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温柔攻养大后—— by常安十九画
常安十九画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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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那些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只有他和裴姐两个人,那时候沈恪简直可媲美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工作起来像个陀螺一样,不眠不休,遑论回家。
如今家里的阿姨走了,沈恪总归是不太放心他成天一个人住在空宅里,所以这两年回家的频率也来越多,可曾经那样的日子都过来,眼下林简却反而有些不习惯。
不是不习惯他回来,而是开始不习惯他不在家时的那些清冷和独处。
不知足欲壑难填,人果然都是贪心的生物——
他竟然开始渴望长久的陪伴。
但是无论他自己这边情绪如何波澜,沈恪却始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对于他这些突如其来的小别扭毫不挂心。
就像今天这样。
林简虽然平日里对谁都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面孔,但是却极少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沈恪,在沈恪身边,他从来没办法淡漠或是无视。
但是沈恪却纹丝不动,半点没有察觉。
算了,林简今晚第二次对自己默念。
只当是自己中二的叛逆期到了。
林简关掉淋浴,擦干身上的水,随意擦了擦头发,穿上浴袍出了浴室。
客厅里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林简将浴巾搭在脖颈上,拎着书包来到二层书房。
沈恪正窝在沙发里翻一本世界园艺金奖展册,见他进门先是愣了下,而后淡声说:“头发怎么不吹干。”
“没事。”林简走到长案边坐下,从书包里拿出题册准备刷题,心里突然就舒服了一点,“天气热,一会儿就干了。”
沈恪懒懒翻过一页:“刚五月。”
林简“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这样的相处模式才是最让人熟悉的,一如曾经那些年,两个人安静地栖息在这方天地之间,哪怕一整晚没有交流没有互动,也让人莫名觉得踏实。
时间分秒流逝,书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林简刷题时笔尖的沙沙声,以及沈恪偶尔翻动书页的细碎声响。
林简刷题的速度很快,选择和填空几乎能在顷刻间选定答案,遇到步骤繁琐的解答题,也只是在侧边的空白区域潦草算上几步,就能得出最后的解答数值。
一套标准时间90分钟的测试卷,林简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完了。
头发已经完全自然风干,林简拉下脖子上的浴巾放在地板上,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人手里拿的仍然是那本展册。
沈恪是真的很喜欢园林设计,这件事林简几年前就知道了。
尤其是前年的时候,沈恪居然在住宅区公园后面的那座山上买了一大片空地,自己弄了个“落趣园”,林简才了解到,他对那“高高下下天成景,密密疏疏自在花”究竟有着怎样的向往和憧憬。
“落趣园”的面积虽然不小,但是和普通的园林还是不能比的,而且沈恪弄那个也不是为了赏心怡情,大概就为了自己亲手种下那些奇花异卉时的欣然。
“落趣园”从山脚引水上山,四面没有壁墙,只有入口处搭了一方嶙峋的石门,穿门而入后,先见一座面阔三间四面环廊的厅园,沈恪偶尔上山摆弄那些花树,累了就在厅里喝喝茶,徒作消遣。园后凿辟一方天井小泉,引上来的山水就汇集在这方泉内,山泉清泠纯净,可以直饮。
绕过天井,就是两个高5米长20多米的温室花房,花房中间区域用作培植,两侧垒放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盆座。沈恪养花种树非常随性,某一品种的花木从不大面积栽培,而是零星几株,当然这可能和他养的都是些阆苑仙葩不无关系,花房里有多一半的幼株是从全国各地乃至海外空运过来的,沈恪养的时候异常珍惜,但若是养得不好或者死苗了,也毫不心疼,立刻移走,仿佛碍了眼一般。
这样的随心所欲就使得每次林间去花房的时候,看见的总是不一样的缤纷紫陌人间画堂。
花房周围散种着一些云杉、灯台树和五角枫,最深处有一座边楼,二层木质结构,一层作厅二层作房,林简不知道沈恪有没有住过那里,反正他是没有。
记得第一次到沈恪的“落趣园”,出门时他曾经好奇地问过,为什么要建一个这样的地方。
沈恪揉揉他的头顶,还是那两个字,好玩。
后来,等林简再大一点,从宋秩那里偶然听闻沈恪上学时的一些琐事后,大概也明白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情。
一迳抱幽山,居然城市间。
明明是沉浮于商海诡谲之中的人,却在这座喧嚣尘上的钢筋丛林中,生生辟出这样一处高台厚榭阆苑琼楼,是志趣,也是遗憾。
一本展册七七八八翻到了最后,沈恪合上书,一抬眼,就见长案后面坐着的那个孩子单手支着额头,皱眉怔怔看着自己,不知道想些什么。
沈恪叫了他两声,林简猝然回神,夹在指间的笔“吧嗒”一声掉在案上。
沈恪好笑道:“想什么呢小孩儿,眼神都直了。”
“没什么。”林简嘟囔一声,“十五了,还小?”
