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装在大衣口袋的手机此时震动起来,林简拿出电话扫了一眼屏幕,居然看见是Brianna的打来的。
“喂。”他一边接听,一边从门口朝床边走去。
“林简?”Brianna的中文依旧不太熟练,但意思表达得却很清楚,“最近怎么样?听你的语气好像很开心。”
“嗯。”林简单手脱下大衣,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与Brianna交谈,“是不错。”
“能和我说说吗?”Brianna很好奇,毕竟她之前为林简做心理咨询很多年,印象中的青年大多是消沉又平静的,鲜少有这样情绪鲜活的时候。
“我……”林简顿了一下,轻声说,“我谈恋爱了。”
“……”Brianna那边安静了很多秒,而后在林简的耳边爆发出一个心理医生不该有的激动,“哇哇哇!真的吗!”
“真的。”林简笑着说,“是我一直喜欢的那个人,今天他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这确实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Brianna对他说,“所以呢,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状态非常好?”
“是的。”林简大方承认,“我觉得……从没有过的好。”
“太棒了!”Brianna先是用蹩脚的中文恭喜他得偿所愿,而后又遵循医生的本职,叮嘱道,“如果这种轻松愉悦的状态能够一直持续的话,对你改变长时间的失眠情况也是一个很大的帮助。”
“可能。”林简仰头靠在沙发上,笑着说,“不瞒你说,我现在很困,就想立刻去洗澡,然后沉沉睡上一觉。”
“真的很不可思议。”Brianna叹然,“看来爱情确实才是你的良药,这样……如果以后一段时间里,你的睡眠状态都能维持得很好,那么久可以适当减轻药量,直至停药了。”
林简答应了,两人又聊了几句后,准备挂断电话。
结束通话前,Brianna很贴心地问:“所以,现在还会觉得那件事是你心理上一个过不去的坎,就连时间都无法抹平吗?”
林简想了想,说应该不会了。
再难熬的时期他也都熬了过来,而且如今,他得还到了比自己预想中更多的东西。
就像刚刚——
他原本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而沈恪,却多给了他一个不逾矩的吻。
在过去那段等待的岁月里,他总是希望自己能一生年少。
但是在沈恪拥抱亲吻他的那一刻,他又忽而渴望瞬间变老。
曾经的遗憾都可以被弥补。
他也可以被爱治愈重生。
转眼间就快过年。
这是林简回国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在国外待得久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异国他乡逢年过节期间的疏离和冷清,对于传统节日的期待感并不强烈。
而真的等到年关将至,他才发现并非如此。
那些真实圆满的繁闹与陪伴, 那些曾经在他生活中出现过的熙攘和喧腾,原来他依旧渴望。
而今年, 有沈恪和他一起过年。
年前几天里,沈恪果然推掉了大部分工作,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常闲适的状态, 就连这些年跟着沈恪几乎365天无休的徐特助都暗暗咂舌, 不明白曾经的工作卷王沈董怎么突然就开始主打一个修身养性消极怠工。
前两天早晨, 徐特助将一份年后需要举办的商业活动预案送到家里来给沈恪签字时,曾偷偷问过林简一次:“沈董……最近一直都在家里?就像这样……修修花, 逗逗狗?”
林简视线掠过院子阳光房门口, 正在和皮蛋抢花盆的人, 眉梢轻挑, 反问道:“这样不好么?”
“……好是好。”徐特助百思不得其解,心有戚戚焉, “就是这么不习惯呢, 昨天我打电话提醒沈董今天下午的线上视频会议时,他居然像是压根就把这事忘了似的, 等想起来之后, 还低声说了句什么‘大过年的开什么会’?妈耶——这还是我那个曾经在商海大杀四方卷生卷死的老板吗?”
