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人走了一半,系办的门还是关的。
周川靠在旁边墙上,对电话那头承诺:“我会好好准备正式答辩的,放心吧。”
挂了电话,周川略显颓唐地垂下手。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有个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到周川面前他才认出那人是郑涵。
外语系在六楼,郑涵手里拿了几张表格,看上去是来楼下办事的,她从那头过来,在系办门口停了一下,看了周川一眼:“答辩完了?”
周川点点头。
郑涵又问:“过了?”
周川摸了下鼻子:“挂了。”
“哈,稀奇。”郑涵说,“让你邱老师知道指定说你。”
周川扯了扯嘴角,笑不太出来,现在的邱山大概不会再管他了。
郑涵看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心情不佳,也不在伤口上撒盐了,换个话题说:“你看到论坛的帖子了?”
周川应了声。
“邱山都进去俩小时了。”郑涵叹口气,“上午校委也来人了,不知道是怎么个讲法。”
这事儿如果就是在学校内部传那还好说,冷处理都行,热度过去也就那么几天。可现在牵扯的人太多了,南大、中文大学、总台、还有涂安,网友直接把南城大学顶上了热搜,逼着学校一定要给个说法,那南大还能冷处理吗?不回应说包庇,回应又该怎么回?当年那事到最后就是不了了之,文学上的抄袭本就难以定义,再过十年、二十年都是这样,邱山这辈子不可能摘掉这个帽子,那南城大学呢?难道百年声誉都不要了,陪着他一起共沉沦吗?
校方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跟当年的中文大学一样,弃了邱山。要么邱山识相点,像六年前那样自己走,要么校方下场,给笔赔偿金让邱山走人,可无论是哪种,邱山都无法再在南大待下去。
周川就是想到这一层,所以才在答辩现场不停地走神。
郑涵比周川年长,在学校待久了,心里对校方可能的处理方式也猜到几分,校委都惊动了,多半就是在谈辞退的事。现在网上热度那么高,留给校方回应的时间不多,拖得越久,对南大声誉越不利,引起的纷争会更多。
郑涵深吸一口气,也往墙上一靠,她放在口袋的手机响了一声,点开一看,是《诗词里的故人》节目组最新发布的声明,表示已同邱山解约,后续节目会重新选择文学顾问。
邱山人在系办到现在都没出来,节目组跟谁谈的解约?利益之下,为了明哲保身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都在想方设法将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小。
过道里都是中文系的学生,也密切关注着这件事,新闻一出来,他们立刻传开,女生跟女生围在一起说小话,角落里还有几个男生推推搡搡在笑,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靠,总台声明都出了,邱老师抄袭那事铁锤了!”
“真没想到邱老师是这种人啊,我以为他是才子呢,平时看着道貌岸然的,竟然真抄袭。”
周川才听这么两句就站不住,皱着眉往前走了一步。
郑涵眼疾手快拉住他。
那俩男生还不消停。
“不过你说他是不是有后台?否则怎么就能把这事一压压六年,整个南大都蒙在鼓里。一毕业就进中文大学,跳个槽就能进南大,说去总台就去总台,学校还那么干脆放人,他上面那人得多牛掰啊。”
“不好说,我看了扒帖,邱老师有个同门师兄在国家文学院,谁知道有没有什么私下往来。人都说娱乐圈乱的要死,我看文学圈也好不到哪去,而且你看到那个帖子没,邱老师还有个在坐牢的爸……”
“啥?坐牢!他政/审咋过的啊?”
“所以我说啊!他有后台!这种事都能给他摆平!你看这个帖子,说邱山他爸是蓄意伤害、诈骗、勒索,数罪并罚判的刑。”
“卧槽,又诈骗又勒索,这不妥妥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周川实在听不下去,一扬手甩开郑涵。
郑涵追在他身后:“周川!你别冲动!”
