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接过菜单,翻了两页后, 招手示意服务生,等对方走近后,指着菜单的图示,告知说:“加一例牛腩汤,里面的黄芪换成茶树菇。”
服务生之前哪有见到沈恪本人的机会,因此只将他当成普通食客,听他这样说,只是点点头,说:“好的,我交待后厨一声,请稍等。”
许央自来熟,等服务生离开后不禁好奇,问道:“黄芪牛腩汤不是养胃健脾的么,为什么要换成茶树菇啊?”
“没什么。”沈恪用湿纸巾擦着手,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林简,淡声说:“林简不太喜欢黄芪的味道而已,换成茶树菇功效是一样的。”
许央:“……”
挺好的,没吃就先饱了。
不一会儿,最后两道菜也送上桌,三个人便很安静地动了筷子——一开始算是很安静的。
刚开个头,许央忽然碰了一下林简的胳膊,林简停下筷子,问:“怎么了?”
“饭前喝汤,苗条健康。”许央嘴边挂着笑容,看着林简说:“小简帮我盛碗汤呗。”
“……”林简默默看了他几秒,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而后什么都没说,拿起许央手边的那个汤碗,帮他盛了一小碗汤放过来。
“谢谢亲爱的。”许央神色自如地接过,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小口,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满足道,“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用茶树菇煲出来的汤味道真的很好。”
“……”
林简心说爱喝多喝,但咱别演了行吗?
戏有点过了兄弟。
但余下的用餐时间里,许央尺度拿捏的可谓非常到位,既不会显得聒噪无礼,又随时随刻地透露着和林简之间恍若无人般的亲密感。
比如在尝过一筷子清炒菜心那道菜后,会对着林简会心一笑,一边回忆曾经一边无限怀念地感慨说:“要说这道菜,还是你做得味道最好……哎对了,你还记得吗,原来咱们上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每天中午你都在我家给我做饭吃,如果时间紧一点的话,清炒菜心就是首选。”
“也不是每天都是我做吧?”林简无语地看了一眼,低声说,“你不是……”
“对啊,我手艺照你差远了,结果慢慢地就变成了你做我吃,结果嘴都被你喂刁了,后来吃食堂,怎么吃都不是那么回事。”
林简:“……”
你要是非得这么圆,似乎也说得通。
再比如,许央吃到一半,想去拿桌边的纸巾盒,但是不愿意起身,就麻烦林简说:“小简,帮我抻张纸巾?”
林简直接将纸巾盒递过来,他又将刚刚剥完虾的手指在林简面前晃了一下,说:“你帮我呗,我手上沾了东西呢。”
几滴不明显的汤汁确实坠在许央指尖,林简见状无奈,只好抻出两张纸巾来,许央便就着他拿着纸巾的手,直接把手擦了。
林简:“……”
所以现在开始cosplay生活不能自理人士了?
一餐午饭吃完,许央既没有非常过界出格,但也明晃晃地将“我和林简感情甚笃”这个信号清晰又直接地抛了出去。
但反观沈恪,全程始终神色平静,只是比平时他和林简两个人吃饭时稍显沉默了些许而已,但这也可能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那些隐秘在细节处的温柔,便被无声收敛了一些。
甚至在将将放下筷子前,许央盯着沈恪面前那道菜,凝眉看了几秒后,忽然低声凑近林简,与他耳语般说:“那道‘西施含珠’我好像都没怎么吃哎……”
林简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沈恪端着水杯的手微微顿了下,而后放下杯子,竟然亲自将那道菜换到了许央面前,微笑道:“味道还算正宗,试试看,喜欢的话晚餐时候可以让客房服务送一份到房间。”
林简:“……”
许央:“……”
沈恪去吧台签单的时候,林简和许央先行出了餐厅。
在餐厅门口,林简无语地捏了捏眉心,很难不低声吐槽:“你这演技,会不会略显浮夸了点?”
“有嘛,还可以吧!”许央倒是自我感觉良好,趁着沈恪还没过来,悄声说,“不过我林,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了,咱叔叔道行着实有点高,难测深浅啊……”
“你说他到底吃没吃醋,上没上心啊?”许央摸着下巴开始复盘,“怎么全程都表现得这么淡定呢,最后还给我换菜……不应该直接端着菜盘糊我脸上么,怎么还特么怪讲礼貌的呢?”