“在我这儿多大你也是小孩儿。”沈恪从懒人沙发上起身,揉了揉肩膀,往外走,“做完题进去睡觉,别太晚。”
林简忽然就又有些莫名其妙地不高兴,淡声道:“还两个月中考了,别人都在挑灯夜战,我睡那么早干什么?”
沈恪停下步子,这才略带新奇地打量他一眼。
林简一怔,以为是自己刚才语气着实突兀,正想着找补,就听沈恪笑着说:“你和别人能一样么,用得着那些?”
林简脸上的神色微顿,反应过来后,嘴角渐渐有上扬的微势。
“哦对了。”林简从书包里拿出今天发的那张成绩单,递给沈恪看,“要签字的。”
沈恪接过来,看见全部科目的成绩和那三个“1”的排名,没忍住笑着“啧”了一声:“上次我听宋秩说,你们学校的同学都怎么叫你的?林神?”
林简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同学喊着玩的。”
沈恪点点头,从长案上拿了一支林简的笔,在成绩单右上角签上自己的名字,才笑意不减地说,“要注意和同学之间的关系啊小林神,别每次都这么不给别人留活路。”
林简看着那笔锋遒劲的两个字,心里忽然就又高兴了些,点点头,忍着笑答应:“好,我尽量。”
沈恪先回房间休息了,林简又刷了一套理综试卷,赶在11点前回了卧室。
睡觉前,林简将书柜底层的一个棕色文件盒拿出来,将沈恪刚刚签字的成绩单平平整整地放了进去,这才心满意足地爬上床。
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中三年级,每次考试的成绩单都是沈恪给他签的字。
每一张,都被妥帖地收藏存放在一起,不缺不漏,一张不差。
就如同一株幼苗,见过风雨经过霜雪,最后终于被纳入杲杲日光处,此后悉心浇灌,只待亭亭如盖。

第二十三章
七月中旬,林简参加中考。两周后成绩出来,没有一点悬念地摘得当年的全市中考状元。
八月初的天气,季月烦暑,日光暴烈。出成绩那天所有毕业班学生返校,附中大门口挂着一道红底金字的横幅——热烈祝贺我校林简同学荣获全市中考第一名!
林简扫了一眼,神情没什么波动。
走了两步,身后突然窜出个人,一下子扑倒林简背上,林简眼疾手快,电光火石间拉住他的胳膊一拽一拧——
“哎卧槽卧槽林神放手!我我我我!”秦乐没想到林简这么大反应,偷袭不成反被拧,一时间差点对着那道横幅跪了。
林简放开他的胳膊,皱眉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秦乐揉着手腕嘶嘶吸气,“不是……您这什么应激反应啊,还好我肉厚,要不骨头肯定错位了。”
“哪有那么夸张。”林简和他一起往学校走,“我都没用力。”
“嚯!那您要是用力什么样啊,倒拔垂杨柳?”
林简瞥他一眼,嗓音带了点笑:“说不准,要不试试,秦杨柳同学?”
杨.秦乐.柳拱手抱拳,表示不约。
“不过要说狠还是你狠……”秦乐边走边说,满腹艳羡,“说考全市第一就考第一,连点意外都没有。”
“这能有什么意外。”林简语调平静,“每年的中考状元基本都出在附中,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谁分高算谁的,没什么新奇。”
“哎对对对……”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是朱然,“要的就是这种淡淡的、毫不在意的牛逼,林神完全拿捏!”
