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心中震动,忙惊喜的福了福身?应一声。
主?子这?是身?子大好,终于要对德妃出手反击了吗?
索额图办事的效率一向颇高。
景仁宫的吩咐里头难免透露出对永和宫的敌意,索额图也不是蠢人,稍一打听便知宫中近来的流言蜚语,恨不得连同乌雅威武一同给摁死了。
好在,他这?性子如今被娘娘压着一头,遇事总能?先忍忍。
忍过三五日之后?,还真叫他寻到了威武与一民间“神医”来往的踪迹。那医者只是个游医,靠着一纸“生男”的偏方,被京郊和京城内的许多农户、商户百姓奉为?“神医”。
乌雅威武今日是特意来料理此人的。
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竟被皇后?的母家逮住了。
赫舍里在宫中得了消息,继续传话:“叫索额图将人证物证一并秘密呈交养心殿,旁的不必多说,听候发落吧。”
夏槐这?几年对康熙颇有微词。
她嘴上也学乖了,换了个方式询问:“娘娘何不在大朝会上将此事公之于众,不叫德妃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机会。索相?秘密呈奏,若是圣心偏左,这?事儿?便不成了。”
赫舍里笑了:“傻丫头,若是圣心有偏,在满朝文武面前逼迫皇上还能?有好?咱们?这?位万岁一向看重皇家颜面,若惹急了他,即便这?回不说,也定然被记着帐了。”
玄烨一向擅长记账。
这?般行事,往后?对胤礽可没有什么好处。
夏槐一语成谶了。
康熙在养心殿见过索额图之后?,也不知聊些什么,叫索相?一脸颓然地?出了宫。随后?,帝王便忽然叫停了永和宫的案子。
他以“侍奉德妃这?一胎的郑太医粗心大意,弄错了安胎药配比”为?由,火速派御前太监赐下毒酒,又命人连夜将郑太医一家老小送出紫禁城安顿。
至于皇上有没有重赏抚恤郑太医家人,这?些赫舍里都无从知晓。
很快,慎刑司便将永和宫伺候的人都放了出来。
奴才们?遭了一场无妄之灾,浑身?上下皮开肉绽,没有一处是好的。而?他们?的主?子娘娘不闻不问,此刻安然坐在永和宫正殿内,陪着万岁爷听曲儿?。
弹琵琶的是个使?唤小女子,觉禅氏。
德妃细细想?了想?,终于记起这?是延禧宫耳房住着的那位——八阿哥的生母。
她回望康熙,皇上这?会儿?闭目打着拍子,显然是没记起来觉禅氏这?个人。便也放心下来,似笑非笑地?扬起下巴,注视着这?个弹曲儿?的辛者库贱婢。
一曲奏罢,康熙挥了挥手打发人走:“梁九功,赏。”
梁公公张了张口,到底没敢提醒这?位的身?份。
只得心底叹息一声,出了殿门才低声怜惜道:“八阿哥再长大些,皇上总会记起你们?母子的。今日,且先回去?吧。”
觉禅氏垂首,半福了身?离去?。
殿内的康熙对此事毫无察觉,眯起眸子,如苍鹰注视着猎物一般紧盯德妃。
许久,他笑道:“朕在宫外抓了个人,乃是民间游医,打着“一举生男”的幌子坑蒙拐骗,害去?不少性命。朕想?将他拉去?菜市口当众斩首,死后?曝尸荒野鹰狗为?食,德妃以为?如何?”
