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温柔攻养大后—— by常安十九画
常安十九画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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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些丑话,要先问在前面。
沈恪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上,眸光中含着一点笑意,看向他的眼神温和又宽容,那样始终温沉平和的目光好像在问“这是什么傻问题?”
而下一秒,他却用最从容的嗓音,给最郑重的回答——
“还是你小时候我说过的那句话——在家里,在我这里,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孤拔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卧室门后,房门关上后,林简独自在客厅静坐了许久。
直到将堵在肺腑中的那口气慢慢地呼出来,他才一点一点地松弛了肩背,放开了一直握得死紧的右手。
暖澄明亮的灯影下,掌心中早已是一层泛着潮湿水光的薄汗。
就犹如他今晚那颗仿佛被烈日暴晒过后,又被清润细雨温柔打湿的心。

一中素来以治学严谨和校风开化著称闻教育界, 二者看似矛盾,实则又辩证统一。
就比如休息时间,若是年级老师看见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牵手走在校园, 一般情况下会笑着拍拍肩膀,嘱咐一句学习为主, 注意影响,并不会大动干戈如临大敌般搞得鸡飞狗跳;又比如别的高中大多只会安排期中期末外加学校不定时自测考试,而一中在此之外还兼具了周考、月考、季度考。总而言之一句话, 在原则之上, 鼓励学生自由成长, 但前提是成绩漂亮。
时间进入十二月份,马上高一第一学期的课程就要结束了, 在经历了小半年的“考场毒打”后, 一中的这群天之骄子们基本已经适应的适应, 枯萎的枯萎。
全市统一的期末考试就安排在下个月。
北方的冬季依旧是干冷萧瑟, 中午放学,同学们陆续往食堂进军, 林简坐在座位上整理上午的课外知识点,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教室里依旧没有什么人了,林简拿出手机一看, 是许央发来的微信消息。
【未央:中午帮我复盘一下昨天的数学周测卷?】
林简扫了屏幕一眼, 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 转头对旁边的人说:“这么近还发信息, 是为了省嘴吗?”
许央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信誓旦旦地回答:“是为了体现我对学神的崇拜以及对数学周测卷的敬畏之情。”
林简对此非常无语。
自从刚开学不久, 两人在社区小公园那次“偶遇”之后,关系便莫名其妙地熟络了起来。之所以说是莫名其妙, 是因为一开始许央猝不及防的“一头热”,林简即便之前在同学中的人缘不错,也只是因为他并不带着有色眼镜看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成绩好坏,在他这里都是普通同学,不管任何一个人向他请教问题,他永远都一视同仁,该怎么讲就怎么讲,没听懂?没问题,还可以 Once Again。然而性格原因,他从小学到高中,一直也没有非常较好亲近的同学,与任何人的相处都维持在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点上,不会特别熟稔,也不会拒人千里。
但是许央是个意外,在这个看上去白净清隽中带着一点点邪气的同学身上,居然让林简体会到了一种“咱俩必须是过命的交情”的执拗。
若是对方另有所图还好说,林简有一万种回绝推拒的方式,但偏偏,许央的示好非常单纯而友善,纯粹就是“看你顺眼”而已。
甚至为了和林学神拉近关系增进友情,许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按时到校上下课,这就让林简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了。
毕竟,一个人若是为了和你成为朋友,居然连数学课都能咬牙忍受的话,那多半是真心的了。
于是,两个人的关系就在许央单方面的努力之下,慢慢拉近了亿点点。
道这个学期中段的时候,已经发展到每天中午许央生拉硬拽着林简和他一起回出租屋吃午饭,干脆利落地斩断了林简和小公园长椅的不解之缘。
两个人出了学校大门,在社区里的便利店买了少许青菜,回到许央出租屋时,电饭煲里预约定时的米饭已经蒸好了。
许央拎着菜包到厨房洗菜,林简从善如流地过来帮忙,一人洗,一人切,配合度非常高。
