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简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句带着笑意的“真懂事”。
厨房里的小奶锅一直放在厨柜下层, 林简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脱脂牛奶, 等两杯牛奶热好,沈恪刚好从卧室洗完澡下楼。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家居服, 头发擦得半干, 坐在沙发上的姿态略带懒散, 但就是这样漫不经心地神态, 看上去才让人莫名心安——那是沈恪在家里完全松弛的状态下,才会有的调调。
林简端着两个玻璃杯走到沙发旁, 将一杯牛奶放在沈恪面前,收回手时沈恪余光瞥见他被烫得微红的指尖, 淡声道:“着什么急,不能等凉一凉?”
“不烫。”林简在他旁边坐下,“太凉了会膻。”
而沈恪不喜欢膻味。
沈恪端起奶杯喝了一小口,垂眼时再次在内心感叹,真是越大越贴心啊,这大概就是养孩子的乐趣?
两人一人端着一杯热牛奶小口啜饮,期间没什么交流,但奶香浓郁,温度熨帖,这样的夜晚时光,仿佛正是这些年相处陪伴的一个缩影。
繁华都市从来喧嚣鼎沸,来往人群匆忙无序,他们置身在凡俗纷乱之中,一个案牍劳形赚商贾利,一个不闻身外事读圣贤书,但只要进了这扇门,回到这个家中,就能将周遭世界的所有杂音和繁芜自动屏蔽。
时间会慢下来,这间屋子彷如一个魔法空间,连空气都是安静而从容的。
这个家,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独有的舒适圈。
林简一杯奶喝到还剩一个杯底,沈恪先把空杯放回茶几上,问他:“明天报道了?”
“嗯。”林简点点头,“明天报道,后天开学。”
沈恪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忽然问:“我记得……一中高中部是住宿制的吧?”
林简喝完最后一点牛奶,握着杯子回答:“是,但学校不强制住宿,也可以走读。”
“那你……”
“我回家,不住校。”林简似乎知道他想要问什么,抢先一步回答道。
沈恪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下:“太折腾了,一中校园管理比较严格,时间很紧,哪怕是高一也不轻松,而且你——”
林简淡声打断他,语调没什么起伏,却平静地不容置喙:“不折腾,而且校门口就有直达的公交,七站地,我上下学的时间刚好错开了早晚高峰,单程二十分钟就能回来。”
沈恪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连公交站点都已经提前查好了,似乎已然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样一场对话,所有做好了准备,游刃有余。
沈恪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想住校,新学校新环境,多一些和同学相处的时间和机会不好么?”
林简:“和同学相处在校时间就够了,不耽误我回家。”
沈恪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一声:“不是……为什么啊林少,恋家?”
林简终于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牛奶杯,抬起那双从来凝定安静的眼睛,看了沈恪一眼,却没说话。
他从小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看着是个情绪从不外露的孩子,但实际上只要他认准了或是不想说的事,那就谁问都没用。
沈恪无奈失笑,捏了捏鼻梁,妥协道:“行,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不过要是学校临时有事,早了晚了的,要给司机打电话,不准自己瞎跑。”
林简偷偷悬起来的一颗心这才默默归于原位,见他答应,难得孩子气地开了句玩笑:“不瞎,我睁着眼睛跑。”
“能耐了你。”沈恪被这句冷笑话冻得笑出了声,而后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包装盒,递给林简,“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林简接过来,一边拆外壳的塑封包装,一边淡声说:“还能有高中生不喜欢最新款的顶配iPhone?那得什么审美啊。”
“怎么贫起来还刹不住了?”沈恪也笑,眼神落在林简拆包装的手上,故意怅然道,“一点也不惊喜,看来我这开学礼物是没送到心坎上。”
深空黑的机身,握在手里质感不错,不过林简确实算不上惊喜,之前在附中的时候沈恪说过几次要给他配个手机,以备遇到突发情况联系方便,但是林简都以没有必要为由拒绝了,所以他一早就知道这次高中开学沈恪一定会送他手机,算是意料之中,惊喜谈不上,尤其想到还要去办手机卡选套餐就觉得很麻烦。
“那这个呢?”