乌雅氏奉茶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她极力稳住自个儿?的声音,笑容僵硬:“这?样的人自当重重惩戒,以儆效尤。皇上操劳国务,还要兼顾着这?样的小事,实在是费心了。”
康熙便意味深长应一声:“这?样的小事,朕只希望以后?不会再有了。”
德妃恭恭敬敬跪地?奉了茶,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良久,康熙才幽幽开口:“‘德不孤,必有邻’。先前朕叫惠妃与大阿哥好好学论语,你——也当如此,免得坏了朕赐下的好封号。”
“今日你便跪在此处好好反省,不许起身?。若是还不知悔改,这?封号连同两位阿哥,便都一道交还回来吧。”
帝王说完,起身?下了炕,黑缎朝靴踩过德妃的旗装前摆,无情离去?。
德妃垂眸看着脏了的仙鹤百鸟花样,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额娘”。她抬眸望去?,竟是胤禛牵着胤祚过来了。
胤祚蹲在地?上,歪头疑惑问:“额娘,你犯了错,惹汗阿玛不开心吗?”
德妃强颜欢笑,不免将目光转向四阿哥。
这?孩子……是故意的吗?
赫舍里对这?样的结果也有心理准备。
她想?,或许玄烨从年轻时候,就已经?下意识地?利用宫妃、儿?子们?、满汉朝臣来布下棋局,捍卫自己的皇权了。
他也许此刻并非诚心,却?俨然已是个成熟的帝王。
计较这?些并无益处,赫舍里在这?件事上也不愿意吃亏太甚,便打算在太医院补上自己的人。
当夜,康熙过来用晚膳。
赫舍里趁着气氛不错,问:“皇上处置了郑太医,一时之间,妇产千金科的人手便有些不够用了。臣妾近来身?子调养得当,从前的病症全都大好了,其中便有太医院底下一位梁医士的功劳。臣妾便向皇上举荐此人吧。”
康熙自打回京之后?,一直都在处置些糟心事儿?。今日听赫舍里提起身?体状况大好,自然格外欢喜。
他拉着赫舍里左瞧右看:“当真是好全了?朕瞧着舒舒的面色也红润许多。不错,不错!既然是个有本事的,便将这?个梁医士提上来,顶了郑太医的缺。”
赫舍里浅笑着谢了恩。
这?个人是从前朱纯暇举荐给胤礽的。
当时除过穆里之外,朱纯暇一并推荐了两位医士,梁太医便是其中之一。赫舍里留用考察了几年,发觉此人沉稳忠实,只因汉人出身?,又不愿摧眉折腰捧着满洲勋贵,路才走的波折了一些。
留用宫中,倒是正正放心。
康熙今夜高兴,又喝了些酒,微醺醉意下挑灯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自然有些意动。
他与舒舒,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
赫舍里看出帝王的心思,忍着想?要蹙眉的冲动,含羞带臊地?推了一把康熙的前襟,耳语道:“臣妾才刚好,还在用药膳呢。”
终究是少年夫妻。
一句话叫康熙瞬间回了神,将赫舍里搂入怀中,目光清明道:“好好养着。朕等着舒舒大好的那日。”
毓庆宫内。
胤礽眨眨眼,望见惇本殿里头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疑惑问季明德:“明德公公,额娘怎么把秋枫和冬柏送来了?”
