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山左手铺着一叠碎片,闻言抬头笑了一声。
成戈说:“你回来就好了,我要点几杯冰美式!”
邱山点点头,把碎片捏在手里站了起来。
成戈在旁边叨叨,说运气好,差点就跟冰美式错过了。
周川背后就有个垃圾桶,邱山走过去,周川往旁边让了一步。
碎片零零散散的从高处坠落,邱山手松开,掌心多了几道带血的划痕。
周川垂着眼睛,又抬起来。
只是邱山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猝不及防被一只微凉的手捉住了手腕。
邱山浑身一僵。
周川视线冰冷地扫过邱山的掌心,声音极沉:“破了。”
邱山艰难的将目光聚焦到周川脸上,徒劳地动了动唇。
周川放开手。
邱山什么都没说,安静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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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邱山把门开着,成戈跟着往里走了几步,见周川还在原地站着,回头招呼他:“进来坐会。”
墙上开启的窗户内有人影晃动,周川的位置刚好能看见邱山的侧影。四年了,邱山看起来和四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岁月无痕,它留在邱山身上的烙印不重,却让周川猝不及防被过去冲撞了一把,刻骨的爱消弭在每一个不见邱山的日子里,血肉风化之后,模糊了痛,可恨还是那么清晰。
周川走到屋里去,午后的阳光正好,房间被光影分割成狭小局促的两侧,左边放置着两组原木桌椅,右侧是一个吧台。
成戈从吧台上拿了一张卡片递给周川:“你喝啥?冰美式吗?”
卡片上的字是手写的,字迹工整好看,和周川记忆中的一样。周川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说道:“黑咖啡吧,我不喝冰美式。”
邱山背对着这边,正在清洗杯具,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淅沥沥的水珠顺着他指尖流落下来。
成戈说:“老板,三杯冰美式,一杯黑咖啡。带走哈,谢了。”
邱山点了点头,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干净手,然后开始打咖啡。
咖啡机嗡嗡作响,成戈电话响了,是基地打来询问实验数据,他跑出去接电话。
小小房间里周川并没出声,但他的存在感似乎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周川打量着这个地方,也打量着邱山,他直白且肆无忌惮的用目光审视着邱山,让邱山如芒刺背。
四杯咖啡用不了多久就做好了,周川走过来,低着头扫码付款,声音还是发沉:“多少钱?”
他的手指触在屏上,等了一会没得到回答,于是抬头看了邱山一眼,重复道:“多少钱?”
邱山拿过一边的计算器按了起来,机械的女声报着冰冷的数字,周川在邱山公式化的动作中不悦地皱起了眉。
钱算好,邱山把计算器转过来给周川看。
周川在付款界面输入金额,冷冷地笑了一声:“四年不见,话都不会说了?”
邱山放在计算器上的手指误触了一个按钮,女声无情地播报道:“归零,归零,归零。”
周川付完钱,嘴角笑意不减,但眼底却是冷的。他用没有感情的眼神看向邱山,语气比冷冰冰的机器人声好不了多少:“还没问邱老师,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归零,归零,归零……”
周川口中说着问候的话,可看起来没有半点问候的意思,邱山的脸色寸寸变得苍白。
周川被那声音吵烦了,动作不算轻的把计算器从邱山手底下抽走了,扔在吧台边的收纳盒里。
邱山嘴唇动了动,和之前一样,这次他的喉结甚至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能发出声音。邱山的手按在桌沿,指尖无意识的在原木桌上抠了一下。
木屑卡入指缝,血瞬间晕了出来。
周川眼底的温度越来越冷,他拎起桌上咖啡,神情异常冷酷:“随口一问,我对你的私生活没有兴趣,不想说就算了。”
打完电话回来的成戈进门正好听见这么一句,吓了一跳,忙跑过来,拉住周川小声问他:“在说什么啊?不是提醒过你说话要注意点吗,怎么还冒犯人家啊。”
周川听不明白成戈在说什么,分一半咖啡给成戈提着,催促道:“走吧。”
成戈叹了口气,很不好意思的对邱山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同事新来的不了解你的情况,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你别跟他计较。”
