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拍胸脯道:“等明?年?六弟也进尚书房了?,早膳午膳便都由二哥准备,下了?学你们也可以?来毓庆宫玩儿。”
这话给了?胤禛和胤祚希望,在他们失去庇护之?所的时候,很有安抚效果?。
三人?又闲聊几句,越发?亲近。胤礽瞧着外头天色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
今日?,他还打?算回一趟景仁宫。
景仁宫内,春色依旧未至。
赫舍里倚着南窗下的小炕桌,望向院子?里的葡萄架出神。
胤礽穿一身杏黄色常服,身披黑狐端罩,从石影壁前绕过来时,赫舍里的眸子?一下便亮了?。
她不自觉挂上笑脸,吩咐道:“去把小厨房温好?的鲫鱼豆腐汤端来吧,阿哥走了?一路,定?然手脚冰凉呢。”
逢春欣慰地舒了?口气,连忙应一声去盛汤。
胤礽进来,赫舍里已经从炕边起身,熟稔地帮他解了?端罩,笑道:“几日?未见,瞧着竟是又长?高了?许多?,已经能到额娘肩头了?。”
胤礽笑起来,扶着赫舍里重新坐下,暗暗打?量之?后,察觉额娘的身子?恢复的不错,这才松了?口气。
母子?俩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落胎之?事。
胤礽不打?算瞒着赫舍里,直接道:“儿子?刚从乾东五所回来,瞧过了?几个弟弟。他们一应吃穿都好?,并无人?苛待,还请额娘放心。”
赫舍里摸摸他的额头:“难为你每日?苦读,还要分心为额娘周全宫中事务。”
“这也是我做哥哥的责任,怎么能叫额娘一人?担着。”他歪头将?自己的脸颊置于赫舍里掌心,“额娘已经独个承担了?太久,也该叫儿子?分忧了?。”
赫舍里这几日?总是感?性一些。
闻言偏过头,用帕子?掩住闷声道:“保成长?大了?。”
胤礽便笑着应一声:“儿子?长?大了?,便能做额娘的倚靠了?。往后额娘若是累了?,随时都能靠着我休息。”
赫舍里破涕为笑,见逢春端着鲫鱼汤进来,打?趣儿道:“你这小肩膀,且再长?得壮实一些吧。来,小厨房煲了?你爱用的鱼汤,快喝一碗暖暖身子?。”
看胤礽吃饭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赫舍里等儿子?用的差不多?了?,这才淡然笑着问他:“十六那日?,钦天监关于荧惑星特意上书之?事,你可知晓?”
胤礽正大光明?的点头。
赫舍里便明?了?:“是你做的?”
“嗯。”
见儿子?小小年?纪已经有这般……城府,赫舍里也不知是该为他高兴还是心疼。
她只叹了?口气:“你做得很好?,帮了?额娘许多?。但往后你要学的是为君之?道,且是贤君、明?君之?道,这样的计策你可以?会,却得少用,明?白吗?”
这样的城府若被玄烨知晓,只怕会引来更深的忌惮。
胤礽似懂非懂,但对额娘的话深信不疑,连忙点头:“儿子?记着了?!”
