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一车的药商容家大少爷这时候也下来了,他每年总有一段时间要频繁出门,对这种短途旅行已经适应良好,他下车站正之后,看着下了车后一身轻松的余冬槿,笑道:“终于到了,余郎君可算松了口气吧?”
老郭这时过来,也说:“余郎君,累到了吧?”
余冬槿点头承认,说:“对,实在太累了。”
老郭笑道:“那咱们赶快收拾收拾进城,我送你们到地方。”
余冬槿对他拱手相拜,“多谢郭叔。”他拿出放到袖子口袋里的信纸,看了看上头的地址,“我要到城南私塾路第三间,李家宅。”
老郭明白了,“行!”他对容大少爷道:“容大少爷,你今晚还去城东休息么?”
容大少爷笑着点头,“是。”
老郭笑道:“好,那上车吧,我们再走一段。”
给守门县兵看完路引,车队行驶入了留云县城大道上,因为余冬槿东西少,他们先去城南。
第09章
车厢内,容大少看着因为终于到达目的地所以瞧着格外高兴的余冬槿,不由也露出一个笑来。
余冬槿放下撩起车帘的手,见到他脸上的笑,有点不好意思,说:“终于要到了,心里实在是高兴。”
容大少神态温和,“理解,我与你乃是一样,终于能好好休息一晚,也松了口气。”
他们这一路一直坐的都是一辆马车,经过这三天的相处俩人已经相熟。容大少是位性格极好的人,他看得出余冬槿为人敦默寡言,于是平日里也不与他多聊,只在余冬槿看起来状态不错时,与他互相说几句话。
余冬槿笑了笑,想了想将一旁装着炒米的罐子拿起来,递到容大少面前,“容兄,你不是明天还要赶路么,这炒米你既然喜欢,那这些你就带到路上吃吧。”这三天里,他们一起吃饭,容大少还挺喜欢吃他带的炒米的,这里人好像不炒这个,他还是第一次吃到。
余冬槿这一趟也是托容家的福,才能做顺风车省钱,他记得这点好,于是路上将几种炒米的方法都教给了容大少。
容大少也不推辞,很高兴的把罐子接了过来,说:“那就多谢了。”
城南私塾路很快就到了,余冬槿打开车前帘,去看街道两边,他发现比起处处宽敞的朝云县,留云县城的房屋盖得要拥挤的多。
赶车的是老郭的伙计,是个身体健壮的年轻小伙,他看着路算了算,“第三家,我看看……诶,看到了看到了,李宅!”他问探出头来的余冬槿:“是这家吧?”
余冬槿点头,“应该是,那我就到了。”
伙计便勒停马车,准备去帮余冬槿把行李拿下来,余冬槿连忙跳下车,自己去抱车后面大黄的笼子。
伙计见他这么紧张,哈哈一笑:“这是什么啊,叫余郎君这么宝贝?”
余冬槿抱着大笼子,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里面装的东西比较容易碎。”
下完东西,余冬槿告别了容少爷与老郭的队伍,转身好奇去看眼前紧闭的院门。
隔壁屋檐下,一位坐在木墩子上敲锄头的中年汉子看了眼余冬槿,手上动作停住,直起腰试探问:“你是……夏夕他弟?”
余冬槿这才发现旁边有人,迟疑问:“这位大伯,您说的夏夕是李夏夕么?”
汉子瞧着他的脸,点头,“是啊,你哥给你留的那封信,还是我叫人帮忙给你送去的呢。”
余冬槿没想到这么巧,一来就遇见了当初给原身送信的人,他看了眼眼前的大门,问这位大伯:“那李家哥哥他真的……”
汉子想到那位年纪轻轻就走了的邻居,叹了口气:“是真的,他的丧事还是我们左右邻居帮忙李家的乐正先生一起打理的,哎,也是可怜。”
余冬槿讶然,“乐正先生?”这是谁?不是说李家一个人都没有了么?别真是诓他过来吧?
汉子道:“乐正先生是夏夕的干爷,就住在你们李家。”
汉子这话说完,李家宅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余冬槿转头看去,便看见一位头发须白,形容枯槁的老爷子站在门后探出头来。
汉子探身,喊了句:“哎哟老先生,你怎么搞成这样?”
老爷子对他摇摇头,然后目光挪动放到了余冬槿身上,他用年迈沙哑的声音问了句:“是阿槿娃儿么?”
