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宫规如何,乔乔是他心中认定的妻子。
因此?,那些格格还没进毓庆宫的大门,就被胤礽打包送去了撷芳殿。撷芳殿本就是东宫宫人居所,按理,太子妃与一众侧福晋、格格都应当住在那头。早年,不过是毓庆宫人少,太子爷开恩留了李氏与林氏住。
这回,为了一视同仁,便叫倒座房的林格格也一道搬去撷芳殿了。
撷芳殿主?体?三?间三?进院落,林格格资历长,出身也清正,便被安顿在了左侧院落的正殿内。屋子比从前?大出不少,又能放下许多书目,还不是西晒房,林格格自然欢喜应下来。
为了应付康熙,胤礽也准备了一套说辞。
“四弟和十?四弟刚刚没了额娘,儿子不愿这时候与新人欢笑,寒了弟弟们的心。索性毓庆宫内已经有了长子长女,便容儿子缓缓吧。”
他特意提起了十?四弟,汗阿玛沉吟片刻,果然不再催促。
胤礽自以?为将一切办妥,瞒得天衣无缝。实际上,李侧福晋心里却明镜似的。
她笑着看那父子俩走远,戳了戳女儿的脸颊,轻声道:“乌那希,你的阿玛是这世?上最好之人。你可要跟额娘和哥哥一起,守护好阿玛呐。”
两场暴雪,叫整个京师的道路都拥堵起来。
北方今年格外的天寒地冻,胤礽担心百姓们过不去这个寒冬,建议各地尤其是关外采取措施,必要时可以?开放施粥棚,却被康熙驳回了。
帝王只笑了一声,道:“噶尔丹虽然死了,外头还有准噶尔部的策妄阿拉布坦。他是……噶尔丹的侄子,当年敢内斗反了噶尔丹,日后?未尝不会对我大清生出反心,先下手为强,这才?是真理。”
“另外,冬日雪大,明年春汛定然是来势汹汹,到时候又是一笔银子。”
胤礽默了默,听明白了康熙的意思。
大清走到今日,着实不易。
平三?藩之乱,□□,三?征噶尔丹,桩桩件件都是安定海内的丰功伟绩。但?是,若在此?之上,还要过渡穷兵黩武,就并非良策了。
这些话他从前?真心实意地讲过一次,然而汗阿玛与他想法不同,大加责备。
所以?,他不能再提第二次。
无人知晓,那些底层的百姓们是如何度过极寒天气的。宫中的年节依旧热火朝天,贵人们在一场接一场的宴会,与光彩夺目的赏灯会中,和和气气迎来了康熙三?十?八年。
春日之初,康熙便打量着要去南巡。
这是帝王第三?次南巡。
头一次,他带着赫舍里与胤礽;第二次,他只带了赫舍里。这一回,他留下胤礽监国,赫舍里坐镇后?宫,自个儿则带着一众妃嫔,以?及三?、四、五、七、十?、十?四几个阿哥们一道出巡去了。
景仁宫内。
赫舍里对着儿子笑道:“你阿玛也是够操劳的。他既不放心你,也不信任那些跟你走得近的阿哥们,索性就将他们都带在身边,不给你监国留下一点点助力。”
胤礽跟着弯了唇角,凤眸中有几分无奈:“四弟他们知道汗阿玛的心思,都想寻个理由?留下,被儿子劝住了。”
“帝王既然因为这点小事疑心,顺着便是了,对着干只是自讨苦吃。再者,四弟对江南水患和贪腐官吏已经了然于心,此?番跟去是有大用途的,留在京师,岂不是白白枉费了前?面几个月的苦心。”
赫舍里赞许点头:“你心中拎得清,额娘自是放心。不过,既然要查贪腐……九阿哥那里可提前?知会了?”