周川莫名其妙地看着成戈,更不明白成戈好好的为什么要跟邱山道歉。直到邱山平静地摇了摇头,低下头去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模拟的键盘音“哒哒哒”地敲打在周川的神经上,他突然想到临入县城时,成戈说的话——
“一会去喝咖啡,那咖啡店老板是个残疾人说不了话,咱都平常心对待啊,别盯着人看。”
周川猛地抬起头,眼底的冰层骤然碎裂。
他不是听不懂成戈的话,不是忘了成戈的叮嘱,他只是从来没有把邱山和一个说不了话的残疾人画上等号。
邱山打完字,把手机递到周川面前。
屏幕上有一句话,写着:“抱歉,我现在是一个哑巴。”
周川的视线恍惚了一瞬,看见邱山指甲缝间干涸的血渍。
黑咖啡加了冰,直到冰块完全融化,周川也没有喝一口。
饭桌上同事天南地北地聊天,互相聊着过往的经历,聊恼人的实验数据。
周川没有加入,甚至没有走心地聆听。这个行为有些无礼,但周川没有办法思考太多。
在英国交换那一年,大多时候他要同时兼顾好几组实验项目,教授总对周川一心多用的能力赞不绝口。可偶尔,周川也有无法顾及的时候,比如现在。
他的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一些画面,邱山带血的指甲、苍白的脸、几次徒劳张开的嘴唇,以及那一句“我是个哑巴”。
其实这些年周川极少再听到和邱山有关的消息,起初是自己刻意不去关注,拉黑了联系方式,卸载了社交软件,不允许同学提起邱山这个名字。
后来周川上了研究生终日忙于研究,再后来又去了英国,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敏感又脆弱,连朋友都会渐行渐远,何况是邱山,一方有心要断,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对方。
周川不想知道邱山的消息,不想知道他过得如何,他将邱山视为禁忌,将“邱山”这个名字彻底封存,此后四年,每想一次都是罪大恶极。
不要想邱山。
我是一个哑巴。
不要想邱山。
我是一个哑巴。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邱山。
我是一个哑巴。
这无声的几个字让周川感到罪孽深重。
饭吃完了,成戈说基地那边在等他一个数据,打算先回去了,另外两个同事想要再逛逛,成戈也问了一下周川,本以为这个工作狂一定会跟自己走,不料周川也说要留下。
成戈觉得稀奇,调侃了周川几句,然后交待道:“七点半有基地的车统一到县城接人,你们不跟我走就自己坐车回去,八点门禁,晚归要打报告,你们自己看着点时间。”
交代完,成戈先开车回去了。
周川没和那两个同事一起,说想自己走一走。
周川本身在基地话就不多,跟同事也保持着距离,彼此之间都不太熟,他这么一说,同事也轻松,几个人在饭店门口分别。
饭店外有一排塑料板凳,给客人等位坐的,周川拉过一个凳子坐下来,掏出手机点开了不久前的转账记录。
曾经他对邱山的号码倒背如流,此刻经过号码保护后的四位尾号却如此陌生。
周川盯着那四个数字看了一会儿,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周川已经忘了,那时候刚上研究生,学术压力大,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蹲实验楼外面一根接一根的抽。抽烟的时候思绪放的很空,那是周川为数不多容许自己停下来的时刻,但现在不同,他有意通过这支烟让自己停止去想某些事,可惜失败了。
黑咖啡摆在手边,杯身上签字笔画上的“Life goes on”字样,每一笔都像是在嘲笑周川的失败。
香烟燃尽之后,周川又点了一根。
之后又不停歇地点了第三根。
地上掉落零散的烟头,呛人的气味逼得人咳嗽。
周川侧过身去咳嗽,越咳越凶,烟灰抖落飘散在空中,他的思绪总算被短暂的麻痹。
周川闭了闭眼睛,蹲下去把烟头捡起来。
海绵嘴的余温落在手心,周川把垃圾扔掉,漫无目的的在县城里走了起来。
九璜是个没有被开发过的西部小城,这里的一切都保留着最原始的味道,走一圈只要一个小时,说是可以逛一逛的地方,其实就是在千篇一律生活中跳脱出的一个小小窗口而已。
周川没有跟着成戈离开,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留下,却不知不觉走到了邱山这里。
可能他就是想找过来吧,周川自己也说不清,过往那些爱是真的,爱死去的时候,恨也是真的。
周川靠在Life goes on的外墙边,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火星迅速燃烧着,周川吞吐出一口,忘不了四年前邱山给他的最痛、最狠的一刀。
邱山提着垃圾袋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周川差不多抽到最后一口。
暗墙边的男人高大沉郁,离邱山记忆中那个明朗的男孩相距甚远。
邱山顿住足,周川就朝着他的方向,缓缓呼出一口烟。
带着呛人气味的白色烟雾模糊了邱山的面容,周川掐了烟,冲破雾气走到邱山面前,沉声问:“能进去坐坐么?”