沈恪忽然伸手,瘦白修长的两根指间夹着一个小小的磁片,林简视线在沈恪手上停留一秒,愣了愣,而后飞快地抬眼看向他。
沈恪嘴角噙着一点笑意,将他手里的手机拿过来,用取卡器弹出卡槽,将手机卡装进去,开机进入设置界面,一边给他开机设置,一边漫不经心道:“知道你懒得去营业厅,就顺手给你办好了,手机卡是你的名字,号码比我尾数后四位多一个数,前面都一样。”
沈恪手机号码的后四位尾数是“1111”,那么林简的尾数就是“2222”……
林简接过调制好的手机,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默默皱眉吐槽了一句:“到底能有多二呢我……”
“这是让你凡事别太激进,总当第一没意思,偶尔第二也洒脱。”沈恪笑着抬手在他头顶呼噜了一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慢声说:“行了,早点睡吧,养足精神,明天元气满满地去报道。”
家居服的衣摆随着沈恪伸胳膊的动作扬起来寸许,一截肌理分明的劲瘦腰身在视线中一闪而过,白、瘦,却又隐含着勃发的劲道。
林简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等到沈恪走上楼梯,才轻轻“嗯”了一声。
脚步声消失在二楼卧室门口,门关上之后,林简又在沙发上安静坐了顷刻,而后重新按亮手机,打开通讯录,存下了第一个那串尾数是“1111”号码。
从小到大,林简素来浅眠,偶尔深夜梦魇,通常都是一个梦还没做完,大脑便瞬间清醒过来,无论梦境大喜大悲,他总能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及时抽身。
然而这晚的梦境深重,林简惶然失措,却沉溺其中,没能骤然清醒。
他梦到了前不久生日那天,沈恪带他去马场。
像是记忆回溯,前半段是情节重放,画面一转,忽然就跳帧到了林简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瞬间。
梦中的他依旧没有摔进沙土中,一双手稳稳环住他的腰身,他跌入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之中,有淡淡的水生木质香调萦绕在狭小的空间内,伴随着激烈的心跳声,他视线朦胧的抬眼,就看见那人耳后的那颗小痣。
后半段梦境逐渐偏离既定事实,现实中那一天,沈恪问他的是“想什么呢,”而在梦中,林简听见低沉磁性的男声在他耳边低语,声中带蛊地问:“为什么不愿意住校?”
心跳越来越快,血液流经心脏后喷薄到四肢,梦中的林简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困住,牢牢嵌在那人怀中一般动弹不得,喉咙仿佛被堵住发不出声音,林简额头浸出细密的薄汗,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紧接着,温热的呼吸落在自己耳畔,他似乎听见那人轻声笑了笑,而后低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
林简顿时惊慌失措,像是无法言说的心事被当众剖开,他仓惶中夹杂着莫名悲凉的难堪,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祈祷,不要说出来,你千万不要说出来……
万般慌乱中,林简猛地发力,想要从他怀里挣开,但推拒的双手堪堪落到他的腰上时,原本周正的骑马装却在霎时消失不见,掌心所触的,竟是一片滚烫的肌肤。
林简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
视线中,徒留一截白皙劲瘦的腰肌。
下一秒,床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跳依旧如梦中一样猛烈无序,静谧的房间中似乎能听见自己狼狈的喘.息声。
林简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的睡衣已经被薄汗浸透,额头的汗滴顺着眉心流下来,林简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整个人终于慢慢回神。
太诡异了,怎么会做这样荒诞的梦?