赫舍里松了?口气,取过正为儿子?缝制的新寝衣,继续做起来。
胤礽便静静在一旁看着额娘,守护这片刻难得的安宁。
赫舍里这几日?都郁郁寡欢的。
她原以?为自己能够不在意失去的孩子?,但没人?的时候,却忍不住总想着——
康熙二十三年?了?,她也算是从鬼门关走过一场,难道就这样摆脱了?既定?的死路?可若真是摆脱了?,她又实在高兴不起来。
就仿佛……偷走了?未出生孩子?的寿数,再度续命一般。
胤礽时刻留意着额娘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今晨,他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那梦里并非过往之?事,反而像是处在与鬼魂相通的阴阳两界之?间。
他在梦中见到了?没能出生的妹妹。
想到妹妹梦中所言,他终是不忍心再看额娘消沉下去,折磨自己。
南窗外,廊下相继点起数盏宫灯,映得小炕桌前亮堂堂的。
胤礽坐在炕边,前倾着身子?直视赫舍里,一字一句道:“额娘,昨夜儿子?梦到妹妹了?。”
“妹妹的模样玉雪可爱,只比儿子?稍矮半头,大约是托梦来的。她说,若额娘日?日?牵挂思?念,她与阿布卡赫赫争取来的十年?,岂不就要白白浪费了?。”
“她还说,希望额娘能好?好?活着。”
赫舍里缝制寝衣的手一顿,一滴血从指尖渗出来,很快染上了?明?黄的杭锦。
再抬眸,早已泣涕如雨。
季春之交,御花园里杏雨梨云,蜂蝶都忙活不过来。
赫舍里自打?前头大哭一场,心?结开解之后?,身子好转的速度都快了许多。花房的人趁机献殷勤,给景仁宫东大墙底下搭了花架,栽满了开花正繁茂的黄木香,与院里的葡萄藤、古柏倒是相得益彰。
康熙过来?时?,越发喜欢盘坐在南窗底下。东暖阁望出去就是乱花迷人眼,他呷茶赏景,与爱妻说些?前朝的烦扰之事,松快了不少。
“朕亲政以来?,各省总督、巡抚私挪库银之事屡禁不止。挪用时美其名曰‘衬垫’,实则打?着蒙混销算的主意。时日一久,户部无?从稽查,民间亦是怨声载道。”
赫舍里对此事有所耳闻,却只问:“皇上定然是有主意应对了?”
康熙笑笑:“果真,舒舒最知朕意。”
“今晨朝会,刚刚议定了清查法,已经规定奏销驳察,且各省驻防官兵,须得先尽本省所收粮草支给;从前浮冒之人,也限各省都督一年?之内追查完毕。此后?,兵马钱粮数目,都由提督结状,按季送往户部,再不叫此等?现象发生!”
赫舍里想,这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
于是面上的笑容也真心?实意了,还不吝夸赞:“皇上圣明,这一套钱粮清查法实施下去,我大清国本清正,自能福祚绵延,百姓们也必会念着万岁的恩德,铭感于心?。”
康熙提起这件事,本就是想听爱妻夸夸他的。
闻言喜笑颜开:“此计推行,下头那帮老顽固伤筋动骨,又该跟朕跳脚了。好在有舒舒一如既往伴在身边,能叫朕心?中平添许多慰藉。”
赫舍里这回没?犹豫,温和笑着握住康熙的手:“只要皇上回头,臣妾总在身后?的。”
共用午膳之后?,康熙便要回南书房商议政事。
近来?,因推行清查法之事,他对明珠、索额图两党多有不满。新、旧权贵为谋私利不愿退让,扯皮敷衍,叫帝王满心?恼火,不过,这些?他从未在赫舍里跟前显露过半分。
看着那身明黄朝服远去,出了景仁门,赫舍里才给夏槐递了个眼色。
主仆间自有旁人没?有的默契。夏槐行至明间,笑着将廊下的两名宫女派去打?理花草,又关上门回来?。
赫舍里一手扶着炕桌,蹙眉道:“本宫听闻,皇上议定清查法多有阻挠,其中便以明珠、索额图引领的新旧两党为首,全然不顾皇上的颜面。”
逢春一向管着与母家联络之事。
闻言也忧心?叹息:“此事唯一庆幸的,便是娘娘虽病了些?日子不理宫事,但索额图到底还有所顾忌。这回,主要是明珠的新派闹得狠一些?,索额图反倒事事缩在后?头跟着试探,没?当出头鸟。”
赫舍里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骂道:“一眼不瞧着便要犯蠢,真是没?一日叫本宫省心?的。”
两个宫女都没?吭气儿,心?中默默认同娘娘的话。
赫舍里斟酌片刻,嘱咐逢春:“你去给他递个话,皇上如今多在南书房议政,防着他二?人,他若还要试探圣心?不知悔过,这个保和殿大学士也不必当了,本宫会亲自回禀了皇上,连同内大臣、议政大臣的职务都给他一并夺去。”
想了想还觉不够,又添了句:“如此妄为,太子太傅自是也不必做了!免得牵连了保成。”
她挥挥手叫逢春去做事,自个儿润了口茶,细细思索起来?。
康熙二?十三年?的事,她知之甚少。只依稀记得,索额图就是这一年?因为对心?裕、法保两个弟弟教?导无?方,惹出是非,被皇上一连夺去内大臣、议政大臣和太子太傅之位,只任个小小的佐领。
如今想来?,心?裕、法保怕只是个惩治的由头,根本原因还在索额图自己身上。
简直是个不全力压制,就要张牙舞爪骑到头上的老货!