邱山点点头,扬起手中的垃圾袋,示意周川自己要先去倒个垃圾。
周川让开一条路让他走,俩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周川记起四年前邱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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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邱山的咖啡店其实是他在九璜的家,这里前面卖咖啡,后面住人。他家里有一个种满花草的院子,院前有一张藤桌和两把藤椅,人坐在这儿,抬头能看到祖国西部湛蓝的天空,低头能看到一院子叫不上名的红花绿叶。
周川坐在院子里等邱山,正值初秋,天气不冷不热很舒服,如果煞风景的话,周川此刻还想再抽一支烟,但他忍住了。他两手搭在藤椅扶手上,整个人好似窝在椅子里,缩着下巴划手机。
邱山没让周川等太久,他过来的时候顺便端了两杯咖啡。
其实周川不怎么爱喝咖啡,他大概是对咖啡过敏,喝一点就心慌手麻,所以他几乎不喝美式、黑咖啡这类特浓的咖啡,偶尔喝一次也是加牛奶燕麦之类的东西调和一下。
邱山把咖啡放在周川手边,周川看了一眼,没碰。
邱山在他身边坐下来。
俩人从前在一起时话就不多,当年分开的也难看,此刻坐在一起似乎没什么话好说。如果邱山还能说话,兴许可以假模假样陪周川寒暄几句,对方恨他也好,怨他也罢,成年人的体面怎么着都能维持着,实在维持不了那就彻底撕破脸,或许大家都能好过一点。可现在邱山成了个哑巴,好像周川再冷脸就显得不近人情,一方的情绪找不到出口,一方的无声落了下风,怎么看都是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不知道坐在这还有什么意义。
俩人安静坐了一会儿,周川一直没有开口的意思,好像他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就算不是来邱山这里,别的什么地方他也能发着呆待一下午,等时间一到,他坐车走人,也没什么留恋。
邱山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一行字打出来,删掉一行,重新编辑另一行。没人说话的时候任何声音都显得突兀,邱山打字的虚拟音不间断地响着,可他大概已经习惯这个声音,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去调低音量,小心翼翼地看了周川一眼。
周川闭着眼睛,单手撑着额角:“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他好像真的只是找个地方歇脚而已,不关心身边是谁,也不在乎外界的声音,对邱山也没有半点好奇。
邱山抿了抿嘴唇,把编辑好的几个字逐一删掉了。
热咖啡逐渐冷却,周川的呼吸声愈渐绵长。
邱山从位上起身,进屋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在周川身上,然后坐回去轻轻翻开了书。
曾经有一段日子周川和邱山住在一起,或者说是周川借住在邱山家,时间不长,但每一天都似乎极为漫长。那时候他们也像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邱山看书,周川写实验报告,有时困了,俩人就一个趴在茶几上,一个歪在沙发上睡一会。冬天的午后,太阳将家里晒得又香又暖,那是邱山后来再也做不成的梦。
男孩长大了,不再喜怒都写在脸上,那双洋溢着怒火和不甘的漂亮眼睛也被一层冰雪覆盖。邱山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不算顺当,没那么圆满,处处都是遗憾和错过,而他最不愿面对的是,这份遗憾里也有周川的名字。
太阳一点点西斜,时间不用数就到了日暮。
周川睡醒的时候有很长一会思绪是空白的,他只是睁开了眼睛,视线没有焦距的落在院子里一朵萎顿的花上,好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到九璜开始周川就没停下来过,连轴转了大半个月,天天工作到凌晨两三点,觉都不够睡,如果今天不是被成戈薅出来,他应该在宿舍补觉的。
周川这一觉睡得挺舒服,他坐起身,发现院子里除了他外没有别人了,但依稀能听见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
搭在身上的毯子掉落在地,周川捡起来叠好,才把院子的推拉门打开,一只胖猫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火锅动作敏捷地蹿到周川脚边,仰头看着他。
时间过去太久了,猫都不认得人了。
周川蹲下来,伸出手去蹭火锅的脸,火锅没理他,傲娇的从他腿边跑走了。
