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司宴回看过去,意外,“我还以为您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呢。”
“我和杨家太爷杨琮显那是多少年的交情。”老年脸上带着怀念和唏嘘,“可惜了,杨家现任当家早年和妻子关系不和闹得人仰马翻,人到中年了,又爆出儿子不是亲生的这种事。对比起来,你父母恩爱几十年,是我和你奶奶最欣慰的事了。”
席司宴听得乏味。
爹妈恩爱是恩爱,就是因为太恩爱,所以他从小是在这所宅子里长大的。
也正是因为有了长子的圆满,二叔的浪荡才格外入不了老爷子的眼。
席家旁支虽多,嫡系的儿子就两个,再往下数,席司宴这个独苗打小就寄予了几代人的心血和希望。
可他偶尔也显得不那么优秀和体面。
比如提到爸妈,皱起的眉宇间尽是无语,“您昨晚到底怎么跟他们说的?我妈六十秒的语音足足给我发了三大页,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外犯什么大事了。”
老人也有点没好气,“你还好意思提,你二叔在外喝酒让他喝死算了,你妈一直觉得对你不住,昨晚那种场合你还不见踪影,她能不担心你是心有芥蒂?”
席司宴靠回椅子上。
他仰了仰头,双手搭在扶手上交叉于胸前。
“我只是不喜欢她擅作主张。”
老爷子看他一眼,重新端起茶盏,显得高深莫测,“杨家又不止那一个小儿子,你昨晚不是刚见了另外一个。”
席司宴侧头,“什么意思?”
老人说:“杨家那位已经过世的太奶是有恩于你母亲,你母亲让你对杨家的小孩儿多照顾一点,又没让你娶个杨家女儿。一个你看不上眼,两个你看不上眼,逢年过节,大事小情,装个好哥哥的样子你总会吧?多大人了,对上亲妈跟洪水猛兽似的。”
一说起这个,席司宴头疼,“那是她从不会对着你和奶奶哭。”
一身演戏的本领,全拿来对付她老公和儿子了。
说到这里,席司宴又像想起什么,问老爷子:“你既然都能说出让我装样子的话,特意提昨晚的事情干什么?”
老爷子清咳了声。
“你杨爷爷特地找了我。”他说:“他对自己那个才找回来不久的孙子挺满意的,你不乐意管闲事没事儿,起码对人态度好点。”
席司宴先是意外,然后轻哂。
不怎么走心问:“怎么个态度好点?”
没等老爷子表态,又突然说:“打架帮他善后,搬了桌子做他同桌,带他学习还总当免费司机,这种态度,够好吗?”
“态度端正一点!”老爷子伸脚踢他,“你别总欺负人,我听你杨爷爷说,他这个孙子心地善良性子也软,你多照看照看。”
席司宴从凳子上直起身,撑着额头笑了好大一会儿。
老人问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席司宴:“他到底是不是个软弱可欺的,您就骑驴看唱本,走走再说吧啊。”
席司宴起身离开厅堂。
老爷子在后面喊一声:“又去哪儿?”
“南山。”
原本在位置上端坐好的老人,猛地站起来,招手喊过旁边的佣人说:“快,快把那混小子给我拦下来!他不要命的又给我去飙车了!”