林简躺在床上平复了半晌,直到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才发觉浸湿的睡衣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想起床去卫生间冲个澡。
然而他微微一动,整个人又猛地僵住了。
身.下的触感冰凉滑.腻,他当然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形。
林简保持着躺尸的姿势将近一分钟的时间,终于脸色铁青地暗骂了一声。
算起来,林简的青春期似乎比同龄的男孩子来得稍晚一些,大多数男孩子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有过初次梦.遗的经历,但是林简却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
没想到。
他姗姗来迟的第一次梦.遗竟然会这样惊心动魄。
并不旖旎秾艳,甚至称得上惊慌失措。
大梦晚醒,但梦中激烈到几乎失控的心跳,和睁开眼睛那一瞬间脱力的虚空,都让他久久无法回神。
最难以接受的,是他梦中的那个人。
无论如何,不管怎样,都不应该是沈恪。
那是……沈恪啊。
林简平板地躺在床上愣神,直到床头闹钟响起,才在乱成一团细麻的情绪中抽身而退。
这一瞬间,除了晦涩难明之外,他在酸涩的情绪余韵之中,依稀辨别出了一点别的味道。
是不能言说的羞愧与难堪。
林简木着一张脸起床,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干净的内裤和睡衣,嘴角绷得死紧,进了卫生间冲澡。
温热的水流顺着少年肌骨汨汨而下,林简没忍住,在氤氲的水汽中低声骂了自己一句“疯子”。
洗完了澡,林简从卧室出来,宕机了一早晨的大脑终于复工,他本想给自己简单弄个早餐,走到客厅时猛地想起来,那条内裤还在卫生间的脏衣篓里,于是一下子刹住脚步,转身又扎进卫生间里。
——只能手洗,连内衣专用机都救不了他。
“一大清早,洗什……”
好巧不巧,当林简黑着脸把满是洗涤剂泡沫的内裤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的时候,沈恪的声音忽然在房门口响起。
听见这声音一瞬间,林简一颗心猛然提到了头顶!
他保持着冲水的动作猝然转头,就看见沈恪站在卫生间门口,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手上。
无处遁形。
沈恪看见他手上洗的东西时,先是怔了怔,瞬间明白过来后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神色自然地对林简说:“阿姨知道你今天报道,一会儿会过来做早餐,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林简三魂七魄已经零乱到天外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了,这一早上的震荡太大,以至于梦中的那个影子此时化作实质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几乎怀疑是不是另一场斑驳陆离的梦境。
林简久久不回应,加上那冻住了一般半点不动的眼神,让沈恪此时也难免有些纳闷……怎么了这是,不就是洗个内裤被他看见了,至于吓成这样?
对于正值青春期的男生来说,这不很正常的么?
两人相视无言,场面一度凝固。
半晌,直到林简冲在冷水中的手背都被冰得泛红,沈恪才低咳了一声,冲他抬了抬下巴,试探道:“那个……洗干净了。”
林简猛然回魂,而后迅速关水,两三下拧掉内裤多余的水分,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出卫生间,直奔晾衣房而去。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气氛依旧沉默古怪,连阿姨都看出今早林少心情欠佳,做完饭半刻不敢多留,立刻走人了。
林简垂着眼睛,默不作声地握着瓷勺往自己嘴里送粥,整个人明晃晃地散发着“低气压”三个字。
沈恪坐在餐桌对面眼观鼻鼻观心,却暗自揣度,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这不对,男孩子怎么能在这些事上耿耿于怀呢?
中学生物课睡过来的,没听讲吗?
对于青春期的男生来说,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啊,可是……要是真的这部分没听的话,那当初是怎么考满分的呢?
于是,本着“自己养的孩子自己开导”的原则,沈恪整理了一下表情,放下筷子,尝试为面前的黑了一早上脸的少年补补课:“那个……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孩子青春——”
“没不好意思,闭嘴。”谁料话刚开头,就被青春期少年无情打断。
沈恪吸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琢磨了片刻,悟了。
既然没不好意思,那就是——
沈恪再次试探道:“唔,这是……梦到的不太满意?”
