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清持剑作揖,眉眼恣意:“舞的,陛下。”
说罢,谢淮清腕间一动,给兰微霜舞了一套剑法。
寻常舞剑的刚柔并济是没有的,一招一式都奔着凛冽杀意而去。
兰微霜无可奈何地看着,心想这谢淮清挺会耍赖。
剑法收势,剑身扫过花丛。
剑刃未开,但力道足以扫下花叶。
谢淮清留了一朵簇新的粉花在剑身上,最后一势正好递向兰微霜那边。
他笑着告罪:“臣不慎伤着了陛下的御花园,还望陛下恕罪。”
剑身上的粉花随风移动,缓缓落至地面。
兰微霜垂眼看去,微微抿唇。
他问系统:【小苟,就算将来他愿意跟我走,我也带不走他,是吗?】
如果没有必须完成、完成的同时他必死的任务,兰微霜从心而论,他不会排斥和谢淮清试试,大不了不合适就分开。
和谢淮清的相处,的确让他很放松自在。
但他如今的境况,不允许他尝试这种事。
若是不久就分开那还罢了,若是越陷越深呢?来日一无所知的谢淮清如何自处?
系统乖巧回答:【是的呢,宿主,完成任务后,您只能带着积攒下来的硬通货去往新的世界哦~】
谢淮清的笑意不禁敛了敛。
“谢将军,朕方才想过了。”兰微霜平铺直叙道, “人家金国的郡主和世子特意来一趟, 不搭理的确不太合适, 有损我大夏气度。你稍后出宫安排一下吧,让他们都进宫来,先在朕身边伺候笔墨, 朕再考虑一下他们往后的去处。”
谢淮清面上也没了笑意。
“陛下是说, 让他们二人进宫?”谢淮清冷静问。
兰微霜颔首:“去办吧, 现在就去, 谢将军入宫不正是为了这事儿吗。”
谢淮清握剑的手攥紧。
他站在原地沉默几息,然后朝兰微霜走近, 靠近后抬手, 先将剑放到了兰微霜旁边的石桌上。
谢淮清垂眼, 看着神情淡淡的兰微霜, 轻声道:“陛下, 您原本没打算让他们入宫,是吗?”
兰微霜抬眸:“谢将军, 朕说过了,你不要太放肆。”
“那陛下就罚臣, 让臣长长记性。”谢淮清油盐不进地说。
兰微霜差点被他气笑。
谢淮清就是仗着兰微霜脾气好、对他容忍,口出狂言后,直接又走近了点、微蹲下来, 抬眸仰视着坐着的兰微霜。
用这种拉近距离的方式, 谢淮清轻声道:“陛下若是因为臣,打算委屈自己做本不想做的事, 那到底算是抵触抗拒臣,还是因为心中亦有……”
“谢淮清!”兰微霜冷下脸色,“你若真想受罚,那就滚去宫门口跪一个时辰,不要一而再挑衅朕的耐心。”
谢淮清想,倒是没想到第一次被叫全名,是在这个情形下。
“不合适,陛下,金国使臣在国都,此时臣不便受罚,叫他们看了笑话。”谢淮清玩世不恭地说,“还有,陛下既把接待金国使臣的差事交给了臣,那臣就不会让金国那郡主和世子,有机会见到陛下的。”
兰微霜冷笑了声。
谢淮清微微一怔。
“谢将军,你这是在警告朕,不要以为是皇帝就了不起,这大夏的天下其实是你谢淮清的天下吗?”兰微霜看着他。
谢淮清意识到,兰微霜这次好似并不是玩笑。
沉默片刻后,谢淮清起身,退开了几步,然后俯首作揖:“陛下恕罪,臣不敢……稍后出宫,臣就差人送金国那两个人入宫。”
兰微霜没有回应,起身拢了拢披风,直接从谢淮清身侧离开了暖亭。
谢淮清静立片刻,没有转身回头,只是静静看着被兰微霜弃之不管、仍然放在亭内石桌上的那柄剑。
到底是太过猖狂了,如今惹了他厌弃,也是活该。
金国送来和亲用的郡主名叫任凭水,世子叫任凭山,两人是一对孪生兄妹。
怎么说呢……金国这样献人过来,像是有什么恶趣味,或者他们觉得大夏皇帝会喜欢这种恶趣味。
而且,两次选和亲的人,都逮着这一家薅,很显然,任凭山和任凭水家在金国挺没地位,但又是皇室血脉的王爷子女,还封了世子和郡主,身份说起来也不低。