“老爷子您消消气。”在席家这院子里干了好些年的佣人连忙轻抚老人后背,笑着说:“您别急,阿宴这是去跟老太太打招呼去了。去南山也不是为了飙车,说是有什么骑行活动,他早上特地让我去他外边住的公寓给他拿套衣服,说是今天晚上要在山上过夜。”
“真的?”老人满脸怀疑。
佣人失笑:“真的,那孩子就是故意逗您呢。其实他什么时候不知道分寸过,您尽管放心。”
老人这才把怒火降下来。
一拍桌子,坐下骂一句:“没规没矩的混账东西。”
佣人在旁偷笑。
“也只有您会这么骂他了。”
陈默在九点离开医院,回寝室洗了个澡。
在医院待了一晚上,总觉得身上都沾染了医院那股特有的气味,让他忍不住皱眉。
哪怕上辈子就是个医院常客,还有老苟这么个插科打诨的朋友在那儿工作,不代表陈默就对医院习以为常。相反的,医院总是能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比如年幼时,李芸茹为了他百十来块的医药费在医院门口撒泼,陈建立说他是个养不大的赔钱货。比如给他的腿动手术那天,医院头顶冰冷的灯,让他在麻药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觉得就这样睡过去好像也还不错。
各种,都让他对医院有着心底深处的排斥,所以昨夜睡眠质量还不错,是一件让他自己都挺意外的事情。
洗了澡出来,陈默头上搭着毛巾,刷牙看镜子里自己那张脸。
杨家给的基因大抵就这点好处了,二十几快三十再到十七岁,这张脸的变化像是只磨掉了轮廓,竟也显出那么点柔和来。
他吃了药,没多久又开始觉得犯困,想着周末没事,干脆又上了床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接到苟益阳打来的电话,他还没清醒。
搭着被子:“你最好有事。”
“下午一点了祖宗。”苟益阳像是不可思议,说着又胆战心惊:“医生不是说你这毛病看起来凶,输了药过一晚上就基本没事了吗?你声音怎么有气无力的?胃又痛了?”
陈默被吵得不行。
却发现苟益阳又开始叫他祖宗,想到上辈子快作为他私人医生的三十岁老苟,也总时不时问他,祖宗你还活着没。
陈默良心发现,决定对拥有一颗幼小心灵的幼小老苟态度好点。
他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重新放回耳边,“没事,在睡觉。还有,下午一点怎么了?”
“你忘了,我们要去南山,骑行,记得吗?”
陈默在床上翻了个身。
过了几秒,“想起来了。不过我好歹是个病人,不去了。”
苟益阳跟他确认:“真不去?也不是都骑,俱乐部有些女孩子是乘大巴直达山顶的,其实就是个团建活动。你要不来,那我就跟负责登记的人打招呼了哈。”
陈默也没别的感想,听老苟闲扯两句后就挂了。
陈默原本打算再睡会儿,结果手机又响了。
闭着眼睛:“还有事?”
“小默。”这次对面传来的女声让陈默睁开了眼睛。
他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不怎么在意对面小心翼翼的安静,直接问:“您找我?”
周窈茕的呼吸从手机里都能感觉出来,紧促了一些,不过语调依旧温温柔柔:“小默,今天还是不回家吗?阿姨煲了你喜欢的红枣乌鸡汤。”
陈默扯了扯嘴角,想到住校那天早上打翻的那个砂锅,说:“我不喜欢乌鸡汤。”
对面僵了下,“是吗?那你喜欢什么,我让阿姨给你做。”
陈默懒得再扯。
直接问:“您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不就是很久没见你。”说完这话似乎感受到了陈默拒绝的态度,她又说:“妈妈听说你病了,还是席家那孩子送你去的医院是吗?”
陈默面无表情想。
陈默:“谁说的,杨舒乐?”
周窈茕:“他就是无意中提了一句嘴……”
陈默懒得再听,干脆挂了电话。
直到下午三点。
距离一中校门口五百米的一个广场边上,大巴停在路边静静等候。
十几号男男女女三五成堆,气氛却有些古怪。
人群基本分为三拨。
分别以孙晓雅为首,和杨舒乐为首的两拨人正在对峙,剩下的就是些没有参与的。
苟益阳远远见着他,走过来一惊:“不是不来吗?”
“寝室无聊,就来了。”
陈默懒得说他不想听周窈茕演不走心的苦情剧,更不想被一遍遍催着回那个家。
他看着围了不少人那儿,抬抬下巴,“什么情况?”
“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的。”常年奔走在吃瓜第一线的老苟同学,高深莫测道:“只能说经过昨晚,咱们班孙晓雅和杨舒乐彻底撕破了脸,以后有这两人在的地方,估计都是尸横遍野。”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陈默。
气氛莫名一松。
还有些这段时间和他有接触的打招呼,“默少,你也参加?”
“不是刚病了吗?南山后半段全是上坡,能骑?”
陈默回:“不骑,不是说大巴能直达山顶?”