余冬槿看着这位暮气沉沉的老爷子,点头:“是我。”
老爷子顿时脸上带了些笑,这叫他人看起来精神了点,他将两扇木门大开,对余冬槿说:“进来吧,外头冷。”然后出来想帮余冬槿搬东西。
余冬槿连忙阻止,一旁那汉子也说:“您就别动了,我来,我来!”
李家这间宅子不大,且瘦瘦长长的一条,前面带个小天井后面带个门脸铺子,中间住人的地方也就一个小厅堂一间厨房带两间小卧房。
余冬槿抱着笼子,与帮忙的汉子一起跟在老爷子后面,把行李放到了厅堂后方第一间卧房里。
然后汉子告辞,余冬槿被老爷子邀着坐到了厅堂里,他有点不太自在的坐在堂内的八仙桌配套的长凳上,手放在桌面上,将这个小厅堂看了一遍。
厅堂很不大但很干净,屋内处处透着认真生活的痕迹,而厅堂内进门对面的墙角摆着一张长案,长案上方墙面上还挂着未摘下的白布,长案上则放着一块崭新的牌位,上面刻写着:李氏,李夏夕之灵位,是李家哥哥的牌位。
老爷子从厨房出来,给余冬槿上了茶。
余冬槿连忙收回目光,接过茶后道谢:“谢谢爷爷。”
老爷子听见这声爷爷,顿了顿才在余冬槿对面的长凳上坐下,说:“夏夕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你。”
余冬槿抬眸,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老爷子继续道:“他怕你与他一样,犯心疾,最后心痛而死。”
余冬槿浑身一震,眼睛睁大,问“哥哥他也是……”
老爷子看他这样表现,明白了,脸色更沉,说:“看来夏夕说的是真的,李家人真的被诅咒了。”
余冬槿脸色难看,忙问:“哥哥都说了些什么?这个什么诅咒,不是真的吧?”
老爷子叹气,声音沙哑:“我也不知道,小夕没有和我说太多,不过你哥哥还有信留给你。”说着,他解开了上衣下巴处的盘扣,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了余冬槿。
余冬槿借着他这个动作,发现老爷子身上也特别瘦,那衣裳里面空荡荡的,瞧着叫人特别心疼。
他一边接过信一边想,乐正先生很爱李家哥哥,哥哥死了,他是如此的抑郁难过。
乐正先生见这与自家孙孙肖似的年轻郎君,心中钝痛难忍,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阿槿娃儿,你在这看信,我出去买些东西。”
余冬槿这时已经放下别的心思,满心满眼都在信封内的信纸上,闻言随口道:“好。”
粗略一扫,浅黄色的信纸上,字写得有几分潦草,笔力也稍显不足,且越往下字迹越轻,甚至还有一段墨迹不知沾染到了什么晕开了,叫人仔细判断才能看清上头的字。
余冬槿蹙着眉头,定了定神将信从头看起。
随后,他脸上眉头越皱越紧,渐渐带上了困惑与茫然,就这么将信完完整整看完之后,余冬槿愣了好半晌,疑惑的将信件里最重要的那一点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李氏祖先与遥云山神结下了契约,以家族气运与一个婚约换取了自己的气运,祖先之后因此平步青云,可他却没有遵守约定,反而将此事瞒下,因此我等后代才被契约之力反噬,一代比一代更早的患上心疾,都因心疾而死……所以,现在李家人活命的方法,就系在这个婚约上?”
而李家哥哥,也是在临死前不久,在去李家荒废许久的祖宅里的祠堂内拜见先祖,才发现了那枚李氏祖传下来,被祖先李成燕系在了房梁上的刻着婚契的木片与信件。
李夏夕在信里说,他那时以病入膏肓,已经无力实验完成婚约之后自己是否能活,所以只得连夜将给余冬槿的信写下并让人寄出,只希望余冬槿不再步李家人后尘。
余冬槿将信放下,心中只觉难以置信又百感交集,而且他总觉得好像还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这时,抱着几个油纸包的乐正爷爷回来了。
余冬槿见了,立即将信一收,把信上的事暂时搁下,过去给他搭把手,乐正也不推辞,把怀中快拿不下的几个油纸包给了他。而这一摸油纸包,余冬槿才发现这些油纸包居然是热乎的,他问:“爷爷,您这买的是什么?”鼻子一嗅还挺香的,余冬槿反应过来,“您去买午饭了啊?”他把手里的油纸包放到桌上。
乐正将手上剩下的那个油纸包放到桌上打开,点头道:“是啊,我这把老骨头,也做不出什么好饭好菜,便去外面买了。你第一次回来,总得吃的丰盛些。”
余冬槿看着油纸袋里的被炸的金黄漂亮的香酥肉,又见他接着打开一道葱烧鸭、一道蒸丸子、一道凉拌粉丝,再加一份米饼,每样菜品都很大份,摆了满满一桌。
余冬槿看着这些菜,心生感动,说:“这怎么吃得完。”他看向老爷子,道:“家里不是有厨房么?我会做饭,我可以下厨的。”
乐正到一旁墙角的柜子里拿了碗筷摆上桌,说:“哪有让久久未归的游子第一回 归家便下厨的道理。”他笑笑,“而且自你哥走后,我一个人窝在这里这么久,虽然吃的不多,但家里也没多少米粮了。”
余冬槿莫名心里一紧,忍不住握上了老爷子给他放筷子的手,发出一声:“爷爷?”