“……”林简的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沈恪的背影上, 沉默片刻, 说:“这些年……他过得太累了。”
但他赚钱。
——徐特助在心底默默补充一句。
从林简老家那边回来的第二天,沈恪就给家里的阿姨和工人放了年假, 所以这几天偌大的别墅里就只剩下林简他们两个人。
日子过得清静又惬意。
遛狗练字,煮茶读书, 看老电影或是散步。偶尔沈恪会被临时性工作绊住,林简也不会刻意等他,要么就继续去忙自己手上的事,要么就一个人去完成两个人原本的计划打算。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心性坚定又独立自主,在沈恪面前从不掩饰依赖,但在没有沈恪的时间里,他更能强大平和,卓立自持——依赖不依附,永远清醒地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而这些不需要言说道理,这些早已在细节处养成的习惯,都是小时候沈恪教给他的。
腊月二十八那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了趟商场,七七八八买了整整一后备箱的存货,买的时候不觉得多,等到搬到车上时,林简忍不住嘀咕:“这么多啊……家里就两个人,该不会要吃到明年春节?”
而且……怎么还买了这么多零零碎碎的、平时根本不会买的东西?
林简看着那一大包棒棒糖的包装袋,陷入了自我怀疑。
——给沈恪买糖吃,他是傻了吗?
“不至于。”沈恪将最后一个购物袋放好,顺着他难以言喻的目光锁住目标,顿了下后就笑着将那包棒棒糖拿出来一根,撕开包装后,趁林简没回过神来,直接塞了一颗到他的嘴里。
“唔!”林简愕然地看向他,“……沈恪!”
但嘴里含着糖,这句诘问明显气势不足,更像是带了一点甜味的嗔怒。
“就算只有两个人,过年也不能潦草。”沈恪眼底噙笑,回答了他第一个关于物资采买超标的问题,而后看他两秒,确实没忍住,忽然抬手用指尖戳了一下林简侧脸被棒棒糖球顶出来的那一个圆鼓鼓的小包,问,“……什么味道的,甜不甜?”
“……”林简惊诧于这人的幼稚程度,含着糖愕然盯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僵持片刻,终于还是在他温沉的笑意中败下阵来,默默叹了口气,点点头,口齿含糊地回答:“草莓牛奶……甜。”
然后沈恪就非常不矜持地偏头笑出了声。
家里的阿姨和工人们放假前已经将整幢别墅从里及外地打扫了一遍,但是在年前的某一天上午,两个人还是象征性地给家里做了次大扫除——全屋智能扫拖一体机器人纷纷领命出战,不到两个小时,三层别墅室内纤尘不染。
林简无语地看着窝在影音室沙发里看纪录片的沈恪,在享受“科技改变生活”的同时,也再一次感叹这人这么多年不爱做家务的“甩手掌柜”习气。
由于晚上要带皮蛋散步,所以两个人在书房的练字时间一般就变成了下午。
熟宣铺展开来,沈恪长身立于案前,执笔落墨,运笔走锋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的姿态,但笔下的字却在时隔多年后,再次惊了林简的眼睛。
飞文染翰,劲骨丰肌。
笔下之功——不练则退,不进则退,不勤则退,这是练字之人都深谙的道理。但对于沈恪这样一个原本常年无休的人来说,这一手好字别说荒废,甚至愈发精进,不难猜想他是如何束身自修省身克己,才能稳住这手上的好功夫的。
如此一来,林简提笔时就难免有些心虚。
尤其是当沈恪笑着说:“这两天不是总嘀咕着要送我生日礼物?别费事了,写幅字,我裱起来,就当做你送的生日贺礼了。”时,林简的心虚简直到达了顶点。
腊月二十九这天,是沈恪的生日,而明天大年三十,则是他三十五岁的第一天。
林简立于案前,握笔踟蹰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商量般同沈恪说:“要不……还是算了,我另外准备礼物,行不行?”
沈恪好整以暇地等他落笔,不徐不疾道:“不用,一幅字足以。”
而林简根本不可能拒绝这个人提出的任何要求。
最终只能硬着头皮落笔,提笔运腕间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两个字没写完,一直站在身边的沈恪就缓步走到了他身后。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熟宣之上,林简笔下的字看似“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实际上起锋走势间的力道却是虚的,一勾一画是浮于纸上,而非力透纸背。
而这一点,当然难逃沈恪的眼睛。
“我……我还是……”林简颓然叹息,方想转头告饶,身后的那道气息陡然逼近,他话音一顿,霎时收住了未竟之言。
身后的人微微俯身.下来,林简整个脊背都被沈恪拢在了怀中,隔着衣衫,林简几乎能感受到他心口处的跳动。
林简无声地咽了下喉咙,被环住的身形僵直,一动不敢动。
下一秒,手腕被沈恪从身后不轻不重地握住,沉缓又平静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吐息间还带着温热的呼吸:“指、腕、肘、肩协调配合,着腕位置压低,不颤不晃,悬腕笔势不限,不拘自运——小时候教过你的,忘了?”
