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有两件大事,一为生,一为死。
此间之人相信,要是人死之后无人敛骨抬棺,死后也将不得安宁。而拥有这一资格的,只有父母子女,和伴侣。
姜偃,又是以什么身份说出要为薛雾酒敛骨的呢?
就像看出他们的想法,姜偃说:“我愿做他的未亡人。”
聂如稷捏碎了握在手里的玉佩。
闻师舟刷地看向他,一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见鬼表情。
薛雾酒一生作恶多端,世人恨他入骨,只要和他有牵连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名字和他放在一起。
但今天,却有一个人在薛雾酒死后,不惜背负天下骂名,也要为薛雾酒收尸。
连闻师舟都震惊地问了一句:“你疯了?”
他知不知道他这么说会有什么下场?
他这根本就是在与全世界为敌!他会比薛雾酒死得还惨!
“我很清醒。”姜偃摸了摸怀里的指骨,从刚才开始它就在一直抚慰着他阵阵作痛的经脉。
他悄声对闻师舟说:“准备好,我们要跑路了,机会只有一次。”
不待闻师舟反应,姜偃将体内金丹逆转,全身仅剩的灵气倒行,同时所有自爆符全都散发出耀眼的光。
闻燕行:“糟了,他要引爆自爆符了!快结阵抵挡!”
抵挡自爆符的阵法结成的同时,聂如稷快速打出了一道剑印阻拦姜偃逃跑,却在中途被闻师舟挡下,
下一秒,白光大盛,将一切淹没。
等一切平静下来,只有原本碎魂阵的地方残留着大滩的血迹,和自爆的痕迹,人却不见了,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并没有被自爆符炸过的样子。
刚才用来抵挡的阵法,也并未感受到那么多自爆符应有的冲击。
闻燕行狠狠砸了下身边的柱子:“可恶,被他骗了,他根本没有时间提前准备自爆符!”
那些不过是用来欺骗他们的障眼法。姜偃唯一做的,就是自爆挣脱了碎魂阵。
聂如稷盯着那滩血迹看了许久,连身边的人唤他都没有反应。
直到连慕玄都看出不对,唤了句师尊,他才慢慢垂下了眼睛,面色如常道:“哪怕他自爆脱身,碎魂阵对他身体的损伤也是不可逆的。他修为已废,灵根已毁,无法再修炼,自爆内丹带来的伤就无法恢复。他跑不了多远,派人去追。”
他顿了下,说:“昭告天下,太玄宗首徒姜偃,实为魔修卧底,任何人见到他,杀无赦。”
慕玄没想到师尊真这么不留情面,他急着说:“师尊,师兄他——”
聂如稷却已经转身离去。
看似没有什么反应,直到他回到寝殿,看见桌上放着一枝本不该出现在这清冷孤寂的殿里的桃花,忽地捂住心口,吐出了一口血。
聂如稷面无表情的抹掉了血,小心的碰了碰那枝花。
衣袖滑动,露出系在手腕上的一截红绳。
......
姜偃一开始还能自己跑,到后面几乎全靠闻师舟半拖半拽着走。
两人在一座看起来没有人烟的山上停下了脚步。
姜偃小心的把尸骨放在树边,扶着树,咳得快要断气了,还不忘指挥闻师舟砍树,好做个临时棺材用来放薛雾酒的尸体。
闻师舟一边拿袖子给他抹脸,一边说:“那我得多砍点。”
姜偃:“没事,不用怕手艺不好做毁了,差不多大小够用就行,丑点也没关系。”
闻师舟:“我不是怕做不好,我是觉得,我估计需要打两口棺材。”
姜偃:“?”
闻师舟叹了口气,“你现在七窍流血,感觉也活不久了,帮你也多打一副。”
姜偃愣了一下,立马跳开了,自己拿袖子狂擦脸。
“你不早说,你那么擦,都把血在我脸上抹匀了!”
闻师舟咳了一声,默默藏起袖子,“等下我们就近找个镇子,再好好洗洗吧。你的身体,也需要找人看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你会死的。”
“我们不能去镇上,起码不能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去。”袖子下传来闷闷的声音。
“用不了多久,满世界都会是我们的画像,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是魔修,我们前脚刚出现在有人的地方,后脚就会有追来杀我们。”
“那怎么办?难道以后只能避着人烟,在深山老林生活?我倒是无所谓,可你要这么躲躲藏藏一辈子......”
