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普通的工作交往。”林简补充道。
“是吗?”方景维笑意不减,“但是原来在港城总部,你刚入职的时候,和我的关系似乎要热络一些。”
林简很淡地笑了一下,直言不讳地回答说:“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当您是引路的前辈。”
方景维心中一紧:“那现在呢?”
林简笑意疏离,目光寡淡地平视着他,礼貌中却带着拒人千里的意味:“上级而已,所以相交不必过密。”
从最初的竞标会“临时甩锅”,到那次酒局中强势地扣着他应酬,再到最近一次的工程评估会——
种种事例叠加摆在眼前,让林简眼中原本那个儒雅可亲的前辈形象一落千丈,就像方景维所说的,他本质上也只是个商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而且……
为什么城市公园项目的自然水调蓄系统会在已经施工三分之一的时候才被林简发现?
这个项目设计的第一负责人是方景维,按道理上来讲,他不应该比林简察觉得晚,更不应该在看出端倪后,依旧默不作声,听之任之。
再加上林简那晚与承建方负责人据理力争的时候,方景维所表现出来的含糊其辞的态度,种种迹象表明,只有一种可能。
——他早就知道,但是默许纵容,甚至……他或许根本就是这场打着“节约成本”的旗号,实则偷工减料的主使之一。
但没有证据的事,林简自然不会多说,只是失望翻倍叠加,最终到漠然无视而已。
“林简。”方景维此时的神色要比刚才紧张了不少,看向青年的目光也灼灼有质,“不要那样想我。”
“都不重要。”林简还是那副冷淡的态度,却在有一次想要转身离开时,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腕。
林简猝然回身,眼中的嫌恶再不掩饰,蹙眉冷斥道:“放开!”
“听我说几句话。”方景维立即松手,却直接转到他面前,挡住林简去路,“就几句,说完就放你走。”
林简拧眉不作声,心中的烦躁逐渐达到峰值。
方景维将他眼中的不耐烦全部接收,试图用温和笑意融化坚冰,于是深深舒了口气,重新换上笑容,温声说:“我觉得就算不明说,你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并不想和你单单止于上下级的同事关系。”
他会突然说这个,而且如此单刀直入,林简确实没想到,但这不妨碍他烦,于是片刻的怔愣过后,林简眉间蹙得更深:“组长,笃行慎言。”
“有什么关系呢,几句心里话而已。”方景维松弛下来,“早就想跟你说了,而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明显让你对我误会加深,所以不能再拖了……你其实也感觉到了对不对,林简,我很欣赏你……不,不单单是欣赏,我……”
“我很喜欢你,我是指性向上的喜欢,所以你——”
“那不巧。”林简微微眯起眼睛,直白打断他后面的话,“你刚好不是我欣赏的那一款。”他连敬语都不用了,“而且最不巧的是,如果说到性向上的吸引,那我对你的态度,恐怕还不如普通同事。”
方景维没想到他会这样不留情面干脆地给出拒绝,向来情场游走游刃有余的人脸上微变,但又生生控制住情绪,低声问:“这么说,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无非是喜欢同性而已。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林简勾了勾嘴角,笑容中却多了几分突兀的嘲讽,“而且还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我不单身,所以这样的话,以后别再提起。”
“你——”方景维彻底愣住,惊愕之下,声调不自觉的扬了起来,“你不单身?!”
“是啊。”林简觉得挺有意思的笑了笑,“看不出来?”
他还一直觉得自己“热恋人士”的标签挺明显的。
“你……”方景维表白被拒,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被拒,甚至连一点同事间的情面都不留,终于显出几分气急败坏地急躁来,他走近一步,低声问,“是谁呢?总部员工,还是项目设计组的同事?”
“无可奉告。”林简嫌恶值登顶,不再与他纠缠,说完就要绕开人上楼。
“林简!”方景维却又挡了一下,再度抓住他的手腕,“你——”
林简倏然挣开腕上的钳制,但还未有下一步动作,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汽车鸣笛。
对峙中的两个人皆是一愣,双双转身看去。
不远处,沈恪坐在巴博斯的驾驶室中,透过前车窗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林简心中一动,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刚想抬脚去找人,却见沈恪熄火下车,反手甩上车门,朝他们走了过来。
方景维没料到这位爷会在此时出现,但一想到他曾无意中听闻的,他和林简之间沾亲带故的关系,便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情绪,微笑着打招呼:“沈董,这么巧,来看林简吗?”