“俱乐部入门首要规则,就是不能带成员以外的人参加活动。”说这话的是从发现陈默后就一直盯着他的杨舒乐,今天的他脸色有些委靡,目光却透着阴霾,目光看向旁边的老苟,“苟益阳,你违反规则是不是得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现场没声音了。
说是不带人,其实哪有那么严,往常也有过不少前例。这个俱乐部因为聚积了学校不少有点名气的学生,多少人打破脑袋想进,所以才有这个规则,怕有人不守规矩把人带出去搞出事故。
谁知道杨舒乐会突然发难。
昨晚的事像是分水岭,过去杨舒乐是如何低调为人处世的,今天的他就是如何明目张胆显示他和陈默关系不合。
陈默拦了下老苟,扫过去:“这事儿和老苟没关,你有意见,找个说了管用的出来再跟我谈规则。”
孙晓雅在旁讥讽杨舒乐,“就是,说别人搞特殊,你身后那几个当初不就你拉进来的?”
杨舒乐那边的人立马就有人看不下去了。
“孙晓雅,过分了吧。”
“舒乐也只是提醒要走流程而已,你要看不下去你退出啊,本来就看不惯你们女生,一天天吵死了。”
孙晓雅这边都是女生。
当场就变了脸色。
“你们厉害,平日里多油腻没点自知自明是吧?”
“说事就说事,攻击女生显得你们高人一等?”
“垃圾!”
现场是怎么闹起来濒临失控的,估计不少人都有些懵。
“都干什么干什么!”这声怒喝来自齐临。
他和席司宴并排从另一头走过来,就近一把拉开差点撕扯起来的两个人,目光环视一周,“都疯了不成,孙晓雅,怎么回事?”
孙晓雅指向陈默,“他能不能参加?”
“陈默是我叫来的啊。”齐临不解,皱眉开口:“我都提前上报过,活动经费平摊,他那份算我头上,谁有意见?”
一些人面面相觑,低了头。
旁边的陈默问老苟:“他的话这么管用?”
“他俱乐部副会长。”
陈默挑眉,“哦。”
这时陈默发现席司宴的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又淡淡收回,开口的声音不大,足够所有人听清:“谁还有事?没事全都上车,今天闹事的找齐临登记,下次都不用来了。”
一群人畏畏缩缩往车上挪。
老苟搭着陈默的肩膀往车上走,“不用怀疑,那位是正会长,他的一言堂。”
虽然闹得不愉快, 上了车后的气氛依然渐渐和缓。
毕竟是一群十几岁的年轻人,又身处平日里压力极大的高中阶段,说起户外活动, 都忍不住兴奋和雀跃。
到南山差不多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车上打打闹闹, 有人听歌有人热烈闲聊。
上车没多久, 坐在陈默后边的齐临扒着椅背拍他,“别介意啊, 第一次来就让你不愉快,我应该提前在群里通知一声的。”
陈默回头,“是我临时改了主意, 怪不着你。”
“那你今天就好好玩儿。”齐临知道他昨晚进医院的事儿, “我统计过了, 今天嫌热不骑的人起码有一半, 山顶有新修的露天泳池,晚上我们还有烧烤活动,你就当来放松。”
陈默问:“你们从半山腰出发?”
“是啊。”齐临点头。
这时齐临旁边原本低头看手机的人抬头, 眉毛微皱,“你想骑?”
陈默摇头,“我不骑。”
席司宴盯他一眼, “最好是。”
骑是真的没有骑。
只是等到要骑的人在半山腰的临时点换完装备,出发没多久, 骑得哼哧哼哧的时候,就发现后面传来了小电驴特有的那种动力不足, 嘟嘟嘟的声音。
这会儿坐大巴上山的人早就走了。
而原本也该在车里的人, 此刻跨坐在电驴上, 戴着一顶浅蓝色的头盔, 风将他的白色外衫吹得鼓起, 过弯时,长腿轻易在地上踮脚压弯。
这时候人群还没有那么分散,基本就是前后脚的距离。
几个人认出他。
“操!默少你搞毛?拉仇恨?”