林简轻笑,不理会他们的插科打诨。
快走到教学楼的时候,班长刘聪从行政楼那边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冲他们招手:“林简,林简等一下!”
几个人站住脚步,等刘聪跑近,一把拉住林简的手腕就往行政楼拖:“你怎么这个点才来啊!快点快点,校长老师等你半天你,还有一堆记者!”
林简怔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转了转手腕,问:“什么记者?”
“就是电视台的记者啊!”刘聪挺意外,“每年的中考状元录取通知书都是校长亲自发的,而且还有电视台的记者全程录像,之后好像还有个什么采访,就相当于夺冠感言那种,你不知道啊?”
林简比他还要意外,皱着眉摇了摇头。
“哎呀来不及了,先过去再说吧!”刘聪是个急性子,偏偏没什么眼力见,说完又要去拉林简,被他轻轻躲开了。
林聪抓空的手顿了一下,茫然问:“怎么了?”
“自己走。”林简简短道,“热。”
“来来来班长,给你开开眼。”秦乐将还红着的手腕举到刘聪面前,软绵绵地晃了晃,“看见没,刚才我就扑了林神一下,直接就这效果了,前车之鉴,劝您动口不动手。”
刘聪吃惊:“这……这是怎么了?”
“脱骨了。”林简在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还不走,不是着急?”
“哦哦!来了来了!”
校长室在行政楼二层,林简走上二楼楼梯,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很好,空无一人。
也不知道刚才急得要跳墙的人现在跑哪去了。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校长室里传出的阵阵交谈声,林简微微蹙眉,走近才发现门是开着的,还没等他敲门的手指落到门上,屋里的人率先看见了他。
“林简,快过来!”班主任祁阳是个温温柔柔的女老师,虽然林简跳过一次级,只有初三这一年是她带的,但是祁阳依旧对他关照有加,一是林简比班里的同学都小一岁,再者就是他太寡言,祁阳总是担心他与同学们相处得不融洽。
林简走进门,先喊“祁老师”,本想转头和其他几位老师也打声招呼,但是定眼一看,校长、副校长、教务处主任、年级主任……
林简:“……”
校长拿着林简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外面还套了一个巨大的硬质绒面外壳,从来不苟言笑的面容在闪光灯下露出喜气洋洋的笑容:“林简同学,祝贺你,曾经你为附中自豪,此时附中为你骄傲!”
“……”林简接过通知书,低声道,“谢谢校长。”
林简搭在通知书外壳上的手指微微用力,结果一下、两下……没拿动。
林简狐疑的看了一眼始终保持八颗牙齿外露笑得仪态标准的校长,就听校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对他说:“……看镜头。”
林简:“……”
配合着拍完了照,下一个环节果然就是采访,林简简单听电视台教育频道的那个记者介绍了一下内容,无外乎就是需要林简坐在沙发上,将红彤彤的通知书展露在身前,然后真情实感发自肺腑地感谢学校感谢老师感谢家庭感谢父母,最后再和低年级的同学们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心得和取得中考状元的心路历程,全程大概半个小时时间,就可以了。
和林简对接的记者秉着超高的职业水准滔滔不绝,丝毫没有发现眼前的男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
等他说完了,林简清晰地吐出一个字:“不。”
记者蒙了,校长主任老师也都跟着蒙了一下,另外的一名记者问道:“林同学,你说……不什么?”