季明德也不敢揣测赫舍里的心思,只传话道:“娘娘说了,太子身?边除了小豆子,都是皇上拨来的,用着难免不顺手。纳兰侍卫到底是一等侍卫,护卫您平安还成,可没法儿?插手这?些宫务。索性提前将两位姑娘送来。”
秋枫和冬柏都是赫舍里家的家生子。
前几年,二人被点名要进宫中培养着,就是为?了往后?毓庆宫能?有自己的人手。
本来,赫舍里是计划着康熙二十三年她走之后?,再将人送去?儿?子身?边;
如今一个“回光返照”,她心头怕了,便提前两年将人送来。
胤礽皱着眉头,觉得额娘有些不对劲。
“秋枫、冬柏在景仁宫都管着不少宫务,她们?走了,那逢春姑姑和夏槐姑姑岂不是少了人手,忙不过来了。”
景仁宫之所?以能?铁桶一般严密,正是因为?大伙儿?各司其职,人人可信。
如今有了缺漏,实在不稳妥。
季明德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求饶:“哎哟,我的太子爷,这?回娘娘是铁了心给您拨人来伺候的。个中缘由只怕跟永和宫那事脱不了干系,您就别?问了,免得闹到皇上那儿?又该多想?了。”
胤礽听到这?话,才小老头似的叹口气:“儿?臣谢过皇额娘恩赐。”
转眼入了秋,康熙今年行围上瘾,还是要带人去?南海子打猎。
从盛京归来之后?,因着三官保办事不利、心眼过多的缘故,康熙故意冷着郭络罗姐妹,一连数月都没进过翊坤宫的门。
这?回南海子打猎,因为?要带着诸位阿哥,宜妃软磨硬泡,才终于叫皇上点头,答应带着她一道去?。
赫舍里听说此事,便没随行前往。
胤礽身?边有秋枫和冬柏跟着。这?两人一个热情如火,善与人打交道;一个冰冷似雪,却?心细如发,筹谋周全。有她二人在,太子冷了热了渴了饿了自然不用担心。
这?一趟出行也着实愉快。
胤礽许久没有跟伊哈娜他们?玩儿?了,这?回阿玛出行,还带上了长大的四妹妹、五弟弟。孩子多了,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玩得自然尽兴。
唯一叫人意外的是,宜妃竟然长于骑射之事。
康熙对满族女子最?为?欣赏的便是这?一点。只可惜入关之后?,他们?满人的姑奶奶于此道只求表面功夫,没几个沉下心去?学的。而?宜妃自小长在关外,那二两跑马射箭的本事在一众花拳绣腿里,反倒显出来了。
康熙大喜过望,当夜,翊坤宫便被翻了绿头牌。
二十一年的腊月,终于落下一场圆满收尾的年末大雪。
瑞雪兆丰年。
康熙命钦天?监算好了日子,打算年后?就叫工部、户部相?商,着手营造“畅春园”之事。那地?方就在京城西郊,原址是前明修建的“清华园”,康熙给改了畅春园,借以每年出宫避暑之用。
就在这?个档口,后?宫接二连三传出好消息来。
先是宜妃去?景仁宫请安时,被诊出已有两个月身?孕,紧跟着德妃也查出了一个月身?孕。
人人拈酸吃醋,基本都是冲着德妃。
敬嫔掩唇笑道:“还是德妃娘娘命好啊,真是靠着一张好肚皮过上了子嗣环绕的日子。”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直叫人听着刺耳。
德妃却?温和笑着:“本宫也只是赶巧罢了,自然比不得宜妃盛宠眷顾,又有子嗣倚仗,当真是风头无俩啊。”
赫舍里不愿听她们?在这?儿?嘴上机锋,扶额摆摆手:“宫中妃嫔有孕也是吉兆,膝下子女缘薄的妹妹们?,尽可沾沾喜气,兴许年后?也就怀上了呢。如今宜妃和德妃要养胎,本宫便不留你们?了,回去?好生安置吧。”
赫舍里不过是随口说说,谁知竟真的应验了。
年后?,康熙迫于钮祜禄氏的压力,在永寿宫一连宿了几日之后?,宁妃钮祜禄氏也怀上了。
她今年才将将十七岁。
康熙本也说着要她多养几年……
帝王已经?许多年没有为?人所?迫了。因而?宁妃虽然有孕,他却?也沉着脸,道一声:“知道了。朕——去?景仁宫用晚膳。”
竟是没有去?永寿宫探望的意思。
赫舍里瞧见皇上心情不好,也不多问,叫夏槐多取了一副碗筷来。
“这?是保成刚命内务府特制的锅,说是叫做铁锅炖大鹅。”赫舍里禁不住笑道,“这?名字虽然直白了些,味道可真是一等一的美呢,皇上尝尝看。”
康熙也被“铁锅炖大鹅”逗笑了。
传统的老铁锅,将数味草药、大料和鹅肉的滋味儿?炖的飘香满殿。锅边还焖着玉米面的锅贴饼子,康熙取了一个,配着炖烂脱骨的细嫩鹅肉,胃口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满意点头:“倒是叫朕想?起了关外的日子。”
赫舍里笑而?不语,陪着康熙将这?一锅热乎乎的炖肉菜用得差不多了,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
康熙瞧一眼天?色,决意留宿景仁宫。
赫舍里自然没有不应的。
床帐掩上,灯火幽暗,晃动的烛光为?室内带上一点旖旎。
康熙侧过身?,从背后?揽住赫舍里,沉着嗓子问:“舒舒调养数月,可都大好了?”