为了薛雾酒一个人人唾弃的魔头,一个根本不会回应他的死人,从光风霁月的太玄宗大师兄,沦落到人人喊打的魔修,这值得吗?
姜偃呼出一口气,他放下袖子,顶着张被擦得太用力泛红的脸,冷静的说:“我当然不可能这么躲躲藏藏一辈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苟着就是等死。
他看着薛雾酒的尸体道:“南洲草木旺盛,边界有个小村子,村子周围长着一种非常独特的树木,用那种木头做的棺材,可令尸身不腐。我们需要先去那里打个棺材。至于我的伤,来不及慢慢养了,路上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闻师舟知道他说的对,眼下也没别的办法。
他只能先去一旁,打好了一座临时棺材。让偃抱着薛雾酒放进棺材里,然后撕了衣服打上绳结,把棺材背在背后。
闻师舟看他踉跄了下,忍不住说:“不然还是我来吧。”
姜偃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没事,我自己来就行。对了,你还知不知道有没有像你一样还活着的魔将?或是其他薛雾酒遗留的势力之类的?”
闻师舟:“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偃:“他尸体早被分成了数块,镇压在各地。想夺回薛雾酒的尸骨,只靠我们两人的实力,对抗不了看守尸体的三宗五城十二家的人。我需要他们的力量。”
需要他们的力量,帮他从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追杀中活下来。
闻师舟搀着他的手紧了一下。
“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就是你对薛雾酒......”
姜偃沉默了一下。
那能是真的吗?他都不认识薛雾酒。
可他该对闻师舟说实话吗?如果他说了实话,闻师舟还会愿意帮他吗?
半晌,他还是说:“都是真的。”
怕这么说太含蓄,他吸了口气,摸了摸身后的棺材,道:“其实,我从很久之前就爱上了他,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而已。”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邪魔整个魔都呆住了。过了一会,他忽然捂住了脸。
平日人迹罕至的群山之中,几名修道者御剑疾驰而过。
一名弟子检查了地上的痕迹,转头汇报:“看样子人已经离开了,刚熄了火,应该走得不远,赶紧追!”
他们匆匆的来,又匆匆的离开。
等他们走后,姜偃背着棺材,从树顶钻出来。
隔壁树上,举着两根树杈的闻师舟跟着钻了出来,喃喃道:“竟然真的能把他们骗过去。”
是姜偃在没有任何迹象的情况下,突然提起等下会有人过来,他们需要提前做个准备,把这里布置一下,把追杀的人骗走。
起初闻师舟以为姜偃有什么秘法,能提早探查到那些人的气息,不然以他现在修为尽失,身受重伤的状态,不可能比闻师舟更早发现有人过来了。
然而,现在算算时间,姜偃说会有人过来的时候,这群修道者甚至可能甚至还没进入山区的边界。
姜偃近乎预判一样,说出了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更可怕的是,那些人的所有反应,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那些人简直就像是在按照戏本安排好的一样,精准的踩中姜偃每一个针对他们做出的布置。
“我在太玄宗这么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好吧。”
这些年太玄宗的事务几乎都是姜偃在打理,而太玄宗又是正道之首,大小事务都要过他的眼,他可以说是实质上的正道掌权人。但凡他有一点异心,他现在就已经把整个正道全控制在手里了。
“别说太玄宗了,各宗各家的巡逻时间表我都能倒背如流,他们可能会派谁出来抓我,谁跟谁会组成小队,不同性格的弟子在一起会有什么问题......这些都不需要过脑子,就能知道了。”
毕竟他们现在所用的所有制度,巡逻,历练,修行,方方面面几乎全是姜偃一手定下。
想拿他制定出来的制度来对付他,能成功就怪了。
姜偃从以前就是背图流玩家。这些事难不倒他。
