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堪大任—— by长尔鲨
长尔鲨  发于:2024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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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这个噱头,倒也陆续卖出去几辆。
而大米、红薯、土豆,老百姓们则在看新鲜之余,更为感兴趣。
大米不必说,这般品质上乘的米,价格竟很是亲民,听说只有二十石、卖完就没了。
老百姓们觉得很合理,毕竟乌金院做好事,一直卖下去也太亏了,而且卖得这么便宜还卖得太多的话,容易碍了别的粮商、恐招人使绊子。
看热闹的百姓们和和气气地互相道别、说回家拿袋子来买米,一转头就狂奔,回家大喊:“快!能装米的物件都带上!衣服也成,拿去装着!家里还有多少余钱?不急用的都带上!这般好的米,咱家多买点,也吃点好的,走亲戚也拿得出手,再多抢点,倒一手赚点差价,还能买肉吃!”
兰微霜手里的一吨米,换到大夏就是二十石,一个人吃的话说来也多,但按寻常情况算下来,也就一家五六口人一年的口粮。
这粮食和蜂窝煤不一样,蜂窝煤不用担心其他商户来大量买回去倒卖,毕竟本身定位在那儿、价贵了也没人买,何况乌金院还产着呢。
但这粮食品质好,而且乌金院卖完了也就没了,若是有商户来捡漏,回去定个高价往外卖,虽然从前不吃这般好的米的老百姓不会去吃这个亏,但自有其他买得起的人家会买。
兰微霜不想看商户占这个便宜、赚这个差价,所以提前跟谢淮清说过了,每个人限量购买、买的时候还得登记下住址以免钻空子。
于是不少想要趁便宜多买的人都没能成功,只得当寻常买米,回家改善些日子的伙食。
大米这东西常见,但红薯和土豆这两样据说也是东家何妨出海时见了买来、因量大近日才运回的东西,就让人虽然好奇,但也不敢贸然尝试了,毕竟老百姓的钱紧俏、不敢乱花。
但一来价格不贵,二来乌金院的名声有蜂窝煤作保,既然乌金院的人说这东西能吃,那反正是粮食,买点试试的人也有。
最初买回家的人一试,不禁惊为天人,尤其是红薯,居然还有甜味!
尝试的人多了,便又有更多人大胆买了。
红薯卖得比土豆快一些,毕竟这年头糖也不便宜,许多人家鲜少买糖,都宁愿多买盐这类必需品。如今这红薯居然带甜味,又能饱腹还不贵,可真是个好东西!
可惜好东西难得,乌金院的东家出海一次能买回这么多,已经是不容易了,他们在馥城的人还算运气好,馥城以外的人连尝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大夏自己也能种出来就好了……
御田这边,慕笛玉让人扛来两大袋子东西,正是近日乌金院那边闹得风头正盛的红薯和土豆。
这价格亲民的粮食,慕笛玉本来是不会去同老百姓抢的,但红薯和土豆这两种新粮食作物,让慕笛玉偶尔听到后,便忍不住动了心思。
据乌金院的人说,他们东家带着人在海外瞧见了,这两种粮食易种易存活、产量也高,而且红薯叶和土豆叶子都能食用,只是可惜没来得及打听具体的栽种方式……慕笛玉想,若真能如此,那他们自己研究便是!
于是慕笛玉去买了回来,正好一样一袋,在御田里研究。又让俞飞声去买了一趟,发给馥城中其他擅于侍农的老农人帮着培育试试,集思广益。
慕笛玉在御田里昼夜不分地忙活了两个多月,期间慕家人来到国都和俞家人见面商量婚事,他都只在头两回露了面,后来偶尔才参与一下——
慕家人和俞飞声相处得挺好,俞家人虽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俞飞声这婚事,但本身是和善的人、并不为难慕笛玉和慕家人而是努力与他们亲近,发现这情况之后,慕笛玉就放心大胆地继续钻研红薯土豆去了,俞飞声担负起了两家人之间的相处交流任务。
特殊情况嘛,毕竟那红薯土豆虽然保存得当还没坏完,但天气渐热也拖不得了,慕笛玉忙得很,俞飞声体恤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慕家人倒有些不好意思,担心俞家人会觉得慕笛玉怠慢,但俞家人知道情况、很是体谅。
两家人其乐融融,但……
据朝臣们所知——
首先,慕笛玉的家人已经到国都啦,他们之前一直借口说慕家人没来所以婚事还得再等等,如今总算弹尽粮绝、找不出其他理由拖延被赐下的这桩婚事了,真是可怜啊。
然后,慕笛玉实在太痛苦了,为了躲避和俞飞声、俞家人见面商议婚事,都快住在御田了!当然了,御田郎为国效力、钻研新粮食作物的心,我们还是很相信的。
还有,慕笛玉躲到御田之后,俞飞声可快活啦!有人看见了,俞飞声上街买了一大堆东西,兴高采烈,据说买的是馥城特产,大概是想要尽快送慕家人离开吧!