赫舍里想?,终归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
她转过身?来,搂上康熙的脖颈,一如当年大婚那夜的娇羞女子,轻声道:“三郎,已经?好全了。”
康熙再无半分犹疑。
二十二年的春日格外明艳。
康熙心头也万分明艳。他仿佛变成了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为?一点情动,就能?生出百般荡漾。
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春天?到了。
浅尝辄止几次之后?,终于迈入了夏初,从福建前线传来大好消息。
施琅在澎湖海战中,利用天?时地?利,精准的把握住潮汐时间应战郑军。随后?,在分散郑军兵力之后?占据澎湖,以围困之势,逼迫郑经?之子——郑克塽以台/湾归降。
帝王大喜过望,当即下旨,要论功行赏,彪炳史册。
另一头,景仁宫内。
天?热起来之后?,赫舍里已经?好几日没有什么食欲了。看着面前才呈上来的鲫鱼豆腐煲,她忽然觉着喉间不适,转身?干呕起来。
逢春抚着赫舍里的脊背,等人气顺了,这?才压低声音道:“奴婢这?几日瞧着娘娘有些嗜睡,口味也不好,今日竟还吐了……莫不是,有身?孕了?”
赫舍里掩不住眸中的震惊。
她细细回想?一番,懊恼道:“是了,这?个月月事竟还没来,是本宫大意了。”
赫舍里垂眸看着肚子,眼中尽是纠结之色,良久,她拿定主?意吩咐:“叫夏槐去?请梁太医来,只说请个平安脉即可。”
梁太医今日正在乾清宫围房里头当值,才交班坐下没一会儿,夏槐就来了。
值房一日该有两位太医轮值。
夏槐不慌不忙进去,瞧见?另一位是?擅长小?方脉的,心下顿觉轻松,露出笑脸道:“两位太医现下可有空闲?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皇后娘娘这几日停了药膳,心中难安,便想请个平安脉。”
不是?阿哥公主生?病,这事儿自然落到了梁太医头上?。
外头暑气熏蒸,热得像个大烤炉。
夏槐一路引着人进了景仁宫正殿,额角都是?汗,脸也红扑扑的。逢春递个眼色叫她回屋去换身衣裳,自个儿则上?前,给梁太医奉了杯镇好的酸梅汤。
殿内供着两座冰鉴,又有冰酸梅消消暑,梁太医很快也缓过劲儿来。
逢春这才请他进了西次间。
赫舍里正端坐榻前。
梁太医一开始只当来请当平安脉的,瞧见?娘娘的神色,这才意识到不过是?夏槐姑娘寻的说辞罢了。
他愈发谨慎,也不敢乱问,磕头问安之后,便跪地?诊脉起来。
过了许久,赫舍里弯眸笑道:“你一向医术高明,也该诊出是?平脉,还是?滑脉了?”
梁太医连忙答话:“娘娘确为滑脉,应当才有孕一个月。”
赫舍里心中盘算一番,那?应当是?六月底七月初怀上?的了,若要生?下这孩子,就在明年的四?月底五月初。
康熙二?十三年的五月。
距离她前世死去的时间——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正好为十年。
她垂下眸子自嘲一笑。原来阴差阳错下,竟又要是?这样的死法么?可她已经重生?一世,难道还要任由命运捉弄?
