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曾是少年天才,皇都最风流多情的世家贵子。
后来朝中剧变,他家破人亡,蹲了一年大牢。出来后自己只剩下半条命,武功全废,不良于行,还中了毒。好友与他割席,师父劝他早日解脱,死敌虎视眈眈,只等他撑不住后,一拥而上,将他嚼的骨头渣都不剩。
走投无路之下,为了保全剩下的家人,他只得去求了朝中那位最心狠手辣的权贵。
对方曾夸过他漂亮。
元夕想,反正都是要卖的,不如将自己卖个最高的价钱。
于是他收敛了所有爪牙,以最温顺无害的模样投入了朝中最大奸佞的怀中,只要能活下来报仇,让他干什么都可以。
他被侍从换上了羞耻的衣服,带去了书房,本以为迎接自己的是百般折辱,却不想……
狼子野心,人人畏惧的摄政王,正在书房内盯着一叠子的奏折两眼发直,看见他时,眼前一亮。
摄政王严肃道:“我这人最是挑剔,向来不喜蠢笨的,过来,批个折子给我看看。”
元夕:……
入府第一天,摄政王说要试探他的能力,让他改了一晚上的折子。
元夕批折子批的两眼发昏,认为他在试探自己。
一夜过后,摄政王甚是满意,遂夜夜临幸,夜夜让他改折子。
几个月后,摄政王看着他借自己势力做小动作,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反而夸他干得漂亮。
元夕认为摄政王他大概是撞到头,精神错乱。
一年后,摄政王抱着他的腰呜呜坦白,“没错,我是穿的,我是真的不懂治国啊!”
元夕:……
还能怎么办,自己选的人,自己受着。
阅读指南:
1、是被迫狼子野心万人敌杠精攻X美强惨万人厌受,反派夫夫。
2、火葬场变甜品屋,恋爱甜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应该)
3、攻穿书,受原主,行文比较慢热,另外人物性格设定会有缺陷,前期大概不太讨喜。另外,他俩都是薛定谔的直男。
4、架空!是【跑到外太空的那种架空】,权谋大概是幼儿园小班的那种权谋,主要是谈恋爱,就那种,那种整天贴贴的甜饼文。(角色说不定低智商,因为作者她智商不高TAT)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轻松
主角:谢岁(元夕),裴珩 ┃ 配角:很多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要不然我们还是谈个恋爱吧?
立意: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VIP强推:
谢岁曾是金陵最恶名远扬的纨绔子弟,仇家众多,家族一朝败落,他被人谋害,濒死之际忽然发现自己存在的世界是一本书。身为原书中的万人厌反派,他以色事人,最后下场凄惨。为了活下去,他不得已只能提前勾引全文最大反派,求他权势庇佑,伺机而动。然而谢岁不知道,对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阴差阳错之下,两个互以为对方是gay的直男,展开了一段互相误会的搞笑治愈之路。
本文从一个觉醒自我意识的反派为切入点,讲述了他和现代穿书者之间的故事,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互相碰撞,引发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件,文中主角互动有趣,作者文风轻快,语言爆笑诙谐,值得一看。
今日有雨,天色不佳,铅灰色的云层低压压沉着,显得天色雾蒙蒙一片,明明是清早,却带着垂暮般的昏沉。
胭脂山,萧庄别院,管事的一出门便听见了他们家公子嚣张的笑声,伴随着往日那群常来的狐朋友狗熟悉的起哄声,从山脚下洋洋洒洒爬上来,十分热闹,倒像是在逗弄什么有趣的玩物。
“不是说小公子被侯爷禁足了吗?怎的忽然过来了?”管事的整理衣袍一边着急忙慌往外赶,一边朝着身旁的侍卫问话。
上月摄政王携幼帝临朝,金陵士族多有不满,御前老臣恐国将不国,往柱子上撞死了三个,全让摄政王拖下去厚葬了。
朝中局势不明,尚不知这大周江山还能安稳几年,侯爷让各地管事的都紧着点脑袋,夹着尾巴做人,免得开罪了北边来的新贵。
为防意外,侯爷很早便将小公子拘在了家里,据说国子学都称病不让去,今儿个怎么让人给跑出来了?
“不知。”侍卫一脸木然,“听说小主子得了个新奇玩物,要送过来养着。”
“玩物?”管事声音拔高,见侍卫那表情顿时心一沉,看样子送过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侯爷曾吩咐过,公子年幼,不许狎妓,若是找个瘦马过来,他那时是报还是不报?