赫舍里闭目,平了平心?气。
她决意叫儿子出面,好好治一治索额图。
胤礽近日在尚书房开了窍,许多学问一点?就通,读书的进度自然快了许多。
张英知晓此事,也没?忙着叫他甩下旁的阿哥,去念《资治通鉴》、《史记》、《汉书》之流,只是每日会多给他讲习一些?拓展的杂书,以求触类旁通,对所学也能进一步巩固。
今日正好提到了明末的一部兵书《投笔肤谈》。
其中有一句“因隙间亲,因佞间忠,因疑间废,诳其语言,乱其行止,离其心?腹,散其交与”。不知为何,张英觉着很是适合如今的太子,便提了一嘴。
言罢,他看一眼自家儿子,便去考校旁的阿哥们。
张廷玉明白他父亲的意图,低声问胤礽:“这话其实讲的是离间计。太子可能听懂大致意思?”
胤礽稍作?思索,试探着分析:“是要利用对方的矛盾来?离间亲信,以猜忌和奸佞叫他自费忠良,再混淆舆论,干扰行动,心?散了,同盟自然也就瓦解了?”
张廷玉点?头,夸得毫无?技巧:“没?错,太子殿下聪慧。”
他依然保留了汉人称呼“殿下”的习惯。
而胤礽也不去刻意纠正。不管称呼太子、太子殿下,或是二?阿哥,本质上张英父子都是全心?全意尊重?着他,并授他以学识。
为臣着忠心?,上位者又何必计较太多细枝末节呢。
张廷玉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不对,有些?羞赧地瞧了胤礽一眼 。但见太子那双凤眸仍旧带着盈盈笑意,也就放心?下来?。
父亲说的没?错。
——太子殿下对待汉人,实则是比皇上要公允亲近许多。
张廷玉轻咳一声,继续道:“堡垒易守难攻,从内部瓦解才是最为巧妙省力之策。人聚集的地方就总会有矛盾,而能够捕捉到其中裂缝的人,便能用好离间之策。”
他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些?疑惑。
父亲近日常常侍奉南书房,知晓朝局细微变化。今日提起这句,莫非是……有意提点?着二?阿哥吗?
不管张英有心?或是无?意,胤礽确实是上了心?的。
索额图的事情,他先是在毓庆宫听小豆子提了一嘴。随后?去景仁宫请安时?,额娘也跟他将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还授意他好好治一治这个犯糊涂的叔父。
额娘愿意卸下一部分担子交给他,胤礽自然比谁都欢喜。
十一岁的太子爷一本正经打?包票:“这可是额娘交给儿子的头一份差事,儿子必然办的漂漂亮亮的,不叫额娘再有操心?之处。”
这样?一来?,往后?有什么事儿,额娘就还会寻他了。
赫舍里看儿子一脸的跃跃欲试,仿佛要去领兵打?仗,心?头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连声叮咛道:“那毕竟是你的叔外祖,收敛着些?,免得御史们参你个亲缘淡漠,殴打?长辈之罪。”
胤礽瞪眼:“儿子才不会打?人呢,可怕得很。”
赫舍里:“……”
她忍着笑意:“好好好,算额娘曲解你的意思了,给你赔礼。过几?日你汗阿玛要去南海子春猎,到时?候索额图、心?裕和法保也会一道随行,你见机行事吧。”
胤礽早已经迫不及待啦!