“……”林简看着沈恪穿过吧台外的廊门走过来,无奈道,“少作两次吧,再来我绝不给你搭戏了,没那天分。”
不一会儿,沈恪走过来,站在他们面前问:“聊完了吗?”
“聊完了聊完了。”许央抢答,随即又问林简,“对了,你什么时候假期结束回去复工啊?”
“后天。”林简说。
“啊……这么快啊。”许央登时表现出不舍的神情来,语调也低沉下来,“还想你能多陪我几天呢。”
“没关系。”沈恪微笑道,“酒店这边可以长期住下去,不管林简在不在,不用有什么顾虑。”
“哇哦!”许央顺势笑道,“那我就真的不客气了,等过段时间麻烦过去,我再撤了?”
林简倒真的是有一点不放心:“确定没问题么?剧组那边……”
“没事,放心吧。”许央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满不在乎地摆了下手,说,“互联网有记忆,但也不多,尤其是娱乐圈这种地方,再大的新闻,基本也只有一周的热度,一周过后,有了更吸睛更新鲜的料曝出来,谁还在意我这点事啊——别忘了,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大瓜。”
“行。”林简斟酌片刻,说,“那等你走的时候,我去送机。”
许央闻言眼神凝重地盯了他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狗胆包天地做最后一搏——
他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抱了林简一下,低声而郑重地说:“谢谢亲爱的,还好我有你!”
林简被抱住时神情真实地空白了一瞬,而许央当机立断,抢在他反应过来开口损人前,快速而自然地放开了他,还稍稍向后退了小半步,是以微笑说再见。
别动手啊我林,兄弟豁出去了,都是为你好!
而就在许央后退的同时,林简用余光瞄了沈恪一眼,后者依旧姿态周正,神色如常,面对刚才那个突如其来地发生在面前的拥抱,只是很轻地扬了下眉梢。
从酒店大门出来,沈恪的专车还等在专用停车位上。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两人都稍显沉默,林简纯属是因为觉得丢脸,自闭般不想开口,而沈恪……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上了车,林简缓过刚才那一阵中二到他头皮发麻的尴尬,才问:“下午还有工作么?”
“没什么要紧的事。”沈恪顿了下,又问,“你明天回园区?”
“嗯。”林简点点头,“年后工期会慢慢赶上来,过段时间应该有的忙了。”
“最后半天清闲时间了。”沈恪笑了一下说,“我陪你在家休整一下,明天送你过去。”
“不用送。”林简接话说,“我自己就……”
“林简。”沈恪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林简到了嘴边的话倏然收住,就见沈恪转过头,用很轻却有些压人的目光看着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明天我送你。”
“……”林简怔然一瞬,最终迟疑地点了下头,“好的。”
到了家里,过完节回来工作的阿姨正在院子里陪皮蛋丢飞盘,见他们两个一起回来,皮蛋立刻叼着飞盘扑上来,赖唧唧地往人身上蹭。
架不住狗子磨人,他们两个又在院子里陪皮蛋玩了半天,等狗儿子玩累了被阿姨牵走去喂水,才进屋回房间。
从一楼洗手间洗完手出来,沈恪问:“要不要午睡?”
“睡一会儿吧。”林简想了想说,“今天早晨你起来的比较早,一起么?”
沈恪笑了一下,揽着他肩膀上楼梯:“一起,陪你睡一会儿。”
自从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之后,林简便再没回过客卧,此时他们两人换上居家服,林简躺在大床里侧,沈恪随手拉过薄毯搭在他身上,轻声说:“闭眼睛。”
林简微微侧了下身,隐在毯子下的手勾住沈恪的小拇指,而后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原本只打算小憩片刻,但可能是见过了许央,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这一觉比预想中睡得要沉很多,等林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外的天都堪堪擦黑,而身侧早已经空无一人。
房间里没有开睡眠灯,林简在昏暗的光线中起身,赤脚踩在长绒地毯上,先去倒了杯温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才推门走出卧室。
整个别墅二层异常安静,唯有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道明亮的灯光余影。
林简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推开门,就看见沈恪坐在书房长案之后,正执笔习字。
沈恪低垂着视线,头都没抬,却在林简走近了几步后,兀自开口,轻声问:“怎么不穿鞋?”