最一开始的时候,林简原以为像许央这种浑身上下写着“金贵”二字的小少爷必然做不来煮饭这一套,但时间久一点之后,许央便用实际行动再一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正如许央说得那样:“这些小事都做不好,那你以为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也是那个时候,林简才知道,虽然他那个亲生父亲身世显赫,然而许央自从初中开始就逐渐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了。
原因也很简单,对于父母,他无法选择或者彻底割断,不管他愿不愿意,都改变不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抛开公序良俗的道德感不谈,在见面时,他甚至必须喊那两个人一声“爸妈”。
然而没得选,却不代表他就认投了。
他将自己悬架在道德与血缘的边界线上,用自己的方式对那两个人说“不”。
正如刚开学不久的一次,林简偶然间碰见许央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亲自来学校这边找他麻烦。在学校后门的小巷里,许央见到来人也不动怒,只是将手中的单肩包甩到肩上,轻描淡写地骂了句:“傻逼。”
对方显然被激怒,开口骂出来的就是诛心的话,然而许央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一直到他那个哥骂累了,才气定神闲地问:“骂完了?那借过。”
对方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正当林简以为两个人要动手的时候,许央却眼尾一弯,忽然笑了出来。
“问了就是我真的不懂,你要是真这么恨,怎么不直接从源头解决问题呢?”许央斜着一双丹凤眼看人,眼神讥诮又讽刺,“谁把我弄出来的你找谁报复去,天天没完似的找我麻烦有什么用?”
“你……”
他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径直道:“而且不管是你有我这么个弟,还是说我有你这么个哥,都是两厢倒霉的事情,我妈当小三生了我,那是我倒霉,你爸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在外面乱搞又弄出个儿子,那是你倒霉,咱俩各倒各的霉,能不能谁也别挨着谁?”
说来也巧,有也正是由于这次的“偶遇”,才真正让林简对许央这个人的“示好”有了一丝松动。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有着异于常人的、按自己逻辑行事的、忽高忽低的道德感。
林简将许央切好的菜码倒进炒锅中,在吸烟机细小的嗡鸣声中炒菜,许央甩甩手上的水珠,站在一边看他娴熟地挥铲翻炒,半晌笑着感慨一句:“哎……说出去谁信呢,堂堂一中高岭之花,端坐在神坛之上的林神,居然会在我这个不足8平米的小厨房里炒菜,蓬荜生辉,与有荣焉啊!”
林简对于他这套刁嘴滑舌素来都是一笑置之,许央得寸进尺,往他身边凑了凑,异想天开:“哎,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要不咱俩凑合凑合得了,你看哈,现在隔三差五的就有女生芳心错付地给你递情书,关键你这个人也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啊,那还不如跟我搭个伙,关键咱俩知根知底啊,我这人……”
林简将炒锅里的菜盛盘,间隙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许央心领神会,立刻闭上的叭叭的嘴,表示自己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做个只垂涎林神厨艺不贪图他美色的哑巴。
实际上两人相熟之后,许央再也没有问过林简关于性取向的问题,林简也从不主动提起,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感,当然,许央忍不住嘴贱的时候除外。
北方的冬日天色阴霾,两人简单吃过午饭不久,原本阴沉的室外霎时就刮起了老北风,楼下老式单元门被吹得砰砰作响。
许央臊眉耷眼地坐在茶几一端,林简指间夹着一支铅笔,正指着昨天数学周测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对他进行无差别攻击:“这第一问前两天的卷子上做过了吧,白给的分都不要,挺大方,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许央捂脸,痛苦哀嚎:“讲题就讲题,你不带羞辱人的啊。”
林简恨铁不成钢的无语了片刻,而后再一次将解题思路一步不落地写到了试卷旁边,“套这个公式,自己研究一下,能算出来了么?”
许央带着痛苦面具接过笔,尝试了一下之后,发现真的得出了正确答案,顿时大喜过望,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指着最后一问,气势豪迈道:“快快快,趁热打铁,最后一问,也给我讲讲!”
“差远了。”林简从书包里翻出两张知识点汇总,往茶几上一甩,淡声道:“想求最后一问,起码这两张纸上每个公式演变的逻辑关系你都能弄懂。”
许央怔然看着,绝望道:“……不是,这么复杂的吗?万一呢?万一我就天赋异禀福至心灵了呢?要不你先讲讲试试?不行咱再从公式抓起呢?”