先前?,胤禟要去南方经营盐业,几个兄弟可都是投了银子的。别最后?搞得江南官场没整顿成,这帮兄弟反倒全都被拉下马去。
胤礽笑道:“额娘放心,九弟经商头脑了得,只管黑吃黑那些官商勾结的贪腐之辈。不过,为免有心人顺藤摸瓜,儿子已经提醒他停了江南的生意。年初,九弟就转道置换了京师的田产和铺子。”
赫舍里便松了口气。
老九的本事她是知晓的。若能就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少了个强劲的对手。
赫舍里将事情的方方面面都顾着问了一遍,最后?,忽然开口:“你叔外祖呢?索额图那里,可曾叮嘱过了?”
胤礽微怔。
索额图安宁本分了许多年,他还真忘记了。
四月初,江南这头。
在四阿哥铁面无私的推进下,黄河沿岸揪出了一连串的朝廷蛀虫。甚至可以?说,黄河边上到巡抚、总督,下到县令、县丞,几乎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这些人从上到下,形成了一个自发的利益共同体?,阶层分明,互相包庇。
他们从未想过,还会有事发的一日。
康熙对此?大怒,在行?宫里要人严查此?事,连带着江南三?织造都挨了批。
曹寅也委屈啊。
这些年皇上每次南巡,开销繁重,都是他们三?织造掏银子负担的。若没有江南贪腐的温床滋养,皇上哪儿能这般滋润南巡呢?
但?曹寅也不敢说。帝王何等圣明,怎会看不出这点小伎俩。只怕是有别的想法。
各方按兵不动,还真等到了康熙的问责。
“安庐巡抚曾经是索额图的人。此?事,是否是索额图参与其中,又是否有东宫授意?”
汗阿玛有这样的疑心,早在胤礽与胤禛的预料之中。
胤禛垂眸,掩住眸中那一点失望之色,一板一眼?答话:“回皇父,此?事儿臣已经寻到证物,可以?证明安庐巡抚早年已与索额图断了联络。而且,安庐巡抚的私银账册中,只有一笔是流向了京师,进了曾经的八贝勒府。”
这是江南地方,唯一还算与索额图扯得上干系的人。
他早年卸任大学?士之时,就已经将索党一脉尽数遣散,从那之后?,再没有过私下的联络。
这些年,索额图也看出来了,太子爷要走的是真正的君子之道,要做的也是大清一等一的贤能明君。
他们赫舍里满门,决不能拖了后?腿!
康熙压根没想到,索额图这样的人,竟真的能耐着性子不结朋党,本本分分做事。
帝王看过胤禛递上来的两样证物,沉默许久,又问梁九功:“三?织造怎么说?”
梁公?公?袖手答话:“回万岁爷,与四阿哥所言一般,安庐巡抚早已与索大人断了个干净。”
康熙冷笑一声,将证物置气丢在桌上,沉声问:“既然如此?,那这整个江南的贪官,能是何人爪牙?”
屋中静默片刻,阿哥们跪了一地。
四阿哥挺直腰杆,垂眸淡然道:“恐怕,都是皇父您亲手养出来的爪牙。”
康熙恼羞成怒,掀了桌子骂:“放肆!”
四阿哥恭敬叩首,不再出声。
出京之前?,二哥便叮咛他万万不可跟汗阿玛对着干,尤其不要揭他的短。
可是,这话在他心中憋得太久了。
今日只说这一句,已经算是看了二哥的面子。
胤禛到底还是被康熙抽了鞭子。
十?四阿哥没想到,四阿哥竟然会这么不给面子地直言,当场都听愣了。还是鞭子挥在了四阿哥身上,他才?连忙回神?,跪地抱住了康熙的大腿求饶。
兄弟们一道求情,康熙抽了几鞭子,消消气也就作罢。
只是,直到严惩江南贪官,回到京师之后?,康熙也再没拿正眼?瞧过胤禛。
毓庆宫内。
胤礽早就得了消息,等到四阿哥回京,这才?将人提溜进惇本殿,又笑又气道:“就那般忍不了了?非要叫汗阿玛抽上几鞭子,才?能冷静下来?”