周川面前空了,动作也停滞在半空。曾经他以为取名字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他给了流浪猫一个名字,从此邱山喊它的每一声都不可避免的会想到周川,邱山的声音那么好听,每次喊“火锅”时都很温柔,在周川听来是缱绻,也是无法割离的纠缠。
可时光它残忍啊,火锅忘了周川,邱山也再叫不出这个名字,周川曾以为的一生的纠缠戛然而止,还没开始就已经到了终结。
火锅在院子里扑了一圈花,玩够了,想起被冷落的周川,颠着步子跑回来。
周川不想摸它了,站了起来,火锅就扒住他的腿往上爬。周川穿的九分裤,小猫的爪子久未修剪,很轻易在周川脚踝上刮蹭下一层皮。
微微的刺痛感让周川皱了下眉,他把猫抱起来坐回藤椅上,往上撩了撩裤腿看了眼脚踝。
以前这猫也爱围着周川转,也喜欢扒他的腿,但都没抓过他。现在不认人了,上爪子也毫不客气。
邱山做好了饭,过来叫周川吃饭,隔着玻璃门就看见周川揪着裤腿弯腰看自己的腿,猫还被他按在怀里,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皱眉走过去,直接蹲在周川身边,握着他小腿往自己这边一带。
周川都没反应过来,见邱山又折回屋里,没一会抱着个医药箱走了回来。
邱山从药箱里取出消毒水和棉签,打算帮周川处理伤口。
周川把腿往后一收:“不用了。”
邱山昂着头,手里捏一根棉签,伸手又想去抓周川的腿。
周川干脆站了起来:“我说不用。”
火锅在周川怀里挣扎,像是在为邱山打抱不平,周川抱不住它,轻轻把它放回地上。
“时间不早了。”周川说,“我走了。”
周川拿出手机,找到之前的转账记录,给邱山把咖啡钱转了过去。
邱山的手机响了一声,提示零钱入账,但他没什么反应,他看着周川,呼吸的很小心。
周川回避着邱山的视线,转了钱把手机一收,推开门出去了。他路过走廊,路过客厅,闻到饭菜的香味,头一撇,看见饭菜已经盛好端上了桌,桌上准备了两副餐具。
咖啡店的窗户关上了,窗台上的小黑板收了进来,周川走到门口才发现门上其实挂了一个木牌子,现在写有“Close”的那面对着外面。
邱山跟在周川身后,没有挽留他,只是将一杯热牛奶塞到周川手里,手机里有编辑好的一段话,上面写着:“这个送你,不用给我钱了。喝牛奶好睡觉,路上小心。”
周川又皱起眉,他忽然觉得今天邱山送来那两杯他一口没动的咖啡或许不是咖啡。
周川接过牛奶,说:“谢谢。”
邱山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周川甚至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可最后邱山还是没能出声。
他又低下头开始打字,然后给周川看:“火锅把你抓伤了,记得去打疫苗。能留个联系方式吗,医药费我来出。”
“不用了。”周川说,不知针对的哪一句,“没什么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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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川怒气值加载条:
起床气×100
猫不认我还抓我×1000
饭都做好了还不留我×100000
第41章
“打完疫苗后身体可能会有反应,这是正常现象,如果有发热的情况最好来医院观察一下,一个月后再来打第二针。”
护士把注意事项告诉周川,顺便把发票也递给他。
周川点点头,走出卫生所时天已经黑了,他看了下手机,差不多到基地摆渡车来县城接人的时间了。
他去到停车点,车已经等在那里,车上人不多。县城就这么点大,真要待一下午也没什么好玩的,很多人都是自己开车出来,早早就回了。
周川上车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算繁华的小城到了夜晚灯光也贫瘠得多,一片片黑虚拢过来,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残破不堪。
周川头抵着窗,整个人姿态倾斜着,像是很累。他滑动手机,一个键一个键按下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冰冷机械的女声从听筒内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车里的灯关掉了,汽车缓缓驶离九璜县。
一抹冷白的光莹莹照着车内一角,周川周而复始的拨打一个永远无法接通的号码,听手机那头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周川回到宿舍,上楼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了刚从实验室回来的成戈。
“回来了?”成戈手里抱了一堆资料,腾不出手来按电梯,麻烦周川说,“帮忙按个8楼,谢了。”
周川帮他按下楼层:“实验数据有问题?”
