他的父亲呢?也去帮忙筹备了吗?
不过还没等他问出口,苏和额乐就利落地牵着敖都往房子背后的马厩走,顺道和周围的几个人用蒙语打了声招呼。
周安吉乖乖地站在门口等他,顺着苏和额乐走远的背影,他看见不远处一个正在挤牛奶的阿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忽然抬起头向自己望过来,然后眯着笑眼和阿乐说话。
阿乐伸手朝他的方向指了指,也跟着回了句他听不懂的话,两人便相视笑了起来。
等苏和额乐走回来,周安吉就迫不及待地问:“刚刚那个奶奶跟你说了什么呀?”
苏和额乐开门领着他进了屋:“她问我从哪里拐了个汉人小孩回来,还让我对你好点儿。”
“哦。”周安吉愣愣地道,“你在你们这一片儿的风评这么不好吗?听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
屋内的景象和很多北方民居都大同小异,并没有超出周安吉的想象。
房间整洁,只不过这里比起阿乐的蒙古包稍稍显得老旧一些,一桌一碗都带有经年历月的年代感。
苏和额乐等他进屋,随后放下门帘,径直走向了床边的一个木色衣柜,打开后侧开身体,面向周安吉:“喜欢哪一套?自己挑吧。”
周安吉跟过去,在看见一大柜子色彩鲜艳的蒙古袍之前,就闻到了熟悉的皂香。
周安吉这时可以百分百地确定,嗅觉一定是记忆存在的形式之一,因为这和他那天窝在阿乐肩头上哭时闻到的,是同一个味道。
不同色彩的蒙古袍被搭配上相称的腰带,整整齐齐地被挂在柜子里,不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它们的主人,以及主人的母亲有多么爱惜它们。
周安吉小声地“哇”了一下,伸过手去一件一件地抚,有的袍子袖口上还有轻微的使用痕迹,有的则崭新。
苏和额乐见他半晌都没选出来,也不催他,便自顾自地走到冰箱面前,轻车熟路地用手从里面夹出了两片新鲜的奶豆腐,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片,然后捏着另一片走过去,直接递到了周安吉嘴跟前。
周安吉愣了一下,抬眼去看阿乐,发现他的嘴里还在细细地嚼着,也顾不上说话,只是对着手的方向昂了昂头。
周安吉视线落下,盯着面前这片雪白的奶豆腐看了几秒,直接用嘴衔着一端接了过去。
细密的奶香在口腔里爆发。
周安吉此时庆幸,自己作为一个第一次来内蒙古的外地游客,竟然也没有吃不惯这里的奶制品。
苏和额乐用他额吉做的奶制品简单地安慰了一下他和阿吉嘴里的馋虫,细嚼慢咽后,见他还没选出来,便故意道:“十多年前的衣服样式肯定不比现在的新潮,你不会在嫌弃吧。”
周安吉喜欢都还来不及,哪禁得起这样的污蔑,于是赶紧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苏和额乐双手叉在胸口,用一种放松的姿态倚在衣柜旁,逗得人连忙摇头否认后,还故意歪头偷偷去瞧周安吉慌张的神情,然后躲在衣柜的一扇门背后不出声响地笑了起来。
直到周安吉挑好一套后,掩上柜门举着袍子给他看,他才努力忍住。
“就这套吧。”周安吉给自己选了套宝蓝色的袍子。
“怎么选了最破的一套?”苏和额乐问。
“因为我想,穿得最破的,肯定是你小时候最爱穿的一套。”
作者有话说
1、乌兰牧骑:蒙语意为“红色的嫩芽”,意为红色文化工作队,无论是定居点还是放牧点,只要有一个牧民,他们就会演出。

第15章 情郎
六月初四这天似乎总是被蒙古族的神明所保佑的,在周安吉清晨起床之后,掀开蒙古包的门帘,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一望无际的好天气。
此时时节已到盛夏,当太阳直射北半球时,中国广袤大地的白昼便像是缠绕在蒙古族阿嬷手里的羊毛线,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拉长。
周安吉这天起得不算晚,但此时的太阳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莹莹的光线肆无忌惮地洒落在草原上,连草尖儿上还没来得及蒸腾的露水,都跟着泛起浅青色的五角光芒,照得人心里亮堂堂的。
可能因为天气好的缘故,飘在瓦蓝色背景板上的云比平日里的更少了些,有的高高地游荡在贴近天空的地方,呈现一种代表距离遥远的亮白色,如果晨起时晃眼一看,一定会有人分不清那些是不是跑到天上去的羊群。