林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沈恪沉静平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兜了一圈,没应他这句礼貌的客套,只轻声问林简:“在楼下站着干什么?”
“刚跑完步。”林简语气不算太好。
沈恪似乎是笑了笑,又说:“那怎么不上楼?”
“约饭。”
“表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来自方景维,后者那句带了明显的烦躁的则来自林简。
方景维悚然一惊,看向林简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料,被瞪着的人无知无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隔两秒,又补了一句:“已经拒绝了,但也挺烦的。”
方景维:“……”
沈恪也稍稍愣了下,但愣过之后显然没忍住,非常不合时宜地偏头笑出了声。
“别皱眉。”笑过之后,沈恪低沉的嗓音重新响起,“上楼洗澡换衣服,带你回家了。”
“……好。”林简像是被这句“回家”安抚,叹了口气,脸色终于不再那么紧绷,但刚一抬脚,就听见方景维又招呼了一声沈恪。
“沈董,能聊两句吗?”
林简停住脚步,躁郁回身。
沈恪听到他这样说,才堪堪转移视线,平静地看了方景维片刻,淡声回应:“你说。”
“之前听林简提过,说是小时候在您家生活了一段时间,那么我猜测……您大概是他的亲缘长辈?”
沈恪并不否认,反而神色淡然地点了下头:“也可以这样说,怎么?”
“刚才——”方景维稍稍放下心来,笑容愈发儒雅和煦,“我确实进行了一场不太成功的表白,显而易见地被拒绝了,而林简拒绝我的理由是他并非单身。”
沈恪静了静,视线越过方景维,落到此时脸色已经极端难看的林简身上,却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口吻微妙道:“……是么?”
“既然您恰好碰见了,我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正好也算是在他的长辈面前落个见证,别让您对我产生什么误会。”方景维不紧不慢说,“虽然林简并不单身,但是我觉得……公平竞争还是可以的。”
“方景维。”
林简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已经有了风雨欲来之色,闻言疾步折返,却被沈恪拉到了身边。
“别激动。”沈恪拉住眼光寒凉的人,竟然还淡声笑着说了句,“我反而有点好奇,怎么个公平竞争。”
没想到方景维也是个滴水不漏之人,此时微笑着说:“那就是我和林简,以及那位之间的事了,就不劳沈董过问。”
“这样啊。”沈恪语调中竟然带了几分遗憾的唏嘘,片刻后点点头,“也好。”
“对了,方便问一下吗?”方景维笑道,“您是林简的……”
“按辈分,他叫我一声小叔叔。”沈恪温声回答。
“哦,这样啊。”方景维大致了解后,满意点头。
“不过——”沈恪话音一转,微顿,又笑着补充,“那是说给外人听的称呼,私下里,是他男朋友。”
林简偏头看过来。
方景维愣了片刻,脸色倏然变得惊愕难言。
“什、什么……”向来左右逢源的人愣愣看着沈恪,一时间竟然口齿打架,“你、是你你你,你们……”
“所以我才好奇,你预备怎么和我公平竞争?”沈恪神态恣意,口吻清淡地笑问道。
方景维此时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震惊到有些人世恍惚,他迟钝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磕绊许久,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不是他……小叔叔么?”
“嗯,是啊。”沈恪高深一笑,随即问,“刺激吧?”
方景维:“……”
林简没忍住,偏头很轻地笑出了声。
“还竞争么?”沈恪温文有礼地问了一句,示意道,“不争了的话,我们上楼了,他表姐……唔,也可以叫小姑姑,还在家等着喊他一声嫂子呢。”
方景维面无血色,嘴唇颤抖,眼神惊恐,终于开始怀疑美丽人生。
“那再会。”
沈恪微笑颔首,说完再不理会原地石化的人,揽着林简的肩膀大步离开。
林简被接回南市, 在家里和沈恪闲闲地度过了周末两天。
周六上午刚刚回来的时候,林简还狐疑着问:“不是说艾嘉姐也在?”