“有地暖,不凉。”林简走到他身边,席地而坐,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没叫醒我?”
“看你睡得沉,没忍心。”沈恪笔下不停,淡声回答道。
林简便不再说话,却在眸光落到沈恪笔下长长的熟宣上时,忍不住呼吸一顿。
都说字如其人,沈恪的字更是如此。
在林简的印象中,沈恪下笔向来张弛有度,落笔洒脱不羁却又沉稳藏锋,风骨盎然而风姿绰约。
但眼下,这首辛弃疾的词原本就意境磅礴,豪迈激荡,配以沈恪气贯如虹流畅狂放的笔势,愈发显得纵情浩荡,气势雄豪,酣畅淋漓——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著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同是此道中人,林简霎时被烫得移不开眼睛。
等沈恪最后一笔落定,林简压住狂跳的心脏,颤声问:“……怎么写这个?”
沈恪将紫毫扔进笔洗中,换了一只兼毫,才说:“没什么,静静心,随便写的。”
林简不疑有他,径直脱口道:“教我。”
沈恪执笔蘸墨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过来,隔半秒,才问:“教你?”
林简点点头,目光依旧落在那幅长卷之上,说:“从小你就跟我说,习字静心可涤躁气,教我临的也大多都是楷体隶书,这样的行草……技法要领却都没教过我。”
不仅如此,他也没见过沈恪的这一笔字,而如今乍然一瞥,便再难移开视线。
沈恪握着笔沉默片刻,眼底浮出一点儿零星的笑意,问:“想学?”
林简眨眨眼睛,很认真地点点头。
“……行。”沈恪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将手中的兼毫往桌面上一丢,反手握住林简的手腕,轻轻一带,就将人拉到了怀里。
猝不及防坐在沈恪腿上的林简:“???”
“你……”林简懵然回头,微微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你干什么?”
“不白教。”沈恪单手轻而易举地就钳制住林简两只企图挣开的手腕,淡声道,“收点报酬。”
“……”林简侧颈渐渐腾起热意,这个转折确实是万万没想到,但顿两秒,他一把抓住沈恪另一只已经解开他两颗扣子的手,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收什么报酬?”
沈恪长指一挑,某人身上那条居家长腿的抽绳便瞬间被解开,薄裤滑落,沈恪的眸光在那双修长笔直的腿上略一停顿,才抬眸,平静和缓地回答说:“取汁润墨。”
而后屈臂一压,就将人俯身按在了长案之上。
“……”
“……沈恪!”林简从没有过如此荒唐羞赧的时候,但此情此景之下,却又完全动弹不得。他上身折俯在案桌上,连鼻端原本清雅萦绕的墨香此时都显得格外秾稠催.情,他竭力扭过头,忍着脖颈和肩背处漫起的血色和热意,喘声道,“……你别欺负人。”
“这就叫欺负?”沈恪面色平静,另一只手却顺着青年劲瘦薄韧的腰.肌逡巡而下,“我还以为像中午那种分秒不停的使唤才是。”
“……唔!”倏然间,林简募地仰起头,脖颈与肩背出拉成一道绷直的线,一声惊喘到了齿关又被生生咽下。
而沈恪始终面不改色,眸光沉静如水,手中游刃有余。
理智思维像被一场骤然席卷的烈焰顷刻焚尽,但林简在恍惚之中,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沈恪。”他稳着发抖的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说。”
“……你该不是在生气吧?”
身后,蓦地沉声一笑,隔两秒,沈恪平声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指腹摩挲的力道陡然加重了几分,林简搭在桌面上的手指霎时攥成了拳,他极力忍耐,颤着声音问:“你是不是……因为中午的事,吃醋?”
沈恪闻言手上一顿,随即周而反复,低低地笑了一声:“想看我吃醋,还是想看我失态?”指骨由下至上不轻不重地一捋,又淡声道,“所以才和别人合起伙来演戏给我看?”