只要给他时间,无论是招式还是点位,哪怕是地图上的一砖一瓦,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什么东西只要让他看上三遍,他就能总结出规律。
姜偃从树上跳下来,对地面的痕迹进行修改,使那些痕迹指引向另一个方向。
“好了,这样等他们发现不对,折返回来,这些痕迹会二次验证他们的猜测——他们的目标之前根本没走,就躲在附近,是趁着他们追出去的时候逃跑的。”
这个时候就很少有人会怀疑,他们折返回来再见到的痕迹也是刻意布置的了。他们想不到姜偃骗了他们一次,竟然不赶紧趁着这机会逃跑,而是留下来继续骗他们第二次。
“幸好这次来的几人里,有个李长老一年前刚收的弟子。那人性格鲁莽,好大喜功,偏偏辈分高,有他在,就这么简单的伪装一下就行了,要是换成吴长老座下的三弟子来,还没这么好骗,那个小孩年纪不大,脑子却转得很快,狡诈得很。”
闻师舟听着姜偃随口说出的话,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神情里多了分敬畏。
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哪怕就凭姜偃一个人,推翻整个修真界都是有可能的。
姜偃拽了拽他,“发什么呆呢,我们得赶紧走了,这招也就一开始能用上几回,师尊......聂如稷虽然不爱理宗门事务,但我二师弟慕玄是个人精,估计用不了多久,我这些招数就不好使了。”
闻师舟又看了眼他背着的棺材,“你要是累了,就换我来背。不要逞强。”
姜偃也答应了。
他背的,表面是具平平无奇的棺材,实际上背的,却是大魔头薛雾酒身后的声望和势力。
他既然决定要做这场戏,那就要兢兢业业的演到底。
毕竟与薛雾酒这个名字有关的大多都是魔修,魔修脾气都不怎么好,虽然实力没得说,但各个性情偏执疯狂,要是被发现他是在骗他们,那些魔修估计会第一个反水杀了他。
姜偃时刻谨记他现在的人设,是对薛雾酒爱而不得的暗恋者,是死去魔头的“遗孀”。
能光明正大继承大哥财产和小弟的,除了孩子,就只有“嫂子”。
他就是那个“嫂子”。
虽然是自封的,总之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就算是为了人设,他也不能轻易把装着薛雾酒尸体的棺材交给别人,不过他也没把话说得太死,他身体是真的有点抗不住了。
中途看他脸色实在太差,闻师舟就想把棺材接过去替他背会,姜偃也默认了。
结果“棺材”闹了脾气。
闻师舟的手刚摸上棺材一点,就嘭地一声被弹了出去。
他爬起来,不信邪的又试了一回。
这次他直接被弹出了数十米,一口气没上来还吐了口血。
那“棺材”不悦地弹动了下,棺材板开始疯狂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压不住,掀棺起尸了。
时值三更,月黑风高,两人一棺,棺材还在砰——砰——地跳着。
比恐怖片现场还恐怖片。
正在旁边虚弱的喘着气的姜偃,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一人一棺僵持着。
看着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脸阴郁的闻师舟,正想抬脚过去看看闻师舟有没有事,身旁的棺材突然“嘭”地重重倒向地面。
砸得之重,让姜偃都怕这临时打出来的棺材给砸烂了。
莫名把方方正正的棺材幻视成气到躺板板的人。
别说,还挺可爱哈哈......
他在心里干巴巴笑了一声。
见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一股幽深的怨气从棺材的缝隙间钻了出来。
收过不少尸的姜偃有点懵,他手足无措的看向闻师舟:“它、它这是怎么了?”
闻师舟被弹了两回,这会胸腔还在隐隐作痛。他眉梢跳了跳,也来了脾气,冷笑了声,撸了袖子就要上:“不过是一口棺材,半个不全的尸体,脾气还不小,还不许别人碰了。”
姜偃赶紧拦他,“你别冲动啊!它只是个棺材!”
折腾散架了,再打新的的人不还是闻师舟自己吗!
他有点抓狂,他们还在逃命呢,现在这是在干嘛啊!救命,为什么人会和棺材打起来!
脑中邪魔忽然清了清嗓子:“咳咳,不然,你说点好听话哄哄它?兴许,它就听话了。”
“棺材不能给人乱背,你要把它给别人,它不高兴也很正常吧。还是......那么亲密的背着,和伴侣之外的人这样,不好。”
邪魔说得一本正经,姜偃却满头雾水。
背棺材哪亲密了?这也能亲密得起来?邪魔脑子进水了?