赫舍里扪心自问,她是?不愿的。
她抬手覆上?自己的肚子,感受到一丝丝正在孕育小?生?命的喜悦。于是?轻声问:“依你看,本宫这一胎是?否该留着?”
冷汗布满了梁太医的整个脊背。
他方才便在猜想,皇后娘娘刻意瞒着旁人确诊喜脉,怕是?还没拿定主意留不留这一胎。只是?,这么大的事儿连同皇上?一道瞒着,他属实……
梁太医将心一横,决意据实相告。
“娘娘的身子从前亏空太厉害,如今才有起色,其实并非怀胎的最佳时机。如今月份小?,尚且不显什么,微臣只能暂且给娘娘开些安胎固本的汤药,等到三个月之后,再观后效。”
赫舍里今日?也狠不下心,拿掉这个孩子。
于是?挥挥手道:“先?按你说的办吧。这件事,本宫只信你一个,勿要叫旁人知?晓了。”
梁太医如今算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从。但?他心中更清楚,上?了皇后的船,也即是?成了太子爷的人。当今太子拜汉臣为师,聪敏贤达,是?天下汉人的希望。
自然,也是?他该追随的君。
赫舍里有身孕的事儿捂得很严实,除过逢春、夏槐,也就是?一个每日?亲自煎药、倒药渣的季明德知?晓,连胤礽都一并瞒着。
“这会儿,本宫倒是?庆幸早些叫保成搬去毓庆宫住了。”赫舍里无奈道。
夏槐正拾掇出一些宽松舒适的常服旗装来,闻言也抬头笑:“以咱们阿哥的机灵劲儿,指定是?最早发现的。”
主仆三人难免都笑起来,暖阁内的气氛可算是?欢快许多。
娘娘有了身子,一应吃穿住行都得悄无声息地?做出调整变化。逢春一边周全着诸多事务,一边心底里又忐忑起来。
主子有孕,她跟夏槐自然比谁都欢喜,可欢喜之余,也免不得苦恼。
娘娘的身子,究竟适不适合再生?孩子,还是?未知?。
她跟夏槐私下说起过。
“遑论生?男生?女?,他们亲兄弟、亲兄妹做个伴,自是?最好的;可若是?于娘娘身子有亏,我私心里便觉着,只守着咱们二?阿哥便很好了。”
夏槐亦是?这么想的。
于是?,两个丫鬟成日?里一瞬不瞬地?盯着景仁宫,每回梁太医过来请“平安脉”,便要神经紧绷。若是?康熙来了,那?简直就是?如临大敌了。
康熙被她们搞得莫名其妙,加上?前朝事紧,这段日?子还真不怎么来了。
这般周旋到八月下旬。
三伏天过去,翊坤宫内率先?有了动静。宜妃再度生?下一位阿哥,序齿为九,赐名胤禟。
大清未来的钱袋子——九爷胤禟,如今还是?个只会哇哇找奶吃的哭包。
赫舍里静心养胎,没去瞧他,只派逢春送去一对儿沉香木嵌金珠寿镯,又赐给宜妃一副镶珠宝万寿金簪的头面。
也算是?厚赏了。
宜妃喜得贵子,且太皇太后这回没再滋事,九阿哥便顺理成章地?养在她身边。
到这里还没忙完。
因?为后头紧跟着就是?德妃、宁妃的两胎将要临盆。太医院和内务府得商议着分工侍奉,兆祥所妈妈里也得抓紧为三位阿哥(公主)寻合适的奶嬷嬷、精奇嬷嬷等。
康熙百忙之中,只得托付赫舍里:“朕顾了前朝,便顾不上?德妃和宁妃的孩子。还要舒舒多多费心,看顾一二?了。”
话毕,夏槐气呼呼奉了盏茶过来,力道都比平日?里要大一些。
康熙:“……你这两个丫头,年岁渐长,脾气竟也跟着见?长了。”