“你们没问题,我们组出了点状况。”成戈提前回来就是他们组实验参数有点问题,好在现在已经解决,“下午都去哪逛了?”
周川帮成戈分了一半资料,没说自己在邱山那睡了一下午:“随便逛了逛。”
“吃过晚饭了?”
“还没有。”周川说。
“那正好,我也没有,一起吧。”
俩人都还没吃饭,成戈邀请周川去他房间,说他那还有几包泡面。单身男人的夜晚过得挺粗糙,特别是像周川他们这样的研究员,工作忙起来吃一顿饿一顿是常有的事,经常忙活完一看时间,饭点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成戈开了门让周川进去,房间好几天没收拾了,有点乱,成戈见周川要换鞋,赶忙拦住他:“直接进没事,我晚点正好要打扫卫生。”
周川点点头。
成戈看他露在外面的脚踝贴着纱布,弯腰看了眼:“你腿咋了?”
周川说:“被猫抓了一下。”
“啊?今天下午抓的?”成戈问道,“在哪抓的,打疫苗了吗?”
“打了。”周川举起资料晃了晃,“这个放哪?”
“你给我吧。”
周川把东西压成戈手上,成戈踢了鞋子,抱一堆资料先放茶几上,就着手边水壶给周川倒了杯凉白开:“怎么就出去一会还给猫抓了,要打几针?”
周川说:“三针。”
成戈递水过去:“你这几天注意点,小心伤口别感染了。基地有医务室,不舒服上那看看。”
周川应了声,被成戈招呼去沙发那坐着。
成戈那茶几放的都是书和纸,沙发两头也摞着书,随便一本都跟块砖似的。
“你随便坐。”泡面在周川脚底下,成戈说,“你腿边上那个篓,给我拿两包面。”
周川低头看了看,没看到篓:“哪里?”
“茶几那。”成戈站茶几边上换衣服,外衣脱了里头光着,指了下,“往里摸摸。”
乱七八糟东西太多了,周川扶着茶几边缘伸手往里摸,摸了个篓出来还带出一坨碟片。
成戈换了件居家服,头一套,头发都压扁了,他随手拨了拨:“不好意思啊,我这真有点乱。”
周川从篓里拿了两包泡面搁茶几上,俯身把碟片捡起来。这个年代看碟片的人不多了,现代人看电影随便上网搜一部就行,用不上这个,成戈的几盒碟片一看就上了年头,盒子上印着的电影画报都磨的看不出字形了。
“上学时候在旧货市场淘了台DVD,没事就在宿舍偷着看电影。”成戈见周川在看他碟片,解释说,“我好久没看过了,你想看自己放,遥控器在电视柜下面。”
周川顿了顿,从磨花的影盒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字眼。
那是《挪威森林》。
成戈怕周川找不到遥控器,自己去电视柜底下帮他找来了,抬手开了机。
上次看电视是什么时候成戈都忘了,也就没想太多,电视正开机中,他把泡面拿起来,问周川:“要加鸡蛋吗?”
