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人这一胎来的是?时候。
康熙赶在年前升了?她?的位份,封为勤嫔,又打?量着时机,准备将她?们家从汉军包衣抬入满洲镶黄旗。
等这些事情处置妥当,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三。
今年,康熙意识到自己恐怕不能再有后了?,反倒越发重视起赫舍里和胤礽来。一到日子,就巴巴跑来景仁宫贴窗花、写春条。
好在,帝王到之前,赫舍里还?没将这些事儿忙完。
胤礽已经?早一步被打?发回毓庆宫去?,赫舍里要他陪着李氏和弘晳热热闹闹布置,自个儿则应付着帝王。
西?次间案几?边,康熙一边写春条,一边随口道:“朕听说,沙俄的摄政女王索菲娅,今年已经?幽死?在了?修道院中。”
赫舍里笑?了?笑?:“看来,这位女王的弟弟彻底掌权了?。”
康熙点头应是?。
“朕这些日子常读前明史书,观其历代,从未有过女后临朝预政、以臣凌君之事。大清这样的例子却不罕见,可见这方面还?差着前朝许多。朕打?算叫胤祉拎领着翰林院史馆,新修《明史》数册,以供后人学习借鉴。皇后以为如何?”
赫舍里放下手上的窗花,行了?大礼,笑?道:“辄讥亡国,乃是?下等君主的做法。万岁爷有如此广阔胸襟,能容旁人不能容之事,自然是?大清的福分,朝臣和百姓的福分,亦是?臣妾的福分。”
康熙放心笑?起来。
看来舒舒真的只?是?关心太子,并无夺权之意。
年节过去?之后,康熙与胤礽、胤禩之间的关系都有所缓和。
太子爷又恢复到了?原先参政议政的状态,八贝勒也一跃成了?新任的内务府总管大臣。
有了?前车之鉴,太子爷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抚养弟弟妹妹了?。这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上回好在是?遇上密嫔,通情达理。若是?换成旁人,指不定还?要恨上他,背地里吹吹枕头风,踩他几?脚呢。
不过,如今也没人能给汗阿玛吹枕头风了?。
胤礽对此深表同情,又免不得松了?一口气——
再这么生下去?,往后若有了?年龄差三四十岁的弟妹,弘晳喊人都吃亏。
入了?季春之后,宫里的百花都依次绽放。
康熙也该过四十五岁生辰了?。
今年的生辰宴是?由八贝勒一手操办的,除了?宴会,他还?静心准备了?两份厚礼,以图讨他汗阿玛欢心。
金龙大宴桌前,康熙穿一身明黄朝服,笑?呵呵与一种宗室王爷、皇子举杯对饮。
须臾,八阿哥派人捧着两样盖了?明黄绸布的礼物献上来。
“汗阿玛,这是?儿臣特意派人从关外寻来的一株千年老山参,还?有一只?驯好的顶级海东青,恭祝汗阿玛福寿齐天,长乐永康!”
黄绸被人掀开。
露出里头一株极小的二等壮阳参,以及笼子里奄奄一息的海东青。
八阿哥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他?怒目望向九阿哥。没成想,却看到老九与老十四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是了,老九虽然掌控运输关外人参的所有?渠道,海东青却是他?的人手快马带回?来的。昨日他?去瞧,都还活蹦乱跳的,也只能是身边可信的人趁机作乱。
老十四为何也要背叛他??
八贝勒一时想不?到自个儿的疏漏,白着脸跪在地上?,想要解释分辨几句。
只可惜,康熙已经不?是那个浑全健壮、意气风发的帝王了。
盛怒之下,他?将金龙大宴桌上?的一盅热汤扬手砸在八贝勒身上?。竖起?食指,冷声道:“你生母出身卑贱,是朕对你一视同?仁,多加重用,却不?想养出个狼子野心?之辈。今日你既然不?顾父子君臣之情如此歹毒,那朕也不?再宽厚相待。”
“梁九功,传朕旨意,八贝勒胤禩办事不?利,不?敬君父,革除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职位,降为贝子,回?府闭门思过!”
胤禩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俯身叩首,缓缓起?身退出乾清宫。
他?心?里很清楚,汗阿玛只定了他?“办事不?利,不?敬君父”的罪名,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他?得先?退一步,伺机翻身才?是。
胤禩根本没有?料到,这件事才?只是个开始。
春三月,康熙生辰宴当日,他?被勒令回?了贝子府闭门思过,当时康熙盛怒之下,也没说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到了五月初,帝王隐隐有?了消气的迹象时。
蒙古诸盟中,竟有?十余部一道联名上?书,为八贝子胤禩求情,并请皇上?恢复胤禩的官职和爵位。
康熙三十年,自打定下盟旗制度后,内札萨克蒙古(内蒙古)便?被划分为六盟,二十四部,四十九旗。
这次为胤禩求情的,竟然高?达半数之多!
