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四阿哥将人抱回来,只怕要?出大?乱子。
娘娘怎么能……这般……这般歹毒言辞,给四阿哥扣一顶不孝不仁的帽子呢?
这一刻,玉烟是真?的有些怕了。
夕阳西斜,四阿哥气冲冲地离开了永和门。
他们母子在宫内争执的事儿并未传出去,就连六阿哥染了风寒的事也没有声张,悄悄寻了个?惯用的太医来看?。
老太医诊过?脉,便发?现六阿哥的脾胃不大?好,肝也有些问题。
他叹气开了方子,叮咛道:“阿哥小小年纪,正?是缺眠的时?候,还请娘娘多多看?护,要?他一天睡满至少四个?时?辰,若能有五个?时?辰,自然就更好了。”
德嫔怔愣一瞬,犹豫着点点头。
太医又道:“六阿哥风寒去骑马,今夜或许会发?热,还请娘娘今夜派人仔细守着,喂药擦身,晨起?应当就会退热了。”
德嫔都一一应下。
她似乎开始意识到,比起?死去的出息孩子,还是一个?鲜活的胤祚更为重要?。
只可惜,她已经给胤祚灌输了太多不好的东西。
六阿哥爱额娘,也爱阿玛。他不愿叫阿玛额娘失望,烧了一夜之后,又按照往日的卯时?初起?了床,穿好衣裳坐在书案前?抄写《论语》“子罕第九”。
伺候的嬷嬷们劝不住,只得赶忙将此事告知娘娘。
德嫔不知小孩子发?热的凶险,病情反复起?来,一夜便能要?去一条性命。她躲在窗外瞧了一会儿,心中欣慰,便默许了六阿哥的举动?。
她还吩咐:“这几日,阿哥就不必外出学骑射了,只在殿中看?看?书,不打紧。”
嬷嬷欲言又止,只好福身退下。
这般连续三日之后,永和宫内都当六阿哥已经大?好了,稍稍松懈下来。夜里?天气难得舒爽,上夜的小太监也睡得死了些,谁都没想到,六阿哥再度发?起?了热。
等到次日清晨,永和宫察觉不对劲,兵荒马乱派人请了皇上,以及最好的小方脉御医,却到底没能将人留住。
胤祚躺在床上,水米未进,脸烧的通红,他想摸一摸阿玛的手,叫他不要?怪额娘和宫人们;
也想帮额娘擦一擦眼?泪,说自个?儿没用,读个?书都读不明白。
但最终,六岁的小皇子也只能用尽力气,攥住了康熙的一根手指,轻声道:“阿玛,儿子……想、想四哥了。”
这话竟成了六阿哥的临终之言。
胤禛听了太监的禀奏,课都没上完,冲张英躬身作个?礼,便跌跌撞撞跑出去,直奔永和宫而去。
胤礽起?身也想溜。
被张英提溜着按回去:“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之间有话说,二阿哥莫要?掺和,等皇上传召吧。”
胤礽垂下眸子,应一声“是”,知晓永和宫内今日定有一场恶言争斗。
他不清楚六弟弟的病情究竟如何;
便盼着四弟弟能好好的。
五月的天,紫禁城内忽然刮起?了怪风,将一树树的木香、紫藤、槐花吹得漫天飘零,宛如一场花瓣雨。
胤禛奔跑在雨中,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法思考。
他不明白,前?几日还欢声笑语,撒娇求他“入了尚书房就一道去毓庆宫蹭吃蹭喝”的弟弟,怎么忽然就要?不行了。
那日确实染了风寒,可太医不都治好了吗?