胤禛蹙眉道:“本就是皇父失责——”
话没说完,被胤礽塞了个新作的糕点堵住了嘴。
“你啊……”胤礽扶额,无奈摇头,“平日是个锯嘴葫芦,轻易不说话,一说话便要叫人大吃一惊。”
胤禛咽下嘴里带着茶香的糕点,甚是喜欢,语气也变得好了些:“他不该推到索额图身上,妄图叫二哥背上这盆子脏水。”
胤礽怔了怔,才?后?知后?觉:弟弟生气,怕是因为汗阿玛给他扣黑锅。
胤礽哭笑不得,抬手拍了拍四弟的肩膀:“放心吧,二哥这不是好好的吗?记着从前?答应过二哥的话,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你们兄弟几个都要自保优先。”
“二哥绝不会怪你们!”
太子爷的笑容温和从容,映着院中盛放的黄木香,叫胤禛仿若又回到了童年那个雨夜。
前?星门在他身后?隆隆打开,一盏宫灯映衬下,是二哥一如既往的笑脸。
七月二十?五日,敏嫔不治而亡。
章佳氏这些年也算深得皇帝喜爱,又先后?诞下了十?三?阿哥与两位公?主?。康熙有感于其中情分,特意追封敏嫔为敏妃,身后?一应事务按照妃位仪制来操办,葬入景陵妃陵寝中。
有了这份殊荣,敏妃的后?事才?算是能够小小办一场。十?三?阿哥带着两个妹妹跪在灵前?,坚持要为他额娘守灵。康熙见这孩子伤心过度,也就没有拦着。
金棺入了陵寝之后?,事情暂且告一段落。
赫舍里却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敏妃新丧未满百日,三?阿哥胤祉就因为剃头不敬,被皇上夺了郡王的爵位,降成了贝勒。
她连忙命夏槐去钟粹宫知会荣妃一声,说:“千万看住了三?阿哥,不要读书读傻了,在这个当口上剃头。”
荣妃听着这份担忧,掩唇笑道:“说娘娘多虑了,胤祉便是再傻,也该知晓礼数,不会这时候剃头的。”
胤祉今日正巧进宫探望额娘。
进门听到“剃头”二字,从明间直接拐进来,问:“额娘怎么知晓儿子想剃头?”
荣妃面上的笑容一僵,缓缓转身,给了儿子一个大巴掌。
三阿哥顶着脑袋上的大包,安安宁宁回了诚郡王府。
额娘不许他剃头,还将他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看不顺眼的地?方都批了一通,这才放人出宫。
三阿哥连顿饭都没?吃,闷头捂着大包,抬脚进了书阁里头又兢兢业业修起书来。他自小乖巧,在?起居等诸多事宜上一向都很随意。额娘不让剃头,他自然也?就不剃了。
郡王的爵位就这么保住了。
康熙是?天热之后从?南边回京的。
这次回来之后,他发现满朝上下对太子赞不绝口,多半都是?在?夸他监国处理政务得心应手。叫康熙万万没?想到的是?,连明珠和马齐都一改往日做派,难得对储君有“班行秀出,粲然可观”的评价。
明珠自从?大阿哥、八阿哥相继落败之后,便缩头混起了日子。
康熙看重他的才干,觉着这老狐狸能安分守己一些?,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可如今明珠安分的过了头,也?叫帝王心生不满起来。
康熙开始怀疑,纳兰家是?不是?因为一个?容若,已经悄悄站在?了东宫那头。
巧的是?,纳兰容若前?些?年因为一场寒疾落下病根,已经无法胜任一等侍卫的职责。自从?纳兰容若的妻子卢氏难产死后,他便一直未曾续娶,人也?带上几分郁色,若非早早跟在?太子爷身边,心境开阔许多,这场寒疾只怕能要了他的性命去。