谢淮清没有阳奉阴违,当真命人把这两人送进宫来、送到他面前了,兰微霜看着任凭山和任凭水,心里有些堵得慌。
谢淮清应当是放下绮念了。
他认识到了,爱慕一个帝王是愚蠢的,尤其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帝王。这个帝王愿意的时候任他怎么放肆都行,不愿意的时候要他的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更是有一座足以放下各色争奇斗艳的后宫,以及放不下任何人的心。
谢淮清的出身、年少时的经历,会让他对这样的一段情更加避如蛇蝎。
挺好的。
兰微霜看着忐忑不安的任凭山和任凭水,疲倦地吩咐:“将郡主和世子带到天涯楼去,虽僻静了些,但正好给朕写卷祝寿词出来。下去吧。”
九思命人安顿好了任凭山和任凭水,近前复命。
兰微霜点了点头,又说:“去御花园那边,把朕落在暖亭里的剑拿回来。”
九思亲自去了,回来时却惴惴不安:“陛下,剑已不在御花园了,奴才问过侍卫,说是谢将军出宫时……一并带走了。”
兰微霜怔了怔,然后笑笑,挥手道:“倒也正好,下去吧。”
九思:“是,奴才告退。”
兰微霜靠在软榻上,沉默无言。
系统关心他:【宿主现在是不开心吗?】
兰微霜想,他凭什么不开心呢。
他多随心所欲啊。
然而,实话的话……
【嗯,不太开心。】兰微霜摇了摇头,【第一次发现我还是个贪心不足、表里不一的人……我自己为所欲为把人赶走了,竟还矫情起来,似是要谢淮清这般受辱了还上赶着我才舒坦……凭什么呢?】
兰微霜觉得,人还是不能欲望太重、心思太深,比如他现在这样,想着想着竟然胸闷气短起来,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宿主,不可以透露系统和任务的存在哦~】系统不知怎么的,突然说道。
兰微霜怔了下,然后笑笑:【我知道,最开始绑定的时候你就说过了。】
兰微霜不想聊了,他想睡会儿,头疼。
软榻坐靠时不错,但并不适合睡觉,兰微霜却又懒得动弹,直接靠在榻上阖上了眼。
睡倒也没睡着,但到了晚膳时间就开始食欲不振,勉强吃了点,休息了会儿,打算沐浴更衣就睡觉,临睡前又开始咳嗽起来。
叫来了太医,诊脉后吃了药,兰微霜昏昏睡过去。
夜里就发起了高热,吓得九思叫太医的嗓子都劈了。
兰微霜意识清醒、睁开眼时,已经是翌日的傍晚了。
幔帐垂落,但隔着影影绰绰能看见床边坐了个人。
兰微霜正想着这是哪个宫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坐在暴君的床边,就听见这人轻声开口:“陛下?”
兰微霜一怔。
这胆大包天的人是谢淮清。
让人既意外,又不太意外。
兰微霜要起身,谢淮清扶他坐了起来,又倒了杯温热的水过来。
兰微霜慢条斯理喝了半杯水,然后抬眸问:“你怎么在这?”
谢淮清没坐在床边了,站着垂目:“本是想来找陛下要个非分的旨意,没想到陛下病了,臣非要进来留下,九思拦不住。”
兰微霜没评议什么,只心平气和地问:“想要什么旨意?”
谢淮清看着他苍白的脸,回道:“怕气着陛下,还是等陛下病好再说吧。”
“总比病好了却又气病一回要好,无妨,说吧。”兰微霜道。
大概是病了一场,心里郁结的那股气随着病气一起出了,如今醒来,再看到谢淮清,兰微霜波澜不惊了。
谢淮清沉默几息,再度开口:“是……陛下,臣已经在馥城待了快一年了,国都虽繁华,但到底不适合臣,臣想年后回北境去,或者陛下安排臣去其他地方带兵,都行,可以吗?”