“……”
没成想,此话一出,林简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沉了几分。
青涩青春期秒变暴躁叛逆期。
“……”
还真是啊。
沈恪找到破题法门,循循善诱:“其实这种事情吧,是很抽象的,梦到的不一定就是你——”
“啪”的一声轻响,林简直接把瓷勺拍在桌子上,沈恪声音一顿,非常识趣地适时闭嘴。
“我吃好了,院子里等你。”
林简咬牙撂下一句,沉着能滴水成冰的脸色大步离开,出门时头都没回一下。
“啧……”沈恪看着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大半碗瘦肉粥,不明就里喃喃自语道,“真这么不满意?”
“……这到底是梦见什么了?”
第二十六章
暑假最后一天, 几乎是全市中小学统一的返校报道日,一中这边送新生报道的私家车已经从校门口直接排到了辅路上,沈恪的那辆古斯特又太扎眼, 于是在车子向前缓慢挪动了一个路口后,林简说:“我在这下。”
沈恪眉峰微微一挑, 心说这位沉默了一路的小祖宗可算是开了金口了。
车子靠边停下,林简低头解安全带,沈恪问:“报道半天就能结束吧, 中午接你?”
林简解安全带的手微顿, 像是随口一问:“你接我?”
“我恐怕是不行, 让宋——”
“那不用了。”林简的回答更是随意,“我自己回去, 顺便熟悉一下学校周围环境。”
沈恪转头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两秒, 笑了一声, 说:“也行。”
脸色周正, 神色淡然,像是终于从早上的“冻人”状态中复苏, 又变成了平常那个冷淡平静的少年。
这个时间点送孩子的家长多, 但是对面车道却清静得很,林简在路边站了一会儿, 等到沈恪的车从容掉头开走, 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往学校大门口走。
还好, 就算出门前在家那段时间心态崩裂,这一路也总算没有再失态。
返校日大门口的学生格外多, 三五聚群,林简刚进大门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转头一看秦乐正站在学校公示栏前面冲他挥胳膊:“这边这边,先看分班。”
新学校遇到老同学总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林简点点头走过去,人刚站到公示栏前面,就听见旁边新生的私语:“哎这个小哥哥长得好养眼啊,今年一中新生质量这么高的嘛!”
“对啊对啊,不知道是哪班的,有没有机会做同学!”
“返校第一天,我好像已经找到苦逼高中生涯的乐趣了!”
林简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他仰头在分班表上找自己的名字,秦乐自告奋勇地指给他看:“别找了林神,要不您直接往榜首第一个名字上看看呢?”
林简移动视线,果然,高一(1)班,第一个名字就是自己。
“哎……我怎么感觉这分班榜就像个预兆?”秦乐由衷感叹道,“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您这名字在一中屠榜三年的悍然风姿。”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算低,说完就发现周围的新同学纷纷投来了异彩纷呈的目光。
林简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众所周知,历年来一中都是按中考成绩“S”型分班的规矩,也就是说,眼前这位高高瘦瘦的小哥哥不单单是长相养眼,更重要的是……这他妈就是今年中考状元啊!
秦乐颇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尤其是在(1)班中下部分的排名中找到自己名字之后,更像是捡到了宝:“我靠林神,咱俩还一班!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坐前后桌了。”
林简倒是不太在意这个:“谁知道,但愿吧。”
看完分班两人一起往教学楼走,按照提示牌找自己的班级,亮相不到片刻功夫,关于“今年的中考状元是个天菜”的传言就已经在新生中间流传开来,林简默默接受了一路的目光洗礼,一开始还有些隐隐的不耐烦,进到班里的时候,人基本已经麻了。
刚分班还没有排座位,所以大家都是随便坐的,林简虽然比同龄人小一岁,但是个子高,于是很自觉地坐到了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秦乐比他有想法,直接坐在了他同桌。
“……”
很好,心比个高。
第一天报道,同学们都很准时,不消片刻,(1)班的新生就几乎全员到位了,坐在林简前面的男生是个寸头,皮肤略黑,格外健谈,坐下后就主动侧过身打招呼:“林简同学是吧?”
林简微微点了下头。
男生嘿嘿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高崇凡,三中的,之前在学校就听过你的名字,没想到新学期居然和你分一班了,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认识一下?”