“没有。”林简鼻端浸出的汗滴坠落于纸上,霎时泅开了那幅苍劲狂放的墨迹,“我——”
“别说话。”沈恪声中带蛊,却又流露出一丝极致的冷静,“想看就成全你。”
说完掌心忽然重重辗转擦过,林简脊背霎时弓起一道几近弯折的弧度,片刻后,又像浑身力道都被卸下抽离般,前额虚虚抵到了面前的长案之上。
一室静谧,只余林简失频零乱的低.喘和心跳声,而直到此时,沈恪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林简脱力般俯在桌案之上,神情中还带着几分迷.乱与恍然,而下一秒,他侧着头,原本就绯然异常的脸色再度瞬间爆红。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恪一脸泰然地将手指悬于桌上的那方砚台之上,指尖的液迹蜿蜒而下,滴滴滑落于浓墨之中。
黑白混融,极简极艳。
“……”
这画面太过惊诧骇人,以至于林简只能微微瞪大了眼睛,却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而后,沈恪抻了一张纸巾随意擦过指缝,竟然真的重新拾笔,毫端在那方墨砚之中蘸饱搅过。
“沈恪!”林简刚刚明明没有出声,但此时嗓音却哑得一塌糊涂,细听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你要干什么?”
他试图挣扎着起身,却再度被沈恪温热的掌心轻轻按了回去。
“不是要我教你。”沈恪说,“现在得了墨,可以润笔了。”
“你……”
下一秒,沈恪悬腕提锋,在林简仍浸着久久未褪的血色和一层薄汗的清瘦脊背上,倏然落笔。
林简只觉得头皮骤然发麻——
毫锋混着湿汗游走于皮肤上,毫厘之间的触碰与游弋,触感极端微妙,几乎让人不敢呼吸。
虽然脑子已经成了一团稠密的浆糊,但在沈恪停笔的那一瞬间,林简还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写了什么。
笔势稳而静,只有两个字——
额前的一滴汗珠顺着鼻梁滑过眼角,林简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从始至终,沈恪无论是神态还是面容都很冷静,保持着一贯的气定神闲,从容沉着。
但这是林简第一次,真真切切、身体力行地感受到,沈恪隐匿于平静沉邃外表下的狂澜暗涌。
像是无声燃烧着的幽蓝色的烈焰,极致冷静,又极致疯狂。
书房之地,翰墨留香。原本是存风韵雅的一方天地,此刻却成了纵.情胡来的温柔乡。
清冷沉静的青年虚卧于书案之上,白皙劲瘦的身躯不着寸缕,背上墨痕斑驳交错,唯有那两个字,宛如力透脊背,直直戳进心窝正中央。
林简在一室狼藉中轻轻闭上眼睛。
心底有个声音却在嘶吼叫嚣着——
绝交吧,天杀的许央。
节后开工前, 沈恪开车送林简回了园区。
想到沈恪毕竟身份特殊,而园区中各个项目工程的负责人几乎没有不知道沈氏声名的,林简本想着拒绝, 但沈恪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依旧径直将车开到了园区公寓楼下。
沈恪下午还有集团会议, 所以无法多留,只在林简的小公寓里喝了半杯温水就要离开。
出门前,林简对他说:“周末如果不加班, 或者工期不忙有时间的时候, 我再去找你。”
“你别折腾。”沈恪笑着摇了下头, “等我来。”
林简不自觉地蹙了下眉,潜在心里的疑问终于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园区这边是那么多企业和公司的集聚地, 我们项目组也在这里, 你……真的不怕被人看见么?”
“怕什么?”沈恪笑他过分紧张, “怕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也不全是。”林简顿了一下, 直接道,“沈氏的摊子铺得太大了, 各行各业几乎都有涉猎, 如果有人试图与你攀交而从我这里走捷径的话……会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沈恪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依旧很温和地回答说:“你是说你们项目组和腾晟的那个合作?”
林简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个级别的项目还不需要我亲自督办过问, 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 而且——”他顿了顿, 眼底笑意更盛, “哪怕你们的负责人真的找到你这里,也没有关系, 毕竟——”
林简问:“毕竟什么?”