兰微霜没有马上回答。
谢淮清又道:“臣的身份,提这般请求,的确不知进退、得意忘形,但臣并无不臣之心,陛下。”
昨天回了定国公府后,谢淮清在院子里枯坐了一夜。
他想,能让兰微霜这般决绝,那不论兰微霜到底是否心里也有他几分,都说明兰微霜已经下了决定,不会同他有将来。
既然如此,便算了吧。
谢淮清有纵然撞了南墙也不死的心,但不能看着兰微霜为了拒他于千里之外而去做本不喜欢的事。
都难受,何必呢。
可若是和兰微霜不能有结果,谢淮清也不想继续在馥城待下去,看着兰微霜作为皇帝,将来……要成亲生子的吧。
谢淮清想,是他张狂惯了,竟敢动起了以男子之身独占一国之君的念头。
兰微霜比他理智,起先也给够了他体面,是他非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惹得兰微霜只能动了真怒。
有哪个皇帝,经得起一个本就功高震主还不知收敛的将军,这般挑衅呢?他如今还好好的,已经是兰微霜格外宽仁了。
千思万想,终究还是只剩——罢了。
谢淮清便入宫来了。
未曾想兰微霜竟病了。
谢淮清有些惭愧,觉得是昨日他非要去御花园,让兰微霜奔波一场受风着了凉。
不顾大太监九思的连声劝阻哀求,谢淮清硬是坐到了兰微霜床榻边,想看着他醒。
就再放肆一回。
反正陛下心善,不忍降罪于他。
“好。”兰微霜沉默几息,然后回应了谢淮清的请求,“年后,谢将军便回北境去吧。”
谢淮清喉间微动。
得到了想要的旨意,然而却不觉高兴。
犹记去年回国都时,还想着若是皇帝不留他在馥城、准他回北境会比较舒坦。
“谢陛下。”谢淮清揖手道,“乌金院的差事,若陛下同意,臣会留下人继续为陛下办事。”
兰微霜点点头:“行。”
谢淮清迟疑了下,继续开口:“臣之前送陛下的那柄剑……虽不值什么,但……陛下若是不嫌弃,可否继续留在身边?昨日臣带回去给它开了刃,陛下往后若是把玩需小心些,但留在身边也能防个身……虽以陛下身份,应当是用不上的。”
兰微霜怔了怔。
没想到谢淮清把剑拿回去,是给它开刃去了。
大概是昨天出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请旨离去的盘算了。
“留下吧。”兰微霜道。
谢淮清笑了笑:“谢陛下不嫌弃。陛下安心养病,臣先行告退了。”
听着谢淮清这么规规矩矩地说话,兰微霜有些不是滋味,那股堵得慌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谢将军。”
兰微霜也不知怎么的,就叫住了谢淮清。
谢淮清本分地看着他:“陛下?”
“……算了,没事,你走吧。”兰微霜摇了摇头。
谢淮清没有多问,点点头:“是,臣告退。”
谢淮清一步步远离,却在即将绕过屏风时,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向兰微霜,克制着语气说:“陛下,金国那两个人,怎么没在承恩殿伺候?”
兰微霜挑了下眉。
“听礼部的人说,那两人被陛下安排去了天涯楼写祝寿词,不是说要在陛下身边伺候笔墨吗?天涯楼那边偏了些,而且那处好像是用来惩处不敬之人面壁思过的,陛下怎么把人安排去了那儿?臣还以为陛下会在后宫择一处安置。”谢淮清接着道,越说越逾矩,到底是装不惯规矩的。
天涯楼是先帝定的,专门针对那种犯了小错、略施小戒即可的臣子。
不过暴君登基后就没用上过,暴君眼里没有小错,一切都可砍脑袋。
兰微霜把人安排去那儿,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问过系统之后选了处离承恩殿远点的、不在后宫的、本身没太大意义的宫殿。
“谢将军,退下吧。”兰微霜没同谢淮清耍嘴皮子。
刚退了高烧醒过来,兰微霜本就精神不济。
谢淮清静了几息,然后回道:“是。”
谢淮清再度转身,准备离去。
兰微霜突然咳嗽了声,然后止不住地连咳起来。
谢淮清克制了下,还是没克制住,脚下一转便回到了床榻边,轻轻拍了拍兰微霜的背。
待兰微霜咳嗽停了,谢淮清又重新给他倒了杯水来。
兰微霜疲倦地喝了水,然后想要躺下继续休息。
谢淮清忍不住说:“陛下睡了快一整天了,滴米未进,不如让太医进来再诊诊脉,吃过晚膳后再睡?”
兰微霜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走吧,叫九思进来。”
谢淮清喉间微动:“陛下……为何一直赶臣走?”
兰微霜蹙眉:“谢将军,是你先说告退的。”
“陛下的意思是,若臣不告退,陛下便不会逐臣?”谢淮清故意较劲道。
兰微霜沉默几息,然后叹了声气:“别闹了,谢淮清。”
“……好。”谢淮清轻轻颔首,“那再跟陛下提个非分的请求,行吗?”