赫舍里笑嗔他一眼:“皇上?这话可就是?欺负她们了。好好的宫女?,臣妾带在身边十余年,往后还是?要出宫嫁人的,可不兴说什么年岁长。”
康熙在这些小?事上?头总是?愿意纵着赫舍里,也既是?纵着景仁宫。笑呵呵应道:“是?,是?朕没说好。”
几句调笑的顽皮话,赫舍里便转移了康熙的注意力,终究还是?没有将有孕的事情告诉他。
等康熙走了,夏槐这才问:“娘娘,您这一胎也将满三个月,再大些就该显怀了,是?时候拿个主意,总不好一直瞒着皇上?。”
逢春也有几分忧虑:“是?啊。娘娘还用着安胎药呢,怎么好一直管着旁人生?孩子的事儿。”
“好好好,本宫答应你们,德妃生?下孩子之后,一切都会分明。”赫舍里笑着,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她先?前既然敢胆大妄为,传了本宫要害皇女?的流言。那?这一回,本宫就依她所言,叫她好好尝些苦头。”
九月下旬,一场暴雨忽降,肆意冲刷着紫禁城的琉璃瓦与砖石。
永和宫内德妃夜半发动,一时间弄得人措手不及。
玉烟慌忙去请太医,临走前又留了个心眼,请画扇去寻一寻皇后娘娘前来坐镇,也好求个踏实。
余下的几个嬷嬷则带着永和宫的奴才们烧水、点?炕,再叫小?厨房准备些饽饽之类的吃食,也好给娘娘攒些力气。
外头风大雨急,水流一时半刻没法从钱眼都汇入筒子河中。
于是?,六宫之间的宫道上?处处都成了流淌的小?溪。不止太医们赶来湿了鞋袜,赫舍里下了步辇,同样淋了些雨。
她打个喷嚏,坐在正殿西间的主位上?,喝一杯热热的姜茶候着。没一会儿,康熙也从养心殿赶来了。
赫舍里忙起身:“这样大的雨,皇上?怎么也来了?”
康熙见?她旗装下摆洇湿了,连忙牵着人入座,一边搓搓她的手,一边道:“朕听说永和宫发动,大雨之中竟找到了你宫里。心里头挂念,便赶来了。”
对于奴才们的没规矩,康熙心中是?有几分不满的。但?德妃生?产算是?大事,辛苦赫舍里跑一趟,也算……说得过去。
他只希望爱妻的身子无恙才是?。
东次间内,德妃因?生?产发出的痛呼呻吟声,全然入不了康熙的耳。
赫舍里忽然替这满宫的女?人感到悲哀。
但?也仅是?一瞬,她便轻咳几声,抚着额角靠在炕桌一侧柔弱道:“皇上?,臣妾……身上?有些不适,就先?行回宫了。”
康熙蹙眉,忙挥手招呼:“太医呢!喊一个过来给皇后瞧瞧。”
夏槐很有眼色的跑去东次间,寻了一位颇有资历的老太医过来。
片刻之后,老太医跪地?叩首,磕磕巴巴道:“老臣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只是?、只是?……这样的雨天里劳累走动,脉象有些不稳,怕是?……动了胎气……”
康熙从大喜到愤怒,只用了一瞬间。
老太医连忙又道:“老、老臣先?给娘娘用几服药试试。”
康熙侧目看向赫舍里,见?爱妻脸色惨白,跌坐在炕桌边,似乎还没有回过神,心中越发怜惜起来。
他与舒舒的孩子本就少,已经失去了一个嫡长子承祜,叫他们悲痛不已,如今好不容易养大了保成,又盼来一个孩子,竟是?为着个妃子动了胎气。
康熙怒而起身,斥道:“德妃不敬上?位,不恤宫人,雨夜惊动有孕的中宫,以至动了胎气,实属可恶至极!”