林简放下笔,靠上沙发背,冷静劝他:“费那劲,别小公鸡下蛋了。”
“……”许央就很天真很诚恳地请教他,“兄弟,什么意思?”
“不是你的活,别硬干。”
“……”
正当这时,林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许央只见林简扫了一眼屏幕,原本清淡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变。
指尖在屏幕上悬空一秒,林简接起电话:“喂?”
沈恪那边很安静,只是说:“在教室?出来一下,我在你学校门口。”
林简愣了愣,下意识回答:“没有,我不在学校,你怎么来了?”
这个回答显然在沈恪意料之外,他声音顿了顿,才带着一点笑意问:“怎么不在学校,午休时间这么短,跑哪去了?”
“在同学家午休。”林简说着就站起身,拎起书包就要出门,“我同学家就在学校附近,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别折腾了,外面风大。”沈恪语速平缓,不急不慢,“晚上可能要下雪降温,我过来给你送件厚外套,你同学家地址方便告诉我吗?”
“你别过来了。”林简看了一眼旁边浑身上下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人,淡声道,“还是等我……”
“我过去接你吧。”沈恪温声道,“午休时间也要过了,方便的话可以叫你同学一起下楼,天冷,我送你们回学校。”
沈恪始终温温和和,可林简就是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将手机挪开一点,说自己家里来送衣服,问许央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学校,许央顿时一顿猛男点头。
林简叹了口气,无奈报上地址。
挂了电话,林简默不作声地收拾好东西,提前下楼来等。
学校距离居民区真的很近,不消片刻,沈恪的车就出现在楼前的拐角处。
还没等许央反应过来,林简已经走了过去。
沈恪从车上下来时,从副驾座位上拿过一个手提纸袋,里面放了林简常穿的一件长款羽绒服,还有一把雨伞。
林简接过来,将手提袋拎着,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沈恪笑着说:“不是说了么,来给你送件衣服。”
林简就不吱声了,只是安静看着他,过两秒,沈恪先绷不住,没忍住笑了一下,说:“好吧,我晚上出差,刚才回家里拿份资料,看见天气不好就顺路给你送件衣服,满意了?”
这就解释得通了,林简抿了抿嘴角,什么都没说,许央这时候走过来,笑着和沈恪打招呼:“你好,我叫许央,是林简的同桌。”
沈恪嘴边的笑意犹存,只是清淡了一点,点头回应:“你好,风大,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学校。”说完又打开车门,坐回驾驶位。
林简拎着纸袋下意识地绕到副驾,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脚下一顿,转而拉开了后排车门,和许央一起坐在了后位。
沈恪的视线从后视镜中一闪而过,随即换挡,将车子开出社区。
一直到了一中门口,车上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下了车,林简只说了句“注意安全”,想了想,又补充“出差注意身体”。
沈恪没有下车,只是隔着车窗笑着答应,与他们说了再见。
等沈恪的车尾消失在路口的红绿灯处,林简才转身往校门走。
忽然,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林简偏头,就见许央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他,问:“不介绍一下啊,刚这人是谁啊?”
林简言简意赅:“家里人。”
许央一脸“少来这套”的表情:“家里人,这个说法太笼统了吧?而且一般家里人来送东西碰到同学,不都是会主动介绍一下,这是我什么什么人之类的?可这人都走了,也没见你吭一声,不仅你没说,这位家里人从始至终也没个自我介绍,这一路我就很尴尬啊。”
林简寓意不明地笑了一下,却没有辩驳。
他与沈恪的关系倒不是不能说,只是这其中的渊源太深,简单一两句话确实无法说得清,而许央又是个没心眼惯爱刨根问底的,所以索性还是不说的好。
没想到许央见他并不表态,半晌过后,石破天惊地轻声问了了一句:“……我靠,不会就是他吧?”
林简脚步微顿,偏头问:“什么?”
许央微微眯起眼睛,审视一般从头到脚将林简打量一遍,而后言之凿凿地下了定论:“家里人?什么样的家里人呢,该不是以后准备去国外领证的那种家里人吧?”