兰微霜抬眸看向他。
谢淮清道:“若陛下打算接纳金国来和亲的人,可否等臣离开馥城之后?臣偏狭,见不得。”
兰微霜:“……都插手朕的婚事了,何止是偏狭。”
谢淮清静静地看着兰微霜,半晌没有其他言语。
兰微霜轻叹了声:“行,答应你。”
谢淮清笑了:“谢陛下。”
兰微霜又说:“但你不要再进宫了,有正事就报给丞相。乌金院的事,若朕想知道,会找你的。”
谢淮清:“……是,臣知道了。”
往后大半个月,谢淮清就当真没再入宫来,兰微霜也没有宣召他。
转眼就到了今年的帝王寿宴。
兰微霜来到这个世界也一年了,去年就是刚过这个日子来的。
寿宴上,金国使臣果然在祝寿之后,提出了希望大夏看在友邻邦交的情面上,能够帮扶今年格外艰难的金国一把。
兰微霜表示看在金国心诚、任凭山和任凭水兄妹俩写的祝寿词也用心的份上,帮自然是可以帮一下的,但除了回礼之外,只能借与金国,要签契约书、金国来日得还上,毕竟只是毗邻,金国又非大夏附属国——当然,若是金国愿意归属,大夏自然愿无私扶持。
金国使臣只能拱手强颜欢笑,表示感谢大夏此番相帮,愿夏金两国往后继续友好来往。
之后,金国使臣提起和亲之事。
兰微霜悠悠道:“郡主和世子在宫中天涯楼住了大半月,但朕今日一瞧,只觉得郡主和世子比刚入宫时消瘦许多,想来不能是宫人们慢怠,应当是郡主和世子与大夏水土不服,还是让二人随使团回金国去吧,和亲之事不用再提。”
座下席间,谢淮清微微抬眼。
金国使臣并未放弃,继续周旋,兰微霜却懒得再开口,专心吃起面前的饭菜来。
被晾着的金国使臣一时局促,丞相谢照古出声与对方继续客套。
兰微霜一如既往我行我素,吃完晚膳就要撤,撤之前客气表示让大臣们好生招待金国来的客人。
金国使臣第一次见到这皇帝寿宴、皇帝本人吃完就走的场面,更加忐忑是不是大夏对金国有所不满——不满也是正常的,毕竟在去年投降之前,金国总是时常侵扰大夏边境……
兰微霜慢腾腾走在夜色笼罩的宫中。
回到承恩殿后,他让九思拿果饮来——本来是想喝点酒,但又不想太折腾自己、宿醉难受,所以想起了之前他觉得味道不错、只加了一点酒液提香但足以让他醉一下的果饮。
虽然喝了之后,第二天也会有点难受,但兰微霜记得那程度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喝了几杯果饮,兰微霜靠在花窗下看月亮。
九思突然来禀报,说定国公谢大将军求见。
兰微霜端着酒杯,沉默几息,然后道:“你告诉他,若无正事,就回去吧,不然朕会惩处。”
九思谨小慎微:“是。”
然而谢淮清还是进入了承恩殿。
“陛下。”谢淮清作揖后直起身,看向软榻。
兰微霜靠在软榻上,月光自花窗洒进,落在他身上。他手上端着个酒杯,当前这杯大概是刚开始喝,谢淮清的角度还能看见里面的水纹,像是诗中盛着琥珀光的情景,玉制酒杯落于素手。
不等兰微霜发问,谢淮清便自行说了来意,他从袖中掏出一根玉簪,上前几步放到了兰微霜的软榻边,道:“陛下此前送过臣生辰礼,今日陛下生辰,臣应当回礼。”
兰微霜的目光落到玉簪上。
沉默片刻,他放下酒杯,拿过了簪子。
“看起来工艺有些粗糙。”兰微霜轻声说。
谢淮清笑了笑:“臣不擅此技,这些日子匆忙学的,陛下见笑了。”
兰微霜也笑笑:“就没听你擅长过什么。”
谢淮清莞尔:“大抵擅长以下犯上、说些一听就像乱臣贼子的话吧。”
兰微霜抬眸:“以下犯上,乱臣贼子……谢将军倒是有自知之明的。”
谢淮清安静不语。
兰微霜又问他:“谢将军还有其他正事吗?”