没想明白,姜偃只想赶紧解决这件事好继续逃命,他问邪魔:“说什么好听话?”
“你自己想,我怎么知道。”
姜偃只好先拦下闻师舟,自己走到躺倒的棺材前。
想了半天,他还是小声说:“你不要再生气了,乖一点好不好?”迟疑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磕磕绊绊地叫出了那个称呼:“夫......夫君?”
一阵风从面前飘过。
棺材安静了下来。怨气一扫而空。
姜偃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惊喜的扭头,“看,真的有用诶!”
多好哄一......棺材啊!
闻师舟吐出口气,拍了他脑门一下:“被占便宜了都不知道。”
占便宜?什么占便宜?谁占谁便宜?
姜偃做贼心虚,第一反应以为闻师舟察觉到他觊觎薛雾酒的“遗产”,立马一脸严肃纠正:“我可没占他便宜,你不要乱说啊!”
话说得相当义正言辞,行动上,他却张开手臂把棺材往怀里抱了抱,生怕闻师舟要跟他抢一样。
闻师舟一阵无语,他刚才怎么就觉得姜偃脑子挺好使的?
分明是姜偃自己让人占了便宜,他竟然还觉着是自己占了便宜?
活人和尸体,到底谁更吃亏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揪着姜偃的衣领把他拖过来,闻师舟忍无可忍的说:“放手,没人跟你抢,抱着棺材像什么样子?”
“你放心吧,这世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会像你一样拿薛雾酒的尸体当宝贝的人,正常人躲还来不及。”
邪魔也磕磕绊绊的劝道:“不用看那么紧张,棺材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姜偃恋恋不舍的放了手。
他们是不知道,他现在没了薛雾酒这层关系,可能就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怪他紧张。
好在安抚好了棺材和棺材里装着的人,这次闻师舟要背它,它就没再把人弹开。
中途闻师舟找了个比较安全的山洞,打算这么将就着过一晚。
半夜,姜偃发起了烧。
他修为尽失,丹田内丹俱损,身体比没修道的凡人还要弱些。
意识昏昏沉沉间,他难受地蜷起了身体。
邪魔最先察觉到了不对,他和姜偃神魂相连,很容易就能发现对方的异常。
他焦急地在脑海里喊着姜偃的名字,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没等他进一步行动,就被骤然掐住了脖子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邪魔睁大了眼睛,拼命的去掰那只掐在他脖子上的无形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动。
山洞内,熟睡的闻师舟被惊醒了一般,缓缓掀起沉重的眼皮。
一股阴冷的寒气从洞外吹了进来,他只来得及看了眼雾气中出现的阴森诡谲的身影,就抵抗不住地昏了过去。
黑影走到地上满脸潮红,蜷缩着的青年身旁。
脱下身上宽大的红袍,铺在地上,然后弯下身,把姜偃抱起来,放到衣服上。
“师尊……”
额上沁出一层冰凉薄汗的人似有所觉的呢喃着。
黑影身形一顿,忽然低下身,轻飘飘地覆在他身上。
“错了。重叫。”
一道微哑的声音在他耳边道。
姜偃烧糊涂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太玄宗。
无论平日聂如稷多严厉,生病的时候也总要多纵容他几分,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反驳他,只会一脸无奈的顺着他。
他现在难受得厉害,冷不丁被驳斥,顿时有些委屈地抓住对方的袖子,想了想,还把脸凑过去在上面蹭了蹭,“不要凶我,我好难受。”
一边蹭,一边还偷偷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像只惯会撒娇耍滑的猫。
可惜他如今病着,再怎么努力睁大眼睛,视线还是一片模糊,连大脑都迟钝得分辨不出异常,也丝毫察觉不到危险。
袖子的主人由着他把自己的衣服揉得皱皱巴巴,也不急着抽回来,甚至主动靠他更近些。
青丝瀑布一样垂落在姜偃颈侧,他怕痒的躲了躲。
刚要动,唇上就压上了一抹凉意。
一根苍白的手指压在他的唇上,指尖凝出散发着甜香的液体,流入了唇缝里。
姜偃不自觉的仰起头,追寻着那抹凉意。
一开始只试探着用舌尖舔了舔,直到水液缓解了喉咙里的干渴,平复了身体的病痛,他张开嘴,含住冰凉的指尖,咕嘟咕嘟的大口吞咽起来。
指尖的主人勾了勾唇,坏心的不再给他那种液体,威胁着凑近:“我是谁?”