而有的则垂落得很低很低,在背光的一面呈现出暗灰色,仿佛他稍微踮起脚伸一伸手就能够碰着似的,在草原上投下一片稍黯淡的阴影。
周安吉很早之前就知道,天上的云是有层次的。
每次他坐飞机起飞的时候,都会被那个高速的金属机械带着穿过很长时间云雾缭绕的对流层,才能到达云海上方。
所以每回坐飞机时,他都爱选择靠窗的座位,因为那是他认为的,可以离云最近的时刻了。
只要他把手覆在窗户上,他和云之间就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
而这天的云却出奇的少,周安吉坐在蒙古包门口看了半晌之后,仿佛比他刚起床时更少了些。
从隔着远距离的云朵和云朵之间,透出面积广大的湛蓝天空。
这是一种周安吉自来到内蒙后还未曾见识过的深蓝。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到过的西域雪山和川西高原。
那里的天空有一种很神奇的作用,只要人孤身至于天穹之下,就可以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甚至卑微。
而内蒙古今天如洗的蓝天就好像被附带上了同样的加持作用,此时周安吉伫立于浩瀚苍天下,轻轻呼吸了好几口气,忽然就觉得自己以前经历的那些痛苦故事有多么的微不足道。
就像以前张守清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类在认识了宇宙有多浩瀚之后,自身的痛苦便会被无限地稀释。
他这天有些异常的兴奋。
甚至想要像那只被阿乐偏爱的小羊羔一样,跑到草原中央,在那些湿漉漉的、还泛着潮气的野草间肆无忌惮地打个滚儿。
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阿乐的白色睡衣,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身为天文学高材生的周安吉秉持着尊重科学的理念,在心里得出严谨结论,自己今天的美好情绪来源,并不全是出自于云这种事物。
等苏和额乐已经收拾完自己,出门催促周安吉赶紧进去换衣服,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知晓,昨晚阿乐告诉他的“不能迟到”,原因竟是由于他今天也会在那达慕大会上参加一项赛马比赛。
苏和额乐今天穿了套崭新的深蓝色蒙古袍,衣领、下摆和袖口都用金丝线绣着精致的花纹,再整整齐齐地扣上镶嵌好的金色纽扣。
而且很罕见的,今天的苏和额乐还往自己的两只耳垂上各吊了只小巧的银环耳饰。
与这样比起来,周安吉平日里无数次在心里夸赞过的,被阿乐穿起来很好看的蒙古袍们就稍显朴素了。
同样织金的黑色腰带被他松松地系在腰间,悬在胯骨上方,勾勒出一截精细又健壮的腰身,古铜色的小刀仍被习惯性地安放在右侧腰带上。
黑色的皮靴也比他平日里放羊时穿的更崭新些,很明显是为了今日的赛马好好地打扮了一番——
这与平日里随性张扬的苏和额乐有些不一样。
周安吉蹲坐在矮小的木凳上,扬着笑眼饶有兴趣地仰头欣赏了好一会儿,把苏和额乐的形象通过自己刘海发束中的不规则空隙,像拼图一样印在了脑海里。
直到发丝点在眼皮上微微发痒,他把视线从脚上的皮靴一点点地移到头时,才发觉面前的阿乐同样噙着一副不可名状的笑,眼神温和地看着比他矮了半身的自己。
又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周安吉立马就明白过来了,自己穿一身白色睡衣缩成一团,真的好像一只伏在主人脚边的小羊羔啊!
并且此时小羊羔还正用了一种崇拜的眼神望着面前的人。
怪不得阿乐时常调侃他像只小羊。
现在这副样子,连他自己也没理由说服自己反驳这个比喻。
好吧,当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羊羔也没什么不好。
周安吉想。
尤其是在遇到了苏和额乐这样负责又温柔的主人的时候,那些小羊的羊生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
“怎么了?看这么起劲。”苏和额乐很耐心地叉着腰等他看了自己好几十秒,还是决定说点儿什么来打断这份沉默,“我又不是第一次穿蒙古袍给你看。”
周安吉的反应慢了半拍,耳朵只抓住了阿乐话里的最后几个字。
给我看?