林简被沈恪握着手,重新在纸上写下八个大字,落笔时全程屏息凝神,收笔之时,才无声无息地默默吐了口气。
但愿长年 故人相与
沈恪看着纸上的这几个字,很轻地“嗯”了一声,淡声笑道:“总算有点样子了。”
而再一偏头,视线就落到了林简漫着薄红的侧颈上。
“……”沈恪讶异地微微扬了下眉,反应过来后不禁觉得好笑,偏偏对着林简总是管不住自己手痒的毛病,直接抬起另一只手,屈着食指,用骨节轻轻刮了一下他的脖颈,笑着问,“怎么红成这样……唔,还很烫。”
“……”
这下就不单单是脖颈了,林设计师连着侧脸都肉眼可见地染上了一层薄粉。
沈恪讶然失笑:“你这是……”
“闭嘴。”林简从唇缝里蹦出一句,冷着一张发烫的脸稍稍偏头,“教完了?那放开。”
字虽然写完了,但是沈恪还维持着那个将人圈在怀里的姿势。
林简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每每越是不好意思的时候,越要虚张声势,故意冷着脸冰人,这一招唬起人来屡试不爽,别人只要看见林简脸上的情绪沉下来,自然会敬而远之地避开。
而沈恪从来不是别人。
“干什么突然发脾气?”沈恪姿势没变,甚至轻轻晃了一下林简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腕,低声笑道,“怎么越大越爱害羞?”
“……没有。”林简只觉得自己半条胳膊都在微微发麻,强撑着面色,看似有理有据地反驳道:“再说小时候你也没这样教过我。”
充其量是站在旁边,偶尔用指尖压一压小林简不自觉抬起来的手腕,哪有……此时这样亲密过?
“哦,那是我教得不称职。”沈恪毫无愧疚之心地反省道,“我改,从今天开始重新好好教你。”
“你——”林简对于他私下这副气定神闲悠游自在的样子完全没办法,“我又不是八岁的时候,早就不用……”
“嗯。”沈恪略一点头,接着他的话说,“八岁的时候没有过的,现在正好补给你。”
“……”
林简彻底没脾气了。
两个平均身高超过185的大男人,这样长时间叠着站姿写字属实不太方便,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林简坐在长案前,被沈恪从身后环着肩,握着手,认认真真地写完了一幅贺词,又给家里写了几幅春联后,才算结束了这场难熬的“私教课”。
等沈恪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他的手腕时,林简掌心早已是一片潮濡。
身后的人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林简甩着手腕放松的动作一顿,憋在心口的那簇文火终于烧到成了熊熊烈焰,脱口道:“别动。”
沈恪果然就停下本来想起身的动作,重新坐了回去,问:“怎么了?”
林简揉着手腕转过身,脸色依旧发烫,但视线却平直地落在沈恪脸上。
无论何时,这人永远是泰然自若的神情。
林简忍不住在心底腹诽——
所以,凭什么沉不住气的那个,总是自己呢?
午后的书房静谧温暖,一侧的长案上置着笔墨和刚刚写好的字,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很近,墨香被地热蒸腾上来,悠然飘落在他们周身。
林简潜意识中恍惚记得,应该是自己先靠近的。
近在咫尺的呼吸间,鼻息交错纠葛,而沈恪见他一言不发地慢慢偏头靠过来的那一瞬间,只是眼底稍稍闪过一丝惊讶,讶然过后,却安静地等在原位,没躲没动。
但林简何其敏感,正是沈恪眸中那一闪而逝的意外,直直将他从混沌中抽离,一瞬间又拉回了现实。
巨大的尴尬和难堪潮涌般渐次灭顶——
林简忽然想,我这是在干什么?
讨欢邀宠么?