其中最叫康熙没想到的,居然还包括了巴林右旗。
伊哈娜可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
帝王坐在养心?殿内,攥紧了蒙古递来的折子,冷笑一声:“朕竟不?知,八贝子何时在眼皮子底下拉拢了胤祉和伊哈娜去!”
他?忍着怒气,将这道折子留中不?发,全当没有?看到蒙古诸汗、王公的请求。
这般拖到了五月中旬,民间文?人们又开始为胤禩发声。
倒也没有?人在这时候上?赶着称他?为“八贤王”,不?过,这些文?人士子却自发写了不?少称赞他?的诗文?篇章,传到了翰林院一众学士耳中。
大朝会上?,有?人将此事提起?时,康熙早已能淡然处之。
帝王笑道:“五月初的时候,朕接了蒙古诸汗的请安折子,巧的是这些人也在为八贝子求情,还为他?……争取官复原职,爵位如初。”
“自木兰围场建立已有?十七年之久,朕每年北巡,几乎从不?落下。胤禩在诸阿哥中,不?是伴驾随行次数最多之人,甚至……只有?寥寥四次。尔等以为,蒙古诸部为何要替他?这个八贝子求情?”
乾清门前静极一片。
都是聪明人,如何会想不?到这事儿可能引起?的党争。
康熙也用不?着他?们搭台唱戏。
帝王坐在宝座上?,眯眼笑着继续道:“朕已经派人查过,外蒙漠北的扎萨克图汗部,内蒙昭乌达盟的翁牛特部、喀尔喀左翼,以及乌兰察布盟、锡林郭勒盟等九部,都曾与八贝子有?过来往。最早可以推到他?还是八阿哥的时候。”
“未曾出阁、开府、封爵,私下与蒙古诸部往来,其居心?何在?”
帝王的声音不?怒自威。
底下众臣跪倒,无人敢接话。如纳兰明珠这般的老狐狸已经明晰,这一击重锤下,八贝子只怕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大阿哥死后,明珠便?要次子纳兰揆叙暗中站了八阿哥。长子纳兰容若早就被帝王送去了太子身边,他?们纳兰家父子齐上?阵,统共站了三边,总归能中一个吧?
没想到,他?跟次子竟这么快就都倒下了。
明珠这几年历事越多,越发会藏起?狐狸尾巴,蛰伏下来,静观其变了。
他?候了半晌,听到上?位的帝王沉声道:“八贝子胤禩有?谋逆之心?,改圈禁府中,不?得再出。”
胤禩在八贝子府内等候多日,终于等来了十阿哥的消息。
他?将一切希望,都押在了最后一个能为他?求情的弟弟身上?。
谁知,来传话的人却告诉他?,十阿哥当日站着进了养心?门,跪地求情后,却是被御前的人抬出来的。
康熙说服不?了这个倔强的儿子,只好亲自打了一顿,叫人抬回?去。这样一顿皮肉之苦不?算什么,却能叫老十乖乖在床上?趴些日子,不?再掺和进这趟浑水中。
钮祜禄阿灵阿听说此事,也不?再与八贝子纠缠不?清,果断选择放手。
胤禩坐在前殿的明间,闭目良久,忽然笑起?来:“……好谋算,是我从前小瞧了太子。”
贴身太监立在他?身边,有?些欲言又止。
胤禩抬眸,只消看他?一眼,便?笑问:“还有?什么都一并说出来吧。此番落败,二哥若不?对我赶尽杀绝,我才?要觉得奇怪。”
“奴才?想着,这事儿或许跟太子没干系。”太监躬身,硬着头皮讲到,“先?前爷才?进内务府主理事务时,为了杀鸡儆猴,曾经重罚过广储司总办郎中——马佳盖山。那是荣妃娘娘的阿玛,如今逮着机会,他?便?状告……爷以权谋私,给宫中安插眼线,窥探圣躬违和之处。”
胤禩闭目仰面:“广储司掌六库七作,油水颇丰,我自然要拿他?开刀。汗阿玛怎么说?”