胤禛怀着莫大?的悲伤与疑问,奔进永和宫的大?门之后,便陡然只余下满面冰冷,以及眼?中无法遏制的愤怒。
——六弟弟没等到他,已经走了。
永和宫后殿里?站着、坐着全是人,汗阿玛背身负手而立,仰面闭目,瞧着是真?有几分难过?;
皇后娘娘也红了眼?,转过?身去不叫人看?见;
而他的好额娘,就像是忽然开了窍一般,知道为人母者失去孩子该如何伤心欲绝,正?紧紧抱着六弟小小的身体恸哭哀嚎,恨不能代他去死。
胤礽只觉得这一幕讽刺又可笑。
她早干嘛去了?事已至此,后悔和眼?泪都是做给汗阿玛看?的吗?难道这些就能换回六弟睁开眸子瞧一眼??
德嫔抽噎着抬起?头,浑浑噩噩间,正?瞧见大?儿子面上挂着刺眼?的笑。
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忽然就彻底断了。
从前?所追寻的那条路,在胤祚死后仿佛成了笑话。她一刻不敢停歇地在水中捞着月,如今天上的月再也没有了,她才醒悟,如何能接受。
德嫔不愿直面自己的过?错,便将心蒙起?来,把一切罪责都全都推出去。
她像是疯了,高?呼:“是你,是你恶言相向咒死了胤祚!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若非你那日诅咒他,他怎么会死!”
这话简直像是惊雷一般,叫后殿所有人都为之心颤。
康熙回眸,不可置信地看?向四阿哥,瞧见他面上竟然挂着讥讽的笑,不由分说怒吼一声:“逆子!”
胤禛便冷着脸直直跪下。
康熙跨步上前?,问他:“你额娘说的可是真?的?你身为长兄,竟诅咒自个?儿的亲生弟弟?”
胤礽只答话:“儿臣从未有过?此举此心。”
“那你说了些什么,竟能惹得你额娘这般失态?”康熙显然对他的答复不满,继续追问道。
胤礽蹙着眉,却不愿再说了。
“揠苗助长,自食恶果”八个?字一出,额娘害死六弟的罪名可就八九不离十了。这不会是六弟希望看?到的,也不是他想做的事。
他只想带着六弟离得永和宫远远的,再远一些。
到额娘的手够不着的地方去。
胤禛想着,便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六弟的脸颊。只是,手才伸到半空中,便被康熙抬腿踢到了一边。
他说不出前?因后果,康熙便生了疑心,不叫他碰胤祚一下。
胤禛攥了攥有些发?麻的手,垂下眸子,面上最后一点对弟弟的思念也尽数散去,只余下一脸冰霜雪冷。
他不被人信任,便又成了只刺猬。
赫舍里?叹了口气。
她今日本不打算插手的,这会儿瞧不过?眼?某人的独角戏,到底还是开口说出一句公道话。
“六阿哥骤然离世,皇上伤心,却不能一叶障目啊。六阿哥有多粘着四阿哥,乾东五所的奴才们皆是有目共睹的。便是皇上自个?儿,方才不也听到了六阿哥那句话吗?”
康熙被皇后一提醒,这才冷静下来。
胤禛却猛地抬头看?向赫舍里?,眼?中又有了些微光:“皇额娘,六弟他……”
说了些什么呢?是有关于他的话吗?
他哽咽着嗓子,没再将下半句说完。
赫舍里?却会意了,红着眼?道:“六阿哥临走前?只跟皇上说了一句话,便是‘想四哥了’。他始终挂念着你,要?护着你呐。”
胤禛那一张冰霜面具便顷刻间碎裂成渣,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眶滑落下来,滴在地上又失了踪迹。
他连忙垂下头去。
康熙也在打量着德嫔和胤禛。德嫔是有过?前?科的人,方才是他偏听偏信,冤枉了四阿哥,可四阿哥就不能开口解释清楚吗?
还是说……这孩子不能解释,不敢解释?