“嫉妒了,看起来好凉快,我也想骑。”
“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鬼才主意的?”
小电驴没搭理,慢悠悠超过人,只是前去没两步车上就放起了一首歌。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我永远不会堵车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我马上就到家了
后面一伙人:“……”
“………………”
“兄弟们,抄他!”
凭借一己之力拉满了所有仇恨,一伙人用以往日里绝对不可能的时间跑完半程,都一边觉得好笑一边骂娘。
中途休息,有人在公路前后张望。
“陈默人呢?落到后边还是前头去了?”
有人回答,“前去了吧,他那俩轮子怎么着也比我们这两个轮子来得快啊,这他妈可是上坡,他那个又不用使劲。”
“我比较怀疑他那个电能不能撑到山顶。”
“要是撑不到,那就好笑了。”
“那还等什么,爬起来继续啊,该我们上去嘲讽嘲讽他了。”
热血动力不减,而被猜测动力不足的陈默,在快到山顶的时候确实发现车快要没电了。
这一年的南山还没有彻底开发,站在山顶时,偶尔能看见底下的房舍隐没在山野林当中,环山公路如巨龙盘旋,给人一种险峻感。
而这条险峻的马路上,有个人下车推着电驴慢慢走着。
走了没多久,后边滑来一辆红黑相间的自行车,发出紧急刹下特有的那种嘎吱声。
“没电了?”一只脚垫在地上,掀开太阳镜的席司宴朝他看来。
背着山顶的残阳,眼前的人轮廓镀上一层光晕,印得眉眼越发深刻清晰。陈默很确定,他绝对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个。
陈默看了一眼电驴,点点头:“嗯,快没电了。”
席司宴往山顶看了一眼,“推得上去吗?”
陈默朝前抬抬下巴说:“难不成我说上不去,你还想代劳?”
等到后面那群人追上来的时候,就发现,电驴确实是没电了。
推车的人却不是陈默。
他手里换了一辆眼熟的自行车,而比赛从来都是第一的会长大人,手里正推着那辆和他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小电驴。
众人纷纷吐槽。
“宴哥,什么情况?你这好人好事做的,让我们嘲讽都不知道往哪儿喷了。”
“依稀记得,那年我腿骨折,宴哥你可曾记得你对我说了什么?”
席司宴也不在意以往到了这里冲得像野狗的一群人,纷纷下车开始走路。
配合问:“说了什么?”
“你说,强调了那么多遍注意事项听不见?你聋了?!”
一片唏嘘声。
“啧啧啧。”
“往事不堪回首,没有心的不能留。”
“南山一代车神,终究是被外边的野男人勾搭走了。”
“是哦,还是个骑小电驴的野男人。”
席司宴上脚一个个踢过去。
“就你们嘴巴会说。”
野男人陈默在旁边看够了热闹,抬手说明:“知道他要推小电驴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其他人好奇询问。
陈默一字不落复述:“嘲讽别人的时候你不是挺能的?南山能净化心灵还是滋养身心,上赶着来这儿找骂。”
其余人笑得不行。
纷纷,“老席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病号,昨晚的视频大家可都看见了,默少那把细腰,多少女生都嫉妒比纸薄,对人客气点听见没。”
“是啊,这么会说怎么着也该再多说点。”
“陈默,你骑回去,再让我骂两句。”
谁也没料到,今天的大部队最后那几百米是走着到的。
山顶周围有不少民宿,是一个小的度假村,只是还没有怎么形成规模。一群大汗淋漓的人到达目的地,纷纷就往提前预定的住宿里冲,急着去洗掉一身臭汗。
民宿修建得很有特色。
房间全在二楼。
陈默自然和老苟凑在了一起。
拿到分配的钥匙后,陈默进房间换了身衣服,差不多半小时后,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苟益阳。
老苟开门就往床上倒。
“这么累?”陈默擦着头发问。
苟益阳侧头睁开一只眼睛看他,“你一个租破电驴的,当然不知道骑车上来有多累,最多再有两百米,我铁定要去见我爷爷,哦,我爷爷过世十年了。”
陈默听得好笑,“最后一句倒是不用强调。”
陈默替他从包里拿出换洗衣服。
“歇会儿去冲个澡。”
苟益阳从床上翻爬起来,坐在床沿。
“怎么?”陈默继续擦着头发问。
苟益阳幽幽看着他,“我今天听到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知道吗?”