春猎那日,正是南海子草嫩水清之时?。
胤礽今日不必去尚书房读书,换了一身行围专用的行服,踩着鹿皮靴,竟也显出几?分清贵王公的气韵来?。
到了南海子,趁着康熙去跟蒙古前来?谒见的几?个王公前去打?猎,胤礽去寻了索额图。
索额图正引着几?个党羽、法保和心?裕不远不近地坠在皇上身后?,尽一尽满臣戍卫的本分。瞧见太子爷骑着一匹黑马追过来?,索额图连忙调转马头,皇上都不顾了。
一群党羽自然呼啦啦跟着,蜂拥而至。
胤礽心?下扶额,面上却对着索额图笑得极为温柔:“不必行礼,孤远远瞧见叔外祖的身影,便想来?问问,你近来?身子可好了?”
党羽们面露震惊之色,暗自交换眼神。
从前,太子爷可从来?不在朝臣面前称呼索相为“叔外祖”。
索额图亦是受宠若惊,顾不得胤礽话里头奇怪之处,连忙在马上弓着身子回道:“奴才身子很好,劳太子爷挂心?了。不知太子爷近来?如何?娘娘……可曾安好?”
胤礽一一耐着性子回他:“孤很好,额娘亦已好全了。孤就是……有些?担心?叔外祖……”
他一脸的欲言又止,最终,还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索额图自个儿也摸不着头脑。
他好得很啊!一顿能吃大半斤的牛羊肉,单吃饽饽也能啃完一屉,太子爷怎么还叹起气来?了?
索额图对胤礽有一种天然的滤镜。
他只当是皇后?娘娘前阵子落了胎大病一场,着实吓着太子了,所以才会这般担忧自个儿的身子。
索额图又是感动,又是愤懑。
他忍不住想,乌拉那拉氏实在可憎,可谋害中宫子嗣,背后?未必就没?有明珠的手笔。他总归是要在前朝把这笔账算回来?的!
于是,索额图一脸严肃拱手道:“太子爷放心?,只要有奴才在一日,赫舍里家便垮不了,也定然不会叫您和娘娘再受奸人暗算。”
胤礽看着他,感动到热泪盈眶。
随即连忙转转头遮掩:“叔外祖的身子最为要紧。孤……想跟心?裕和法保说几?句话,你们先行一步,去追汗阿玛吧。”
索额图尽心?扶持二?阿哥十一年?之久,还是头一次……头一次被阿哥这般亲近对待。虽然言辞之间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浑不在意,欢喜地应一声,带人打?马离去。
心?裕和法保两个怂包纨绔则战战兢兢留下来?。
等?人都走干净了,这处临水的草场只余下清风漾起层层叠叠的绿波。
胤礽肃了面孔,琚于马上,像个帝国储君一般审视这两人许久,终于叹息一声,道:“你们成家多年?,倚仗索相,骄纵跋扈。即便中宫训诫了几?年?严加管教?,也丝毫没?有长进。这般形状,是想要叫外叔祖去了都不能安心?吗?”
说完,太子爷还憋红了眼。
心?裕和法保原本还在检讨回忆,想着自个儿最近有没?有干什么荒唐事,叫太子爷抓住了把柄才留下来?训斥一顿。
结果没?想到……这、这还不如训他们一顿呢!
法保吓得直打?磕巴:“太太太……太子爷,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啊。”
胤礽冷笑:“孤从不开玩笑。”
孤这叫……谋略。对,谋略!