可错落相闻的呼吸还没来得及彻底远离,又在瞬间被人拉近,一刹那的慌神中,林简只觉得自己的鼻梁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下一秒,他所有的感官就在瞬间消失,唯有唇瓣上,徒留一抹辗转的温热。
沈恪在林简偏开头的那一刻,忽然抬手抵了一下他的下颌,而后在他略显慌乱的眸光中,径直吻了下来。
不知道究竟该算是谁主动的。
但似乎也不重要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宁静又温和,发生于悄然之间。
沈恪的吻和他本人一样,温沉且从容,克己而留分寸。即便在这样纠葛旖旎又胶着的时刻,依旧不会过分激烈,带着一点纵容的意味,更像是……怕惊扰了面前惶惶不安的人。
浓稠又绵绵。
林简几乎无法呼吸,眸底渐渐涌起一片难耐的血色,片刻后,沈恪唇角微微撤离了少许,唇瓣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他的唇珠,沉声笑着问:“接吻的时候不知道要闭眼睛也就算了,连换气都不会么?”
他这语气太过于自然温和,若不是声线中带了微微的哑意,出卖了一份情绪,林简就真的以为独独动情的人只有他自己了。
于是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在沈恪沉敛温和的尾音中,转头吻了回去。
腊月二十九这天晚上,沈长谦夫妻发来了越洋视频。
彼时林简正在厨房里,空有一身厨艺,却对着蛋糕上的裱花无从下手,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挤好了一朵,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够满意,于是端着蛋糕胚,想去问问坐在一楼中厅的寿星,这个磨人的步骤能不能直接省略。
“这个奶油花……”林简端着托盘走进大厅,一抬眼就看见沈恪正坐在沙发上打视频,而屏幕那边的人听见他倏然传来的声音,先是愣了愣,随即便难以置信地问:“……刚刚说话的,是……小简吗?”
林简保持托着蛋糕的姿势僵在原地,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听出了沈长谦的声音。
“是他。”沈恪无意隐瞒,索性大方承认,“后半年刚回国,今年……和我一起过年。”
视频里,沈长谦夫妻难掩思念和激动,连声说着要林简过来。
沈恪却转头询问林简的意思:“是我爸妈,要见见吗?”
他这样问,似乎林简如果此时说“并不想”也没有关系,他也可以从容地替他拒绝。
但林简只犹豫了几秒,还是点点头,将蛋糕放在一边的矮桌上,走了过来。
当他的脸出现在屏幕前的那一刻,视频中的沈长谦深深舒了口气,而坐在他身边的丛婉,眼底霎时泛起一丝晶莹水光。
“爷爷,奶奶。”林简声音也有些微哑,“是我回来了,你们……这些年好么?”
“好好好,好得不得了。”沈长谦夫妻此时正在气温和暖的澳洲旅居,多年不见,沈长谦依旧精神矍铄,丛婉也始终温柔平和,只是在见到林简的这一刻,情绪稍稍有些失控。
“你这孩子,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一趟,爷爷奶奶可惦记你了!”丛婉笑着擦了擦眼尾的水汽,说,“不过每年你寄过来的礼物我们都收到了,每次你爷爷拆礼物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呢。”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沈长谦笑着问,“什么时候来澳洲看看我们啊,一晃眼,咱们小简都长这么大了,爷爷奶奶可太想你了,早知道今年你回来,我们就提前回国,和你一起过年了。”
“您二老千万别折腾。”林简深吸一口气,压下同样起伏翻涌的心绪,说,“等年后……我找时间去看您们,到时候……我再陪您下棋。”
“好好好!”沈长谦连连笑着应声,话锋一转,问道,“这是……给你小叔叔准备生日蛋糕呢?”