最后,俞飞声和慕笛玉的婚事日子定下了!旁人都接到了宴请消息,遇到慕笛玉时隐晦安慰了一番,结果慕笛玉自己居然还不知道具体日子!瞧瞧这是多不上心!虽然慕笛玉连忙解释说他其实知道、只是在御田里忙得有些算不清日子了而已,但……明白人都明白的。
不过,慕笛玉废寝忘食守在御田里这两个多月,还是极有成效的,红薯和土豆都发了芽长成苗、一垄看去长势极好。找对了方法,的确很容易栽种,若是顺利,今年便能推广至民间。
慕笛玉把这消息禀报给兰微霜,兰微霜大方给了赏赐、包括御田上下一应参与研究的人都有赏,顺便把慕笛玉这四品官提至了三品。
慕笛玉谢了恩,又问起:“陛下,臣可否问问,招揽那乌金院商人何妨的事……?”
兰微霜顿了顿。
这事儿还要从两个多月前、慕笛玉刚把红薯土豆带回御田开始研究说起。
研究新的粮食作物,这事儿自然需要跟皇帝禀报过才行。
慕笛玉当时禀报完之后,又说道:“这乌金院的东家何妨,臣瞧着是个既有巧思与眼界,又有胆量与魄力,且还有忧民之心的人物。”
“虽一介白衣,却能在短短数月里拿出这般多利国利民之物,从蜂窝煤到此次的粮食,可见此人品性上乘,并非只逐利而罔顾良心的商人、甚至并非寻常善商可比……陛下,此人还出过海,见识颇广,若是朝廷能招揽此人,想必大有裨益。”
兰微霜听完后心情诡异的复杂,沉默片刻,然后颔首道:“朕知道了,会遣人去看看的。”
然后,自然就没有然后了。
只是这段日子慕笛玉忙,没空分心关注此事,如今才想起来,怎么全无动静呢……
眼下被问起,兰微霜淡然许多,气定神闲地张口便来:“朕微服私访接触过那商人了,的确不同一般。可惜,他并不愿受朝廷封赏,说是觉得拘束。”
慕笛玉闻言,也是觉得可惜,但想想又并不意外。
“陛下礼贤下士,竟亲自前去接触,又宽和体谅那商人何妨的自在秉性,陛下之仁厚豁达,乃臣民典范、令臣动容不已。”慕笛玉不忘吹一吹兰微霜。
兰微霜只能高深莫测地笑笑,又问:“慕卿和俞卿的婚事,日子定了?”
慕笛玉这下含蓄了点,回道:“是,就在八月初一。”
“那快到了,届时朕也去喝杯喜酒。”兰微霜说。
慕笛玉欣喜道:“谢陛下挂念,届时若陛下驾临,是臣与飞声莫大的荣幸!”
这日,谢淮清也入宫来了,还是说想带兰微霜出宫看点有趣的事。
兰微霜颔首应了,又觉得这感觉有点诡异,像是谢淮清特意来找他出门玩。
而且,谢淮清把他带到了一处马球场,这种感觉就更重了。
“我不打马球。”兰微霜提醒道。
他懒,不想动,而且身体状态也经不起剧烈运动。最重要的是,他不会骑马。
谢淮清笑了笑:“并非叫你来上场打。”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兰微霜就看见了正在打马球的两队人,只是……他们骑的不是马。
而是乌金院对外卖的木制简易版自行车。
兰微霜略感迷惑:“他们这……不嫌累吗?”
谢淮清道:“会比骑马累,但也比骑马安全。”
“最初乌金院开始售卖这自行车,为了博关注,打了朝廷的噱头,便有些赶趟起哄的纨绔子弟来买。一来二去的,这自行车倒成了子弟间的新潮,打马球时也用上了,据说他们觉得这般既能比拼体魄,又安全。若是不慎坠马,一个不好甚至有可能丧命,这自行车顶多蹭破个皮。”
兰微霜有点意外,没想到这自行车还成了娱乐工具了。
不过无所谓,反正给他赚钱就行。
之前的大米、红薯和土豆在限购的情况下也已经早就卖完了,虽然卖得便宜,但这些粮食都是抽奖抽出来的,对于兰微霜而言算是无本买卖。除掉工人的工钱、照旧分给谢淮清的一成劳务费,剩下的盈利仍旧十分可观。
兰微霜觉得自己现在是个不嫌钱更多的有钱人。
马场上,有个人不慎带着自行车一起摔在了地上,引得周围人一阵起哄,很是热闹。
兰微霜看了会儿,就开始觉得吵闹了,而且马场上难免尘土飞扬、飘到场外,兰微霜呼吸间开始有点不适。
谢淮清一发现,不等兰微霜开口,便道:“走吧?”