帝王正在气头上?。
丝毫没有顾念过,东次间内,这个可恶至极的女?子正在忍痛给他生?孩子。
赫舍里从头到尾未曾说过一个字。
此?刻,才苦笑着开口:“皇上?,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倒也不能全怪她。终究,还是?臣妾的身子亏空……”
她不提这个倒还好,一提起此?事,康熙心中只觉愧疚。
毕竟,舒舒就是?为了给他生?下保成,才会变成这般虚弱。
他紧紧握住赫舍里的手:“不怪你,太医都说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定然就是?今日?冒雨前来的缘故。”
康熙捻了捻拇指上?的扳指,想起德妃曾经做过的那?些个好事,不由疑心加重——
加上?这一胎,德妃就生?过四?个孩子了,她莫不是?早就瞧出什么,故意谋害皇后的孩子?
想到这里,康熙沉声道:“朕与舒舒的孩子若留不住,那?她的德妃之名,包括这妃位,也都不必留住了!”
伴着帝王的一句定论,东次间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婴孩哭声。
毓庆宫在雨夜里不安宁。
正殿东暖阁内,胤礽又做了?个奇怪的梦。自从五岁生辰夜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梦过“坏阿玛”了?,便逐渐以为梦中那些都只是无稽之谈,他的阿玛很?好很?好,额娘也会长命百岁。
可今夜的梦着实叫他难过。
伴随着不绝于耳的雨滴坠落声,他在梦中迈进了?坤宁宫。
坤宁宫的一砖一瓦,每一个侍奉的宫人?,他都再熟悉不?过。可今日在里头忙得团团转的,除过逢春姑姑和夏槐姑姑,他竟一个也叫不?上名?字。就连两?位姑姑的脸,瞧着也似乎更为稚嫩些。
远远地,他听到了?额娘细微的呻吟低泣,还有嬷嬷们焦急的劝慰和呼喊——
“不?行,孩子的胎位不?对……”
“娘娘,娘娘您得用劲儿啊。”
“娘娘没力气了?,快!快叫膳房送一碗热热的汤面来。”
额娘……在生小孩儿吗?
胤礽已经十岁了?,自诩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便没有贸然闯入东暖阁内,而?是倚在槅扇前,看着太医们跪在屏风前商议如何用药。
赫舍里的状况似乎很?不?好,出了?很?多?血,老太医们接连用了?几味止血的大草药,都见效甚微,额间不?免冒汗。
若是皇后娘娘出了?事,他们、他们莫说是顶戴,这颗脑袋都甭想要了?!
屋中,赫舍里强撑着用了?些汤面,细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逢春,你……你告诉太医,本宫要保……孩子,若孩子……没了?,今日在坤宁宫的……本宫,一个也不?放过。”
逢春抹了?泪出来,眼眶通红,肃着脸嘱咐:“娘娘的话,诸位太医想必也听到了?。待会儿皇上过来,该如何说如何办,还请诸位心中仔细掂量清楚。”
胤礽皱着眉,仰头看逢春转身?又进了?里屋。
额娘的话不?对劲,逢春姑姑的话也不?对劲!怎么……怎么搞得像是要破釜沉舟,生死离别一般。
难以形容的恐惧感从心底缓缓攀升,叫他来不?及多?想,便焦急地绕过紫檀木屏风,进了?暖阁中。
屋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胤礽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留这么多?的血。这些血水渗透了?被褥,更多?的则被嬷嬷们接在铜盆里,交给宫女一趟又一趟的倾倒出去,仿佛没有个尽头。
而?他的额娘躺在其间,就像是一朵即将开败在夜风中的白昙。
胤礽浑身?都在发抖,止不?住的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跌跌撞撞跑向床边:“额娘,你怎么了??保成?再也不?要弟弟妹妹了?,额娘,额娘能不?能不?生了?——”
在他无?助委屈的哭泣声中,床榻边的接生嬷嬷们喊着号子,忽而?惊喜道:“生了?!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