沈恪脱下大衣递给等候在门口的家佣,轻笑了一声, 说:“怎么还说什么都信啊,艾嘉现在在澳洲念研三, 正是被导师每天按在实验室里做模拟实验的时候,不过她学校和我爸妈的住所离得不远,下次你去的话, 应该可以见到。”
“……这样啊。”林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刚在路上还一直在想……”
“想什么?”沈恪走过来, 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牵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
阿姨送来刚刚煮好的果茶, 林简倒了两杯, 其中一杯放在沈恪手边, 自己捧着另一杯没答话。
还能想什么——
沈恪刚刚在园区公寓楼门前石破天惊的那一番话, 不仅成功吓退了方景维,就连林简也被猝不及防地震撼了一下。
他以为艾嘉真的在沈恪这里, 这一路都思索着, 该如何在这个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小姐姐面前,解释他和沈恪千回百转的关系。
说到底, 他确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别乱想。”沈恪似乎很轻易地洞察他现在的内心活动, 自然而然地抬手在他发顶揉了揉, “不需要你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凡事有我给你兜底,所以放宽心。”
发顶传来沈恪掌心地温度, 一如年幼每每被抚慰时那样温暖,林简心中熨帖, 顺着他的话问:“凡事有你……那我做些什么呢?”
“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沈恪笑着说,“什么都可以,不必有顾虑。”
有我在你身后,你甚至可以任意妄为,无所畏忌。
林简微微仰着头,看着沈恪那双沉而静的眼睛,耳边飘荡的是他低缓平和的声音,忽然就觉得,自己确实再没有什么好担虑顾忌的了。
沈恪在这里,这样就够了。
“过段时间……”林简忽然开口,声音先是有些飘,而后忽然变得清晰,“我陪你去看爷爷奶奶。”
沈恪闻言稍稍一怔,随即挑了下眉,问:“你确定?”
“嗯。”林简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不是你说的,我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那这就是第一件。”
“……好。”沈恪笑了一下,答应之后又问,“还有吗?”
林简看着他不说话,过两秒,忽然微微起身,落了一个很轻的吻在他唇角,“这是第二件。”
还想亲吻你千百遍。
此时此刻,每时每刻。
但林简并不贪恋,唇瓣在沈恪唇角只是稍初即离,距离稍稍拉一点儿后,林简就清晰地看到了沈恪眼底被放大的温柔笑意。
“……也可以。”不需他多言,未竟之意沈恪全都懂得,但就在林简以为他会回吻过来的时候,沈恪却轻声说,“不过有一件事,你忘了。”
“什么事?”
“林简,又是一年了。”沈恪温沉带笑的声音落在耳畔,似提示,似决定,“等了那么多年,是时候让你爸爸来看一看南市的春天了。”
林简思忖片刻,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后,倏然怔住。
为林江河移墓的日子,就选在了这一年的清明节。
林简他们两个人提前一天动身,先到了林简老家,在县城中心的宾馆凑合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时分,便和镇上已经联系好了的专营移墓动坟的白事队一起到了林江河的墓前。
动土开墓讲究颇多,时辰、俗例等等都有着诸多忌讳,林简本是不信这些的,但沈恪依旧请当地懂白事会的老人一一指点,算好了时间方位,该有的老例一个都没有落下。
沈恪对他说:“知道你不信,但就当是为了你爸爸,还是讲究一些吧,毕竟他这个年纪的人,对这些事还是看重的。”
林简抿了下嘴角,再不多说什么。
动墓的前三锹土是由林简亲手挖的,这是不能破的规矩,待旧墓填平后,林简又亲手点了三支香,将一叠纸钱洒在了原址的四周。
一切完成后,刚刚是日出时分。
林简抱着装着林江河骨灰的木匣,坐上了开回南市的车。
新的墓园就在南市市郊。
车子驶入郊区后,绕过一片绿荫成海的松林,在松林尽头,就是墓地的大门。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林简抱着林江河的骨灰盒下车,和沈恪并肩走上墓园门前长长的石阶路。
四周的空气里解释新草的清新气息,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茂盛葳蕤的树冠洒在身上,投落下一块块斑驳明亮的光影,微凉的清风拂过,周遭树梢轻轻摇曳,每一次传来的细碎的沙沙声响,仿佛都是一场场生命轮回在低语轻歌。