外头声音更近了,管事的再来不及多问,忙跟着侍卫匆匆迎出门去,刚出了大门,便听见马蹄震震,三五轻骑在前,踩着泥泞的小道,连同地上的桃花都碾成烂泥,为首的锦袍少年单手扯了根绳子,马屁股后头拖着个东西,飞扬跋扈地冲到门口,见着人都不带停的,马蹄踩在青石砖面,蹄铁同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少年即将撞门上的前一刻——
“吁——”
“杨兴!杨兴!”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管事的连忙冲上去行礼,仰着脸谄媚道:“公子——”
一条麻绳被拋过来,杨兴连忙伸手接住,顺着绳子往后看去,只见地上一个麻袋,里头似是装了什么活物,隐约渗出些许血迹。
少年翻身下马,走到马后,冷笑着踹了一脚麻袋里的东西,管事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样子并不是从哪里弄来的美人。
“脏死了。”少年嫌弃道,“你把这东西拖下去处理一下。”
“是是是!”管事的忙去提那麻袋,以为是只什么野味,刚将绳子口解开,便看见一握流泉般的墨发垂下来,都让血给凝结在了一处,透着血腥气的黑沉,死蛇一般。
管事的顿时一僵。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当街纵马拖死人,这还不如狎妓了!
袋里这人命挺硬,让人大老远这么折腾过来,倒是还没死,剩下一口气,正在极为艰难的喘息,咽喉处的声息如同某种垂死的兽类。
杨兴抬手将袋子口一拢,正想着是找个地方埋了,还是偷偷上报侯爷,只是上报侯爷,小公子多半会被打个半死,怕是要记恨上他。
正思量间,就听得跟在自家少爷身后的一个少年郎回头戏谑道:“杨管事,可得仔细点救着,这可是小侯爷花了三千两买的,金贵着呢!”
杨兴:“…………”
少年这话一说,倒让为首的萧家小公子回过神来,他先是警告性的瞪了那多嘴的少年一眼,随后极为厌恶的瞥了眼地上的袋子,下巴一扬,随意道:“先留他一条狗命,那人小爷我还有别用,若是死了拿你是问!”
管事右眼皮开始狂跳,那厢三五个少年已经吵吵嚷嚷往庄子里去了,走了老远,他都能听见少年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许久不见那王八蛋,从前那般盛气凌人跟什么似的,现在倒像条死狗。”
“树倒弥孙散呗,他落到咱小侯爷手里还让他享福了,不是说流放三千里么——”
“嘿!提那晦气玩意做什么?不过小侯爷可真厉害,居然能从天牢里捞人……”
“这就叫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改日得将言小郎君请过来,让他好好出出当年受的那鸟气……”
“……”
杨兴听着那群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顿觉大事不好,顾不得脏兮兮还在渗血的麻袋,抬手一扯,便看见个狼狈的人形蜷缩成一团,手腕脚踝让牛筋绳反捆着,大约是费力挣扎过,手脚都被勒得发紫,外伤崩裂,不知是不是还受了什么内伤,口鼻处正不断的往外涌血,将那麻布做的衣裳都给浸红了。
杨兴第一想法是,伤成这样,铁定没救了。
第二想法是,三千两啊!三千两!!
忍着痛心将人给翻过来,杨兴听见两声骨头的崩响,仔细看去,袋中人几番折腾下肩骨当是脱了臼,扭曲垂着,身上血迹斑斑,然而未被遮盖的地方,肤色却是瓷片般的细腻冷白,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
不过被他家那混世魔王小公子一顿折磨,此刻身上伤口狰狞,红白交错,那点子莹白皮肉也就凄惨的都不能看了。
“喂!醒醒!”杨兴拿屈指将少年额发撩开,挑剔道:“还能活么?别是三千两打了水漂……”
浓墨般的长发被拨开,露出其下一张苍白的脸。
“轰隆———”
春雷乍响,如同自苍穹擂响的鼓声。
晦暗间,杨兴看清对方的样貌,一双手顿时僵住。
伤成这样,这瘦骨嶙峋的少年竟还清醒着,乌黑长发下,一双墨湛湛的瞳孔大张,也不知看着哪里,眼尾上挑,那本该是极其优美勾人的形色,此刻却透着股厉鬼般的阴冷。
随后那丝冷厉在同杨兴目光相接时转瞬间化开,冰雪消融后,是透着诡异的平静温和。
“杨管事……”少年张口,浓稠的黑血从他口中涌出,他却像无所谓一般,嘴角生硬的勾出一个柔和的微笑,“许久不见——”
一滴雨水坠落,砸在少年眼角,卷着他脸上的血,拉出一行血泪。
杨兴瞳孔紧缩,豁然起身,“谢……”
“嘘——”少年低咳两声,他大概想坐起来,在地上动了动,身体又无力地倒伏下去,吐出不少血沫,断断续续道:“不幸中了点小毒,怕是要死……大概得劳烦您……帮忙找个大夫了。”
吧嗒——
雨水由点成线,很快连成一片,密了起来,在这嘈杂的雨声中,杨兴骤然听见自己惊恐沙哑的喊声:“来——来人!!”