乐正苍老起皱的眼皮微动,用另一只手覆盖上了余冬槿的手,“你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可能熬呢,况且你哥临走前,还说叫我一定要多照顾你。”
余冬槿心里那股紧张感消失,换成了庆幸与一种并不叫人烦恼的沉重感,他垂眸,看着以前自己从未仔细看过的,老人那苍老的布满褶皱与斑点但是很温暖的手,声音微哑:“嗯,那就好。”他抬眼笑道:“爷爷咱们吃饭,我都饿了!”
老人浑浊但是充满柔软感情的眼睛里,也有了一丝许久没有过得笑意,他点头:“好!”
这时,前院天井中的石板地上,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之前那个帮余冬槿搬行李的汉子的声音响起:“乐正先生!夏夕弟!”没等屋内乐正和余冬槿应声,他就迈着大步进了没合拢的堂屋门。
一老一小转头看去,就见汉子一手端着汤碗一手端着盘颜色发黄的饼子进来了,他进来一看,见屋里俩人已经吃上饭了,便笑道:“我还说给你们送吃的呢,原来已经在吃了啊。”
余冬槿站起来,喊了声:“大伯。”
乐正道:“我刚出去买了些以前小夕喜欢吃的,我猜他兄弟俩口味应该差不多。”
余冬槿没想到是这样,回头向桌上的食物看了一眼。
汉子闻言,想到那位年纪轻轻却没了的邻居,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将汤碗盘子放到桌上,笑着说:“这不刚好缺个汤么?”他对余冬槿道:“这是你伯娘做的,以前你哥也爱吃,你也尝尝吧。”
送完东西,汉子就走了。
这天吃完午饭,余冬槿与乐正爷爷去了李家哥哥的墓前。
余冬槿把买来当做祭品的香酥肉、葱烧鸭、蒸丸子、凉拌粉丝和米饼,还有自己做的一碗汤摆到墓前,说:“对不起啊哥哥,我没好意思拜托邻居家的伯娘帮我做汤,就自己琢磨着做了,我尝过了,味道差不多,你也尝尝吧。”
一旁站着的乐正嘴皮颤抖了一下,眼圈发红别过头去。
余冬槿上完香烧完纸,问乐正:“哥哥比我大几岁啊。”
乐正:“五岁,你被抱走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
祭拜完哥哥,余冬槿又去拜祭了不远的父母祖父母,等下了山,已经很晚了。
他们走在冷风飕飕的管道上,余冬槿对乐正说:“爷爷,我得去一趟祖宅。”
乐正早有预料,道:“遥云村太远,今天恐怕来不及,你在家里歇一晚,明天再说吧?”
余冬槿点头:“也好,那您带我过去一程?我不知道路。”
乐正:“自然。”
这天晚上,余冬槿久违的洗了个舒服的澡,晚上他睡在哥哥的房间,给许久没好好一起相处的大黄添上粮食,然后给他塞了块牛肉冻干后把它拿出来玩。
他点点大黄的鼻子,说:“对不起啊,这几天都没好好喂你,让你食盆都空了。”不过他之前给放的粮食是足够的,食盆空的的原因肯定是这个小家伙把吃不完的食物打包藏起来了,到处在窝里囤粮食,是这小家伙最喜欢做的事情。
大黄沉迷啃冻干,转身不理他。
余冬槿骂了句:“就知道吃。”把它放回笼子,坐在床上将这个窄小的房间看了一圈。
这个卧室应该被乐正爷爷收拾过,李家哥哥私物都被收走了,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柜子与桌案,床也是新铺的。
余冬槿叹了口气,转头对埋在食盆里的大黄说:“事到如今,我倒是希望哥哥说的是真的,因为我真的不想死,如果是遗传病的话……婚约……完成这个失约了许多年的婚约,真的可以吗?”不过,嫁给山神,嫁给一座山?这也太玄乎了吧?