这话一出,林简脸上的表情明显空白了一瞬间,但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就迅速恢复一贯的冷淡平静:“别乱说。”顿了顿,他皱眉补充了一句,“这是我小叔叔。”
许央愣了一下,自知失言,赶忙举手致歉:“造次了造次了,不好意思。”
话虽这样说,但一直许央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林简虽然从未直接或者间接表明过自己的性向,但是他看同类的眼光一般不会出错,许央曾经认为林简这样的就算是真的和自己一样喜欢同性,大概率也是那种因为没有世俗欲望而孤独终老的典范,没别的可能,因为林简这个人太冷清了,性格,生活,习惯,似乎就注定了只适合一个人长久生活,而并不需要多余的陪伴。
但刚才出现了几分钟的那个人,却莫名让许央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还是单纯了。
大概是浑然天成的气场,那个人给许央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果林简这种人也会被世俗凡欲沾染,或者也会为什么人动凡心的话,那必如此君。
可林简却说,那人是他小叔叔。
那还就真的是“家里人”了。
而林简的心口那道莫名其妙衍生而来的涩阻就在于,好像是长久以来自己都无解的一道题,无论如何冥思苦想都不得其法,但是忽然就被别人解出了一个答案,但是因为没有参考,所以任谁也不能确定这个答案的正确与否。
这种没有把握的失控感,非常让人烦闷。
这个话题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就此揭过,但是一直到晚自习放学,林简心口那道闷滞感也没有消失。
晚间时分果然下起了雪。
林简换上沈恪中午送来的羽绒服去等公交车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沈恪说今年冬天带他去滑雪的话。如今初雪已至,不知道这趟行程什么时候被提上日程。
其实这些年里,沈恪带林简去过不少地方,国内境外,通南彻北。
林简爱看书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但是沈恪却对他说:“纸上谈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有一段时间里,他受沈恪影响颇深,喜欢读关于中国古代建筑与艺术类的书籍,沈恪便经常找机会带他出门,陵墓碑碣、石窟造像、古刹祠宇……凡是他感兴趣的,沈恪几乎都带他见过看过,带他亲身领略塞外秋风今又起的旷远苍茫,也带他亲自感受红尘几度听慈音的温沉悲悯。
年龄再大一些时候,林简和所有那个阶段的男孩子一样,对战争军|事和武器装备产生了浓厚兴趣,沈恪便开始带着他参观各大军装武展,国内外皆有,除此之外,他还亲眼目睹过中东西亚乱局之下普通平民的流离失所,也见过无边无尽的北欧森林中那抹平和宁静的炫目极光。
这些年,他所经历、感受的到的世界,无一不是沈恪带他走过,从稚子到少年,他在那个人的羽翼下,一边被庇护着成长,一边与这个世界相识相熟。
那个人教他何为人情世故,教他何为善恶是非,带他领略俗世间所有的美好,也带他见识世间的丑陋邪恶。
他是他通向这个世界的原点。
下雪天,公交车行驶速度不快,林简在车上胡思乱想了半个多小时候,终于到站下车。
往家走的这一小段路程中,林简才慢慢平静下来,乱了一天的脑子终于肯休息一会儿,然而走进院门口,林简想起来今天沈恪又要出差的事,那股没来由的烦乱再度从心头涌了上来。
说不清道不明,在这样一个安静而寂寥的雪夜,他忽然就想见见他。
算了,林简叹气,按指纹开门。
而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林简就被一楼中厅裹着暖气温度的暖黄灯影扑了一脸,登时愣在了门口。
林简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确信中午那个说自己要出差的人此时正穿着藏青色的家居服,从沙发上转头看了过来。
林简一时无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轻,像是不敢置信一般:“……你怎么在?”
不是中午的飞机吗?
沈恪抬眼看了他一眼,嗓音依旧是不缓不慢:“天气不好,航班停飞了。”
这着实不是一个好的理由,毕竟公务所致,而沈恪又是一个从不会因为这些客观因素而轻易改变计划的人。
但林简只是“哦”了一声,什么也没问题,低头换鞋。
他站在玄关,能感受到沈恪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身上,无形却有实质,这让林简忽然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是因为我,所以才没有走。
果不其然,等林简进屋冲了一个热水澡,换好衣服出来,沈恪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低垂着目光,看不出在想什么。
林简到了两杯温水走过去,一杯放在沈恪面前,自己端着一杯在他身边坐下,主动问:“是有什么事吗?”