林简耐心已经快要告罄,眉间微皱:“不接受采访,也不想分享我的成长环境教育经历和心路历程。”
周围的记者和摄像面面相觑:“可是……每年的中高考状元都……”
“那是别人。”林简拿着录取通知书,转身向学校老师们所站的方位躬身鞠了一躬,而后直接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回头对着那群记者朋友们,嗓音淡淡,声调不高地补充:“忘了说了,三年之后的高考结束,我同样不接受采访。”
嚣张得平静。
知道今天是林简返校那录取通知书的日子,傍晚时分,宋秩开车到家,说是要接他回沈家大宅吃晚饭。
沈家大宅离沈恪住的这幢花园别墅大概四十分钟车程,在得知了林简的中考成绩后,宋秩一路上就没消停下来,好听的话说了一道,最后在林简一句“宋叔叔”之后,被迫收音。
林简到大宅的时候沈恪还没有来,确切说,他都不知道沈恪会不会来。
沈长谦颐养了这么多年,集团事务再不过问,近两年愈发气色矍铄,只是人还坐着轮椅,不良于行。
对待林简,沈长谦和丛婉真的就如对待到自己家的孩子,林简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各种他爱吃的坚果零食,手里明明已经放不下了,丛婉还时不时地给他抓上一把。
林简把录取通知和成绩单给他们看,两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夸他有出息,日后必成大器。
一直到开餐,沈恪才风尘仆仆地姗姗来迟。
这顿家宴不仅有沈恪父母,还有几个沈家的亲戚在,可能是门风所致,沈家人大多知性从容,也不知道沈恪那副人前冷硬人后散漫的劲儿是随了哪一脉了。
席间言笑晏晏,除了沈恪和林简,就连丛婉都陪着沈长谦和家中亲眷喝了两杯干红。谁料放下酒杯,沈长谦忽然对沈恪道:“集团的几个董事最近又找我做说客了,这么多年,你这‘沈总’的头衔也该换换了。”
此言一出,桌上原本热烈的氛围霎时静了下来。
当年沈长谦发生意外,沈恪被迫终止学业回国接手集团事务,他对内恩威并施,对外纵横捭阖,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经是沈氏说一不二的掌权人。但是不管是在董事会的头衔,还是行政部门备案上,个人职务始终都是“沈总”而并非“沈董”,因此,沈氏集团董事长一职,实际悬空已久。
桌上众人默不作声,都在暗暗揣度沈恪的神色,而沈恪闻言,只是拿着汤匙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口道:“再说吧。”
“你都‘再说’了七年了,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沈长谦语重心长,而后深深叹了口气,默然道,“我知道你心里挂念着什么,但是小恪,有些事既然开始了,就没法改变,也没有回头路了。”
沈恪沉默不语。
沈长谦又道:“我和你妈妈年纪大了,北方的天气不适合养老,我们最近总想着去南边或者国外长住,但是你……我没法安心。”
半晌过后,沈恪肩背的微微松弛下来,宛如在执拗固守和放弃妥协之间做出了一个不得以的选择,终于开口,低声说了句好。
从大宅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林简看得出,丛婉本来是想留他们在家里住一晚,但是有了先前在餐桌上那段插曲,挽留的话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沈恪没让司机送,回去的路上自己开车。林简坐在后坐,跟着他一同沉默。
到了院门口,林简下车,沈恪却没动,只是对他说:“考得这么好,开学前有时间带你去骑马。”
林简点点头,问:“你不进去吗?”
“好久没上山了,我去转一圈。”沈恪语气轻松,听不出什么波澜,“终于考完试了,你也给自己放几天假,别看书也别练字,早点睡,听见没有?”
林简点点头,看着沈恪升上车窗,黑色的轿车划深夜,往后山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林简这一晚辗转反侧,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十一点的时候,门外依旧毫无动静,等过了十二点,林简再也躺不下去,冷着脸起床换衣服,开门去后山找人。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林简果然在山脚下看见了沈恪的车,说明人却是还没走,还在山上。
山脚到“落趣园”有专门开辟出来的石阶小路,林简上山并不困难。
进了园,周遭皆是幽静宁谧,月光照得四周影影绰绰。林简先到四面厅,没人,再到天井小泉,还是没人,最后连两个温棚都找了,依旧没有看见沈恪的影子。
那就只剩一个地方了。
边楼一层厅堂中,沈恪仰面躺在一把摇椅上,手边的地面上摆着一幅巨型图纸。
听见脚步声,沈恪诧异抬头,怔了半晌,才问:“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语气算不上多温和,像是责怪他不该深夜独自外出。
林简没理会他的略低的语调,径直走到摇椅旁边,静静看他片刻,指着地上的设计图,问:“这是什么?”