去祖宅看看吧?哥哥信上说,他没有将那片刻着婚期的木片从祖宅带回来。
余冬槿呼出一口气,将怀里的羽毛拿出来看了看,然后他将之放到枕头下面,才躺好闭眼睡去。
这天夜里,整个留云县都很安静,余冬槿也感觉内心宁静,他终于躺回了舒适的床榻上,但依旧一个梦都没有做。
因此第二天醒来时,余冬槿有些怏怏不乐。他打了个哈欠,往桌案上大黄笼子里看了一眼,感觉到安心,才转头去看窗外。
这时余冬槿才惊讶的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
卧室小小的窗户,对面隔着一米多点就是别人家的墙,小小的一朵朵打着旋儿的毛毛雪从白茫茫一片的天际,一点一点的飘落下来,落到地上便碎裂开来化成了水。
雪很小,但看起来充满希望。
好冷啊,余冬槿赶忙把窗合上。
既然下了雪郭叔和容少爷岂不是要冒着雪赶路了?余冬槿想,心里替他们感到担忧,而且他们今天还要去遥云村,只希望今天这雪不要下的太大。
明天再下吧,下的大大的,多下几天,最好能在田地上积起厚厚一层,那样农户就不用发愁了。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乐正爷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槿娃儿,醒了没?爷爷烧了热水做好了饭,你快出来洗把脸吃饭吧,别把自己饿着了。”
余冬槿知道自己起晚了,又听爷爷喊自己娃儿,感觉有点窘,连忙应声:“好,我马上就来。”
刷完牙洗完脸,爷孙俩商量了下,吃完早饭就直接出发去遥云村。
临走前,乐正把李家祖宅那一大串钥匙让余冬槿装在兜里,然后把大孙子的兔毛冬帽和兔毛围脖拿出来,给余冬槿包了个严严实实。
余冬槿哭笑不得的压了压下巴处的围脖,好叫自己不至于只露出一双眼睛,说:“爷爷,我没那么怕冷。”穿越之前,他的城市是中部某城市,夏天热得要命冬天冷得要死,冬天还没有供暖,后来他又去更北的某地读了大学,因此对于寒冷,他习惯之后还算能忍受。
乐正今天的精神头看着好多了,他呵呵笑,“穿多点又没什么,万一风寒了就不好啦。”
余冬槿身上暖呼呼,心里也暖呼呼,然后又被爷爷在帽子上面压了一顶可以遮雨的斗笠。家里就一套蓑衣给余冬槿穿了,乐正又在邻居家借了另一套,两人提着火炉拿着水葫芦,身披小雪出了门。
雪真的很小,落在掌心都没什么感觉,余冬槿收回手,脱了蓑衣挂在马车上,抱着刚刚在街上买的大饼,上了爷爷说好了价钱的马车。
做了两个多小时马车,余冬槿又和乐正一起下车准备开始爬山路。
余冬槿有点担心,对乐正说:“爷爷,我自己去算了,就沿着这条山路走到底就行了不是吗?”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也说:“是啊老爷子,去遥云村这段全都是上坡路,路也不好走,您这身体恐怕吃不消啊。”
乐正不肯,他带上斗笠望着眼前山路,态度坚持,说:“你们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的住,走吧走吧,莫耽误时间了。”
看他这么倔,余冬槿也无法,只得暂别了车夫与爷爷上了山道。
大冬天的,大部分树上的叶子都掉了个干净,余冬槿没着急赶路,而是花了点心思找到了一根挺坚韧的木头条子,他把木头上的分分叉叉去掉修整好,拿给乐正杵着。
在山路上等着他的乐正接过,试了试感觉杵着确实很不错,脸上眼里带笑说:“叫你费心。”
余冬槿把刚刚被树枝挂到的帽子重新戴好,说:“您要是觉得累,我们就找地方坐着歇一会儿,别硬撑。”
乐正点头:“我晓得。”
俩人走走停停,爬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这时雪开始变大起来,余冬槿也终于透过那纷纷扬扬的雪花,看见了那藏在山间谷底里的小村庄。
在看了一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后,这个藏在山坳里,宁静的山村好似藏在山中的一抹玉色,一下子就将余冬槿的眼球全部抓住了。
站在这个坡地向下看去,余冬槿发现这个山村的住户并不多,一家家占地大大小小的泥砖瓦房都挤挤挨挨的,分布在一条条小路的尽头。
其中唯一一家独门独户的,也是占地面积最大盖得最气派的是一幢被围墙围起,由青砖黑瓦建造的大宅,它坐落在东方一角,坐北朝南,看起来与其他民居完全是两种风格,带着很特别的韵味。
乐正指着那个大院,对余冬槿说:“那便是李家的祖宅了,是由当年在朝为官的李氏祖李大人派人督造的。”他叹:“李大人是位大善人,当年咱们这村里,不少人家都受过他的恩惠。”
余冬槿听着他的话,想到那位先祖和哥哥信上的话,内心五味杂陈,他想多知道点那位李大人的事儿,问乐正:“先祖很仁善么?”