心?裕比法保还怯懦一些?,虽说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可是一不赌钱,二?不斗蛐蛐,三也不侵占田产欺压百姓,唯好美色,还都是过了明路问过意愿,才抬回府中的良家子。
他守着一院子的小妾就能过得很好啊!
如今知道三哥将死?,他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吗?
这没?出息的哥俩登时?抱头痛哭起来?。
胤礽就没?见过哪个长辈还能当着晚辈的面哭成这副熊样?儿的。
他好奇地多瞅了两眼,轻咳一声:“别哭了!叔外祖的身子撑不了几?个月,你们与其哭,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将赫舍里家的荣耀留住吧。”
他顿了顿,又道:“这件事叔外祖瞒的很好。树倒猢狲散,他若走了,索党党羽尽散,赫舍里家难免式微,孤亦会受到影响。所以,你二?人也得守口如瓶,明白?”
懒散的怂包纨绔,一向对危险的警觉性很高。
闻言,心?裕和法保连连点?头应是。
过了一会儿,法保低声询问:“太子爷,这事……要不要告诉大哥啊?”
索尼生前育有六子,索额图仅为第三子,心?裕和法保则分别为五子、六子。他口中的大哥,便是长子噶布喇——胤礽的亲外公,也即是赫舍里的阿玛。
赫舍里家只出息了一个索额图。
除此之外,府中也就噶布喇能拿事定主意的。
胤礽垂眸思索片刻:“也好。噶布喇今日没?跟来?南海子,等?回府之后?,你便替孤转达吧。告诉他,躲在背后?清享了这么些?年?,也该出来?扛事了。”
三人又略说几?句,胤礽便红着眼打?马离开,主要是他实在有些?憋不住了。
等?法保和心?裕追上围猎队伍,索额图抬眼一瞅,怎么成了两个大红眼圈的弟弟。
他好笑:“被太子爷教?训了几?句?”
两人蔫蔫儿点?头,都不敢抬头看他们三哥。
索额图便拍拍两人肩头:“无?碍。既然只是训斥两句,便是小事,你们记得莫要再犯就好。”
法保听着这话,简直像是三哥临终前的谆谆教?诲。热泪上涌,激动道:“记着了,三哥安心?吧,我一定改!一定改!”
心?裕也连忙随声附和。
索额图挑了挑眉。
太子爷教?训几?句,竟这般有效?他平日说的口干舌燥,五弟六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顽石一般,不见回应啊!
要不,等?得闲了去毓庆宫讨讨经?
一场风波在暗处窥伺时?机,索额图却对此一无?所知。
浑浑噩噩结束了春猎,归家之后?,心?裕和法保便忙不迭冲去东跨院寻噶布喇。噶布喇刚下值回来?,正在用一盅酸汤底的鲜鱼。
等?两个弟弟抽噎着说完话,他便一口也吃不下了。
噶布喇老泪纵横二?里路,从西跨院奔去索额图院里,瞧了他一眼,又一路狂奔回书房。
他点?灯熬油苦读一整夜,誓要在索额图死?后?撑起赫舍里家来?。
当年?阿玛(索尼)日日斥责他们五兄弟加起来?也不如一个索额图的脚后?跟,便撒手不教?养他们了。
如今可好,索额图要死?了!
他他他……他可不得临阵磨枪嘛。
三月中旬,有些?流言在索党一脉慢慢散播开来?。
最初也实在不知是谁透露的,说“当朝索相在宫中秘密瞧过太医,都束手无?策,怕是没?法儿治了”。
这事私下传了几?日,越发离谱起来?。
——衍变成“钦天监算好了日子,索额图今冬大限将至”。
索党们不敢言语,私下里却都摆出一副暗中观察的样?子:
“赫舍里家那两个纨绔……最近是不是学乖了?”