胤礽舍不得叫他离开,索性特意给他留了个?詹事府的虚职挂着,每日还进毓庆宫来填词作诗,做做喜欢的事。
胤礽是?将容若当成了多年老友相待。
可这些?落在?今日的康熙眼中,便成了费尽心思的拉拢纳兰家。全然忘了,当年儿子年幼时,他自个?儿是?如何将容若赐给胤礽,用以抗衡明珠的。
老皇帝思来想去,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康熙三十九年初,帝王意图为儿子们再次封爵。
“年长的阿哥们也?该往前?进一步了,如此一来,老九他们才好出宫开府,封个?贝子之流也?算合规矩。”康熙抬了抬下巴,要梁九功磨墨,自个?儿站在?御案前?头提了笔,“另外,老十三和老十四?如今都是?没?了额娘的孩子,朕得叫他们立起来,这回也?跟着一道封爵吧。”
梁九功心想,最后这句怕才是?重点?,前?头那都是?捎带的。
不过,叫梁九功没?想到的是?,皇上这回竟对太子爷身边的人格外厚待。
三阿哥胤祉封为和硕诚亲王,这是?板上钉钉的,没?什么好质疑;
可四?阿哥先前?才说错话,挨了鞭子,竟也?得了个?和硕雍亲王。除此之外,五爷封了恒亲王,七爷也?封了淳郡王,东宫那头一下子就立出去了!
梁九功琢磨了许久,觉着万岁爷这怕是?有意给出亲王的位置拉拢。毕竟,就算东宫继位,也?没?法给出再高的封赏了。
难不成,还要一口气给出几个?铁帽子王吗?
康熙在?纸上先后落下几个?亲王君王的封号之后,并未搁下笔。他想了片刻,又写下一个?“敦”字。
“老九和十一、十二?、十三他们,暂且就封做固山贝子。老十的额娘也?走得早,钮祜禄家不可轻慢,就封做敦郡王。至于老十四?——”
康熙笑笑,提笔落字:“他至诚至孝,又文武兼备,给个?恂郡王也?不为过。”
梁九功:“……”
十四?阿哥能提前?出宫开府已是?逾矩,如今还越过一众兄长,要封个?郡王,只怕这道旨意一放出去,便有人要把宝压在?这位身上了。
当奴才的,看的再清楚也?不能多说什么。梁九功任由?康熙自言自语,也?绝不敢在?此事上搭腔半句话。
康熙自个?儿许是?觉着闷,直起身子,抬眸瞥了梁九功一眼:“老滑头的东西。”
梁九功讪讪笑着。
“行了,看着时辰十四?也?该过来练字了,朕提前?告诉他,也?好有个?人说说话。”康熙说完这话,搁下笔,绕过御案到了明间宝座前?。
这几日有边关送来的军情,宝座前?的案几上便堆满了奏折。事情不算大,几乎都是?关于准噶尔部蠢蠢欲动的消息。
还不是?打仗的时候,康熙决意暂且按兵不动,看看准噶尔能做到哪一步。
他随手翻了几个?奏折,批下去几份,有关军情的则留中不发。
帝王上了年纪,已经无法亲征。
可是?,这份功绩他又不愿假手他人,尤其是?让利给储君。私心里,康熙盘算着等十四?再长大些?,能够担得起将军一职,再出兵收拾准噶尔军。
帝王筹谋着有的没?的,抱厦底下传来十四?阿哥的声音:“汗阿玛在?吗?”
康熙吩咐:“叫他进来。”
梁九功应声,将人好生引进来,便留了个?心眼趁机退出去。
屋中只剩下父子二?人,康熙便开门见山道:“过了年你也?不小了,朕听尚书房的师傅们说,你的四?书五经已经学?的很好,可以出阁了。”
十四?阿哥不知帝王要铺垫什么,便静静听着。
“你额娘去得早,今春,朕有意为你众位兄长们进爵,你便也?随同一道出宫开府,封做恂郡王,如何?”