帝王蹙眉,将目光流转于二人之间。
德嫔抱着孩子哭得伤心欲绝,叫人不忍责怪;
四阿哥跪在地上,却将脊背挺得笔直,只是皇后说完话之后,这孩子垂下头,明显情绪有了变化。
康熙心中动?摇了,却不打算在一众人面前?公开彻查此事。他摆摆手,叹道:“罢了,你额娘刚没了孩子,口不择言,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梁九功,传朕旨意,六阿哥的丧事便按照阿哥仪制交由内务府和礼部去办。天热了,这事儿要?快。”
在一声声吩咐中,奴才们开始忙进忙出。
很快,永和宫的人都散去了,胤祚的尸身也被暂时?请出内廷,停放在武英殿偏殿。
胤禛却久久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不知过?去多久,他的双腿都没有知觉了,才听到外头雷鸣轰隆,紫禁城内下起?了一场大?雨。
雨水总能够洗去万物的苦痛。
胤禛这么想着,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在暴雨中麻木的出了永和宫。他不要?太监跟随,就这般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东夹道走着,停在了毓庆宫门前?。
天色愈发?昏暗。
毓庆宫琉璃门前?,已经点了两盏铜框挂灯。
胤禛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贴着毓庆宫宫门,将自个?儿蜷缩成一团。
他不敢去敲门,怕六弟不在那里?蹭吃蹭喝,也怕二哥跟阿玛一样会怀疑他。便只将头埋起?来,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呜咽。
那声音不大?,被噼里?啪啦砸落在地的雨水遮住,不会有人在意。
可毓庆宫的宫门却偏偏在这时?候打开了。
小豆子挑着宫灯,在前?头开道照亮夜路;
胤礽则撑着一把伞紧随其后,嘴上正?念叨着:“咱们快些过?去,汗阿玛为这事冤枉了四弟,他又是个?锯嘴葫芦,指不定躲在哪处独个?哭呢。”
话音落,太子就瞧见了宫灯映照下,蜷成一团的四弟弟。
原来是躲在他家门口哭。
胤礽叹了口气,连忙将伞大?半都移过?去,替四弟挡住倾盆大?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紧紧抱住了大?腿。
胤禛仰头,雨水并着泪水一道滑落。
“二哥,六弟总念着要?来毓庆宫,却再也不能了。”
雨势瀌瀌,如银河倒泻,风吹得琉璃门前两盏挂灯乱晃。
胤礽听到?这句话,心中极力压制住的悲伤在此刻终于抑制不住,也?跟着哭起来。他缓缓蹲下身,与四弟弟抱成一团,试图用这副还未长成的身板,以及手中狭小?的伞面?,替他遮蔽风雨的磋磨。
一伞之下,四阿哥便听到他二哥喃喃自责:“怪我,我早就该带你和?六弟来毓庆宫的。”
胤禛怔了怔,笨拙地张开双臂,将二哥也紧紧护着。
他已经没有了六弟,也?失了阿玛的信赖,不能再失去二哥了。
两个阿哥在疾风甚雨中抱头痛哭。
小?豆子穿着蓑衣,挑灯静静立在一边。前星门两旁的值房里,有小?太监终于被惊动,不知所措地躬身跑出来,被小?豆子挥挥手又赶回屋中。
所幸有这风声雨声盖着,便叫阿哥们好好哭一场吧……
过去许久,胤礽先?红着眼囔着鼻子站起身,又将双腿发麻的胤禛拉起来,牵着他往毓庆宫内走。
“你过来也?没带个太监撑把伞,淋得不成样子,可不能再……染上风寒了。今夜就随二哥住在毓庆宫内,沐浴之后好好睡一觉,旁的事有二哥呢。”