小叔叔——
这个称呼甫一出现,倒让屏幕前的两个人都怔了怔。
曾几何时,这个称呼于他们之间,只代表着一段不大不小的年龄差和辈分之别,再往深了说,更像是林简的一种自我警醒。
而现在——
对于在几天之内完成了牵手、拥抱,甚至半天前刚刚接过一个很久很久的绵长的吻的两个人而言,“小叔叔”这三个字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子禁.忌又隐秘的旖旎。
林简抿着唇角没吱声,却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揉靠近沈恪那一侧的那只隐约发烫的耳朵,而手还没放下来,就听沈恪笑了一声,说:“是我非得把人扣下来过年的,过生日……倒是其次。”
说到这,丛婉倒像是怅然般叹了口气,涩声说道:“这么长时间了,自从小简走后,就没见你安稳地过过一个年,尤其是我和你爸爸这些年也不在你身边,你——”
“妈。”沈恪温声打断她,淡然道,“过去的不提了,我这不是都好好的。”
丛婉点头应着。
这话说得有些虎头蛇尾,林简正狐疑,却感到手背上忽而一暖,他微怔,而后垂眸看去——
在视频镜头看不到的位置上,沈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于是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
就如沈恪所言,都过去了,都会好的。
最终在林简的坚持不懈下,那个生日蛋糕还是有模有样地被端上了餐桌。
虽然卖相依旧不算上乘,但寿星本人却表示非常满意:“很不错了,至少比当年我做的那个强多了。”
“原材料都是我自己准备的,能好到哪里去?”林简嘀咕着,切下一小块蛋糕盛进餐碟里,推到沈恪面前,又淡声应了他之前那句话:“是你不挑而已。”
“乱说。”沈恪笑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用指尖揩了一点奶油,在林简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径直在他侧脸抹了一下,才悠悠道,“我这个人,向来挑剔得很。”
“……”林简难以置信般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错愕于这些天沈恪一而再再而三表现出来的幼稚行径,好半晌,才将已经抬起来快要蹭到侧脸的手垂了下去,低声吐槽了一句:“……马上三十五岁的人了,怎么越活越回去?”
到底还是没擦。
沈恪眸光落在面前一边害羞一边别扭的青年身上,笑容无声又温和。
吃过晚饭,林简说什么都不许沈恪帮忙收拾,哪怕只是简单的将碗碟放进洗碗机里这种顺手的小事,都不许他做。
“没听说过么?”林简皱眉反问道,“寿日这天要是干活,往后一年都要操劳的。”
“还有这种讲究?”沈恪争不过他,只好空着手跟在他身后,长身玉立地靠在厨房的门口,笑着说,“我们小简懂的真不少。”
我们,小简。
林简拉开洗碗机舱门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欲盖弥彰般岔开话题:“站这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干什么,是怕我偷碗么?”
说完才觉得这个比喻着实冒傻气,话音不由地卡了一下,又煞有介事地吩咐,“去把皮蛋弄起来,出门遛狗了。”
沈恪看破不说破,笑着说了声好,转身去牵皮蛋了。
等遛完狗,两人又窝在书房里翻了一会儿闲书,而后各自回房间洗澡准备休息。
沈恪冲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恰好房门被敲了两下。
他走过去,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打开门,眼底盈着几分揶揄的笑意:“整个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倒也不用这么时时刻刻都这么礼貌。”
林简穿着和他同款的睡袍站在门外,闻言张张嘴,却咽下了反驳的话,只是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往沈恪面前一递,说:“给你的。”
沈恪意外地垂眸看去,竟是那个他这些年始终带在身边的“五色马”平安福。
年岁过长,原本的平安福在细微之处已有磨损和丝线断裂的痕迹,但是眼下林简递过来的这个,却丝毫看不出破旧折损,曾经细小的断痕也都被一一妥帖地修复完好。
沈恪无法不吃惊:“这是……你自己修补的?”
“嗯。”林简应了一声,将视线移到一旁,低声说,“从竞标会上见到你的那个晚上,就……就看见你带着这个,不过这么长时间,编织的东西难免会破旧,我……随便找的彩绳,简单给你修了一下,就当是送你的生日礼物了,行不行?”
而今天下午在书房写的那幅字——
林简当时就决定,要自己收起来,才不给沈恪。
什么生日礼物,他写的……被握着手写的也算他写的,那就是他的了。
见沈恪的视线一直垂落在他手上的平安福上,不答应也不拒绝,林简默了默,终于端出和他商量的态度来:“拿这个和你换下午那幅字,行不行?”