“我觉得邱老师跟他那师兄关系也不清不楚的,你看邱老师三十多了还不结婚,长得文文弱弱的,说不定他是ga……”
男生话音未落,忽然面前一道黑影闪过,接着自己就被人提着衣领拽了起来。
周川狠狠一拳砸过去,男生惨叫一声倒地。
周川双目赤红,把人按在地上,旁边那男生慌了神过来扯他,也被周川揍了一拳。
“周川!”郑涵抱着周川一只胳膊,但她力气小,根本拉不住周川,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川又往那学生身上招呼了几拳。
办公室老师还有在会议室答辩的学生全跑出来了,走廊里围的密不透风。
混乱之下,没人注意到系办那扇关了几个小时的门打开了。正处在舆论中心的邱山冷白的一张脸,疾步走到周川身后,一把搂住他的腰。
“放开我!”周川彻底上头了,抓着腰间的手往下扯,“我让你放开我!”
“周川!”邱山大喊一声,两手用力把周川往后一带。
周川硬是被邱山拦着腰转了个方向,只能恶狠狠地回头瞪视着男生。
隔壁是间空会议室,邱山几乎是用塞的把周川塞了进去,然后摔上门,把周川连着往后推了好几步,冲他喊了声:“你闹够了没有!”
周川认出邱山来了,他情绪上脑,不停喘着粗气。
这一刻,被邱山拒绝的不甘,见不到人的想念,永远打不通的电话和没有人回应的短信,所有压抑着的情绪竞相迸发。
周川一把把手机摔在地上:“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他质问邱山,红着一双眼睛,疯子一样质问他:“我早上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走廊上吵吵嚷嚷,系主任和教导处都在这层,一出门就看到学生打架,情节十分恶劣。
有人在外面拍会议室的门,周川都听不见,他只知道自己快要被邱山的冷漠和无视逼疯了。
“他们凭什么那么说你!”周川既疯狂又委屈,愤怒中一串眼泪顺着脸颊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他们根本都不了解你,凭什么那么说你!凭什么!”
周川指着门,发现自己除了无能的暴怒帮不了邱山任何。
然而下一刻,邱山朝他走过来,抓住他失控颤抖的手,吻上他被泪浸湿的苦涩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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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门锁被钥匙拧动,邱山放开周川。
门开了,系主任撸着袖子闯进来:“你们关着门在里面干嘛!周川呢!”
系主任推开邱山,气的脸都红了:“正好你们系主任今天也在,都跟我到办公室去讲清楚!”
周川是在文学系办公室门口打的人,被打的学生已经送去校医院了,走的时候鼻子流着血,牙不知道有没有掉,反正脸上颜色挺丰富。
刚才走廊上的人都看见了是周川单方面动的手,就算没人看见,过道的监控也都拍到了,确实是周川先动手在先,这点周川也承认。
物理系主任听说楼上出了事,答辩现场都交给别人看了,赶紧上了楼。一上来看见周川在这,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时不知是他把人给打了,还是人把他给打了。
文学系主任忍着火气跟物理系主任讲了遍来龙去脉,讲到最后又冒起火,拍着桌子发怒:“校委就在这开会,你们家周川倒好,偏挑校委在的时候给我惹事!老杨,今天这事你务必要给我解决掉!”
杨主任早上刚跟周川打过招呼,劝他戒骄戒躁,年轻人要沉得住气,前后有没有半小时,这小子转头就把人中文系学生给揍了,他能不生气吗?
杨主任把周川拉到边上,掐腰皱着眉:“为什么打架?”
周川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盯着邱山看,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你这什么态度?想挨处分是吗?”杨主任拽了周川一下,语气严厉起来,“赶紧交代了!”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周川还是看着邱山,“人是我打的,我认,要处分要开除随便。”
“周川。”邱山皱眉走了过来,站在周川和杨主任中间,“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晚点学生家长到了直接联系我,有任何责任和处罚我来担。”
周川抓住邱山的胳膊:“这事跟你没关系。”
中文系主任也叫唤起来:“邱山你还嫌自己事不够多是吧!什么都你担着,你有多大本事担这么多事!”