新同学性格外向热情,林简并不拒绝这种简单的友善,点点头说:“你好。”
秦乐从来都是自来熟,此时插话道:“我们林神这么威名远播的嘛?你们三中的学生都知道他啊?”
“岂止啊……”高崇凡的同桌忍不住回身道,“不仅是三中,连我们十四中都知道,附中林简嘛,今年的中考状元,三年全市联考屠榜第一人,大小考试从没失过手,简直是这届莘莘学子噩梦一般的存在……哎?不过今年你是不是没有接受市电视台教育频道的采访啊?电视上都没看见过相关报道。”
林简很轻地笑了一下:“是,没采访。”
高崇凡就很好奇:“为什么啊?这种光耀门楣的机会,我求都求不来!”
其实这是自谦的说法了,虽然是“S”型分班原则,但能考进市一中的学生,无论在哪个班级成绩一定不会太差,毕竟录取线分数在那里摆着,顶级学校“掐”顶级生源,这项规则在哪里都适用。
林简故意思考片刻,淡声回答:“大概是……想保留点神秘感,不想让被我噩梦了三年的外校同学们那么快梦醒时分?”
高崇凡和同桌一愣,随即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位林同学看上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高岭之花”模样,没想到人很上道嘛!
报道第一天,新同学们俨然都很兴奋,之前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都在加速相熟起来,周围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不绝于耳,还有时不时假装从后门经过,偷偷打卡“天菜新生”的外班“观光小分队”……
“……”林简垂着眸子无声叹了口气,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临时起意选的这个位置了。
好在喧闹持续时间不长,老师就进了教室。
新老师是位女老师,意外的年轻,看样子应该还不到三十岁,穿一身黑色休闲西装,白色内搭,长发扎成马尾,往讲台上一站,整个人干练又漂亮。
教室里恢复安静,新老师目光从台下扫过一圈,而后拉下身后的白板,用马克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各位小伙伴们,初次见面,先来认识一下。”女老师用马克笔敲了敲板面,声音中带了笑意,“果然,我的名字,教语文,也是你们的班主任,大家可以叫我果老师,也可以叫我然姐。”
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同学大着胆子问:“那什么时候要叫老师,什么时候可以叫然姐啊?”
周围的同学笑出声,果然也笑:“那要看你们表现了,我教主科,不出意外的话会带你们一直到毕业班,这期间如果你们乖一点,不给我惹大事,那我就可以一直是然姐,反之……那可别怪果老师辣手摧花,不怜惜你们这些含苞待放的小花朵了。”
“然姐放心!”高崇凡举手扬声道,“我们一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给您惹事,不给一班丢脸!”
“倒也不用那么乖得没边儿。”果然摆摆手,“青春期嘛,该躁躁该闹闹,你们有享受青春的权利和犯错的权利,只要不出大格,我这个人还是比较能纠错容错的。”
台下一阵轻声欢呼,秦乐偏头小声对林简说:“年轻班主任就是好啊,这位然姐深得我心啊,太飒了!”
还可以,林简在心中附议一句。
“一会儿咱们班按顺序去领书,趁这个时间我点个名,喊到名字的同学起立,也让大家相互认识一下。”
果然翻开手中新的班级花名册,看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微微挑了下眉:“林简。”
“到。”最后一排靠门位置的男生应声举了下手,高瘦白净,眉眼间的气质虽然疏离冷淡,但单单往那里一坐,还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样的学生没有老师不喜欢,果然看他两秒,笑道:“中考成绩三大主科里数学英语都是满分,理综满分,只有语文和文综是118,林简,我可是教语文的,接下来三年该怎么学,自己知道吧?”
此言一出,班里瞬间就炸了。
“我靠天秀啊!知道今年全市第一成绩高,但也没人通知我是这个高法啊!”
“最低成绩118……这是什么恐怖的考试机器啊?这真的是和我们一样上了三年初中考出来的成绩?这合理?”