“不想。”陈默拒绝。
苟益阳立马拉他,“是不是兄弟,就问你是不是兄弟?今天这个问题我要是不找你问清楚,我晚上肯定睡不着。”
陈默被拽住,“说。”
“你是不是喜欢席司宴?”
陈默手上动作一顿,用你在说什么鬼东西的眼神看过去,“是什么让你得出了这个邪性答案的,你萎缩的小脑?”
“靠!我就说不可能。”苟益阳一锤捶到床上,“今天就咱们落在后面那些人,那嘴巴脏的,就差说你和杨舒乐斗到今天这步田地,不单单是因为你们的关系,更多的是因为你俩是情敌,喜欢同一个人,给我吓的。”
陈默随手把毛巾搭在房间的凳子上。
“这种鬼话你也信?”
老苟摸了摸短茬的头发,嘀咕:“谁知道你说出柜就出柜?那天晚上虽然都是些朋友,不会出去乱说,但你也应该清楚,这事儿绝对瞒不住的吧。”
陈默看过去,“我是同性恋没错,可我就非得找个男的喜欢?”
“你不找怎么知道自己真的喜欢男的?”
陈默:“对着异性我硬不了,理由够充分吗?”
苟益阳当场石化。
你你你了半天,自己把自己的脸给憋了个通红。
虽说十七八正是躁动的年纪,可他们顶多在课桌里藏藏黄漫,男生凑在一起看点不那么夸张的毛片,谁把这种话理所当然挂在嘴边。
说得自己像个性冷淡似的。
苟益阳出了浴室都还在琢磨这事儿。
他出来时,陈默正躺在床上,苟益阳的视线不自觉就往他下身瞟去。
那个拿着手机交叠着腿半躺的人,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靠。”苟益阳说,“我再也不能平静地直视你了。”
说着无法直视的人。
在几个女生相约来敲门,问他们要不要去云顶台上看日落的时候,苟益阳下意识杵在门边挡了视线。
他可没忘记,另一张床上睡着的人,身上就留了件短裤。
再怎么样,也要维护一下兄弟在异性面前的尊严。
“去吗?”女生踮着脚往里看。
苟益阳仗着身宽挡死,回头问刚醒的人:“问你呢,默默,去吗?”
说完头顶就挨了一枕头。
“会好好说话就去。”
苟益阳骂了声草。
面前的两个女生捂着嘴笑得咯咯响。
南山有专门的看日落的观景台,他们上去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一些人了。
孙晓雅正把手机塞席司宴手里让他拍照。
席司宴靠着栏杆角也没拒绝。
摆弄了会儿,调整角度,拍了几张递回去。
几个女生脑袋凑在一起,兴奋:“我就说他拍得好吧,基本不会翻车。”
翻着翻着,咦了声。
“晓雅,你手机里还有陈默的照片?”
孙晓雅这才想起来,之前席司宴发来的那张被她顺手保存了。
此刻再看,男生躺在深夜的病床上,像是在走神,那张脸白生生的,透着股生病的脆弱。连放在旁边的输液架,都和那个画面相得益彰,看得人跟着心脏紧缩。
有种:虽然他病了,可他长得真尼玛好看!
还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女生看得都发出各种不一样的惊呼,而此刻再看见照片里人,发现他也上了观景台。
只是可惜,那股病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着落日慵懒的眉眼。
靠着栏杆,和周围的人闲聊,像只即将冬眠的猫。
前提是没人上前打扰。
“死同性恋。真恶心。”
这句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还在陈默身边的苟益阳可以保证,周围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苟益阳心想,完了。
他最担心的情况终究是发生了。
如今这社会虽然对同性挺包容,可总有那么些极端仇视的人,给喜欢同性的人身上贴满标签。比如娘娘腔?不男不女?