“那噶布喇多少年?的草包了,今晨跟我冒出一句《史记》的‘文武并用,长久之术’,还当他是中邪了!”
“我听说……棺材都备好了……”
索党首领大限将至,却分毫未向底下透露,一众党羽心?底也犯嘀咕。他们是旧派勋贵不假,可若是索额图去了,朝中无?人能与明珠抗衡,只怕要势弱。
如此一来?,若还因着钱粮清查法惹得圣怒,岂不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于是,隔几?日再上朝,索额图就傻眼了。
明珠为首的新党依旧对清查法抠着细节,不愿让步;
可索党却背着他忽然全都转了性,大赞皇上圣明,夸这清查法哪儿哪儿都好,请务必当即实施。
康熙大喜过望,连带着看索额图都顺眼许多。
索额图忍着满心?疑惑迷茫,终于在回到府中爆发了。大哥竟然带头给他备了一口棺材!
赫舍里府关起门来?,鸡飞狗跳一场,终于弄明白了这件事。
——他们全被太子爷唬了!
索额图连日来?的疑惑尽数解开,却实在不明白太子爷为何这般对待他。趁着余怒未消,径直去了趟毓庆宫。
胤礽正坐在惇本殿,似乎等?候多时?。
索额图满腹疑惑憋屈,在望进那双通透的凤眸时?,忽然有些?犹疑起来?。
他上前跪地打?千,等?胤礽叫了起,却也俯着没?动弹:“奴才……还是想听太子爷亲口给个说法。”
胤礽便起身,立在他面前:“孤将谣言传开之后?,你觉着……赫舍里府中家事如何?”
索额图直言:“法保、心?裕不再胡闹,大哥也……上进许多,前儿还得了皇上一句夸赞。”
“这便是了。你倒了,他们没?有依靠,自然会学着立起来?。”胤礽蹲下身,眸中带着笑意与索额图对视,“朝中亦是同样?的道理。旧党不会因你死?去散尽,而是想法自救,抱上汗阿玛这条大腿。”
“你若继续肆意妄为,不好好针对新党,而三番五次与皇父作?对,你猜,皇父还愿意留着你吗?”
索额图惊出一身冷汗。
他脑中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正想叩首跪谢,却被胤礽抬手扶住了额头。
大清的皇太子站起身,淡声道:“去吧,回去好好想想额娘从前的叮嘱。想清楚了,再入朝为汗阿玛做事。”
“索额图,孤不像额娘那般好脾性。”胤礽笑了笑,“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养心?殿内。
康熙也听说了皇太子戏弄大学士索额图之事。
他将兔崽子拎到自个儿跟前,揪着耳朵问:“朕的臣子就是这般给你玩闹的?”
“谁叫他不乖乖听额娘的话!”胤礽往他阿玛怀里头一扑,哼唧道,“额娘才生病就敢嘚瑟,哼,儿子给阿玛出气呢,阿玛不夸奖也就罢了,怎么还打?我。”
康熙又气又好笑,想到清查法确实因为儿子这一闹腾顺利许多,也就改揪耳朵为弹脑壳。
“人小鬼大!往后?可不许了,你知道这里头有多少是御史台参你的折子吗?”
康熙抬起下巴,示意儿子去看被奏章摞满的御案。
胤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蹭着康熙的下巴撒娇:“有汗阿玛在,儿子不怕。”
康熙哼笑一声,看样?子是打?算轻轻放过了。
过了片刻,他又探问:“索额图前后?被你戏弄了好几?回,这次愤然寻上毓庆宫,就没?说些?什么?”