听到康熙这话,胤禵心下才终于了然。
——汗阿玛是?等不及要他成人,成才,掌握一些?皇权允许掌握的权力,并以此与二?哥抗衡了。
可他压根儿不想搞什么皇权斗争。
额娘从?包衣宫女,一路最高坐到了德妃的位置上,斗了这大半辈子,最终还不是?栽进了宫权的深井之中。
他亲眼望见过那荒唐,诡异又扭曲的一幕,如何还能气定神闲地?稳坐斗争漩涡中心。
这些?日子,他已经看得分明。
四?哥虽然性子冷了些?,也?不爱言语解释,心却……却是?挂念着他的。
既然如此,四?哥一心追随着太子爷,他虽然不愿意站在?同一战线,不与他们作对添堵,却总还是?能做到的。
他已经没?有了八哥,没?有了额娘,不想再与四?哥渐行渐远了。
胤禵打定主意,撩开袍子跪地?:“汗阿玛,儿子不想做什么恂郡王。”
康熙没?想到儿子会?是?这个?反应。
帝王蹙眉瞧了十四?半晌,忽而问:“是?不是?胤禛与你说过什么?”
胤禵一怔,连忙摇头否认。
康熙却不信他的话,自顾自道:“你放心,胤禛先前?在?江南虽然顶撞了朕,可查处‘江南贪腐案’他功不可没?,朕赏罚分明,已经有意封他为和硕雍亲王。到时候,朕叫内务府将你们的府邸选在?一处,也?方便你们兄弟能时时联络着。”
胤禵叹了口气,越发不愿意成为四?哥被牵制的累赘。
他垂眸伏地?,叩首道:“皇父可曾想过,若九哥他们按照规矩得了个?固山贝子,那儿子最多只能封为贝子,无功无势的,越过众位兄长,往后还如何见面?儿子看重亲情,还请阿玛收回成命。”
他一股脑儿说完,“梆梆梆”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康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蹙着眉头只觉着气恼。在?他眼里,十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重情重义?,遇上相关的事简直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可偏偏他也?是?看中这一点?,才选了十四?。
帝王攥着拳头,高坐宝座之上,他的面色匿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许久,康熙沉声道:“你先回去,容朕仔细想想。”
景仁宫如今得消息的速度越发灵敏。
赫舍里坐在?明间的宝座上,听着夏槐将这两日的前?朝朝事一一禀告了。
在?她的印象中,平定噶尔丹之乱便比前?世?要早了好几年。
如今,这事儿间接导致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又提前?带兵西征,攻克了哈萨克汉国,使其分裂成为大玉兹、中玉兹、小玉兹三个?汗国。
准噶尔西征大胜。
策妄阿拉布坦这些?年轻徭役,追随着大清的步子建设准噶尔,发展迅猛。他们得到的土地?已经逐渐无法容纳文明发展的进程。
于是?,准噶尔与大清边界的矛盾开始不断激化。
“这一回,是?准噶尔军派兵袭击了哈密北境五寨。”夏槐压低声音道,“寨子不大,损失也?小,但因为是?自噶尔丹死后,准噶尔军第一次主动进犯大清,这才被当成紧急军情呈报京师。如今,朝中支持出战的人占少数,都觉着这么小的骚扰,不值当当下劳民伤财。”
赫舍里摇头笑笑:“皇上怎么说?”