“……爷,咱们的人手已经被皇上?查到了,铁证如山。皇上?震怒之下,便?要内务府断了贝子府的一应供给。”
事实?上?,康熙不?是没想过抹了他?的黄带子,砍了他?的脑袋。
只不?过,帝王自从接受不?能再有?孩子之后,对现有?的儿子们便?多了一丝怜爱和包容。本着“杀一个少一个”的思路,他?只挥挥手,叫人断了贝子府的粮银支给。
殿外的风刮得门檐底下发出阵阵响动。
不?多时,隆隆雷声响起?,下起?了京师入夏的第一场暴雨。
胤禩望着窗外,苦笑一声:“汗阿玛待我,如同?看待一枚棋子,还真是半分多余的情也不?会施舍。”
这场大雨之后,八贝子胤禩病重。
消息传回?紫禁城内,康熙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梁九功被贝子府的人催促着问了几次,将帝王问烦了,挥手道:“这点小事,都要叫朕一一拿主意吗?”
太医院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好请示到了胤礽面前。
胤礽正带着弘晳围坐在地上?,一起?组拼一只上?下三层的金鱼风铃。
禁城内的夏日没有?蝉鸣声,已经是一桩憾事。他?这个做阿玛的,却不?会再叫儿子少了西瓜与风铃。
须臾,最后一根细银管被线串接起?来。胤礽单手提起?来,银管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玎珰”声,底下缀着一只只剔透的红色小金鱼也随之打着旋儿。
弘晳欢快地将风铃接到了自个儿手中。
胤礽摸摸儿子脑袋:“去后头寻你额娘玩吧。记着,额娘肚子里有?弘晳的妹妹,不?能叫她?太累着。”
弘晳小鸡啄米式点头,抱着风铃跑远了。
太子爷这才?显露出储君该有?的气场,坐上?主位,细细听太医院院判和梁公公将事情呈禀了,垂眸道:“八弟这是急火攻心?。孤正好无事,便?跟张院判一同?去贝子府探望吧。”
张院判巴不?得能如此,连连鞠躬道谢。
胤礽摆手直言:“若是心?病,孤过去只怕没用,还得良妃娘娘亲自去一趟才?好使。”
他?看向梁九功,笑了笑:“梁公公,还得麻烦你回?去禀告汗阿玛,能否允准良妃出宫半日?有?孤跟随在侧,定然不?会出岔子。”
梁九功没想到胤礽会愿意去贝子府探望,更没想到他?能提出这茬。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依然能片刻,暗示道:“太子爷,皇上?近来心?情不?畅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胤礽的笑容里便?多了几分真诚:“多谢公公提点。只是,大哥走后我便?为长兄,关爱弟妹,终究是应当的。”
梁九功陡然明白了什么,躬身一礼:“奴才?这就去请示万岁爷。”
没过一会儿,胤礽便?收到了消息。康熙虽然没说话,摆摆手叫梁九功退出去,到底也算是默许了。
太医们已经先?行赶往八贝子府中,胤礽则要等接良妃的马车一道出宫。
他?想了想,决定去后殿跟李侧福晋讲一声。
李瑾乔这一胎已经四个月了。她?从窗前瞧见胤礽从前殿过来,便?起?身到了明间相迎。胤礽却只立在两殿之间的穿堂底下,浅笑着不?再往前。
“孤要出宫一趟,八弟不?大好了。”
李瑾乔抚着肚子,面上?的笑容慢慢散去,温柔问:“八贝子会死吗?”
“不?知道,但……孤没想要他?的命。”
胤礽立在穿堂,午前的阳光给他?落在阴影处的身形蒙上?一层金边。他?便?微微侧着头,抬眸温和笑了笑,语气有?几分无奈。
“只是弟弟们总被撺掇着,想要孤送了这条命。若都能安宁些,孤哪里会容不?下他?们。”
就这一瞬间,李瑾乔忽然很想抱抱太子爷。
因为他?看起?来好像很累,很孤单。
于是,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率先?奔出去,十足热情坦诚地张开双臂,环住了胤礽。他?们共同?立在穿堂下,被金光包裹着,奇异地渡上?一层暖色。
看着仍旧没回?神的太子爷,李瑾乔弯眸,拽着胤礽低下头来,踮起?脚在额间落下一吻。
无论如何,她?总会陪在身边的。
淅淅沥沥的太阳雨中,车马停在了八贝子府侧门里头。
良妃今日只穿了一身低调朴素的旗装,被大宫女?搀扶着落了地,顾不?得欣赏儿子的府邸,便?急匆匆直奔胤禩起?居的正殿内。
胤禩已经病的起?不?来床了。
去年底,老四、老五才?刚迎了福晋进门,还没轮到他?这个八爷,就被降罪圈禁了。如今,府中只有?先?前赐下来的两三个格格,出身皆是普通。可即便?如此,若没有?她?们补贴接济,胤禩只怕都等不?到今日。
太医刚诊断完退出去,胤礽索性就在外头过问起?了医药的事宜,叫他?们母子好好聊聊。
良妃看到儿子这副模样,满腔的抱怨再说不?出口,扑在床边痛哭起?来。
八贝子只能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额娘,儿子没事。”
他?的嗓子哑着,声音又细微,一个恍惚,外头的雨声都能盖过去。良妃恨恨道:“都这样了,还能叫没事!这帮狗奴才?,竟也全然不?知护着主子吗?”