沈恪很轻地挑了下眉,像是犹豫片刻之后的释然,说:“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谈谈——
这么多年来,沈恪极少会用这种和成年人对话的语气和方式与他交流,似乎在沈恪眼里,无论他长到多大,始终是那个不爱说话安安静静霜雪一样的小孩儿。
而这也让林简笃定了刚才那个预感——
他果然是在等他。

第三十二章
室外的雪花仍在飘着, 错层处的台阶亮着暖黄的地灯,茶几上切好的水果色泽鲜艳,林简坐在这一室暖房之中, 猜到了沈恪留下的原因,却猜不出这段即将开始的对话主题。
片刻, 他先按捺不住地问道:“谈什么?”
沈恪沉吟片刻,像是之前就打好了腹稿一样,声调不徐不缓地问:“是不是在学校没有申请宿舍, 所以中午休息不方便?”
林简想不到他特意留下是要聊这个, 卡顿两秒, 如实回答:“没有,我这段时间中午都在同学家, 休息或是学习, 都很方便。”
这孩子主动切入主题, 沈恪索性也不再委婉, 直白道:“一直都在同学家午休,关系这么好?”
“还可以。”林简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不单是同学, 也算得上朋友,比较谈得来。”
沈恪这么多年也没听林简主动讲过在学校和同学之间的相处, 遑论朋友, 于是担忧之中不免多了几分疑惑:“这么亲近, 午饭也在一起吃?”
林简坦荡得没有一丝隐瞒:“基本上都在一起吃, 轮流简单做一点,比学校食堂选择多。”
一起做饭, 一起午休……这样的相处方式已经不是简单的同学或是一般朋友,沈恪凝眉思忖片刻, 刚想开口,想让林简有时间邀请对方来家中做客,却被林简抢先了话头。
像是平白直叙,也像是突然的解释,林简微微皱眉,说:“虽然拼伙吃饭,但是没有财务牵扯,你来我往的事,不存在亏欠。”
沈恪微怔,没想到他会主动剖白这些,隔两秒,手掌在林简后脑勺兜了一把,失笑道:“琢磨得够多的,要是真的关系好的朋友,不用在意这些。”
林简被这一下呼噜的猝不及防,望向他的那双眼睛微微睁大,半晌,垂下眼眸“哦”了一声。
房间内一时无声,林简踌躇片刻,轻声问:“你没走,就是特意留下跟我聊这个?”
“一半一半。”沈恪放松了肩膀,靠上沙发背,眼底含着一点清浅的笑意,“加上航班确实停飞,所以就改签了。”
林简“嗯”了一声,又闷着不说话了。
青松翠竹一样的少年,此时颔首垂眉的模样却意外的乖顺,沈恪不免叹了口气,如实道:“其实我只是比较好奇,没想到你有一个关系这么好的朋友,而且这么久了,也没听你提起过。”
林简依旧垂着眼睛,清泠的音色在夜晚的暖室中显得有些低沉:“你也没怎么问过我学校的事,况且你那么忙,这些小事也没必要都跟你说。”
这下轮到沈恪沉默。
半晌,沈恪捏了捏眉心,神色中闪过一丝无奈地疲惫:“是我的错,这些年……还是忽视你了。”
林简讶异地抬起眼睛,看过来。
沈恪缓慢地呼出口气,内心深处始终蛰伏的愧疚被静谧的雪夜放大,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温沉:“我原来总以为,不过多干涉你的成长就是最大的尊重和呵护,看来还是我错了——这些年你虽然住在家里,可我终究对你的关注还是太少,不,或者说是远远不够,毕竟,没有哪家的家长会连孩子半个学期都在同学家午休这种事都不了解的,说到底,是我失职。”
林简完全呆住,他怔怔看着沈恪,两片薄唇几度翁和,嗓子也没能吐出一个音节。
沈恪自嘲失职,可林简作为当事人之一,却对这份“失职”中暗藏的关怀体会得真真切切。
沈恪这些年确实忙,忙到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
因为除了工作,他已经将自己能余下的所有空闲时间,全部给了林简。
潜藏于心中那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轰然涌上来,呛得林简眼眶发酸,原本就摇摇欲坠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的情感,在这一刻几乎快要落地生根,结出一个他始终似是而非的答案来。
沈恪扭过头,今晚第二次抬手,像小时候那样在林简发顶揉了揉,带着一点抱歉的遗憾:“这些年自己长大,辛苦你了。”
林简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就在沈恪收回手的前一秒,他倏然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扣在沈恪手背上。
沈恪微怔,掌心的位置刚好悬贴在林简脸侧。
下一刻,林简微微偏头,主动将自己脸颊贴入那片温热的手心,似娇似憨,口是心非般呢喃:“如果觉得之前关注我太少,那以后,眼睛就多看看我,好不好?”