夏槐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皇上御门听政之后,对这件事没?发表看法,只是?散朝之后,叫南书房行走定了阿哥们封爵的诏书。”
“剩下的便是?小道消息了。奴婢听说,皇上先前?有意给十四?阿哥恂郡王的位子,阿哥却推拒了,因而此番只跟后头的众位爷一样,封了个?固山贝子。”
赫舍里道:“十四?是?个?好孩子,但皇上不会?只给了固山贝子,就这样轻轻放过他。”
夏槐一脸佩服道:“又叫娘娘您说中了。十四?爷才封固山贝子,皇上竟然问他愿不愿意动身前?往西藏,与陕甘总督会?合后,只领一小部分人与准噶尔周旋试探。”
赫舍里眸中讶然,许久才冷笑道:“咱们这位万岁爷是?越发狠心了,这么小的孩子,他竟也?利用得彻底。”
她心中清楚,玄烨这话大概率是?试探和威慑。
十四?阿哥今年春提前?出阁开府,已经称得上是?年幼,毕竟他如今连个?格格都还没?有,如何上阵?如何真刀真枪地?与准噶尔军对抗呢?
玄烨是?希望儿子知难而退,不要为了几个?没?甚用处的兄弟,就打算倒戈对抗。
赫舍里叹一口气:“只希望,十四?阿哥能学?会?自保吧。”
谁都没?想到,老十四?是?个?硬气的。
他听过阿玛的试探,当即跪地?接了话,愣是?将康熙的问话变成了明晃晃的口谕。
天子一言已出,无法撤回,便有了这满朝都瞧不过眼的“将爱子发配边疆”之事。
四?阿哥到底住在?宫外,消息往来多有不便,知道这事儿时已经晚了。他一心想要补救,打算祈求汗阿玛,由?他来代替弟弟前?往边疆。
夕阳西下,快到宫门落锁的时辰了。
四?阿哥还没?走到隆宗门,就在?西夹道被十四?阿哥亲自拦下来。胤禵伸手扯着胤禛的袖子,弯眸笑着,希望这个?哥哥能停下来听自己一言。
四?阿哥绷着面孔,站定原地?。
“事到如今,四?哥不会?以为……不做汗阿玛的棋子,也?不站太子爷,就能平平安安待在?京师吧?”胤禵压低声音,就这样与兄长肩顶着肩,附在?他耳边笑道,“这事儿四?哥帮不了我,就叫我去边疆走一趟吧。若只用应付着兵戈铁马,或许,我还有重回京师的一天。”
胤禛垂着眸,克制自己不去在?意弟弟那张还没?完全长开的容颜,缓缓点?了头。
他说:“好好活着,四?哥会?早日接你回京。”
这次诸王大封,十三阿哥成了最后的黑马。
敏妃离世?,他虽然也?失了额娘,心中悲痛,底下却还有两个?妹妹要照顾。为了能叫两个?妹妹不在?宫中成为小透明,遭宫人们冷待,胤祥便担起哥哥的责任,开始有意在?康熙面前?显露才能。
他心里很清楚,十四?弟一走,汗阿玛又缺了称心的左右手。
从?前?,是?额娘叮嘱他,不许他参与到这些?夺嫡的事务中去;如今,他却不得不主动迈进去了。
不过数日,康熙对胤祥表现出来的办事能力、交际能力以及文武两道的才能都万分满意。他没?想到,老十三不显山不露水,原来却是?个?厉害的。
于是?,十三爷一下子便越过几位兄长,成了多罗贝勒。
整个?盛夏,就这般在?一场闹剧中囫囵收了尾。
蜻蜓还立在?御花园开败了的荷花池中,捕捉那残留的一丝夏日气息,秋天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
今年的秋日有些?格外热闹。
蒙古诸部似乎是?收成好,银钱丰,竟将贡品全都照着往年翻了一倍送来京师。随行的使者里头有乌尔衮的人,特意给胤礽带了几罐子刚榨好的葵花籽油,以示感谢与想念。
这件事不知怎的,传进了康熙耳朵里。
帝王不分青红皂白,在?朝臣们面前?责备道:“太子私留蒙古贡品,实属对君父不敬,心怀鬼胎!”