“说对了,就再给你。”
姜偃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对方却像是早有预料般道:“你再叫一声师尊试试?”
不是师尊,能是谁呢?
姜偃头昏脑胀,想不出来。
另一边被强行压制的邪魔一挣脱出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他本来不该生气,可阴暗的嫉妒却在疯狂滋长。
“给我滚开!不许碰他!”邪气从姜偃的身体里不受控制的钻出来,扑向黑影。
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黑影抬起头,透过姜偃的身体,冷冷看了邪魔一眼。
邪魔再次被掐住了脖子。
不只脖子,连四肢都被抓住,半点不留情面的折断,像是要就这么将他整个捏碎。
邪魔不敢置信的质问:“你竟然要杀我!你竟然——要杀你自己!”
“我也是你的一部分,你疯了吗,薛雾酒!”
没错,这只压着姜偃的厉鬼,正是三百前死去的魔头薛雾酒的神魂。
薛雾酒死后被分尸,每一块尸体都有他一部分的神魂。
如今出现的,是棺材里的半具尸体中的神魂。
并不是所有被分割的神魂,都有着同样的性情。
因为薛雾酒们并非每个都有着完整的记忆,于他们而言,他们是处于不同人生阶段的薛雾酒。
人在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都可能大不相同。哪怕是魔头,也会有青涩的时期。
而面前这个,好死不死却是那个有着所有记忆,实力保持在巅峰状态,神挡杀神佛当杀佛,最为癫狂疯魔的魔头薛雾酒。
他是薛雾酒,邪魔也是薛雾酒。
邪魔是唯一一个在薛雾酒生前的年少时期分离出的碎片。他恶劣,残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后期那个彻底疯狂的薛雾酒相提并论。
果然,薛雾酒不为所动,他连杀死自己都可以毫不犹豫。
只是淡淡的说:“你太碍事了。”
他再次施加了力道。邪魔发出一声惨叫,不住的咒骂他:“啊!!你个变态!疯子!真庆幸我没有机会长成你这样,不然还不如从没出生过!”
“不准你碰姜偃!只有我,只有我可以碰他!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积蓄已久的力量爆发。
姜偃醒来时神清气爽,连之前一直在痛的丹田都舒缓了许多。
他隐隐感觉嘴里有股甜滋滋的味道,梦里就是这种味道治愈了伤,估计是有人给他喂过药了。
那个人不做他想,定是闻师舟。
发现闻师舟还睡着,他轻轻摇醒闻师舟:“昨晚是你在照顾我吧,多谢了。”
闻师舟慢慢睁开眼睛,满脸疑惑,“你说什么?”
姜偃只当他做好事不留名,不然这里除了闻师舟也也没有第三个人,总不能是躺了棺材板的那个吧?
姜偃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邪魔格外沉默。
准备出发时,姜偃去背棺材才发现,昨天还好好的的棺材,竟然多了个豁口,看起来就像是昨夜这棺材和人打架了一样。
这怎么可能呢。
检查周围也没有异常,姜偃就只能先放下疑惑。
当务之急,还是先赶到那个专门靠给人打棺材谋生的村子
两人一棺日夜兼程,总算到了村子。
不远处的村子里,阴暗的死角中,一个瘦弱的身体佝偻着趴在地上,一群人围着他拳打脚踢。
“野种!灾星!”
“那馒头就是丢出去喂狗也不给你!”
“村长就不该救你,下个回魂日,就把你丢出去喂恶鬼!”