周川说:“可以,谢谢……”
他话音未落,电视忽然传出一声暧昧的喘息。
周川和成戈同时一愣,久不开机的电视继续未播完的影片,电视屏幕上,两个外国男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让成戈立马爆了粗:“我cao……”
成戈把泡面一扔,动作麻溜的把电视又给关了,声音戛然而止。
要是有个地洞成戈现在都想钻进去了,一外国同志片直接让成戈在周川面前暴露了性取向。
这种事,谁碰上谁尴尬。
周川也挺尴尬,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成戈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不知该怎么找补,这种事也没法找补,怎么讲都是错,他又不是那种不坦诚的人,快把自己尬死在那儿了:“那什么……我那个,好久没看电视了,忘了……”
周川看着杯里的水:“啊。”
“我……”成戈不知道该怎么说,怪粗鲁地揉了把头发,“哎,这事儿弄得。”
“没事。”周川放下杯子,抬头看向成戈,“我也是。”
“你也……”
成戈再次失语,被周川的坦诚给惊着了。刚那两分钟他各种情况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周川会给他来这么一句。但这句说出来,成戈那要命的尴尬感顿时荡然无存,他瞬间放松下来,惊讶过头地笑了声:“啊?”
周川打开《挪威森林》那盘碟片,去电视柜底下的DVD那换了个片子,换完才重新打开电视。他走回来,靠坐在乱糟糟的沙发一侧:“不是要泡面吗?”
成戈又笑了一声,转头钻厨房下泡面去了。
周川胳膊底下是堆得高高的书,刚好可以给他撑着,他就把手肘撑在上面,独自安静地看着电影。
成戈等水开把泡面下锅里,煮泡面的时候回头透过厨房透明的推拉门看了眼周川。
这个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男人看上去心事重重,好像从见他的第一眼就没见他开心过。
不多时,成戈煮好了泡面,端着泡面锅出来:“快快,那本书给我垫一下。”
周川坐起来,把茶几上的杂物往旁边推了推,垫了本书在锅下面。
成戈又去拿了两副碗筷,回来对上周川疑惑的眼神:“就在这吃吧,能看电影。”
周川对在哪吃没什么意见,他看上去对用专业书垫桌子的意见更大。
成戈乐呵呵地拽他下来坐,张着碗帮他盛面。
两个大男人坐一块吃泡面原本很平常一件事,但因为成戈和周川一不小心对上了性取向,再这么凑一起感觉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
成戈把碗摆周川面前,也不避讳了,直言道:“你刚吓了我一跳。”
周川眼睛没离开电视机:“我看你太尴尬了。”
“哈哈。”成戈摸摸头,“是有点,没想到你给我来了个更大的。”
周川夹一筷子面:“嗯,不用那么惊讶。”
“我感觉你挺坦然。”成戈戳了戳碗里的鸡蛋,“我以前没遇见过像你这么坦然承认自己性向的人,即使在同类面前。”
“是吗?”周川不知想到了什么,夹面的动作一顿,“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社会接受度那么低,谁想被用有色眼镜看待。”成戈面露嘲色,“别人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友情提醒啊,你也就跟我说说,跟别人留个心眼,别这么直接。”
周川冷冷地嗤了声:“我不怕。”
“哟,小伙子挺刚啊。”成戈感叹一声,想起冰箱里还有没吃完的辣酱,跑去把辣酱也拿来,问周川,“要么?”
周川摇摇头。
“你爸妈知道吗?”
周川说:“知道。”
“你都跟父母出柜了?”成戈有点震惊地看着周川,“他们什么反应?没把你逐出家门?”
周川语气平常:“一开始接受不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头两年家也不让回。直到去年我爸生了病,我坚持回去照顾了两个月,虽然他们到现在也没松口,但至少关系缓和了很多。”
虽说现在社会包容度越来越高,可是能接受自己孩子是同性恋的家庭依然很少,成戈稍显唏嘘,算了算周川的年龄:“听上去你出柜好几年了,那时候你才几岁啊?谈恋爱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