“毕竟本来也是我沈家的人,所以你没什么不能做主的。”
“……”林简愣了愣, 而后径直将人从沙发上拽起来,往门口推,“快走吧你!”
“林简。”沈恪笑着被他推出门,在关门前用手虚挡了一下门框,转身说,“我没开玩笑,你别折腾,等我忙过几天,就来找你。”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林简不解,“你来和我去,不都一样么?”
“不一样。”沈恪忽然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发顶,眸光和笑容都很温和地解释道,“你如果还只是那个跟我长大的孩子,那你回家去,就是理所当然。”
林简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个,一时间表情有些怔然。
“但你现在不是了。”沈恪继而道,“我喜欢的人,当然舍不得让他长途跋涉地去找我,所以……等我来。”
林简彻底愣住。
喜欢——
这两个字,是沈恪第一次对他说。
他原本以为他不需要这些口头上的表达和承认,这些话放在他们之间也显得分量过轻。
他们纠葛多年,是亲情是爱情早已密不可分,更难以划定一条清晰的界限,那样浓重深厚的感情叠加在一起,林简总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些浮于表面的说辞认可。
但眼下,沈恪却直白地对他说——
你不单是我的家人。
也是我喜欢的人。
口吻那么轻,却字字千钧。
“我……”林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喉结不自觉地一滑,半晌,才低声说,“那你来,我等你。”
顿了顿,又像是生出一股莫名的孤勇来,直白道:“等过段时间,我和你一起去看爷爷奶奶。”
“……好。”
沈恪站在门外,两人之间隔了不远的一小段距离。片刻后,沈恪眼底和缓的笑意渐渐放大了一些,他向前一步,站到林简面对面的位置,而后抬手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和他很轻地碰了一下唇角。
春节过后一眨眼便入了春。
由于冬季霜冻延误了部分工期,所以林简这边开工略显忙碌。
遑论沈恪那边。
但即便如何再昼夜连转,那天林简说的话,沈恪却记在了心里。
他说愿意和他一起去看沈长谦夫妇。
其实重逢以来,沈恪曾经提过要带林简去看望父母,毕竟这么多年他孤身在外,沈长谦夫妇每每念叨起来,总是满腹的思念与牵挂。
包括过年时那通视频,自从知道林简回来以后,这老两口打来越洋视频的频率明显增加,而每次都看着屏幕这边的林简迟迟舍不得挂断。
视频中,他们更是不止一次的提起,爷爷奶奶很想你。
林简自小就是个重情念旧的孩子,所以沈恪明白,他对自己父母的挂念绝不会比他们少一星半点。
但每次结束通话前,不管是沈长谦还是丛婉,问过林简那么多次什么时候来看爷爷奶奶,却都被林简含糊其辞地遮掩了过去。
沈恪知道,他不是不想,是不敢。
父母始终将林简视为沈家的孩子,但他却……思慕他们的儿子,那个养他长大,他名义上的小叔叔,而如今,更是直接将人收入麾下。
沈恪明白,在面对沈长谦夫妇的时候,林简心底始终有愧。
而现在……他竟然主动说,可以陪他去澳洲看望父母。
并非是他心地坦然毫无挂碍,林简只是因为爱他,所以甘愿将那些愧怍与忐忑,独自咽进腹中,再去他父母面前,扮演那个乖顺的孩子。
但是——
沈恪想,凭什么呢?
真的要让林简以曾经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出现在他的血亲面前么?
无论是他们曾经的纠葛还是现在关系,都要瞒着父母?
凭什么?
而林简从始至终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要他来承受这份看似甜蜜实则负担的感情,要他默默品咂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呢?