胤礽袖手立在?殿前?,只觉得这理由?有些?好笑。
蒙古今年贡品翻倍,实则是?为了感谢葵花籽油带来的收益。换言之,这些?好处是?冲着他来的。而今,他不过得了乌尔衮特意带来的几罐油,便成了心怀鬼胎,去何处说理呢?
这事儿都不用太子殿下开口解释,蒙古诸部的使者们便蜂拥而上。
康熙听着蒙古各部对储君的感恩之情,慢慢沉下了一张脸。他阴着脸,却还要挤出笑容,平静道:“如此,倒是?朕冤枉了太子。”
胤礽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汗阿玛总归是?要寻个?由?头拿他出气的。
他索性叮咛李瑾乔一声,带好两个?孩子,就待在?毓庆宫的院子里头,哪儿也?不要露头。
只要汗阿玛不针对他的妻儿,怎么责骂惩罚都无所谓。他早已不是?那个?倾慕阿玛的保成,已经学?会?了调整自己的心态,将这些?看做一场单纯的政治斗争。
冬日雪大天寒,阿哥们为了暖暖身子,最常去的还得是?布库房。
胤礽今日一过去,就碰上了老四?、老五、老七和老十三,带着几个?谙达和侍卫们正在?比拼。满人兄弟之间,练起武来不计较这些?长幼尊卑,太子爷索性也?缠了辫子要与他们练一练。
近日他被人看的太紧,无处释放。
一到布库房里,就寻到了由?头不再收敛。往日能谦让的、该谦让的,今日都分毫未让。
胤礽挨个?儿将几个?弟弟、谙达和侍卫们都揍了一通,直到老十三登场,他才醒神过来。即便是?布库房内,他也?处于皇城之内,在?汗阿玛的监视之中。
弟弟们可以在?打布库的时候,不拿他当作储君和兄长;
但他,却何时何地?都不能丢了该有的风范。
胤礽选择败给了十三弟。
他让的很明显,约莫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失。从?场中下来,还特意跟弟弟们说了声“抱歉”。
几个?阿哥一怔,都笑道:“平日里二?哥藏着掖着,今个?儿一动真格,真叫兄弟们大吃一惊呢。往后,二?哥可就得如这般,不要相让才是?!”
他们兄弟之间和睦欢乐,传到康熙耳朵里,却又变了层意味。
从?前?,他只当保成是?不善于骑射武功。毕竟,有小时候学?骑马的先例摆着,他便未曾多心。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个?太子当的,乃是?真正的文治武功。
康熙也?说不出此刻的心情。
千言万语凝在?喉间,他最终睁开眸子,道:“太子……暴戾不仁,肆意捶挞诸王贝勒,入值宫中的八旗兵丁(谙达们)鲜有不遭受其毒手者。传朕旨意,命皇太子禁足毓庆宫中,好好反省己身。”
梁九功深深看一眼万岁爷,见他鬓边冒出遮不住的白发,垂眸心中叹息一声。
皇上这是?何苦呢。
再这般下去,岂不是?要落得个?众叛亲离。
胤礽终于等到这迟来的惩罚,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禁足毓庆宫中。他全当是?休沐日,多多陪伴妻儿罢了。
三十九年的冬日,太子爷谢绝了兄弟们求情的好意,暂且放下一应事务,安心蜗居在?毓庆宫中,抱着乌那希与弘晳,与李瑾乔一起过了个?安静温馨的小年。
这是?他难得不用去赴宴的年节。
李侧福晋懒得清澈,得知不用去宫宴上作陪了,高兴的抚掌笑道:“爷这是?歪打正着,反叫咱们过了个?好年呢。”
胤礽宠溺地?刮她鼻尖儿:“我看你是?恨不得每年都禁足了。”
一家人嬉笑间吃喝玩闹,正月竟也?就这般晃过去了。
胤礽觉着自己还没?闲够呢,便又被康熙放了出去。除此之外,也?不知帝王是?出于什么心理,将空出来的内务府总管大臣的位子,交到了赫舍里心裕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