“不?能怪他?们。”八贝子咳了好一会儿,才?道,:“额娘,这都是汗阿玛的旨意,儿子得受着。”
良妃默然片刻,又落起?眼泪来:“都怪额娘没用。这种时候,额娘不?仅救不?了你,还得靠着太子才?能前来见你一面……是额娘出身太卑微了……”
她?又开始念叨着这些话。
八贝子却已经习惯了,听了一会儿,才?问:“是二哥求情,阿玛才?允许额娘来探望儿子的?这些太医也是二哥的意思?”
良妃点点头。
八贝子闭目,缓缓出了一口气:“……是我小人之心?了,我终究不?如他?。”
事到如今,良妃哪里能听得这样的话。
她?的眼神骤然间锐利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哪里不?如他?!额娘对你用心?教养,掏心?掏肺,不?过就是差在了出身上?头!可你有?你汗阿玛的宠爱,未尝没有?登顶的那一天啊。”
“额娘知道,此番你都是被太子算计的。你好好养病,等着额娘替你出了这口恶气,迎你回?宫。”
八贝子心?中一急,拽着良妃的袖子要坐起?身,竟然喷出一口血。
殿内顿时响起?了良妃的惊叫声。
很快,胤礽带着太医从外头奔进来。太医们重新把脉,开方,不?明白方才?还心?平气和的八贝子,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这服气血凝滞上?涌的样子。
方子改了,药只得重新煎。
太医给胤禩扎了两针,勉强稳住心?神,壮着胆子叮咛:“万万不?可再刺激八贝子了。”
胤礽颔首,将良妃差人撵了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太子爷拉着绣凳,坐在了胤禩床边。
胤禩平躺在床上?,在脑中替他?额娘筹谋许久,终于还是选择了唯一的一条路:“是我输了。”
“太子爷,请放过我额娘。”
胤礽垂眸,自嘲笑了笑:“孤还以为,八弟会明白孤今日为何前来。”
胤禩隐隐约约猜到了,却不?敢确信。
毕竟,如果易地而处,换作他?是太子,绝不?会给自己分毫喘息的机会,更别提放过了。
胤礽无声叹息,一字一句的,要将他?的话落入胤禩耳中。
“孤只是想叫你看清楚一件事:汗阿玛给你的权,本就不?属于你。你自己费力争取的,也完全留不?住。”
“八弟,你将自己困在死局里,究竟想要斗赢什么?”
恍惚间,胤禩想起?了那个童年的午后。
——额娘被乌拉那拉氏逼迫着,捡起?掉在地上?的饭菜吃。
他?以为,他?心?甘情愿做了帝王的棋子、马前卒、杀人的刀,就能挺直腰杆儿,获得无上?权力,带给额娘和自己人上?人的日子。
回?过头想想,他?竟还是跪着的。
真是可笑。
这场雨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也没有?停下。
雨越下越大,连宫人们都不?愿出门的日子,就是十四阿哥偷偷去见额娘的最好时机。
他?撑着一柄伞,也不?叫太监跟着,独个跑在去往景祺阁北荒院的路上?。没一会儿,他?被浇了个半湿,终于绕过坍塌的西大墙,进到了北荒院内。
下这样大的雨,乌雅氏见了十四,自然只有?心?疼的份儿。
她?见儿子红着眼,似有?满腔委屈,便?挥挥手叫两个宫女?都退下去,亲自拿着帕子帮十四绞头发,缓缓问:“可是被人欺负了?”
十四阿哥抹了抹脸:“没有?。儿子才?不?会被人平白欺负,就算一时看走了眼,也是要报复回?去的。”
乌雅氏笑了笑:“是八阿哥吧?”
“额娘怎么知道了!”