雪下了一整夜。
伴随着激烈又莽撞的心跳声,林简第二天早上在闹钟响起来前睁开眼睛。
时间尚早,但沈恪却赶在他这个高中生上学前已经出了门,看来是改签航班凌晨飞。
林简仰面躺在床上,相比较第一次的慌乱无措,这次梦醒之后他镇定了许多。
大概过了五分钟时间,急促失衡的心跳渐渐平息,林简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去衣橱里翻出新的衣裤,而后走进浴室,冲掉在梦中盘桓萦绕了一整晚的荒唐和旖旎。
热水冲刷过少年白瘦拔节的身躯,湿迹随水,像一场春.梦无痕,但梦中那温热的手掌,却始终攥紧心脏。
年关将至,一中的期末考也即将到来,苦苦挨过一个学期,关系要好的同学商量着考完试去哪里放松。
秦乐在这种事情上最为积极,趁着课间提议道:“要不去滑雪吧?实不相瞒,我想挑战一下中级雪道已经很久了!”
然而滑雪毕竟不是谁都擅长的运动,况且新意不足,很快被多票否决,高崇凡别出心裁:“要不咱们去南方溜达一圈,暖和啊!”
然而即将过年,他们必然没有那么长的放松时间,况且外地旅行,花费是一方面,出于安全考虑,也未必能征得所有家长的同意。
这时,一直低头刷手机许央忽然出声:“临市新建了一家民俗博物馆,正好年前开馆运营,有兴趣吗?”
班长颜宁闻言搭腔:“哎,你也知道那家博物馆要开馆啊,我关注很久了!”
这些年怀旧风潮蔓延,钢铁丛林一样的城市里处处都开始打情怀牌,因此这家民俗复古博物馆从建设之初便颇受瞩目。
“听说博物馆外延还建了个古城区,而且商业气息一点都不重,好像周边挺有意思的。”另一个女生附和道,“临市距离也不算远,要不咱们就去那儿吧?”
“上午出发,晚上回来,如果时间紧的话,还可以在古城民宿里住一晚!”周岩兴致勃勃,“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吧,怎么样林神?”
林简突然被点名,抬头就看见一圈期待的眼神,一句“我不去”被憋回嗓子里,顿了顿,只得说:“我都好。”
而后的二十多天,对于这帮出游在即的少男少女们来说可谓痛并快乐着,挨到期末考试最后一门结束,众人才如同久旱逢甘霖,重新活过来一般。
考完试第三天,全市统考成绩公布,林简没有没有什么悬念稳居第一,除了几大高中同年级的学生直呼“可怕”外,就连一中的老师们也忍不住在办公室议论——这个成绩稳得也太邪乎了点。
成绩公布后终于进入寒假。
放假第一天,林简按照惯例去沈家大宅看望沈长谦夫妇。
午间时分阳光还算可以,但一进门,还是被丛婉拉着手抱怨穿得太少,林简在长辈面前向来乖顺,尤其面对沈长谦夫妇时,身上那些棱棱角角能在瞬间变得绵软,听丛婉絮叨,也只是抿着嘴角,笑着一一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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