墓园的工作人员早就在门口等候,看见林简他们走上台阶,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沈先生,林先生,都准备好了。”
“好。”沈恪颔首应了一句,“辛苦。”
随后转向一路上始终未发一言的林简:“走吧。”
林简抿了抿嘴角,仍是没有开口,只是垂落的眸光,不偏不倚地轻缓落到怀中的暗红色木盒之上。
这一路,他都将林江河的骨灰盒稳妥地抱在怀中,此时光洁的木质盒身,也依稀染上了他怀中的温度。
只是这匆匆一面,一路相拥,到此刻,又到了分离之时。
他们为林江河选址的是一个私人墓位,在墓园深处,靠山向水,墓碑正正朝阳。而在墓位后方,便是一片绵延浩瀚的松林。
待到林江河落土闭墓,正好是一天中最美的余晖漫天的时候。
林简将一捧白色怒放的花束放在墓碑前,指腹轻轻从那几个新篆刻的字迹上摩挲而过,而后无声地在碑前坐了很久。
沈恪一直陪在他身边。
直到月升日落,黛色天幕之上已有星子跃出云层,林简才从地上起身,深深凝望过林江河的墓碑后,对沈恪轻声说:“走吧。”
“好。”沈恪看着林简从身边经过,径直走上通往墓园门口的甬路,青年清隽挺拔的身姿穿过松林深处吹来的风,显得孤寂又桀骜。
隔两秒,沈恪抬步跟了上去。
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微凉的指尖被完全包裹在温热的掌心之中。
林简脚下微顿,视线从自己被握住的手缓缓向上平移,最终落在沈恪的眉眼之上。
沈恪牵着他的手,就像幼时那年,第一次回老家为林江河上坟添香时那样,脚下步伐沉而稳。
林简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又走了两步后,他忽然停下,转身对着林江河的墓碑,用力挥了一下没有被牵住的那只手。
“爸,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在回身时,林简那股哀戚幽重的情绪已经完全没了踪影,沈恪微微垂眸,就对上了他一双澄净含笑的眼睛。
沈恪很轻地挑了一下眉,眼底同样慢慢浮起一层很淡却很暖的笑意。
林简抿了下嘴角,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动了一下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已经染上沈恪掌心温度的五指慢慢从他手心舒展开来,而后微微回屈了一下,紧接着,就与他十指相扣。
“走了,回家。”
两道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于暮色之中,唯有相握的那双手,始终未曾分开。
清明节过去不久,就迎来了五一小长假。
林简在4月最后一个工作日的晚上,与沈恪一起坐上了直飞澳洲的航班。
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节,他们伴随带着暖意的夜风登机,经历了漫长的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落地便遇到了墨尔本的初冬的清晨。
好在两人身上都穿着薄款的长风衣,才不至于被南太平洋迎面吹来的冷空气打得措手不及。
林简这一路飞行都下来,神情都很松弛,甚至在夜间飞行期间,安稳地睡了一个补眠的短觉。
但自从飞机落地,他们在一号清晨坐上沈家派来机场接人的汽车后,沈恪很明显地察觉到,他开始有一丝紧张。
“林简。”车子平稳地驶过市中心柯林斯街,沈恪轻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嗯?”林简得视线从车窗外鳞次栉比的奢侈品商铺上收回来,问,“怎么了?”
“放轻松一点。”沈恪的低缓的声线在没有开窗的封闭车厢中显得格外悠醇,“我父母很惦念你,这次听说你一起来,都非常高兴。”沈恪慢声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所以不用多想,他们都非常期待见到你。”
“……我知道。”半晌,林简低声回了一句,“只是……”
沈恪安静地听他说下去,但林简顿了一下,却半途收声,“算了,我有分寸的。”
他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笃定,笃定中似乎……还裹挟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于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情结。
沈恪似乎能在他的眼神和表情中窥探出他这一路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一时间只觉得有趣又可爱。
“不用想太多。”车子临近熟悉的花园洋房院门口,沈恪最后安慰了一句,“见父母而已,真的不用紧张。”
“……”林简:“嗯?”