虽然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没办法将陈默和这种词联系在一起,可是谁让他公开承认了。
而讽刺的是,眼下这个开骂的人,还是杨舒乐带进俱乐部的其中之一。
男生有点瘦,龅牙,眼睛看人时习惯微微闪躲。
这样看起来就应该很自卑沉默的人,却在得知陈默公开说自己是个同性恋后,跳出来说出这种话。
旁边有人嘀咕:“这人六班的吧?”
“想当初他因为家庭贫困学校还给他捐过款呢,也就杨舒乐愿意带着他,还让他跟着俱乐部出来一起活动。”
“平日里没觉得啊,这人这么疯?”
“不过他说的同性恋,是指的谁啊?”
周围各种声音都有,而龅牙男生再次把目光抬起来,直指陈默,“你现在不敢承认了吗?”
陈默轻笑。
山顶的风将他头发微微吹起。
他靠着没动,“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周围哗然。
这不比他上一次说的时候,空间封闭,又有其他事转移了其他人大部分的注意力。此刻他说的地方,甚至不止他们这次活动的人,还有零散的游客。
一旦承认,这股风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吹遍一中的各个角落。
“你承认了就好!”男生的声音一开始还有点瑟缩,到后面越说越激动:“身为同性恋不知收敛还到处宣扬,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怎么了?继续。”
陈默在周围各异的眼光中,神色不变,大有你尽管说的架势。
男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唬住了,下面一句话半天没有憋出来。
陈默终于从栏杆上起身。
“说得没错。”
“我是个同性恋。”
陈默一步步上前。
他那状态似笑非笑的,其他见过他动手的人都开始害怕。
“默少,算了算了。”
“这人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平日里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他脑子不清楚估计,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些话被风吹到耳边时,陈默已经走到了男生面前。
每个人都在防着他一旦动手,要立马上去拖。
事实上,他站在男生面前的时候,那个男生的脸色就已经全白了。
“讨厌同性恋啊?”
“你既然讨厌还上赶着找存在感,就不怕我以后一直用恶心的目光盯着你。”
“见过真正的同性恋什么样吗?他们会和一个拥有相同性别,相同器官的同性抱在一起,或许接吻,然后做爱,还有……”
陈默声音很低。
观景台风也大。
众人压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只知道他说一句,往前走一步,把面前的男生逼得节节败退。
直到把人逼到栏杆处。
在对方越来越崩溃的目光中,像是恶魔低语,“给对方口出来。”
“你,你神经病!”
众人只听见男生一声痛苦的叫声,然后推开人,从观景台上跑了下去。
而那个承认自己性向都心不在焉的人,一只手抓着栏杆,笑得肆意且愉快。
其他人:就……挺好奇他到底说了啥。
唯独已经受过冲击的苟益阳,猜到他嘴里绝对没什么好话。
有人上前想问。
结果就发现刚刚离两人位置最近的席司宴,这会儿终于动了。
他倒也没做什么。
走到那个正笑的人旁边,“高兴了?”
“我不是一直挺高兴的,有人上赶着递乐子。”陈默侧头发现是他,“怎么?听见了?”
“看你挺高兴,不敢打扰。”
“难道不是内容太黄,污染了您耳朵?”
“看来你也不是心里没点数,”席司宴看他的目光不明,最后轻嗤一声:“口无遮拦。”
这原本该是一出挺劲爆的大戏。
例如《一中校霸竟然是个同性恋》《豪门少爷那不为人知的性取向》又或者《新生代性取向成谜,社会的希望去了哪里》。
最终只变成了一出。
——论校霸是如何凭借一张嘴把人给逼疯的。
这股好奇一直延续到晚上。
山顶的草坪上,男生们熟门熟路搬出烧烤架,女生则在民宿里借来各种等待处理的食材。
分工忙碌,气氛热闹。
当然,这得排除某一小波人。
因为在观景台被陈默吓跑的男生,无论旁人怎么问,都不愿意说出陈默到底说了什么。
杨舒乐和另外几个人陪着男生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
不知道是在安抚,还是劝说。
“真吓着了?”苟益阳端着个很矮的折叠凳,蹲在了陈默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