谢淮清摇头:“没了,陛下。”
兰微霜:“所以,谢将军是特意讨罚来了。上次罚你舞剑,叫你觉得只是乐趣了是吗?”
谢淮清从容认错:“臣知罪,任凭陛下发落。”
兰微霜看着谢淮清这油盐不进的老样子,有些无力。
能怎么办呢,又不可能真罚谢淮清。
垂眸看了眼手里的玉簪,兰微霜又问谢淮清:“谢将军打算年后什么时候走?”
谢淮清默了下,然后回道:“听陛下安排。”
“那就过了除夕,大年初一就走吧。”兰微霜道。
谢淮清:“……好。”
兰微霜把玩着玉簪,接着说:“这般算起来,谢将军留在馥城的日子,正好只剩下一个月了。今夜寿宴过后,金国使团也留不了几天了,这差事就交回给礼部收尾吧,朕有个新差事给谢将军。”
谢淮清颔首:“是。”
“谢将军不是要讨罚吗……”兰微霜气定神闲道,“朕方才正好想起来,那日见谢将军舞剑颇为赏心悦目,既然如此,将军还在国都的这段日子,就进宫来做朕的贴身侍卫吧。”
谢淮清一怔,旋即揖手:“是,臣遵旨。”
谢淮清应得爽快。
兰微霜眨了下眼, 又道:“那谢将军回去收拾点行囊,明天把招待金国使团的差事交接了,便入宫来吧。”
谢淮清应是, 又问道:“陛下, 臣这新差事, 能声张吗?”
兰微霜挑眉:“声张什么?”
谢淮清:“没什么,想问问看臣见不见得人。”
兰微霜:“……谢将军,大年初一就要回北境了, 消停点吧。”
兰微霜想, 就以一个月为期, 放纵这一回, 到时间就断了,不用忧心未来。
未来回想起来, 也不至于太遗憾。
谢淮清离开承恩殿后, 兰微霜将玉簪握在手里, 又慢吞吞喝了几杯果饮, 然后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他往花窗外看去, 夜空中月亮弯弯。
同一轮月下,谢淮清回到定国公府, 开始简单收拾行囊。
陛下的贴身侍卫,自然要一步不离地跟着, 住到承恩殿去,很合适。
兰微霜如此“罚”他,谢淮清起先挺高兴。
但出宫路上, 谢淮清又想……兰微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生辰礼的簪子, 谢淮清虽然做好了,但本来并没打算送出。就如对兰微霜的心意, 谢淮清原本已经决定接受现实、作罢算了,但兰微霜今夜赶走了金国那两个和亲用的人,那么干脆利落,就又让谢淮清雀跃不止了。
他一而再不顾兰微霜的告诫,反复踩着一个帝王的底线去靠近,换来了如今这看似有一整个月的贴身接触。
兰微霜强调了他离开馥城回北境的时间……
那这段日子,到底算是兰微霜被他缠磨得没办法了,纵他一回,还是作为陛下,想要顺便敲打他一番呢?
他身为镇北大将军、定国公,出身丞相府,表面已经足够功高震主,私下里还知道陛下乌金院的秘密,这般前提下,先是敢对一国之君动心思,几次三番逾矩招惹,没能成事就要请旨回边境去,这般猖狂无度,若是换做其他帝王,大抵都会选择除掉他这个不定之人、免生后患。
但兰微霜……
谢淮清想,兰微霜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翌日,兰微霜因为睡前喝了果饮而有些醉意,起得晚了些。
他起身的时候,谢淮清已经入宫来了,就在承恩殿院子里坐着,院中宫人们不明所以。
九思从谢淮清口中得知是陛下叫他来做贴身侍卫,霎时震惊。
让堂堂谢大将军来做贴身侍卫?
陛下之深意,这回他九思也实在猜不了一点了!
还是莫要妄揣圣意!
兰微霜起身后、吃早膳前,九思老老实实通禀,说谢大将军已经在院子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兰微霜一愣,没想到谢淮清来得这么早:“叫他进来。”
谢淮清进了殿内,手上还拿着包袱:“陛下。”
兰微霜指了指附近的软榻:“包袱放下,先用膳吧……你吃了吗?”