乐正点头,带着感慨:“自然,虽然已经过去了百年,都已经改朝换代了,但你若是在留云县那些老人面前提起李大人,还是会有百姓会称道一声好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那么多人愿意格外照顾一下李家后人,也是得亏有这些人的帮助,才没有叫这存活艰难的血脉真正断绝。”
听完这么一番话,余冬槿内心的感受更是复杂极了,既然李氏祖这么好,那他干嘛不守约呢?
在古代,大家不是都很注重盟约的么?
余冬槿问乐正:“那您呢?您与李家……”
乐正笑道:“我家在我太爷爷那一辈本是李家的家仆,是得了那时李家家主的恩惠才被放了身变做了良民,因此我们两家一直和乐融融,亲如一家。后来到了我年轻的时候,那时正是战时,我妻儿子女都意外没了。那时的李家是你爷爷当家,他见我可怜,就带着我一起活命,我从那时开始便守在李家,你爹爹和哥哥都是我带大的,就连你,也是我抱着送到余家夫妇手里的。”
余冬槿感慨万分:“原来是这样的渊源。”这是几辈人的交情了,他问:“那爷爷您现在多大年纪了呀?”
乐正摸摸自己灰白的胡子,看起来还挺骄傲,他说:“我已经七十九了。”
余冬槿吃惊不已,七十九!这都近八十了,都能被称作耄耋之年了,这样的岁数在古代可是十分稀奇的。可乐正看着还精神着呢,这都能爬这么久的山,余冬槿在心里直叹:老人家身体可真好啊。
聊完这些,余冬槿扶着乐正下了坡,俩人终于进了村。
村里当头第一户的门本来紧闭着,主人听见外面有动静,便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那间屋是厨房,此时正是该做午饭的时候,有炊烟从房顶的烟囱里升起,让那处的雪花化成一片水雾。
女人仔细瞧了瞧,疑惑的目光在余冬槿那张俊俏的脸上多停了一会儿才转向被他扶着的老人,接着俩人便听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乐正叔?”
乐正将自己的斗笠向上抬了抬,露出完整的一张褶子脸后应声:“兰花啊,是我。”
女人顿时将窗户大开,问:“叔您咋过来了?这么冷的天。”
乐正拍了拍身旁余冬槿的胳膊,说:“槿娃儿回来了,我带他回祖宅看看。”
女人将目光挪回余冬槿脸上,道:“是冬槿啊?都这么大了?”她点头念叨:“是该回来看看,确实是该回来看看。”
一旁,另一家这时也打开了门,一个老妇人带家里老头向外看,喊:“乐正大哥?”
乐正哎了一身,“是我是我。”
如此,接二连三,近处的这原本在雪天中安安静静的几户很快全“醒”过来了,全都来和乐正打招呼,每个都要问一问余冬槿的身份。余冬槿一路跟在爷爷后面,有点承受不住这种热情,全程不敢作声,只在面对每一个好奇的面孔时都面露微笑。
一段不长的路,他们足足走了十多分钟,才终于来到了李宅门前。
余冬槿掏出钥匙打开了挂在大宅门上的锁头,推门与乐正一起迈步进了宅子。
正在这时,一阵窸窣声响从门边长起现在已经枯黄了的茅草丛中发出,余冬槿向那里一看,只看见了一条灰褐色的大尾巴,一溜便从墙角的狗洞钻走没了踪影。
余冬槿吓了一跳,“那是什么?”