“你放心?,没有?人跟额娘告密,是额娘自己猜的。”乌雅氏拍拍儿子的肩膀,“八阿哥自小什么性情,额娘到底还是知道一些的。你为人仗义直爽,最看重情谊,会被他?欺瞒一时也不?打紧,如今看清了便?好。”
十四阿哥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可他?病的很重。”
“我虽然恨他?利用我们几个兄弟,还叫我跟九哥、十哥他?们都离了心?,却也……没想要他?性命。”
乌雅氏眸光一闪,笑着安抚:“那是他?自己想不?通,不?能怪你。”
十四阿哥忍着哭腔:“可儿子在外头再也没有?可以信赖的兄弟了。四哥……四哥虽然是儿子的亲生哥哥,却从来不?看额娘,儿子不?过说他?几句,就连着一起?不?闻不?问了,只知道护着太子。”
宫里的孩子们即便?再早熟,他?此时到底也只有?十一岁。
乌雅氏心?疼地将人拉进怀中,拍抚着跟他?温柔讲:“胤禵啊,是他?们辜负了你,你不?能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八阿哥若倒了,良妃多半也会落下去。你可希望,额娘出去日日陪着你?”
十四阿哥微怔,眼泪都吓回?去了。
半晌,他?拉着乌雅氏的手,满怀希望问:“额娘真的能出去陪着儿子吗?一直都陪着?”
乌雅氏笑道:“这是自然的,只要……你按额娘说的办。”
近日,十四阿哥经常来永和宫寻十五阿哥玩儿。
两位阿哥着实?差了不?小的岁数,时常大眼瞪小眼。但因为十五阿哥也没有?旁的兄弟能玩儿,密嫔反倒每日盼着胤禵过来。
她?要照顾刚出生没多久的十六阿哥胤禄,实?在分不?出心?神陪着胤禑玩。
胤禵陪着弟弟一连玩了数日,直到他?快要失去耐心?,终于等来了良妃。
正如额娘所言,良妃果然是想要害密嫔娘娘刚出生的孩子。虽然额娘没有?告诉他?原因,他?自个儿也分析出来了——
无非就是嫁祸给太子,好趁机说八哥从前是被冤枉的,救人出来呗。
而他?今日要做的,就是救下十六弟。
胤禵自小没怎么见识过宫斗,脑子里暂且还装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因而,他?想不?明白乌雅氏安排这些事,跟挪出北荒院有?什么干系。
但他?还是照办了。
良妃的手法并不?高?明,很轻易就被十四当场戳破了。宫妃意图谋害皇嗣,还被抓了个现行,永和宫内登时乱成一团。
胤禵见密嫔身子抖得说不?出话来,便?做主请了康熙过来。
寅时二刻,御驾转道永和宫。
这一回?,康熙再也不?能忍受良妃母子的胡作非为,才?一进门,就命梁九功将人绑了,一句分辩的机会也不?给留。
密嫔准备好的眼泪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康熙先?看过熟睡的十六阿哥,确认他?一切安好,怒气才?暂且压下去。
他?斥道:“辛者库贱婢与其所生之子,早就该赐下鸩酒一杯,也好理清皇室血统,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扰了宫中安宁!”