或许林简不觉得委屈。
但是沈恪不行。
于是,原本就夙兴夜寐的沈董,在连续高强度工作了两周后,终于挤出几天空闲时间,将公司事宜暂时交给几个执行副总处理,在春暖花开的一个清晨,一个人率先登上了飞往澳洲的航班。
直达航班,经过12个多小时的高空飞行后,沈恪在深夜时分降落墨尔本国际机场。
他这次的行程没有提前知会谁,只是在登机前给丛婉打过一个电话,出了机场,便看见沈长谦提前派来等候的车。
沈长谦夫妇住在墨尔本市中心区地域,花园洋房毗邻斯宾塞大街。深夜时分,沿街的象征着这座城市历史变迁的古维多利亚式建筑群和近代哥特式建筑交相辉映,沈恪靠在后排座背上,看着车窗外众多地标性建筑在夜色中一闪而逝,眼底是一派沉静平和。
到达父母的居所已经快要凌晨,但意料之中的,原本早就该休息的两人却一直在等他。
受气候影响,墨尔本昼夜温差较大,因而沈恪刚刚进门,丛婉就从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迎了上去,嘴里念叨着的,都是关切的话。
“怎么这么晚才到,冷不冷啊?”
沈恪脱下风衣交给家佣,温声喊了声“妈”,而后才说,“不冷,下飞机就上车了,哪有冻着的机会。”
算起来,除去那些视频与通话带来的慰藉外,沈长谦夫妇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沈恪本人了。
丛婉身上披着一件墨绿色的针织披肩,长发柔顺地别在耳后,沈恪看着母亲眼底渐渐盈起的泪光,犹豫一瞬,而后上前一步,轻轻将那抹湖水一般的绿波拥在怀中,故意温声笑道:“怎么刚看见我就要掉眼泪,不欢迎啊?”
“少贫嘴。”丛婉佯装嗔怒,拍了一下儿子的胳膊,哽咽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瘦,体重都没变。”沈恪安抚完母亲,挽着丛婉的手臂走到沙发边上,在沈长谦的轮椅前蹲下来,先用掌心覆上父亲僵硬的膝盖,捂了片刻,才抬头喊人:“爸,最近身体还好吧?”
“都好。”沈长谦抬手,重重按了一下沈恪的肩膀,缓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突然过来了,之前也不说一声。”
“临时决定的。”沈恪说。
“要留几天?”
“看情况吧。”沈恪笑了笑,“如果公司那边没有催我回去的话,尽量多陪你们两天。”
“好。”沈长谦握着沈恪肩膀的手迟迟没有挪开,半晌,才又拍了两下,对妻子说,“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先让儿子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丛婉点点头,拦下了要带沈恪去客房的阿姨,自己亲自带沈恪到楼上的房间。
沈恪在门口与母亲道了晚安,关门后换下衣服,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几乎70多个小时连续不眠不休的工作,又加上一趟长途飞行,他确实,太累了。
从浴室出来后,沈恪径直倒进新换过床品的大床中央,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夜,可谓睡得黑甜无比。
第二天清晨,沈恪的生物钟在7点准时将他叫醒。
睡过了7个多小时之后,沈恪醒来自觉精神不错,去洗漱过后,便穿着一身居家服,神清气爽地下楼了。
沈长谦夫妻应该也刚刚起来,丛婉将丈夫推到院子中,一起修剪那片两人亲手嫁接的玫瑰花丛。
玫瑰花茎锐刺锋利,沈长谦不肯让妻子动手,丛婉只好拿着一个白瓷花瓶等在旁边,每每沈长谦将开得最好的那一支剪下来后,就主动在他身侧弯腰,便于行动不利的丈夫将花放入瓶中。
沈恪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上,看着晨曦中的那双背影,轻轻扬了下嘴角。
听到脚步声渐近,丛婉意外转身,愣了愣,才问:“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睡饱了。”沈恪从她手中接过那个已经被鲜花压得多了几分重量的花瓶,说,“走吧,陪你们吃早餐。”
即便旅居国外多年,暂住于南北很多个国家,但是父母的饮食习惯和口味却始终没变,一直是传统地道的“中国胃”。
清雅古拙的小餐厅里,阿姨将一大早就煲上的砂锅粥端上桌,配以家里的大师傅亲自腌制的清口小菜,还有几样品相精致的面食小点。菜上齐了,沈恪推着沈长谦入座。
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陪父母吃一餐早饭了,桌上氛围温馨又舒适,连沈恪都被丛婉念叨着,多吃了两粒灌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