庄子上的侍从听见声响纷纷冲出来,便见他们向来懒散不管闲事的管事,抱着个破破烂烂的人起身,表情竟是少有的凝重。
“快去请医师!”
三月中,那场推迟已久春雨终究是落了下来,大抵是知晓自己来的迟,便下的格外久,连绵一个多月不见晴。
雾霭蒙蒙,檐角水汽嘀嗒,连带着房间里都生了一股恼人的潮气。
谢岁自一片昏沉中苏醒,睁眼便瞧见了挂着蛛网的床架,一只蜘蛛正拖着细丝从顶上往下坠,眼见要落到他脸上,斜侧里伸出来一只将它给捏死了。
“你醒了?”中年人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岁疲惫的转动眼睛,望向床侧端坐的中年人。
屋子关着门窗,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苦涩药味,中年人端着碗药,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勺子与碗壁碰撞,发出碎响声。
“杨管事,好久不见。”谢岁看清楚了人,张口打招呼,不过声音嘶哑的厉害。
“不算很久,我已经看了你一月有余。”杨兴晾完了药,将碗抵在谢岁唇边示意他自己张嘴服用,随后沉声道:“公子,这是胭脂山,萧家地界。”
谢岁的指尖抖了抖,缓缓想起昏迷前自己被人捆在马后拖行的记忆,他咬着碗,将药汁一饮而尽,嘴里苦的厉害。
“多谢。”谢岁轻声道,“我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您能不计前嫌帮我,谢某感激不尽,往后定然……”
定然什么呢,钟鸣鼎食之家,权倾朝野的勋贵,便是出了皇后又如何,只需一场宫变,该倒就倒。
看着自己淤痕瘢瘢的十指,谢岁闭上了嘴。当年名冠京华,锋芒毕露的谢二公子,如今除了一条命,什么都不剩。
他根本没有可以报答别人的东西了。
“你身上中的毒是‘秋水’,大夫说余毒难清,往后需要戒骄戒躁,不可大悲大恸。”杨兴的声音很和缓,悄无声息的转移了话题,“萧凤岐为了买你回来,花了四千余两,前几日让平南侯打断了腿,大概得在京中躺上数月,你可以在此处放心养伤。”
“劳烦您了。”谢岁轻声道,“我久在狱中,消息不通,请问谢家其他人呢?他们流放去了何处?”
杨兴沉默,谢岁便懂了。
杨兴本以为眼前的少年会恸哭不止,却不想对方只是稍显疲惫的垂了眼,“那太子殿下呢?”
“去岁冬,灵帝赐废太子白绫。”
“灵帝……”谢岁看着床顶,“皇帝又换了?”
“是。”杨兴将药碗搁至一侧,“三年三帝,如今登基的是从前的九皇子璃王。”
“小九?我记得他今年才八岁。”谢岁皱紧了眉头,“如今谁在摄政?”
“裴珩。”
谢岁僵住,“谁?”
杨兴一字一句,口齿清晰:“镇北王裴珩。”
“去岁秋,北方大捷,裴氏收复衡州,云州,幽州,老镇北王战死沙场,裴珩扶灵归朝时,恰逢朝中宦官勾结蔡相作乱。”
“待小王爷率三万青方军轻骑回京勤王,蔡相狗急跳墙,勒死灵帝,后宫妃嫔皇子亦被屠杀殆尽,只有住在冷宫的璃王逃过一劫。”
“如今新帝登基,镇北王摄政临朝。”杨兴顿了顿,“说起来公子你能从天牢出来,还得多亏了摄政王大赦天下。”
不过此刻的谢岁并不感激。
他瘫倒在床上,两眼无光,只觉得前途一片晦暗,“完了,他摄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头。”
“为何?”杨兴不解,“公子得罪过裴家?”