十四阿哥还是头一次见到帝王如此冷酷无情的一面。
他?怔了怔,连忙跪倒在地,求情道:“汗阿玛,八哥病重昏迷,此事定然是不?知情的。良妃怕也是担忧过度,才?像是失心?疯了……”
康熙看他?半晌,气不?打一处来:“胤禩那般利用你们兄弟,老九与他?反目,老十也撤了,你这个实?心?眼的,竟还要为他?说话。”
胤禵道:“儿子只是说实?话。”
康熙沉着脸没吭声。
显然也是知晓,此事怕是良妃背着八贝子在发疯。
这一刻,胤禵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怀着几分真心?,恭敬磕了个头:“儿子已经尝过了没有?额娘的滋味,还请阿玛垂怜,别叫八哥再来一次了。”
帝王定定看着这个儿子,忽然发觉十四也长大了,成了个文?武双全,有?担当,有?忠义之心?的好儿郎。
他?免不?得有?了扶持新人的想法。
殿中静默许久,康熙开了口:“良妃妄图戕害皇子,实?属大罪,按律当赐死。朕念在你有?一番体恤兄弟的情谊上?,愿意给胤禩个机会。只要他?革去黄带子,愿意做个闲散宗室,朕就留觉禅氏一条性命,只发配出关去。到时候,胤禩自然可以在盛京修建府邸,为他?额娘养老送终。”
这是帝王对没用棋子的最后一次试探。
顿了顿,他?看向眼前的冉冉新星,笑道:“你救了弟弟,又有?仁爱之心?,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朕知道,你们母子多年分离,互相思念,今日,朕便?赐你一份恩典。”
“叫乌雅氏复位德嫔,从北荒院出来吧。”
这件事除了十四阿哥,满宫上下就没有一个人欢喜的。
从前,乌雅氏做过多少损人不利己的糊涂事,皇上?能为了十四阿哥选择遗忘,后?宫的女人却不?敢忘。
宜妃为此特意叮咛两个儿子:“德嫔复位,你?们都离老十四远着些,免得被那女人算计干净了还给人家数银子。尤其是你?,小九,聪明人反倒容易栽跟头。”
九阿哥无言:“……额娘,我比十四弟年长!别?再小九、小九地叫了。”
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宜妃一笑之间万种风情,抬手弹了儿子的脑壳一下:“就是七老八十了,额娘也得管你?叫小九。”
九阿哥捂着头,看他五哥在边上?笑得像个淳朴的黑熊精。
相比之下,景仁宫这头就淡然多了。
赫舍里听夏槐禀告完,依然靠在榻边闭目养神?。小半晌之后?,才睁开眼?缓缓坐直身子,要?小厨房弄一份冰好的酸梅汤。
“给敏嫔送去吧。她一向苦夏,最是喜欢用这酸梅汤。”
从前,乌雅氏想要?害了章佳氏腹中的八公主,便曾用过夹竹桃和酸梅汤。自那以后?,皇上?不?许夹竹桃种在皇城内了,只有酸梅汤,才能叫章佳氏记着这份恩怨,不?敢轻信于人。
夏槐转瞬就明白了娘娘的意思,应一声亲自去送。
章佳氏封嫔之后?,便从永和宫搬出去,如今已经?是延禧宫的主位。她几乎是一瞧见那盛着酸梅汤的罐子,就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提点之意。
章佳氏对着西?边的景仁宫遥遥行了个抚鬓礼:“娘娘的好意,嫔妾记着了,还劳烦姑姑这大热的天?儿亲跑一趟。”
逢春走后?,夏槐早已自梳。
她半福身子笑了:“敏嫔娘娘知晓咱们娘娘一番苦心,奴婢这差事也算办成了。酸梅汤都是冰过的,取的是太子爷送来的乌梅、桑葚、桂花,娘娘请放心用。”
她又道:“对了,娘娘还说?,北荒院这几日许是要?热闹些。敏嫔娘娘是自个儿看也好,请十四阿哥去看也罢,总归是个乐子,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呢。”
景祺阁北荒院。
玉烟和画扇才送走前来传旨的老太监,又伺候着主子午睡小憩片刻,这才有工夫相携回到东边的小屋,关起门来说?说?闲话?。
玉烟坐在炕边,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咱们为娘娘做了那么?多事,总算是要?苦尽甘来了。”
画扇低声提醒:“嘘。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娘娘跟前提。咱们是做奴才的,为主子分?忧都是应当的,哪儿能将这些挂在嘴上?。”
她话?没?说?透。
玉烟帮着乌雅氏做过的事,没?有几件能上?得了台面。若总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保不?齐要?招来杀身之祸。
玉烟约莫也是反应过来了,吐吐舌头,却也没?当回事,依旧笑的开怀:“你?还别?说?,这地方住了快十年,还真有些不?舍得。”
画扇便笑着打趣儿:“这个也别?多说?。小心主子当了真,过几日出北荒院不?带着你?走了。”
玉烟便也笑起来,丢了个绣到一半的帕子与画扇打闹起来。
这回,康熙为了给十四阿哥脸上?贴金,说?乌雅氏这些年是在宫外立了佛阁,为太皇太后?、诸皇子与大清祈福诵经?。如今十年将满,也是时候回归宫中,做好她的一宫主位了。
唯一可惜的是,太皇太后?曾经?下过懿旨,不?许乌雅氏再复位德妃之位。
嫔位已经?是她能去的极限了。
康熙寻钦天?监算好了日子,打算到时叫御前的人带着乌雅氏的车驾再走一遍内廷后?门,即可入主永寿宫。
永寿宫曾经?是钮祜禄姐妹的住处,如今又距离帝王的住所——养心殿最近,极尽尊荣。
康熙想,如此大张旗鼓,十四背后?总该有人追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