胤礽一边引路,一边又吩咐身侧:“余豆儿?。”
“奴才在。”
“去叫人给四阿哥烧水,顺道命小?厨房熬一锅姜汤来,叫他热热的喝了。”
风寒在胤礽心中,此刻已经成了洪水猛兽。四阿哥知道他的想法,便没吭声,亦步亦趋跟着。
兄弟二人穿过惇本殿,进了毓庆宫正?殿,又行过穿堂到?了后头的继德堂。胤礽将四弟弟好生?安顿在西?侧的次间内。
他往日住在前殿,有时也?会在后殿东间就寝。
便开口安抚:“二哥就在东边睡着。你有什么事,大可随时来寻。”
四阿哥点点头,湿透的衣衫还在往下滴水。
秋枫和?冬柏已经捧了新衣新鞋,连同热水一道送进来。秋枫还想留两个嬷嬷或是太监伺候,却被四阿哥坚定拒绝了。
热水澡一洗,热姜汤下肚,兄弟俩的身上都暖和?许多。
夜已经深了,胤礽躺下之后,却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脑子里都是六弟往日的暖心可爱模样。他索性坐起身来,蹬上鞋去四弟那儿?。
四阿哥也?没睡着。
胤礽便拍拍他的肩,叫他往里头挪挪,自个儿?也?倒在床上。
外头风雨声缭乱,仿若要摧毁这世间的一切。
他侧身闭目,拍了拍胤禛的肩膀:“睡吧,明日醒来,风雨便都过去了。”
四阿哥在毓庆宫留宿一夜的事儿?,自然没能逃过康熙的眼线。他才冤枉过孩子,得知兄弟俩在大门外就抱头痛哭,心中也?不是滋味。
康熙摆摆手道:“他刚失去了从小?看大的弟弟,又与额娘离心,想要寻个依靠也?是人之常情。保成终究是大清的皇太子,他能得几个真心兄弟追随,朕……也?为他高兴。”
这事儿?便轻轻揭过去。
四阿哥没有被问责,便有些揣摩出来汗阿玛的意图。能被阿玛允许留在二哥身边,对他来说?,确实?是最大的喜事。
风雨过去,天?似乎要放晴了。
自这日起,胤礽身后便多了个冷脸的跟屁虫。四弟几乎不多话,与他一道读书,用膳,隔几日也?会去毓庆宫坐坐,画几幅山水人物图。
胤礽巴不得四弟弟距离永和?宫远一些。
最好,再不用过去。
乾东五所里头,如今走了个六阿哥,又添一位七阿哥,后头紧跟着三阿哥也?要搬进来。四阿哥带着八阿哥依旧住在二所,七阿哥则独个住在隔壁三所。
六弟走了,胤禛便将一部?分?兄长的关爱,转移到?了八阿哥身上。
八阿哥胤禩今年已经五岁,能有基本的辨明是非能力了。四阿哥便一直觉着,即便觉禅氏隔三差五过来,给他灌输一些奇怪的东西?,胤禩也?该有自个儿?的判断。
直到?今日,他下学回来早了些,才知自己想错了。
前殿内。
觉禅常在正?爱怜地摸着儿?子的额头,提醒道:“吃慢些。额娘不过带了几道最寻常的点心,怎么竟这般狼吞虎咽的,像是平日被苛待一般。”
她说?着便抹起眼泪来:“四阿哥也?是,六阿哥一走,他便跟着太子爷吃香喝辣,全然不管你这个年幼的弟弟。可见德嫔娘娘没说?错,他往日里都是装出来的兄弟仁义!”
四阿哥立在外头,面?色平静。
——八弟向来嗜甜,阿哥膳房做的甜口膳食多半都是孝敬二所的。但也?快到?换牙的年纪,便被他明令禁止,每日只许用一块。
他想知道八弟会如何作?答。
已经用了三块点心的胤禩眸光一闪,缩回去取第四块点心的手,弱弱道:“额娘,四哥只许儿?子每日用一块,儿?子还……还能吃吗?”
屋内便又传来觉禅氏一阵谩骂。
四阿哥心中微凉,却只在面?上噙着一抹冷笑。
觉禅氏骂过他还不够,又道:“儿?啊,额娘瞧着大阿哥虽然得了两个格格,可他额娘乌拉那拉氏却是个不中用的,偏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怕是再不能翻身了。六阿哥深得圣宠却早早折了,余下的几个便都不足为惧。这可是你往上爬的好机会,知道吗?”