乐正眼神没那么好,没有看清楚,但是猜测:“可能是灰狐狸或者狸子,屋子久没人住,便喜欢招些野物。”
说的有理,这里毕竟是大山里面,野兽肯定少不了。于是余冬槿没有在意,转头将这个虽一眼望去略显破败,但仔细一瞧却觉处处讲究的宅子,越看越觉大气秀美。
这大宅的建筑风格有些偏徽派,但又不太一样,外面没有高高的马头墙,里面也没有饰以繁复的雕刻。高高的院墙内,前面一个天井,两边厢房与正屋上头还有个矮矮的二层,一眼瞧去简单,但仔细一看,宅子的门头、窗框、栏杆等等,边边角角都可见大方古朴的简单雕花。
余冬槿走几步,在乐正的帮助下找到了堂屋大门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锁头。
不大不小的堂屋内,正前一套八仙桌,两边墙面上光溜溜的,靠大门这头,一边有个通往内屋的垭口。
余冬槿跟着乐正爷爷,从左边的垭口进去,这里面是个中转空间,正前墙上挂着一张山水画,画上盖了章,余冬槿看见,章上刻的是“李成燕”三个字,空间右边一边是个廊道,一边是上二楼的楼梯,他们进入廊道,又从廊道墙边的垭口进去,便又进入一个廊道里,这里的墙边放着一条高案,有烛台与香炉放在上面,这里也有个垭口,不过有竹编的帘子从垭口上方垂下,叫人看不见垭口里的空间。
乐正告诉余冬槿:“这里便是家中的小祠堂了。”
余冬槿一愣,“祠堂放在家里?”他还以为是单独一栋在某处呢。
乐正点头:“是啊,从这宅子建起便是如此了,李氏出了你和你哥哥这一代,一直一脉单传,也无旁的宗亲,有这样一间祠堂便也够了。”
余冬槿惊讶,“一直一脉单传?”
乐正叹气:“是啊。”
余冬槿看着那垂着三道竹帘的垭口,对乐正道:“爷爷,我进去看看。”
乐正:“嗯,你去吧。”
随后余冬槿掀开一道竹帘,走进了这间室内空间比堂屋还要大的小祠堂。
祠堂内,中间有垂下被勾起在两边的布帘,布帘内靠着墙边摆着和以前余冬槿在电视剧里看过的那样一层层的雕花高台,上面便摆着乌木制作的牌位。
不只是李家的,还有乐正家的,只不过属于乐正家的牌位很少,只有五位,分别是他干爷爷的父亲母亲,还有妻子和早逝的一儿一女。
看那排位,李家确实代代一脉相承,除了他这一代,上面几代家中除了有位夭折的女儿以外,都是独生子。
也不知道,当初原身的亲生父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孩子送到余家养的。
难不成是觉得他改姓了余,就能摆脱李家人早死的命运么?
其中李氏祖李成燕的并不在最高处,最高处是李氏宏岳与李氏赵家秀锦,第二位才是李氏祖李成燕与其夫人洪月的牌位。
一百多年,除去太祖爷爷李宏岳与太祖奶奶赵秀锦,加上牌位还未放过来的李夏夕,一共七代人,都匆匆忙忙的被留在了那时光里。
余冬槿怀着内心复杂的心情,过去跪在案下蒲团上,低头便看见了那片被摆放在下面矮案上,尺寸大约十六乘十六的木片。
上面除了密密麻麻得小字,还有若隐若现的羽状纹路,叫余冬槿瞧着感觉很是熟悉。
他暂时先将那抹熟悉感忽略掉,仔细去看那些小字。这些文字组成后的词句对于在这个时代属于半文盲的余冬槿来说实在有点晦暗难懂,他拿出了以前上学学习离骚的劲儿,专注去品其中含义。
而这么一读,余冬槿就终于搞明白自己之前看哥哥给他留的信时,心里为什么会有那种莫名的不对劲的感觉了。
他哥当初,怎么可能来不及呢?
只不过是简简单单完个婚而已,都死到临头了,完全可以省略那些复杂的仪式,直接请神拜堂就行,多简单的事儿啊。
他哥不做,只是因为李家人本就只能活那一个而已。
李氏祖李成燕,当初按照他的誓言,他将家族气运抵给了山神,并承诺会诞下一位孩子送与山神与其完婚,因此除了这位山神的新娘以外,李成燕本来不会再有血脉延续下来的。但他没有守约,誓言因此反噬,便一代一代的纠缠在李家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