“裴珩是个断袖。”谢岁想到过往,一脸痛苦,“我从前最讨厌的就是断袖,当年他还在国子学时,我套过他麻袋。”
裴珩功夫极好,当年那麻袋谢岁自然没套成功,但借着人多势众,几闷棍却是有的。就算后来有太子讲和,他们两人的梁子却是实打实结下了。
此后一年,明争暗斗不断,直至裴珩出征。
世间最悲伤的,莫过于死对头权倾天下,风光无两,而自己却成了个连行动都有碍的废物。
况且他往后说不准还要与死对头同床共枕。
一想到这,谢岁便头皮发麻,他抬手蒙住了眼睛,只想苦笑。
杨兴毕竟现在还管着庄子,不能在此久留,又宽慰谢岁两句后,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房舍内顿时安静下来,让谢岁可以专心梳理如今的情况。
有一件事谢岁没有同杨兴讲。
在他中毒濒死之际,昏迷的那一个月里,他于梦中看完了一本书,一本名叫《东风词》的断袖话本子。
而如今,现实居然真同梦中那本书一样,三年三帝,年幼怯懦的新皇登基,年仅二十二岁的裴珩开始摄政,权倾朝野。
只不过书中主角与他们俩都无关。
主角姓言,言聿白,是户部侍郎家中不受宠爱的庶子。但他天资聪颖,为人正直善良,纯然若一片白纸。十四岁入国子学,却被嫡兄带人欺辱,后为朝中最清贵不过的傅家嫡子所救,两人就此结识,引为知交。
再后来友情变质,从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变成了谈恋爱,然后两个人一边谈恋爱,一边结交权贵朋友,顺手除奸佞,齐家治国平天下,最后功成身退,隐居山林。
《东风词》书皮下题了一行小字——是个甜饼。
谢岁看完了,确实挺甜,如果他不是文中被除的奸佞之一的话。
姓言的谢岁不认识,他当年心高气傲,眼睛能长在脑袋顶,一个侍郎家小小的庶子,屁都不是。但傅家嫡子他却是认识的,傅郁离,名满天下的才子,光风霁月,高岭之花,如果谢岁在国子学是不听话,出格,讨人厌的极端,那傅郁离就是听话,守礼,受人尊敬的另一个极端。
他们之间有许多冲突,新仇旧怨,每次见面谢岁恨不得把人掐死,料想傅郁离应当也是如此。
这么一看,他的运气还真是低到了极点。
主角被他得罪,反派也被他得罪。
说起来书中由于是言聿白视角,所以关于谢岁的笔墨并不算多,隐约主角从别处听来的只有三两段,国子学时盛气凌人,谢家一朝败落,他虽然免于一死,却沦落为奴婢,但谢岁性格偏激,不肯服软,最后曾经得罪过的人一拥而上,几经辗转磋磨……下场可想而知。
等到后半段谢岁重新出场时,他已经是摄政王后院里满心怨毒且不知廉耻的脔宠。
裴珩性子暴虐,他过的并不好,在长久的折磨下,谢岁逐渐心理变态。
所以得知言聿白与傅郁离之间的关系后,谢岁嫉妒的要死,凭什么傅郁离就可以高高在上,永远是他的高岭之花,还有人爱他,凭什么他就没有,只能在后宅里被人淫/辱折磨。
遂下手陷害,导致主角险些丧命,而傅家那时正同裴珩分庭抗礼,谢岁所作所为恰好让傅家拿到把柄,裴珩为了平息傅郁离的愤怒,下手把他给处死了,半点不留情面。
摄政王之所以收留谢岁,不过是为了戏弄报复,折磨当年那个在国子学总与他作对的少年而已。
真的是……悲哀又愚蠢的一生。
谢岁在床榻上翻了个面。
打死他都不相信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要他和男人搞一起,他不如去跳楼。
但……万一呢?