“你要讨你汗阿玛欢心,他喜欢的想要的,你便顺着他的意思去做,还要做到?最好。”觉禅氏又捏起一块点心,压低声音诱哄八阿哥,“将来,未必没有越过毓庆宫的一日。”
“到?时候,这满宫里最好的点心,奴才们都会争相给你捧上来……”
觉禅氏还在喋喋不休地给儿?子灌输着,胤禛却连眉目都冷下来。
他眯着眼看向伺候在前院的几个奴才。那些人都被觉禅氏赶到?了远处,正?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
胤禛大跨步迈出步子,反身往二所外走去。临出门前,他低声警告:“我回来过的事,便不必叫八阿哥知晓了。”
觉禅氏心怀不轨,八阿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事儿?胤禛没忙着告诉胤礽。
主?要是二哥一向对兄弟姐妹们宽仁友善,他拿不准主?意,二哥若是知道此事会不会愿意出手整治。
胤禛对胤礽还有些不够了解。
他思来想去,稳妥起见,最终选择将此事告知了夏槐姑姑。
六月底的天?便已经燥热的不行。
景仁宫内,逢春正?给赫舍里打扇,说?起近日二阿哥与四阿哥多有亲近的事儿?。夏槐便抹着汗,挑起帘子进来了。
她才从内务府核对好今年各宫的冰例账目,路上遇到?了四阿哥。
夏槐沉着脸,将屋中侍奉的其余宫女都撵出去,关了门,连学带骂地将八阿哥母子的事儿?告诉了赫舍里。
末了又道:“奴婢瞧着,四阿哥怕是特意等?在东夹道上的。”
赫舍里心中门儿?清:“四阿哥是对咱们阿哥还不够了解。他只当保成是个不会狠心反击的淳善兄长,这才越过毓庆宫,将此事通过你的嘴,来告知本宫。”
只不过,她心中到?底还是存疑,担心四阿哥日后会反水。便决意午后等?儿?子过来,好好与他说?说?跟四阿哥的亲疏远近之事。
赫舍里将心思先?放在眼前这件事上。
她的确没想到?,八阿哥的生?母竟这般早早的就有了膨胀的野心。单她一个有野心倒也?不打紧,毕竟皇上对辛者库出身的厌恶摆在那里,她轻易越不过去。
但八阿哥对糕点一事的回应,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五岁的孩子不念往日兄长的关照,还要倒打一耙,叫她莫名想到?了德嫔。
呵,都是有些表里不一在身上的。
赫舍里扯开唇角,拿定了主?意。她吩咐道:“觉禅氏既然有这等?蛇蝎心思,本宫便赐她一壶雄黄酒,好好灭灭这股‘蛇气’。夏槐亲自过去,看着她喝完再回来。”
夏槐高兴起来,福身应一声。
赫舍里又转向逢春:“七阿哥如今住在三所?一应物件都备齐了吗?”
“有娘娘先?前的赏赐,戴佳常在又备了些,万事都妥帖了。”逢春笑着叹道,“就是阿哥那腿……便总是形单影只的,叫人心生?怜悯。好在下个月就该去尚书房了,戴佳常在也?盼着他能与兄长们多亲近些。”
赫舍里莞尔一笑:“你去走一趟乾东五所,告诉四阿哥:胤祐与胤祚是前后脚出生?的,连名字也?是一道取的。他和?保成两个做哥哥的,阖该多多亲近着七弟弟才是。至于八阿哥——”
“本宫瞧着乌拉那拉氏与觉禅氏同住一宫,‘亲近异常’,那她们的儿?子自然也?该走得近一些。乾东五所往后阿哥越来越多,总归要挤一挤。便叫八阿哥搬去头所,跟大阿哥一道住吧。”
“免得她们说?闲话,七阿哥也?去跟四阿哥住。”
逢春笑着与夏槐对视一眼。
夏槐问:“主?子,若大阿哥还不愿呢?”