少年瘦弱的身下,是一个发了霉的馒头。
他微微抬起头,幽深黑瞳反不出一丝光线。
眉心中央是一抹鲜艳似火的红痕。
一进入槐村的范围,还没见到人烟时,就能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太一样。
闻师舟回头看了眼,身后是他们来时的路,现在是正午,几步之外仍然亮得晃眼,短短一步之遥,日光却像是被生生切断,半点都照不进来。
四周高大粗壮的槐树紧紧的挨着,树冠将头顶遮得密不透风,一棵棵细长的槐树直挺挺地站立着,让人险些以为幢幢人影在黑暗中静立。
一股说不上来的潮湿又腐烂的味道从鼻腔灌进肺里,像是在身体里灌了一大口冰水。
“槐村是做死人生意的,村里讲究多,你等下跟着我,别乱看,也别乱说话。”进村前,姜偃提前提醒了一句。
“你好像对这里很了解,这地方看着不像是太玄宗首徒会来的地方。”
不如说,姜偃似乎了解很多,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会知道的事。
姜偃玩笑似的说:“你不是觉得我是你曾经哪个朋友的转世,就不能是你那个朋友来过这,所以我也知道?”
闻师舟摇摇头:“他身体不好,一直和我在一起,从未远行。我曾答应过他,等我攒够钱给他买来洗髓丹,等他服下身体好了,就带他去看这个世界。”
可惜,后来他有了用不完的洗髓丹,却再也没有那个需要洗髓丹的病秧子了。
后半句不需要说明,姜偃也知道这样的句式,通常就是没等看成世界,人就死了。
他没有那么多窥探欲,非要把人家的伤心事挖个鲜血淋漓来找乐子。
遂转移话题到自己身上:“那这样,你还觉得我是你那个故人?无论是你的事,还是槐村的事,就不能是我师尊......是聂如稷透露给我的?或者我有法宝,能窥世间事。太玄宗传承已有千年,有点厉害宝贝,也很正常吧。”
闻师舟却道:“你确实多了不少我不知道的秘密,但不论如何,我不会认错人的,你就是你。”他停顿了一下:“何况,以聂如稷的控制欲,他不可能主动提起以前的事,也不会将这种可能让你脱离他的掌控的法宝交给你。”
知道得越多,就越难控制。
“你在太玄宗能听见的每句话,都只会是聂如稷想让你听见的。而几百年前的过往,还有他之外的世界的样子,都不会是他想让你知道的。”
闻师舟被关在闻家时就从闻家家仆口中听说过姜偃,能被养成那种不知世事,带着点正直,规矩到有些天真的性子,说聂如稷不是故意的,闻师舟是一点都不信。
这样的人放在一群修道者里,就是被生吞活剥的命。
说什么仙尊宠溺自己的大弟子,实际上,谁又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把人养废的?
把姜偃养得离开聂如稷就活不下去,一生都活在他搭建的虚假的幻梦里,在他的身边,无知又快乐的度过一生。
怎么想,都是聂如稷那混蛋干得出来的事。
“就连你在在太玄宗之外一路所经历的艰险,又焉知不是聂如稷为了让你尝尝离开他的苦头,故意这么做的?”闻师舟轻描淡写的说:“往后你要是不想再受苦,就只能乖乖待在他身边,一步都不敢离开,连看不见他的身影都会焦虑。”
他嘲弄地笑着:“就像驯养宠物那样。”
姜偃发现闻师舟眼里的聂如稷,和他认识的那个很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魔修对正道之人特有的误解。
他怎么都没法把听起来这么极端的控制欲,和聂如稷那样淡漠的人联系到一起。
就算他心有疑惑,以他现在薛雾酒舔狗的身份也不好多说什么。按理说,他就该跟闻师舟一起黑聂如稷才对。
穿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槐树林,就是被密密麻麻的槐树包围的村子。
村子就是普通的村子,不同的,只有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放着的朱瓦黑墙的小房子,由纸扎成,纸房子的门口站着个只到小腿高的纸人。
屋檐下挂着大大的【奠】字。
姜偃一进村,就径直走到街边站着的一个小老头面前,“钱老板最近在家吗?想找他打口棺材,要新木的。”
槐村附近有座湖,村里普通的棺材铺打的棺材,都是用的槐木。而姜偃想要的那种能让尸体永远不腐的,用的却是那座湖边长的一种树。
一般的木头要长上几十年,而那座湖不知道有什么魔力,树被砍了之后,几个月就能长到一般的树几十年那么高,村里的人为了打棺材,像割韭菜一样一茬茬的砍树。
谁也不知道这树是什么品种,因为每次砍了树,路上村民看见都会随口问一句“是不是砍了新的”,时间长了,村里人叫顺嘴了,就管它新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