兰微霜颔首。
离开马场前,兰微霜又瞧见有人在比试剑招。
回到马车上后,他便顺口问了谢淮清一句:“怎么从未见你佩过剑?”
谢淮清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陛下,面圣时佩剑,臣还没那么不惜命。”
兰微霜挑了下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淮清忍俊不禁:“是,不敢欺瞒陛下,其实是臣嫌它累赘……既不想杀人,佩剑做什么?”
兰微霜眨了下眼,突然想看看谢淮清那得杀人沾血的佩剑。
于是他再次来到了定国公府。
谢淮清自卧房中取出佩剑,来到院子里递给兰微霜看。
兰微霜接过这柄剑鞘银白的剑,问了句:“剑名叫什么?”
谢淮清道:“没起过名,年少时随手在铺子里选的普通剑罢了。”
兰微霜:“……作为被放在卧房的佩剑,我还以为它对你而言是特殊的。”
谢淮清失笑:“放在卧房是因为比较顺手。要不要取下剑鞘看看?”
兰微霜点了点头。
谢淮清叮嘱他小心,剑刃颇锋。
兰微霜觉得自己挺小心的,他只是取下来看看,又没比划——然而怎么就不小心被划到了口子呢,左手食指指腹霎时划过一道伤,冒出血珠来。
谢淮清脸色顿变,上前拿过佩剑和取至一半的剑鞘,随手扔到了旁边的石桌上,接着将兰微霜按到石凳上坐下:“我去拿药,稍等。”
兰微霜被他放肆一按,坐下后伸着手指,看了眼冒完几颗血珠后就没再继续、伤得当真十分轻微的伤口,微怔过后喊道:“不用了,小伤。”
属于“幸好来得早,再晚点伤口就要痊愈”了那种,兰微霜虽然平日体弱,但眼下这么点小伤口还不至于如临大敌。
但谢淮清没听,进卧房去很快拿了伤药和干净的绸巾出来,坐到兰微霜面前给他上药包扎。
兰微霜见状,也懒得跟他再推辞,只是忍不住戏谑:“你这般担惊受怕,难道是觉得我会喊救驾,叫你有嘴也说不清?”
谢淮清垂着眼,握着兰微霜纤细的手,另一手慢条斯理地往兰微霜手指上缠绸巾包扎。
闻言他抬眸看向兰微霜,笑了笑:“公子,这会儿可是在我院中。”
兰微霜挑了下眉:“谢将军。”
谢淮清温和应道:“是。”
兰微霜点评道:“大逆不道。”
谢淮清便诚恳认错:“是,臣知罪。”

八月初一这日, 馥城中颇为热闹。
因为就在今日,陛下亲口赐婚的今科状元郎、翰林院六品编撰俞飞声,与今科探花郎、年纪轻轻由陛下亲旨提拔的三品御田郎慕笛玉, 要拜堂成亲了!
俞家是馥城中响当当的富户, 数代经营以来也算是广结善缘。
今日俞飞声成亲, 俞家人一边私下还是发愁这桩婚事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一边觉得也不能丢了面子、还不想让人误会是他们对赐婚不满,所以婚礼操办得很是盛大, 还在外面开了流水席、随城中愿意来贺喜的百姓吃。
——慕笛玉此前本是想低调一些, 奈何和俞飞声没达成一致, 两家长辈也觉得人生大事不能随便, 虽然他俩这婚事不同寻常了些,但有陛下赐婚, 已是排场的底气。
两家人商量婚事那段日子, 慕笛玉埋头御田里忙活, 也没参与什么, 自然更没有“话语权”了。
于是便有了今日热热闹闹的一场婚礼。
兰微霜到得比较晚。
若是他到得太早, 俞家人和慕家人自然不可能不小心招待着,怕是连两个新人拜天地的时候都要把他请上上座, 兰微霜自己想着便嫌麻烦,也不想给人家新婚大喜添麻烦、掺和本该是两家人自己的礼仪章程。
所以直到俞飞声和慕笛玉拜完堂, 喜宴即将开席的时候,兰微霜才到了门口。
正好这时候宾客该到的也都入座了,门口不挤, 兰微霜直接被请入内堂, 很清静,又只距离热闹的喜宴一帘之隔, 总之安排得很贴心。
俞飞声和慕笛玉前来谢恩敬酒,然后又出去继续挨桌敬酒,笑容满面,两家亲眷也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我怎么觉得这二人是当真十分欣喜快活呢?好似并非此前一直以为的强颜欢笑?”宾客中,有前来喝喜酒的朝臣犯嘀咕说。
旁边的朝臣小心看了看内堂的方向,谨慎道:“自然得欣喜快活,陛下可是亲自前来了。”
便是不满意这婚事,也得表现出十二分的满意来,何况不论如何,陛下赐婚、还亲自来喝喜酒,都是莫大的荣幸,事已至此,还一脸苦相的话才是脑子愚笨的。
参加完俞飞声和慕笛玉婚礼的三天后,兰微霜从宫里搬去了馥南山的避暑行宫——
已经八月初,天气炎热,早就可以去避暑行宫了。但兰微霜原本嫌麻烦,不想折腾搬地方住。
然而前几天出宫那趟回来,他这享受着皇帝待遇被小心伺候着的身体居然中暑了,昏沉了两三日才好,于是兰微霜便想,那避暑行宫修葺了不住也挺浪费,搬去避个暑吧!