其实哪里说得到是换呢,沈恪在心里想——
他这一生至此,活了三十多年,得到过的最为真挚纯粹的情感,全部来源于面前的这一个人。
可能在林简看来,这么多年一直是沈恪在“给予”,而自己在“得到”,事实上,沈恪从他那里得来的所有感情,浓稠的、醇厚的,丝毫不比林简少一分一毫。
即便曾经立场不同,但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双向而奔,彼此成全。
“好,你说了算。”半晌过后,沈恪从林简手中接过那个五色马平安福,握在掌心,说,“我很喜欢,和第一次收到这个礼物时一样喜欢。”
林简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随即无声地勾了下唇角:“还有一份礼物,也要当面送。”
沈恪闻言笑起来,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是什么?”
林简沉下一口气,在影影绰绰的光晕中,忽然向沈恪走近了一步。
壁灯的光影昏黄安宁地落在两人之间,片刻后,地毯上原本相依相偎的两道影子渐渐纠葛缭乱。
林简仰起头,忍着耳后涌起来的热意,伸出手臂环住面前人的脖颈,很轻,却很缠.绵地亲吻着沈恪。
这是一天之内,他们之间的第二次亲吻。
比沈恪预想中的要早,却也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甜。
大概是因为林简说,这也是生日礼物的一部分。
而除了他们两个,再不会有人知道——
沈恪在三十五岁生日的这一天,收获了一个带着彼时情意的旧物,和一个迟来的,却青涩到刚刚学会如何在间歇中换气的亲吻。
分开时,林简声音又低又轻地在他耳边说:
“沈恪,祝你生日快乐。”
祝福的话一年只说一次。
但我却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能够在一年中,亲吻你无数次。
不止今天,不止明天。
岁月不晚,此爱绵绵。
大年三十这天清晨, 林简是被窗外接连不断的爆竹声震醒的。
他昨晚又有一点轻微的失眠,凌晨不得已爬起来,吃了半粒助眠的药后才重新躺下, 而此时天才蒙蒙亮,向来浅眠的人就又被迫睁开了眼睛。
没办法, 沈恪住的这片区域不是禁放区,当地政府划定的三块新年期间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区域里,面积最大的那部分, 又刚好在这附近, 所以天不亮时, 就陆续有市民过来放爆竹搏个好彩头了。
睡是睡不着了,林简从床上慢慢起身, 靠着床头缓了缓僵硬酸胀的肩颈, 过了一会儿才下床去洗漱。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 隔壁房间的门还是关着的, 林简本以为时间尚早,沈恪还在睡, 可刚刚走出一楼大厅, 就见原本应该在卧室的人,已经穿戴整齐, 正坐在院中的阳光房门口摆弄花草, 皮蛋精神抖擞地围在他旁边, 上蹿下跳的样子不像是只狗, 倒像是一只瓜田里找瓜吃的傻猹。
听见脚步声,沈恪抬起头, 在清晨的暖阳中同他打招呼:“这么早,怎么没多睡一会儿。”
“被爆竹声叫起来的。”林简走过去, 在沈恪旁边的矮凳上坐下,和他一起给那几株草木移盆换土,随口问,“你呢,怎么也这么早,哦对了——今天正式迈入三十五岁了,中午还要吃一个鸡蛋的。”
“还真的连过两天啊?”沈恪笑了一下,沉默几秒后,忽而自嘲道,“原来的时候忙得昼夜不分,倒是每天总感觉不够睡一样,睁开眼睛就是工作,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又珍贵,而这几天……”沈恪顿了下,视线转向林简,眼底盈着一抹让人心安的笑意,“难得让自己闲下来,本来有大把的时间补眠,但似乎……也没有那么想睡。”
林简问:“为什么?”
沈恪眼底的笑意倏然放大,却没回答。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有比工作和休息更重要的人和事了吧。
就像原本孑然一身的人,忽然有了更深的挂牵和羁绊。
林简的视线始终落在沈恪身上,读懂他眼底的笑意后,半晌没有出声,过了很久,他才缓慢地将视线移开,恍然中落在了沈恪沾着泥土的指尖上,闷声沉沉地说了一句:“你这个人……”
沈恪:“怎么?”
林简:“……真的很会哄我开心。”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沈恪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忽然偏头沉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