“那就给乌拉那拉氏也?送去一碗苦瓜汁,治她个教养不当之罪。大阿哥一日不同意,便一日不能停用。”赫舍里垂眸哂笑,“他即便不在意额娘,也?要在意皇上的看法,会同意的。”
当日午后,乾东五所内的奴才们便忙忙碌碌帮着阿哥们挪地方。
五所之间侧墙上各有矮门相连,互相走动很是方便。只不过阿哥们搬来之后,疏于联络,这门便一次也?没开过。
今日才打开侧门,搬运八阿哥的随身物什,头所里就传来大阿哥的咆哮声——
“叫他滚!”
八阿哥煞白了脸,仰头看向四哥,想叫他将自个儿?留下来,换七哥去跟大哥住。
但四阿哥压根没看他,只面?带浅笑,上前两步从七阿哥胤祐手里接过一摞书:“叫奴才们去忙就是了,四哥带你转转,看你想住哪儿??”
胤祐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八阿哥便垂眸攥紧了拳,一脚迈过两院间的小?门,去了头所。
另一头,延禧宫内。
乌拉那拉氏免了每日喝苦瓜汁的惩戒,还当是儿?子心中有她这个额娘,不忍她受苦,高兴得像是得了赏赐。
她如今依旧住在后殿的耳房里头,与觉禅氏相距甚远。
这会儿?听说?她不知怎的得罪了皇后娘娘,被赏了一壶雄黄酒,还得当着夏槐的面?喝完,赶忙幸灾乐祸地就要去看热闹。
觉禅氏望见乌拉那拉氏不请自来,咬紧牙关,忍住那股苦而?辛辣的滋味,一杯接一杯咽下肚中。
她想快些喝完,好堵住面?前这张臭嘴。
然而?,乌拉那拉氏偏要挑衅:“雄黄啊,听说?最能杀杀蛇心蛇胆了。看来你的肮脏心思,皇后娘娘也?略有耳闻呢。”
觉禅氏一口饮尽杯中酒,反唇相讥:“大阿哥有你这么个额娘,不还是得开了头所的大门,迎我们八阿哥进去?可怜他都初通人事有格格了,还得被亲额娘拖累。”
夏槐立在一旁,听两人互相戳心窝子,怼的有来有往,谁也?没占便宜。
她想,娘娘没说?错,还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惩戒过阿哥所和?延禧宫,逢春、夏槐从外头回来,已经快到?掌灯时分?。
胤礽今日过来,才陪着赫舍里用过晚膳,母子俩照常挪到?了南窗下坐着,喝喝茶闲聊几句。
赫舍里便将这几日的事儿?都告诉了他。
胤礽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点头夸赞:“额娘的法子倒是十分?有趣,将兵书所言融会贯通,儿?子学到?了。”
赫舍里正?给他打扇,闻言用团扇掩了唇笑道:“贫嘴。”
“儿?子可没有,额娘就是最厉害的!”胤礽笑嘻嘻的,不吝溢美之词。
赫舍里温柔笑着看向他,便想起四阿哥来。她提了口气,将扇子放在炕桌前:“对胤禛的脾气性子,你究竟是怎么看的?”
胤礽喝着冰鉴里凉过的花果茶,道:“也?没什么,就是个爱憎分?明的锯嘴葫芦,容易钻了牛角尖,有些左性,但只要儿?子看着,也?出不了岔子。”
他三两口喝干了茶,抬眸看向赫舍里:“额娘怎么问起这个?”
赫舍里叹气:“四阿哥早熟,又遇上这么些事,难免会有些……偏执。他若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被他背叛的下场?”