谢岁一阵恶寒,不行,得逃出去。
离开萧庄,换一个身份,然后隐姓埋名,等傅家与裴珩斗起来,他再徐徐图之。
只是要逃走的前提是,他得先将身体养好。
按照他现在的体质,别说跑路了,胭脂山都下不去。
“谢岁啊谢岁,你这造的什么孽。”少年躺在床榻上,用力的攥紧了手指,“快点好起来,早些好起来——”
“淦,老子要离那些断袖远点。”
——————
大概是前十八年顺风顺水,任意妄为耗尽了所有运气,所以十八岁之后,谢岁诸事不顺,倒霉透顶。
杨兴原计划让谢岁在萧庄修养一月,等身体稍好一些后,便说他不治身亡,好假死脱身,反正萧家小公子还被拘在候府出不来,届时找个死尸一替,谢岁也就自由了。
可惜他低估了萧凤岐想整谢岁的决心。
胭脂山桃花败尽前,萧家小公子拄着拐,硬是从金陵坐着马车颠过来,说是京中诸事繁杂,他要在此静养数月。
萧凤岐来的突然,且丝毫通知都无,杀了杨兴一个措手不及,当萧府马车到山脚下时,谢岁正撑着根竹竿,沿着胭脂山平缓的山路上散步。
大夫说他身上余毒未清,不可久卧于室,需要多动动,谢岁谨遵医嘱,早睡早起,生活规律,每日都会绕着萧庄走上一圈。
这一走,就正正好撞见了萧凤岐过来的车队。
两个瘸子碰面的那天,算得上是风和日丽。
谢岁瘸,是在天牢时受过重刑,被打断了腿,骨头没接好,故而不良于行,萧凤岐瘸,则是他跑到天牢找关系换人,让自家亲爹察觉后拿棍子抽了个皮开肉绽。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故人拄拐相见,面面相觑,分外眼红。
不过萧凤岐是气的,谢岁……是哭的。
萧凤岐一把拉开车帘,从马车上晃晃悠悠下来,谢岁在看清人脸的一瞬间,长睫一眨,吧嗒一下就落了泪,被水泽笼罩的目光柔软又畏惧,颤声道:“小侯爷,您是来杀我的吗?”
少年郎穿着粗布麻衣,苍白羸弱,面无血色,抱着竹竿颤颤巍巍站着,像是只要一阵风过,他便会倒下。
萧凤岐与谢岁相识十载,从未见过对方这般……这般怯弱。
从前的谢岁张扬,强势,暴躁,狠辣,绝不低头,便是将他从牢里买出来,栓在马后拖行时都不曾求饶过哪怕一句。
莫非是上次遭了一番罪,将他性子给磨软了?
萧凤岐吃软不吃硬,谢岁示弱,他反倒是不自在起来,于是本来欲脱口而出的嘲讽,就这么哽在了喉咙里,转而化作一个不甚严厉的呵斥:“杀什么杀?你当我和你一样喜欢滥杀无辜?”
此话一出,谢岁眼角一颤,嘴角开合,最终一言不发,垂头闭上了嘴。
他没有辩解,因为他手上确实沾满鲜血。
谢岁十七岁生辰时手里便有了人命。
谢家被抄家时,他父兄已去,那时灵帝登基,蔡相专权,正是要威慑群臣的时候。
谢家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军队冲进了家中,而府中除他之外只剩女眷。在别人刻意的纵容下,结果可想而知。
谢岁只能杀人,在有人试图欺辱他嫂子时,用一把巴掌长,装饰用的宝石小刀,割破了对方的咽喉。
不巧,那人正好是蔡相嫡子,于是谢岁由原本的流放三千里变秋后问斩,押入天牢后被蔡相找人刻意折磨,夹断了十指,打断了右腿,他那时以为自己要死在牢狱中。
但不知为何,熬过起初的一个月后,蔡家后来像是将他忘了,他呆在牢狱中,没有人来看他,但也再没人去打他。
天牢中很暗,他一个人孤零零被锁在最深处养老鼠,往后四百余日,除去每日雷打不动送饭的哑仆外,谢岁再没见过他人,直至上月,他被萧凤岐从天牢里提了出来。
他与萧凤岐自幼相识,两人性子不和,平日里多有冲突,到底相识多年,对对方的品性有所了解。萧小公子脾气躁,却服软,只要肯示弱,他便意外的好说话。
尤其是哭,书中也写过,萧凤岐毒舌,言语毫不收敛,曾将主角骂哭,不过后来言聿白对着他落泪,只是一两滴,便让萧凤岐手足无措。
谢岁心想,没出息,三两句脏话而已骂回去就行了,哭什么哭。
他再抬头,决定试试。
眨了眨眼,泪珠滚落,眼前一片朦胧。
谢岁与萧凤岐对视。
良久——
“你哭什么?”
眼泪坠下后,萧凤岐语气果真变了,谢岁正在想这招有用,就听的少年郎嫌弃的声音响起:“沙子掉眼睛里了?让你眼睛瞪那么圆,活该!”