“两年谢谢——可靠消息,据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称,这位林神初中只上了两年,初二跳级了……”
“靠!我他妈想跳楼了……”
林简轻轻弯了弯眼尾,声调沉静回答道:“明白,然姐放心。”
果然颇为满意地点头:“好了,下一个,张欢。”
“到。”
“高崇凡。”
“到!”
新班级目测50人左右,点名进行到一半,果然喊道:“许央。”
“……”
无人应声。
果然视线兜了一圈,又喊了一遍:“许央?”
“到。”
众人闻声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男生倚着门框而立,肤色白得像是失了血色,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姿态,直到果然的视线抛过来,才不情不愿地站好。
“你是许央?”果然问。
许央点了下头,随手拽了一下被单肩包背带弄皱的衣领,“不好意思老师,我迟到了。”
毕竟第一天见面,果然并没有多问,让他直接进了教室。
教室里五十多道视线一下子就聚了过来,原因无他,同学们大多按时来的,教室里基本已经坐满了,唯一剩下的座位就是第一排靠窗的那个,然而许央个子不矮,坐在第一排显然并不合适。
许央环视一周,颇为无奈地看向果然,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怎么办听你的。”
果然指了一下那个空位,说:“先坐下吧,一会儿发书的时候顺便重新排座。”
许央未置可否,拎着单肩包坐下了。
点名继续。
秦乐小声同林简嘀咕:“报道第一天就敢迟到这么久,这位仁兄很猛啊,啧,看上去人也很拽嘛,爱了!”
林简没说什么,前排高崇凡的同桌周岩倒是趁着果然不注意,转过头来,用比秦乐还小的声音说:“听哥们儿一句劝,这位你还真的爱不动,换人吧。”
秦乐饶有兴致:“怎么呢?”
周岩皱着眉道:“这人我们十四中的,初三复读了一年,要不今年应该高二了,他……你们没听说过?”
“……啊?”秦乐愣了愣,偏头看了林简一眼,发现后者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没兴趣的表情,才说,“不是……为什么我们附中的学生要听说你们十四中的一个复读生啊?这哥们儿……很牛吗?”
“哎也不是……”周岩表情有些复杂,“据说他背景挺复杂的,而且这次能上一中,也是家里的关系,最那什么的是……他当时复读的原因就、就很……”
一中是市内最好的高中不假,凭着真才实学考进来的同学优秀也是真的,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小部分学生,由于非富即贵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作为在“家校共建”这个领域有突出贡献一方,将孩子的学籍弄进来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很显然,这位许央同学就是学校“金主团”的一员。
秦乐的表情有点梦幻:“……很什么啊?说了这么半天,这哥们儿到底为什么复读?”
周岩“啧”了一声,压低声音:“据说是……早恋。”
“……”秦乐好无语,熊熊燃烧的八卦烈火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就这?不是,你们十四中清朝建校吧?”
高崇凡没忍住笑出了声,一直垂着眸子的林简也很浅地勾了下嘴角。
“别打岔,没说完呢!”周岩翻了个白眼,表情难堪中带了一丝嫌弃,眼神飞速地扫量一周,发现没人注意这里,才用仅有四个人能听见的气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可是他早恋的对象,也他妈是个男的!”
身边霎时陷入难以置信的死寂。
林简心尖像是被重物撞了一下,慢慢腾起一股很微妙的情绪,他缓缓抬眼,只见周岩嘴唇张合,一字一顿地无声补充了三个字,林简分辨得出他说这句话的口型——
“同、性、恋。”
报道第一天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林简顶着中考状元的高光头衔入校, 刚点完名就被年级主任单独叫到了校长室谈话,无外乎是希望他在新生中起到表率作用,对他未来寄予厚望之类的嘱咐, 并且让他提前准备一下,三天后高一新生开学典礼, 让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回到班级的时候,发书环节已经结束了,每个桌子上都整齐地摞放着一堆书, 而同学们全体起立, 果然站在讲台上, 正按身高重新调位置。
教室前半部分的女生已经坐下了,就剩多半男生还站着, 林简进教室的时候被果然打量了几眼, 而后吩咐道:“林简还坐刚才的位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