“行了别吵了。”郑涵从头看到尾,把事情经过还原了一下,“就是这样,但不管怎么说,周川动手有错。邱山你也别抢着给他担责,二十多的大小伙没那么脆弱,让他吃点亏长长记性,以后就知道不能这么冲动了。”
虽说被打的男生嘴碎在先,但周川动了手,这种事就是谁先动手谁理亏,杨主任当着人面狠批周川一顿,预答辩没过在前,打架在后,今天周川是甭想好过了。
一口气说了他快半小时,杨主任把周川赶回宿舍写检讨,然后跟中文系主任关上门商量怎么善后。
郑涵外语系还有事先走了,剩下邱山和周川,俩人沉默着走到楼下,邱山车钥匙抓在手上,问了周川一句:“回宿舍吗?”
周川摇摇头:“我住研究所。”
邱山应了声:“走吧,我送你过去。”
邱山按开了汽车门锁,车灯在青天白日里闪了两下,周川在后面抓住了邱山的胳膊,眉压得低低的叫了他一声:“邱山。”
最初的愤怒和委屈早已消散,在周川情绪最上脑的时候,邱山那个吻彻彻底底地抚平了他。记忆从那一刻起全部碎裂成片,周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人就已经站在办公楼下,身体无比坦诚地先于头脑行动,抓住了邱山。
邱山被迫停下脚步,他的手还搭在车把手上,人也没有完全转过来,只是微微侧过一点身体,沉默地等他开口。
“刚才……”周川舔了下嘴唇,拉着邱山的胳膊肘把他转过来一点,“你为什么……”
邱山没让邱山把他转过去,甚至没让周川把话说完,他抽开手,拉开车门:“上车吧。”
周川手心一空,原地怔愣两秒的间隙,邱山已经发动起了车子。
车窗玻璃从外看颜色很深,周川只能看到邱山模模糊糊的侧影,这让他感到冰冷,不像那个吻,滚烫的,带着灼烧的温度。
周川上了车,等他系好安全带,邱山一脚油门驶出了学校。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一时间车里没有人说话,周川的手抓在安全带上,似乎借由这个动作试图找回一些缺失的安全感。他的骨肉早已被多年的渴望折磨到干枯,现在那里附着着数不清的蚂蚁,它们一刻不停地啮咬着他的骨头,让周川疼,也让他痒。
中控台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文学系张主任的电话打进来。
邱山看了一眼屏幕,抬手把电话滑掉了。
车厢再次安静下来,邱山降下一点车窗,风从窗缝间“呼”的一下灌进来。
这个狭小的地方似乎没有那么令人窒息了,邱山重新把窗户打上去,终于打破了沉默,他对周川说:“对不起。”
周川抓着安全带的手无意识收紧,他想,邱山为什么要和他道歉,又是在为哪一件事道歉。他发现自己并不能理解“对不起”三个字所有的含义,如同他不懂邱山为什么要吻他。
周川面朝邱山,想问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出一看,是杨主任的电话。
周川点击接听,电话刚通,杨主任就在那头问:“你和邱山在一起吗?”
周川看了邱山一眼:“是,我和邱老师在一起。”
“你们在哪?”
周川说:“去研究所,邱老师送我过去。”
“你们……”杨主任才讲两个字就停住,改口说,“你把电话给邱山,我有事跟他说。”
周川压紧听筒:“如果是打架的事,不用找邱老师。”
杨主任语气严厉:“周川,你打架的事我们会通知到你家长,但是现在我和张主任有事要找邱山,你把电话给他。”
“我……”
“给我吧。”邱山轻轻拍了下周川的肩膀,“我来说。”
周川皱着眉头。
邱山直接伸手把周川的手机拿了过来,听电话之前,他还刻意调小了音量。
周川就在邱山身边,完全听不见他们谈论的内容。
从表情来看,邱山全程没有什么变化,他的情绪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偶尔简短的回应也是“嗯”、“我知道”之类的话。
大概过了两分钟,邱山把手机还给了周川。
“杨主任跟你说了什么?”周川问。
“没什么。”邱山拐过最后一个弯,把车停在研究所门口,“到了。”
他按下驻车键,打开双闪,并没有催促周川离开,但也不看周川。
邱山靠在椅背上,头偏向窗侧,远远的不知在看些什么,他静静地开口,不再像之前那么冷淡了,可也算不上热情。他回到了看周川只是看一个普通学生的角度,平静的、温和的决意,要给周川一个答案。
“周川,谢谢你对我的维护,也感谢你这几年的喜欢。”邱山说,“但是我没想过要接受一个男生,更没想过要接受自己的学生。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不值得。”
这是周川第一次亲耳听到邱山的拒绝,发生在他们接吻的一个小时之后。周川心里残存的一点希望,摇摇欲坠着,在这一瞬间彻底坍塌。
“那你为什么……亲我?”