沈恪随着他指尖淡淡一瞥,嘴角稍稍扬了一下,说:“是我当年在宾大研究生的毕设。”
沈恪的宾大学位拿得并不顺利,当年他被迫休学回国,中间两年诸事繁杂,于是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学院申请延期毕业,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想着干脆放弃。终于在两年后,所有接盘的事务走上正轨尘埃落定,沈恪才抽时间飞了回费城,在那边呆了三个多月,拿到了自己的研究生学位。
像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自己存一点希望。
他从始至终的,未曾改变过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世界级的园林大师。
然而今天,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林简静静看着地上的那张设计图,忽然感到一阵烦闷。
半晌,他慢慢绕过图纸,走到沈恪身边蜷膝蹲下来,缓缓抬手,拉住了他垂在躺椅边缘的一根手指。
少年微微仰头,被月光浸染的眼眸明亮凝定,轻晃着他的手指说——
“……小叔叔,你别难过。”

第二十四章
从小到大, 林简不管是与谁相处,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极少会对旁人表现出如此亲昵的姿态, 所以当他蜷蹲在沈恪身边,拉着他的一根手指喊人的时候, 沈恪着实愣了愣。
林简仰着头,黑亮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影下宛若琉璃,沈恪不说话, 他便又轻轻晃了晃自己拉住的那根手指, 口吻近乎于安慰和安抚之间, 绵软轻缓:“不要难过了啊。”
沈恪从躺椅上坐起来,片刻后忍不住笑了一声, 用没被拉住的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声中带笑:“安慰我呢?”
林简就很乖地点了点头, 承认。
“小破孩儿……”沈恪失笑, 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别蹲着了, 坐这。”
林简从地上站起来, 坐到他身边去,沈恪很自然地收回了被他攥在手心的手指。
“没什么难过的。”沈恪捏捏眉心, 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 “就是心里稍微有点不痛快, 结果还让小孩儿看笑话了, 啧……”
林简安静片刻,摇头低声道:“可是, 每个大人曾经都是小孩子。”
又是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
沈恪的视线从中厅大门望出去,今夜月朗星明, 水钻般的星子浮于黛色天幕中,光芒耀眼却温柔,半晌,他轻声说:“小孩子可以选择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强,但是成年人不一样。”
林简转头看他:“哪里不一样?”
沈恪笑了一下:“成年人要选择的是该走的路,做应该做的事。”
心里突然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吸饱水的海绵,酸胀又闷堵,林简重重呼出一口气,像是辩驳他的说法:“凭什么?你原来教过我,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应该拥有独一无二的思考能力、判断能力以及选择的能力,不受客观干扰,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些道理,到了沈恪这里就统统不适用了?
“记得这么清楚……”沈恪怔了一下,随即眼底染上笑痕,“我教你这些的时候,你几岁?”
林简没想到他问这个,下意识回答:“十岁。”
“啧,时间过得真快……”沈恪眉目间有疲惫后的释然,“今天再教你一件事,听听就行了,也不必记得那么牢……”
“什么?”