见父母,和见你父母,一字只差,可其意相远。
这句话说得有几分含糊,而细想又能从中体会到好几层含义,但林简来不及多问,车子便径直驶入一幢洋房的院中,片刻后,停稳了。
林简迅速回过神来,还未下车,已经透过车窗率先看见了等在院中主楼门口的两个人。
时光匆匆而逝,但多年未见的老俩口,似乎还是记忆中,分别时的模样。
沈恪先行一步下了车,绕到林简这边,替他拉开了车门,微微朝车内探身,轻声说:“走吧。”
林简按捺住心底倏然涌起的热潮,稳了稳心神后,才下了车。
主楼门口,沈长谦夫妻看见来人,眼中先是飞快闪过一丝讶异,而后便涌上更多更浓的情绪。
似长久的挂念终于在此刻落地,也似更多更满盈的心疼。
林简和沈恪并肩走过去,还未行至主楼门口,丛婉已经推着沈长谦迎上了他们。
视线相触,林简看得清对面两个人眼底的掩盖不住的欣喜,与深深的挂念,他慢慢舒了口气,在这样的眼神中,主动走上前一步,哑声喊了一句:“爷爷,奶奶,我来看你们了。”
“小简……”丛婉拉住他的手,喊他名字的声线已经有了明显的颤抖,仔细端详眼前的青年好半晌,温和地颤声说:“……长这么大了,都成大人了。”
握在手背上的那双手,力气那么大,像是承载了丛婉所有的,温柔却难言的情绪,林简深吸一口气,轻轻反手握住她,而后拉着丛婉的手,走到身后沈长谦的轮椅前,蹲下,片刻后,才喊了一声:“爷爷。”
沈长谦虽已不再年轻,但依旧风姿矍铄,而多年来始终镇定从容的老沈董,此时却悄然红了眼眶,凝视林简许久,才抬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哑声道:“回来了……咱们的小简……回来了就好啊!”
沈恪一直站在林简身后不远处,并不打扰眼前的三个人缓慢又平稳的宣泄着思念之情,直到丛婉轻轻拉了一下林简,后者站起身来,他才走过来,扶了一下母亲的肩膀,温声笑道:“爸妈,先进屋吧,叙旧不急于这一时,林简穿得少,外面怪冷的。”
林简被这句丝毫不加掩饰地偏袒惊了一下,但随即就见丛婉嗔怪地瞪了沈恪一眼,低声埋怨道:“知道这边天冷还不让小简多穿点儿,白长这么大岁数,一点儿不懂得照顾心疼人。”
林简:“?”
他惊讶更甚,不免暗自向沈恪投去狐疑的目光,但沈恪却只是沉沉地笑了一声,并不反驳,径直拉着林简进了屋。
一进门,冷空气霎时被隔绝在室外,在沈恪父母面前,林简谨慎尤甚,不敢泄露两人之间的半分端倪,此时借着脱掉大衣的机会,悄然挣脱了沈恪的手,而后推着沈长谦走到中厅,亲自倒了杯温茶递过来。
“屋外等了那么半天,您的手都凉了。”林简将茶杯放在沈长谦手中,轻声说,“爷爷,喝杯茶暖暖。”
沈长谦笑着应下来,林简又倒了另外一杯,交到丛婉手上,丛婉接过去后,他便虚虚扶着她的胳膊,让人在沙发上落座休息。
沈恪屈身坐在丛婉的身边,看着他细心周到地照料着每一个,不由笑了一声,低声问:“我的茶呢,没有么?”