兰微霜下意识觉得时间还早,谢淮清又来得早、应该也还没吃,但又想到谢淮清习武,或许作息与他不大一样。
谢淮清放下了包袱,笑道:“若陛下赐膳,那就还没吃。”
兰微霜:“……”
九思作为值守承恩殿的大太监,自然知晓此前谢淮清就时常来面圣、陛下还经常同他出宫去的事,但这会儿看到谢淮清自如地坐下、和兰微霜同桌用膳,九思还是不禁再度震惊。
早膳过后,兰微霜让九思派人把承恩殿偏殿收拾一间出来,给谢淮清接下来这段日子住。
九思出去后,谢淮清才胆大包天地说:“陛下让臣来做贴身侍卫,臣还以为是要十二个时辰不离陛下身边。”
兰微霜挑眉,饶有兴致地反问:“十二个时辰不离,那谢将军睡觉时怎么办,也想睡在朕身边?”
谢淮清一怔,未曾料想到兰微霜的态度会是如此……竟似与他调情。
兰微霜很淡定。
其实清晨刚醒过来,想起昨晚的这个安排,兰微霜多少有点后悔,既觉得果然夜里不适合做决定,又觉得酒色误人。
虽然酒只是果饮里提香那几滴,但色么……谢将军的确颇有姿色。
酒色之下,兰微霜本就不够理智的脑子,又被谢淮清那根作为生辰礼的簪子一刺激,就冲动了点,想着放纵一个月也无伤大雅。
清醒之后,觉得不够理智了,但谢淮清人已经来了。
兰微霜决定不后悔了,事已至此,那就好好放纵,就这一个月里,不再瞻前顾后。
反正瞧着谢淮清也挺乐意的。
大年初一,谢淮清就回北境去,这也是两人确定了共识的。
“谢将军之前不是说想教朕几招剑法么,今日教吧。”兰微霜又提议。
谢淮清难得有些反应温吞:“嗯……好,不过那剑被臣开了刃,怕不慎让陛下伤着。”
“无妨,你小心些便是,若是伤着了,朕又不会喊救驾,谢将军放心。”兰微霜莞尔道。
看着兰微霜自在的模样,谢淮清回过神来,情绪却不如昨晚应差事时那么雀跃了。
谢淮清想,看来是他想多了,陛下不似准备敲打他,更别提杀了他,陛下当真是乐意纵他这一个月……但一个月之后,就该是彻底结束了。
往后,兰微霜在馥城,他谢淮清在北境。
边境将领非召不得擅离,就算谢淮清不是个规矩人,也得考虑边境领兵情形,不可能连这都不遵守、肆意胡来。
若兰微霜愿意,他们往后都可再也不见。
“陛下……”谢淮清看着兰微霜。
兰微霜抬眸。
谢淮清笑了笑:“那臣就放心大胆地教您使剑了。”
兰微霜:“谢将军何时谨言慎行过?”
谢淮清在教剑招的时候,自兰微霜身后握住了他的手,以几乎将兰微霜搂在怀里的姿势,才回答道:“臣从前倒也没有这般不谨言慎行过。”
兰微霜挑了下眉。
谢淮清又笑道:“幸好陛下不同臣计较。”
反正周围的宫人都遣开了,便是有人看到了也不敢多舌,兰微霜看着自己被谢淮清握住的手,随他了。
但多动了会儿,兰微霜就累了,回到承恩殿里休息,谢淮清就守在他身边。
午后,兰微霜继续看话本打发时间,谢淮清让九思给他拿块玉石和刻玉的刀具来,九思迟疑地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笑了:“去拿,谢将军要多少给多少。”
谢淮清也忍俊不禁:“陛下这般说,倒是让臣受宠若惊了。”
待九思把东西拿来了,谢淮清就坐在兰微霜身边雕刻玉石,声音清脆得很。
五天后,金国使团告辞,带着大夏给的回礼以及借出的粮食厚衣、取暖炭火等物,离开了馥城。
炭火里有不少蜂窝煤,乌金院也趁此大赚了一笔——虽然给金国的蜂窝煤是从户部走的,如今朝廷自己也在生产蜂窝煤,但所需量大的情况下,户部也跟民间商户那里买了不少。而乌金院去年就与户部有合作,户部如今要大量购入,首选自然也是物美价廉的乌金院。
谢淮清在宫里待了五天,没出宫自然就没去过乌金院,这日金国使团离开后,谢淮清向兰微霜提议出宫走走。
顺便去乌金院收近日账本,还有石家戏楼也有一段日子没去过了,去看看新戏。
兰微霜颔首应好。
出宫前换身低调些的衣服。
谢淮清看着兰微霜自更衣的屏风后走出,突然道:“先前臣送给陛下那簪子,还没见陛下戴过。臣帮陛下重新束发戴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