邱山没有犹豫太久,反问一句道:“知道刚刚杨主任找我做什么吗?”
周川没说话。
“我们在办公室被摄像头拍到了。”邱山陈述说。
周川猛地抬起头。
“网上的事你看到了,迫于社会和舆论压力,学校不得不做出一些选择。在你来之前,校方一直劝说我接受处理,同样的事情在几年前也发生过。”邱山看着马路那头,不带一点情绪起伏地说,“而我只能接受所有的处理结果,因为没有人能够证明我说的是真的,包括我自己。百口莫辩的感觉像梦魇一样时时刻刻环绕着我,从那扇门走出去的时候,我只想恶心那些恶心我的人。确实我今天冲动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周川尚未从他们被录像拍到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继而又被邱山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邱山,不死心的向他求证:“所以你……利用我?”
邱山闭上了眼睛:“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喜欢。”
邱山的世界一片漆黑,听觉在此刻放大,他听到周川起伏的呼吸声,听到他呼吸中无法扼制的颤抖。最后的最后,他听到一声痛极的笑,那笑像回旋镖一样扎在邱山心上,让他几次无法喘息。
周川走了。
邱山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从后视镜里看周川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紧攥着胸口那点布料,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半小时后,邱山回到南大。
这次他没去文学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教务处。
教务处办公室,文学系和物理系两位系主任都在,还有教务处主任和校党委的人,他们齐齐整整坐了两排,面无表情看着邱山一步步走进来,把教师证、校园卡、办公室钥匙一一拿出来放在桌上。
办公室的大屏投影循环播放着一段录像,温文尔雅的老师冲动地吻住他情绪失控的年轻学生。
邱山完整地看了一遍,然后说:“我走,周川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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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距邱山被爆出参与总台节目录制不过两天,他所就职的南城大学火速针对此事做出回应,称已对邱山做出辞退处理。
此文一经发出,网络民众直呼大快人心。
盗窃别人灵感及作品的劣迹教师是青少年成长过程中必须拔除的毒瘤,这种人就该永远活在地狱之下,永世不得翻身。
处理决定发布的当天,南大官网也同步发出公告。邱山签完辞退书就直接离开了学校,从此和南大再无瓜葛。
袁韬给邱山打了十多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到了傍晚,邱山的手机号变成了空号。
袁韬放心不下,当即定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去了一趟南城,等他赶到邱山租住的地方,大门敞开,一个陌生男人正在里面打扫卫生。
袁韬敲了敲门,询问道:“您好,请问这个房子的住户在吗?”
“你是谁?”对方放下扫把走过来。
袁韬说:“我是他的朋友。”
“哦,你也是老师?”那人说,“邱老师搬走了,昨天连夜走的,房子已经退租了,我是这家的房东。”
袁韬面色一变:“他有说去哪里了吗?”
“这我不太清楚,我跟邱老师也不熟。”房东说道,“他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你要不要进来看看哪些还有用?”