林简抬起眼皮,恰巧与沈恪的视线凌空一碰,沈恪眸中细微的戏谑和打趣都被他尽收眼底,但是当着沈长谦夫妻的面,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依旧妥善维持着从前那个温顺少年的模样。
林简无声叹了口气,重新执壶斟茶,而后稳妥地将茶杯递到沈恪面前,张张嘴,顿了两秒,才用很轻的声音吐出来一句:“你也喝茶……小叔叔。”
这话说得轻而飘,若是不知情的外人听来,似乎只是青年在面对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长辈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不好意思,但若放在他们之间,便蓦地多了几分只有两个人才能心领意会的,无法言说的禁忌与隐秘旖旎。
沈恪伸手接茶,两人指间不经意地碰触到,一触即离的那一刻,林简下意识去看面前的人,结果刚一抬眸,就看了沈恪掩在茶杯边沿下的,嘴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林简:“……”
他故意的。
人真欠啊。
林简默默叹了口气,不再理会沈恪,从小行李箱中拿出提前给沈长谦夫妻准备好的礼物。
给丛婉的是一条某个国际奢侈品限量推出的全手工广绣披肩,虽然是国际品牌,但是披肩绣纹却满是温婉的中国江南风,丛婉当即将披肩穿在了身上,温温柔柔地说喜欢。
而为沈长谦准备的礼物,却是连沈恪都未曾料到。
竟然是林简在宾大读书时,第一次参加某个设计大赛的奖金。
厚厚的几叠纸币,林简用两个很大却很朴素的文件信封全部装着,他将那两个大信封放到沈长谦手中的时候,老爷子禁不住指尖微颤,哑声说:“小简……你这是……”
“爷爷,这是我在国外参加比赛拿到的奖金,不多,却是实打实地第一次用专业赚来的钱,当时我就想,我要把这钱存下来,如果……”林简说到这里微微停顿,随即舒了口气,笑着继续道,“如果我还有回来再见到您的那一天,一定要把这个给您,谢谢当年你做的决定,肯让那个无家可归的我留下来。”
善意与回馈在这两代人身上开出一朵“双生花”。
无需提及沈长谦与林江河多年前那份牵扯羁绊的“恩情”,林简从来拎得清,当年沈长谦夫妻给他的照拂与温情,早已不是一句“报恩”可以相比拟的。
若不是当年沈长谦当机立断,让沈恪将年幼的自己带回沈家,那么林简往后的人生,早已翻天覆地,甚至跌落尘埃,哪有今日所得种种?
“小简……”沈长谦竟然在短时间内红了两次眼眶,他握着林简的手,坚毅的面容此时尽是动容,“爷爷不用,你——”
“爸。”坐在一旁始终安静旁边的沈恪忽然出声打断沈长谦接下来的婉拒,轻声说,“你收下吧,这是林简的心意,毕竟……”沈恪看向林简,眼底隐约浮现出一点笑意,“当年孩子不是说过么,等你和妈年纪大了,他也要照顾你们。”
林简:“……”
虽然但是,你记得倒是清楚。
“好。”沈长谦缄默片刻,终于点头,收下了这份厚重的、早已准备多年的礼物,“爷爷收下了,放在我这里,我们都给你留着!”
久别重逢的场景过于温馨动容,丛婉不想让刚进家的林简长久地沉浸在这份“浓重”之中,此时重新换上笑容,温声问:“坐了一夜的飞机,肯定没休息好吧?要不要倒倒时差,先去睡一会儿?”
“不用。”林简失笑道,“才三个多小时的时差,没什么影响。”
“那也先上楼休息一会儿,哪怕睡一小觉呢。”沈长谦拍拍林简的肩膀,“飞了那么久,飞机上又睡不好,人总归疲乏,快去,等吃午饭的时候让阿姨喊你们。”
这话就是把沈恪也算进去了。
林简转头看向斜靠在沙发上的人,没想到沈恪闻言倒是从善如流地起身,到林简身边时,自然而然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说:“走吧,听长辈的话。”
他都这样说了,林简自然不好再推辞,但刚刚迈出一步,就听沈长谦在旁边状似无意地低咳了一声。
两人站住脚,同时转头看过来。
沈长谦迎着林简凝定清亮的眸光,眼神忽然就躲闪了一下,略有些不自然地飘到了丛婉那里,像是有话要说的示意。
林简:“?”
丛婉接收到自家老公发出的讯号,先是一怔,随即清清嗓子,不赞同地瞪了沈恪一眼,颇有些欲盖弥彰地说:“那个……阿姨收拾了两间房间,你还住原来那间,小简住隔壁大一点的那间,你……好好让人家休息,别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