胤礽眨眨眼,挠头道:“索额图就跪在地上,抱着儿子的腿哭了一场。儿子摸摸他的脑壳,安慰他都是开玩笑的,他就就欢欢喜喜回家去了。”
康熙:“……”
索额图只要遇上保成,还真是……没?下限啊。
三月末,正?阳门外忽然起了一场大火。
烧起来的那片儿,正?巧是外城汉人百姓聚集的民居,起火原因不明。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司坊巡捕营未能及时灭火,加上春三月的北风一吹,导致火势越烧越旺,最后竟烧到了正阳门墙根下。
打从明朝起,正?阳门作为京师内城的正门,便?有“前门”之称。
康熙如何能容忍自?家大前门被烧了许久,才听?顾问行说完,便?拍了?案几,起身要出宫去?。
梁九功吓了?一跳:“哎哟,万岁爷,这可使不得。您派奴才去?代劳也成啊,哪儿能叫您去?那地方。”
康熙嗤笑?一声,拿脚踹他:“火烧了?大半个时辰,司坊巡捕营无一人察觉,还能办好什么差事。京师重?地,朕眼?皮底下他们都?敢如此偷奸耍滑,还不知再远些要如何。”
他说着,摘下朝冠置于御案上:“今日?朕不去?杀鸡儆猴,震慑一番,难不成等着哪天火烧到乾清门来吗!去?,给朕寻身轻便?的常服来。”
梁九功苦笑?着应一声,往配殿去?取。西次间里?头探出个脑袋:“阿玛,带我一起吧?”
康熙眼?皮未抬:“今日?的《淳化阁帖》可都?练妥了??”
“孔琳之的《日?月帖》、王僧虔的《刘伯宠帖》都?按照要求练好了?,儿子还多写了?十?张李邕的《晴热帖》。”
胤礽恭敬作答完,期待地看着康熙。康熙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将练好的字取来瞧瞧。
梁九功取了?件蓝色簟锦纹的常服袍,康熙一边看着胤礽的字,一边抬手由他换上。衣裳换好,他也翻阅完了?。
点头道:“还算有进益,朕就遂了?你的愿,一道去?吧。”
到了?正?阳门,一等侍卫阿灵阿奉命前去?指挥灭火。康熙则在城楼上,只盯着外城那些涉事官员们,一句话未说,那帮人便?已吓破狗胆,赶忙按着钮祜禄侍卫的吩咐忙活去?。
胤礽瞧着阿灵阿的身影,也就比自?个儿大四?五岁的样子,问:“汗阿玛是打算给他升官吗?”
康熙抬手敲他脑壳:“朕教过你多少次,看破不点破。”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接着跟胤礽解释起来。
“阿灵阿是遏必隆第七子,也是温昭皇贵妃、宁妃同父异母的弟弟。钮祜禄家子嗣众多,如今虽是宁妃的胞弟法?喀承袭一等公的爵位,可朕冷眼?瞧着,那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或迟或早,爵位还得落到阿灵阿头上。”
胤礽知道钮祜禄氏于大清的份量,便?暗暗将此人记下来。
父子二人看着大火逐渐灭去?,只余下黑烟滚滚,废墟残垣。耳边是烧毁的房梁木架不时坠地,以及远远传来妇人孩子的哭泣声。
胤礽吸了?吸鼻子,觉着自?己的眼?睛一定是被这黑烟呛到了?。他连忙双手撑在城楼的垛子上,使劲儿向外探望——
咦,那边帮忙灭火的两个人有点眼?熟,再看一眼?。
诶嘿,巧了?。
不是心裕和法?保嘛!
胤礽拽了?拽康熙的袖筒,指向两人所在的方向:“阿玛您看,是索额图的两个弟弟也在帮着灭火。不过他们好像不擅长,自?个儿都?成了?一块炭!”
康熙也瞧见这纨绔弟兄俩的惨样,抬手拍了?拍儿子脑门:“那跟索额图一般,也是你的叔外祖,没?大没?小。”
事实上,帝王心里?却有些欢喜。
儿子不亲近赫舍里?家,他总归能少一份忧虑。
康熙回神,将今日?自?发留下救火的官员、勋贵子弟一一记住,又扫一眼?那些个玩忽职守的,不由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