沈恪说:“取舍。”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经历取舍,不管是小孩子还是成年人,每一次的选择背后,都是取舍的博弈,小孩子可以随心所欲,但是成年人不行,因为……”沈恪顿了顿,才说,“要衡量代价。”
月色温柔,星光灿烂,林简怔怔看着沈恪轮廓深刻的侧脸,好半天,默默将视线移开,低声说:“明白了。”
“怎么这么丧?”沈恪笑了笑,声调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才十五岁,未来的路长着呢,有无数种可能让你选,而且——”
沈恪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补充:“成年人做好该做的事,就是为了能让小孩子自由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啊。”
就像他年幼之时,从未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被长辈强行扔进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上流社会交际圈,沈长谦夫妇对他格外宽松,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喜欢什么也从不勉强。
不必接触他不喜欢的你来我往,不必被俗世繁芜所累,所以沈恪才能够怀抱着他的云林之志,恣意生活了二十年。
而同样的,当沈氏的重担毫无预兆地压下来时,他也责无旁贷,必须报之以琼瑶。
林简怔然看着他:“你……”
“小林神,不用有那么多顾虑,我原来就说过,在我这里你想怎样都没问题,想做什么就做,想要什么就说——小叔叔给你兜底呢。”
小叔叔……
方才积攒的厚重情绪,感动也好,震荡也罢,都随着这声带着笑的“小叔叔”,慢慢烟消云散了……林简眨眨眼睛,耳后缓缓腾起热意,原本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赧然之下故作威胁。
沈恪笑着说:“我都多少年没听你这样叫过我了?我想想啊……头一次喊人还是上五年级的时候吧?大夏天上完游泳课回来又吃了冰激凌,结果肠胃炎发高烧,家里医生开的药也不肯好好吃,急得得裴姐团团转……”
最后裴姐没办法,只好联系宋秩,托他转告沈恪,结果晚上沈恪赶回家的时候,林简烧得小脸红扑扑的,看见他回来居然撇撇嘴,委委屈屈地喊了他一声“小叔叔”。
林简:“……”
“第二次叫人是初一毕业,你自己做主找老师说要跳级,不念初二直接上初三,跳级考试都考过了才告诉我,怕我生气,上来就先喊了句‘小叔叔’堵人……啧,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这么怕我呢,你这——哎,去哪啊!”
林简听不下去了,小时候做过的那些蠢事被沈恪如数家珍一样絮叨,少年耳后的薄红漫上耳廓,冷着脸站起来就走。
“哎——”沈恪忙不迭地笑着跟上,和他一起出了边楼,往园外走去,“怎么还生气了?不对,害羞了?”
林简:“……”
“不至于啊林神……”这么多年,沈恪逗孩子的本事越发得心应手,“要不你再喊两声试试?多喊几遍就习惯了,没事我不嫌吃亏。”
“……”林简头也不回,语气板硬,“不爱占你那便宜。”
月清如水,夜风习习,那些深藏于心底的渴望也好,无奈选择之后的怅然也罢,似乎都随着那夜的晚月清风消弭无踪。一周之后,沈氏集团召开股东大会,全体股东在变更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决议上签字,并于当天接续举行集团董事会,沈恪正式当选沈氏集团董事长,接过了这个庞大商业帝国薪火熊燃的接力棒。
林间并没有觉得中考之后这个暑假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除了不需要每天到学校上课,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
他还是原来的作息时间,每天按时起床,看书练字,无聊了就去图书大厦买了一套高一各科辅导书,在家做做题,兴之所至还会跑到山上,摆弄一番沈恪的那些花花草草,这两年他跟着沈恪学到了不少花木培植的手艺,虽然不太专业,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就算真的不小心弄伤了哪棵株苗,还有沈恪妙手回春。
沈恪之前说暑假带他去骑马,但是沈董日理万机,眼看林简就剩半个月的假期,也没能抽出时间。林简倒也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他得到的已然够多,足够知足,并不纠结细微。
结果周末的一天晚上,林简练字有些入迷,没留神就到了半夜一点多,他从书房回到卧室,本来已经准备睡了,结果刚躺下就听见门响,知道是沈恪回来了,就又从床上爬起来拧开了卧室门。
“还没睡?”沈恪站在玄关处换鞋,回头问了一句。
“就要睡了。”林简倚着门框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问,“怎么这么晚还回来?”
林简睡眠极轻,是很小的时候在那个“家”养成的习惯,哪怕隔着一间起居室,一点儿动静都能让他醒过来。后来沈恪发现了,就很少在后半夜的时候回过家,大概是怕打扰他休息。
沈恪换了鞋进屋,站在林简卧室门口,笑着说:“提前赶了两天的工作安排,明天不去公司,就回来了。”
林简微微站直了身体,沈恪这才发现,原来只到他腰部上方一点的小豆丁居然已经长这么高了。
“是要出差吗?”林简问。
“不是。”沈恪此时颇有些“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叹息笑道,“出差哪有给你过生日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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