袁韬走了进去,这个房子和他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邱山只带走了衣服和他的猫,那整柜的书籍、他的教案、电脑、喜欢的咖啡豆,全被留了下来。
书桌上放了一个厚重的、有些老旧的笔记本,袁韬将它拿起来,沉甸甸的重量是邱山曾经付出过的一颗真心。
“敬最可爱的人。”上面写着,“中文大学,邱山。”
时间一晃而过,周川研二那年系里推荐他去英国交换一年,一年后,周川研究生毕业,当时他的工作重心不在国内,于是拿了毕业证又返回英国,加入某科研所继续纳米研究。
国外的纳米技术很成熟,从五纳米芯片到三纳米芯片的突破为光子芯片技术的应用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未来它将作用于医疗、通信、计算机传感等多个领域,在实现高速计算的同时降低能耗,真正意义上推动信息技术革命和数字经济发展。
周川在英国科研所工作一年之后,接到了导师曹清芳的电话,对方邀请他回国加入北城科学院三纳米芯片的量产项目。
目前国内的三纳米芯片尚未突破瓶颈,这个项目对国家安全至关重要,这也意味着我们不需要依赖国外的技术,实现三纳米芯片的自主研发和量产。
周川没有多少犹豫就答应了曹清芳的邀约,一个月后,他交接完手头上的事情,离开英国,十二小时的飞行,飞机落地中国云城。
云城九璜,位于祖国西部,一个国人看来不起眼的城市,却是国家科学院研究基地所在。
基地位置隐蔽,坐落于山林之间,没有门牌,整个基地没有任何“国家科学院”的字样,它甚至在地图上都没有存在的痕迹,却有着国内最顶级的安保系统和最尖端的人才。
曹清芳在云城机场接到了周川,二人搭乘基地专车来到九璜县。师徒俩有一年没见面,一见面寒暄不到两句就开始聊研究,曹清芳是个不折不扣的物理学大师,三句话不离实验,他现在已经不带学生了,连学校都不去了,专心搞纳米研究,在九璜待了有大半年,家都没回过。
由于很多研究涉密,基地是全封闭管理,研究人员一周只有周日半个下午允许自由外出,其余时间一律待在基地。
周川签完保密协议来到住处,这里的宿舍是类似公寓,面积不算大,一个小客厅,一间卧室外加一间书房,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周川放下行李,舟车劳顿身上出了不少汗,他先洗了个澡换了件干净衣服,简单休整一下,然后就去了研发中心。
纳米组在研发中心顶层,进出都是虹膜识别,一级保密。曹清芳把周川带到基地就跑了,现在才出现,领着周川在纳米组转了一圈,带他认识认识人。
这里的研究员都是国内外名校毕业,有几个同事之前开研讨会的时候还互相打过照面,周川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话不多,看上去有点高冷。
“高冷”这个词几年前是绝对用不到周川身上的,可现在越跟周川相处越觉得他冷淡,好像总跟人保持着距离,不太爱跟人交心。
周川在工作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说话只捡重点说,别的废话一概不谈,跟他在一起共事压力很大,但效率也很高。
周川到基地已经三周了,平时就是研发中心和实验室两边跑,难得一周休息那一回,别的同事都约着去县城里走走逛逛,就他哪儿都不去,别人喊也喊不动他。
这周也是,上午工作结束后,同组的研究员椅子一推开始计划下午去哪儿玩,几个人围在一起讲的热火朝天,周川独自在电脑前看数据分析。
“周川,”成戈坐在周川对面的桌子上,喊了他一声,“你都来大半个月了,别宅了,下午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周川工作时习惯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这让他看起来生人勿近的气场更加浓郁。他手上打着字,镜片反射出蓝色的光,视线没从屏幕上移开:“我实验数据还没看完,下次吧。”
“你每次都这么说。”成戈无语道,“实验数据我看了,没什么问题,你别找借口。”
成戈绕到周川边上,手搭着他肩膀:“我跟你说,九璜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吃的特多,难得出去一趟,你别浪费机会啊。”
周川没说话,转过脸来半信半疑看着成戈。
“真的。你知道礼拜日吗?”成戈献宝一般,“九璜有一家咖啡店,不是我吹啊,味道跟礼拜日不相上下。尤其是他家招牌冰美式,简直绝了。”
礼拜日的正牌少爷就在面前听着,周川难得起了兴致,眉头一挑说:“这么厉害?”