什么叫穿给我看?
穿蒙古袍难道不是你们这里的习俗吗?
于是他张口反驳:“没有,就是觉得你今天和其他时候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苏和额乐把手抱在胸前,脚尖点着地,好像真要听他答题似的列出一点两点。
周安吉伸出手指对他上下摆动了几次,最终停留在那双到小腿长的皮靴上:“鞋子要更新一点。”
“好看吗?”苏和额乐又问。
“好看啊。”周安吉语调轻快,佯装平静地回答。
“噢。”苏和额尾音上扬,故意想要逗他,“今天的那达慕大会上,会有很多英俊的蒙古族男儿,你到时候可以去挑一个自己的情郎。”
什么情郎?
周安吉的脸刷一下就红成一片。
不过这时他还没有分出太多思绪去思考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潜在意义,而是肤浅地认为,阿乐一定和他的家里人一样,又把他当女孩儿了。
“我又不是女孩子。”他撑着膝盖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又变回了只比苏和额乐矮三厘米的高度。
不过由于一大早起床还没来得及吃早餐,有些低血糖,猛地一下起身让他脑袋晕乎乎地往阿乐身上倒。
苏和额乐下意识地接住他,不知道是被他猛然的一句话惊到了,还是被他就快要晕倒的动作惊到了:“先别晕,今天还有一整天的安排呢。”
等周安吉眯着眼使劲晃了几下脑袋,回过神来,从阿乐的胸口抬起头,苦笑了一下,然后很诚实地道:“你别把我当女孩儿,阿乐。”
“当然不会,我逗你呢。”苏和额乐眯着眼低头对他笑,“你是周安吉。”
接着对他昂了昂脑袋:“去换衣服吧,不然真的快来不及了。”
直到周安吉掀开门帘进到了蒙古包内,在门口等人的苏和额乐才默默地低下头,却仍掩不住脸上的笑。
敖都还是像往常一样,肩负了载着两人的任务。
周安吉在内蒙古草原上生活了半个月,早就已经习惯了骑马时被阿乐稳稳当当地护在身前,渐渐地,一开始的害怕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也开始不安分地去拽敖都的马缰。
“怎么,想学骑马吗?”苏和额乐的嗓音从他的右耳传过来,还顺带了些湿热的潮气,像一层黏腻的胶质稳稳地附着在周安吉的耳廓。
“怕我学不会,再从马背上摔下来怎么办?”周安吉回,他顿了一下,“你会再养我半个月吗?”
本是句玩笑话,但他又确确实实紧张地等着对方的回复。
接着他听见背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哧笑:“养啊,养你又不难。”
周安吉的手仍紧紧地拽着马缰,跟随着一节马缰的长度单位里传输过来的苏和额乐的力度,手臂也被带着一上一下地摆动。
有时敖都跑得快了,他像是要被颠下去了一样。
周安吉在骑马方面并没有什么自信,忽然,苏和额乐的手掌顺着马缰直直地朝他的覆了上来。
掌心粗糙又温热。
阿乐的手掌比他的更大些,捏着他骨节分明的拳头用了点力,说:“别握这么紧,松松地牵住,不让敖都脱离你的掌控就好。”
“手臂要跟着马奔跑的频率上下地摆动,你肌肉这么紧张,把敖都勒死了也学不会骑马。”说着,又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小臂。
然后用不重的力度踢了一下周安吉的小腿:“腿也放松,不要把马背夹得那么紧。”
“你要让马感觉到舒适和自由,这样它们才愿意带着你跑到很远的地方。”
周安吉又不笨,他学什么都很快,即使是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他也尽可能地放松自己去感受敖都颠簸的频率。
渐渐地,他主动地把自己放空得越来越小。
在他的视野里,周围的草原和蓝天慢慢地幻化成了线状,模模糊糊地映在他的眼里,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调色盘。
他真的很放松了。
等到周安吉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软着身子向后倚在阿乐身上,对方的身体像一块坚硬又火热的铁壁,无声无息地包容着他。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片热闹的白色建筑,他才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阿乐扶他下了马,虽然算不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周安吉也完全可以从中解读出,在骑马这一方面,自己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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