胤礽弯了弯唇角,一双凤眸垂下去。
看样子是想过的。
他挂着春风般的和?煦笑意,说?出自个儿?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额娘,不止是四弟,事实?上三弟、七弟连同二姐姐他们都是慕强之人。那儿?子便会强大到?他们只能抬头仰望的份儿?,做好一个兄长,亦用好储君该有的驭下之术。绝不叫他们生?出旁的心思来。”
“还请额娘安心。”
赫舍里怔怔望着胤礽许久,欣慰笑了。
——这才是她心目中最符合帝王的气魄心胸。
七月里,许多花都开败了,永和?宫的紫藤也?不例外。
自从六阿哥走后,德嫔整整沉寂了一个月,这期间除了阿哥的丧事,竟是一步也?没迈出过永和?宫的大门。宫妃们都道她是转了性,谁知,才入七月,她便留了皇上在永和?宫过夜。
一连三日,皇上都宿在了德嫔那儿?。
各宫私下讲小?话,都说?:“德嫔娘娘这是憋着劲,要再生?一个小?阿哥,证明自个儿?的本事呢。”
“也?是,四阿哥离了心,六阿哥又早夭,公主?还被送去太皇太后那儿?一年到?头见不上面?。我瞧着她这肚子虽能生?养,却是个没福分?的。”
“所以才说?,皇后娘娘洪福齐天?呐,四阿哥如今跟着太子爷,不就得皇上夸赞吗。”
宫里头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也?能传进德嫔的耳朵里。
但她这会儿?却没工夫搭理,一心只想着再怀一个孩子,生?下来。这回不管是阿哥还是公主?,她都会捧在手心,当作?至宝,一点一点抚育成人。
这样,就像是……胤祚……也?长大了一般。
她不再一心只想着往上爬,却固执地陷入到?弥补孩子的漩涡中去。
康熙早先?已经命人私下去查过,轻易就能寻到?六阿哥的死因。德嫔在其中,实?在难逃其咎。但他真的迈进永和?宫,瞧见德嫔痛心疾首的样子,又有些不愿去苛责了。
平心而?论,德嫔对六阿哥的严格教导他是满意的。
入了尚书房的皇子们,康熙只会用更为严苛的要求去对待。他一向自诩是个合格的严父,便是朝务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去考校阿哥的功课,看看他们骑射、布库练得如何。
胤祚的功课,还没有那般繁重。
便是他小?时候,也?有顶着风寒继续苦读的日子。他终究熬过来了,才成为了今日的帝王。
说?到?底,还是这孩子有些弱了。
康熙这般为德嫔、更是为自己这个做阿玛的开解一番,心里头舒服了不少。
他想,德嫔确实?该再有个自己的孩子。
这事儿?传到?景仁宫内,赫舍里是丝毫也?不意外。
玄烨对儿?子们的严苛要求,几乎到?了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地步。赫舍里知道,他是泥泞里摔打过的劳碌命,是一刻也?歇不下来的拉磨的驴,便要求儿?子们也?个个同他一样。
说?到?底,他从未诚心学过如何做个好阿玛,只会一股脑将自个儿?觉着好的强塞给孩子。
帝王,本就难以成为好阿玛。
赫舍里心头叹了口气,道:“随皇上高兴吧,他要纵着永和?宫,那景仁宫便陪他一道纵着。德嫔不是个真正?能忍气吞声的性子,总能闹出些动静来。”
赫舍里果真没看错。
八月里,德嫔便诊出又怀孕了。她盛宠在身,风头无两,顿时又成了皇上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康熙甚至许诺,等?孩子一生?下来,便给永和?宫复了妃位。
德嫔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而?延禧宫却依然被摁在脚下,完全没有复起的一点征兆。
从前,乌拉那拉氏可是公开反对过“胤祚”这个宗室名的。
德嫔想起那些恩怨,忍不住开始在康熙面?前上眼药:“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嫔妾一定将他(她)好好教导成人,宽严并济,绝不能学了乌拉那拉常在溺爱孩子的那一套。唉,慈母多败儿?,她惯得大阿哥如今心中只有自个儿?,竟一点不顾念兄弟情分?,对八阿哥动辄辱骂,克扣饭菜,实?在有些……失了长兄的分?寸。”
康熙从不过问八阿哥的事儿?,便也?没有奴才敢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