成戈见他态度松动,伸手抢了他的鼠标,把电脑文件保存后,利落的关机拿人,直接把周川从座位上拽起来:“厉不厉害你试试就知道了。”
周川笑了笑,回宿舍换了件轻便的衣服跟着成戈他们出门了。
九璜是个不大的小城,如果不是工作调动,周川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
几个人开了一辆车到县里,周川坐在副驾,车窗开着,他靠在窗边,风把前额的碎发吹了起来,露出的脸是好看的,可因为没什么情绪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车里说说笑笑,成戈开着车看了周川一眼,发觉他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还当他睡了:“周川,你挺惜字如金啊。”
周川从鼻息间“哧”了一声,还是没讲话。
成戈说:“听着像在嘲讽我。”
“没有。”周川把眼镜摘下来,捏了捏眉心,“我不爱说话。”
“嘿,你赢了。”成戈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来,他们已经到县城了,后面得自己走路。他边解安全带边说,“对了,一会去喝咖啡,那咖啡店老板是个残疾人说不了话,咱都平常心对待啊,别盯着人看。”
几个人常往县城跑,也不是第一次去光顾咖啡店了,成戈这话是提醒周川,到时候别唐突了人家。
周川点点头。
前面是一条挺有西北民俗特色的长街,长街两边是些卖特产的商铺和饭馆。知道下午放假,周川他们午饭都没吃就出来了,等着吃县城这顿。
周川对九璜不太了解,平时也不跟着出来,到了这儿就听成戈的,他说吃哪家就吃哪家。
成戈博士毕业就来了九璜,至今有三年了,九璜哪好吃哪好喝他门清儿。照顾周川这个新人,成戈找了家极有特色的本地饭店,说保准周川吃了这顿,以后每周都乐意跟着一起出来了。
几人到店里坐下,点了菜,等菜的功夫成戈拍拍周川:“走,带你买咖啡去。”
说实话,周川对九璜并不是那么感兴趣。这家成戈口中能和礼拜日媲美的咖啡店也没那么吸引他,他甚至都不怎么爱喝咖啡,只是对“冰美式”几个字有些过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成戈车上坐着了。
咖啡店和饭馆离得不远,走过去大概十分钟。不怎么起眼的小店,隐没在长街的尽头,门前一棵大树挡着,像是和世界分割,也像被世界孤立。
周川站在店外,发现这压根称不上是一家店面,只是在房子里开了一个窗口,窗台边架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写了一句英文:“Life goes on.”
成戈脸凑到窗前,敲了敲玻璃窗:“有人不?”
屋里安安静静的,没人回应。
成戈又敲了敲,提高音量喊:“今天开门不?”
咖啡店的老板大概并不是专职做咖啡,店开的很随意,成戈说,来这里买咖啡要碰运气,老板很有可能外出不在。
周川的视线停在黑板上那句英文上,不知怎么的想起很多年前他在礼拜日打暑假工,那时他给自己起了一个花名叫做“周一”,有人问起他起名的原因,他回答说,因为life goes on,人要往前走。
“老板好像出去了。”成戈叹了口气,沮丧地说,“今天没口福咯,只能下个礼拜再碰运气。”
周川收回视线:“那走吧。”
成戈点点头:“那去前面买啤酒吧,这里的精酿也不错,你们喝,喝醉了我驮你们回去。”
俩人说着就要往回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响,像是杯子落地碎裂的声音。
周川转过身,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玻璃碎在脚下,四年时光仿佛被碎片割裂成一块一块,轰然在周川面前破碎成齑粉。
邱山就站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他相比,周川的表现似乎更加淡定,一瞬间的惊讶过后,他连眼波都没有多动一下。
曾经周川看邱山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喜欢总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现在不是了,他的眼神平平淡淡的,看上去不起什么波澜。
邱山在这样的眼神中感到无地自容,近乎是仓惶地蹲下去,用手去捡玻璃的碎片。
他的手明显在抖,周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成戈高兴地往前跑了两步,也蹲下来:“哎呀!你在店里呢!我还以为又跑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