锦衣少年的身影在他面前一动,又摇摇晃晃爬上了马车,片刻后,车帘一掀,露出一张骄矜的脸,仰着脑袋颐气指使:“还站着做什么?回去!难不成想让我把你捆起来再拖一次?”
谢岁:“………”罢了,他没那个主角命。
默默抬手把脸上水渍擦干净,他拄着竹竿一言不发,跟在马车后上了山。
车轮滚滚,烟尘四起,谢岁走快了腿疼,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爬了上去,只是到庄子里时已经是一身热汗,脸上也灰扑扑的沾了不少尘土,狼狈的如同一只灰老鼠。
萧凤岐看见他倒霉,自己就乐了,倒也没没怎么为难谢岁。
“喏,我萧家不养闲人,你也不可能整天游手好闲,呆在这里吃白饭。”一套小厮服被人拋过来,萧凤岐撑着脑袋,满眼恶意,“你得干活,还欠我四千两,谢岁,这个债,你得还。”
今日是个好天。
晴光万丈,萧庄满园春色,小桥流水,廊亭上三五个锦衣纨绔倚在在美人靠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庭院中罚跪的谢岁。
一块糕点抛过去,落在谢岁身前,有少年戏谑道:“谢二,你这都跪半天了,饿不饿?来,小爷赏你块饼!”
“谢公子赏赐。”谢岁十分自然的把那块摔瘪了的白玉酥捡起来吃掉,味道很不错,比牢饭好吃一百倍。
凉亭里的一众少年顿时指着谢岁笑起来,“我的天,居然真吃了!他这是不要脸了吗?”
“小侯爷你这调教人的技术可以啊!快教教我,你怎么把炮仗教成这样的?”一个少年勾住萧凤岐的脖子,将人强拉过去,想让他传授秘诀。
萧凤岐哪里知道谢岁怎么忽然这么安分,安分的甚至有点死皮赖脸,想起在胭脂山下看见对方时他眼睛上挂着的泪,萧凤岐有些烦躁的把少年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扫下去,“这有什么难的,本来也没什么骨气,不听话时打两顿就服帖了。”
“打服的?小侯爷果然厉害!”有人冲着萧凤岐竖起了拇指。要知道谢岁从前在国子学就是一霸王,明明老爹是丞相,他却像个武将,打架凶得厉害。
“真服帖啦?不打人也不骂人?”
仔细想想从他过来萧庄后谢岁的表现,萧凤岐点点头,“确实听话不少,再有他手和腿都废了,你们难不成还怕一个残废?”
“可以试试吗?当真干什么都不会发火?”一个紫袍子的壮硕少年兴奋道。
萧凤岐瞥了他一眼,无所谓道:“他现在就是个奴婢,你随意。”
“啪!”
一只茶杯重重砸在谢岁额上,他眼前一黑,往后倒去,捂脸爬起来时,指下血迹斑斑。
还好,茶水是温的。
眼角被碎瓷片划破了,有些细碎的疼。
捂着眼睛缓了好半晌,他才重新挺直了腰杆,顶着一脑袋的茶叶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远处传来少年们越发快活的笑声。
“谢二郎,这君山银毫好不好喝啊?要不要再续一杯?”
“唉,陈兄,普通茶水哪里能入的了谢公子的眼,人家从前可是和太子一起喝贡茶的。”
“可惜了,不过那贡茶要想再喝,就只能去阎罗殿共饮了。”
又一阵意义不明的笑声此起彼伏,谢岁擦了擦流到眼眶中的血,默默把那几张人脸记下。
“行了,陈平,再瞎说把你从庄子里扔出去。”萧凤岐半躺着,止住了狐朋狗友们大逆不道的话头。
当年东宫仁德,后来的灵帝怎么上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现在人都死了,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该谈的,欺负欺负谢岁也就算了,毕竟人家现在没背景,嘴到先太子身上,当今圣上可还姓李,也不怕摄政王找人把他们砍了。
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他们一时有些尴尬,沉默片刻后便又转了个话题,“说起来,小侯爷,言小郎君你请过来了没?若是他再不肯给面子,兄弟我绑都给你绑过来!”
“才不用你们绑。”提到言聿白,萧凤岐的声音温和不少,“他说会过来那就一定会过来,我信他。”
跪在外头的谢岁被这话麻了一哆嗦。
噫,死断袖。
凉亭里一群人围着萧凤岐说些同言聿白有关的趣事,凉亭外谢岁蔫蔫跪着,心道人家有主啦,你下辈子都追不到,以后有你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