虽然避暑行宫里挖出过尸骨,但一来只是埋尸地并非命案发生地,二来兰微霜寻思着自己不是加害人,还处置了加害人,没什么可怕的,三来就是避暑行宫那么大,兰微霜又不是非要住到挖出尸骨的那处去。
避暑行宫位于馥南山脚,地形原因,即便不用冰盆降温也不觉燥热。
兰微霜在避暑行宫里住了两天,第三天时谢淮清来了。
谢淮清还是带着一柄剑来的,就拿在手上,看得引路的宫人惶恐得很。
谢淮清到了兰微霜正在钓鱼的凉亭里,兰微霜随手挥退了宫人,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淮清手里的东西,问他:“谢将军这是突然不惜命了?”
谢淮清笑了笑,道:“上次见陛下对佩剑有些兴趣,臣便自作主张,着人打造了柄新的,来给陛下献宝了。”
兰微霜挑了下眉。
谢淮清:“只是此剑并不名贵,比不得上次陛下收到的那价值万金的宝。”
兰微霜伸了伸手,谢淮清便将剑柄递到了他面前,又宽心道:“剑未开刃,陛下放心把玩。”
兰微霜颔首,莞尔道:“谢将军倒是贴心。”
谢淮清轻笑道:“虽只是未开刃的,但陛下,眼下您若是喊一声救驾,臣倒是真会说不清楚。”
兰微霜不疾不徐道:“那当然,今日可是在朕的地盘。”
谢淮清留下来,陪着兰微霜钓了会儿鱼。
“臣年少时,也曾钓鱼度日过一段时间。”谢淮清突然说起。
兰微霜看向他,悠悠道:“朕是无聊打发时间,但若是你钓鱼,比较像是为了修身养性的。”
谢淮清不禁笑道:“陛下灼见。”
谢淮清犹豫了下,没再细致说下去,不想影响兰微霜的心情。
他年少丧母,尔后有一段日子格外怨愤不平,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强逼自己坐下来、静下来,便选择了钓鱼。
谢淮清的母亲名叫石雁回,是石家戏楼的上一任班主、如今这位班主的父亲行走在外时捡回去的乞儿。老班主夫妇心善,收她做了义女。
因乞儿那段日子过得实在凄惨,石雁回的性情有些敏感胆怯,被收养后更是自觉幸运又不配。即便老班主夫妇和义兄都对她温柔和善,她也还是怯怯的、平日连声音大点说话都不敢,旁人对她好一分,她便惶恐地想要还回去十分。
石雁回长大后,一次偶然遇到彼时还不是丞相的谢照古去戏楼看戏。有手脚不干净的客人调戏石雁回,谢照古出面帮了一把。
英雄救美的戏码后,便是谢照古对石雁回这个温柔怯怯的姑娘动了心思,想要娶她为妾。
那时谢照古虽然还没有位及百官之首,却也已是朝中三品大员,且年纪刚过而立、相貌俊逸,为人作风都说正派,家中仅有一位出身太傅之女的正妻,据说二人成亲近十年仍未有所出,但夫妻间始终相敬如宾、未有嫌隙,此番是谢照古头回动纳妾的念头。
虽只是妾室,但于石雁回而言,算是良配。
老班主夫妇都觉得好,石雁回便也害羞地点了头,只是心里害怕,不知主母如何看她。
待入了谢府,见到主母陆琼瑰,石雁回小心翼翼地请安、想要侍候,不想不仅没有被厌恶排斥,还得了主母宽和地免去了侍候之举。
虽然陆琼瑰待石雁回并不亲近,但也从未有过为难,而且陆琼瑰待丈夫谢照古也不怎么亲近,性情如此。
石雁回觉得自己万分幸运,年幼时得了义父母养育、义兄和满戏楼的人照拂,成亲后夫君温柔、主母和善,她十分珍惜又感恩,更加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嫁入谢府的第二年,石雁回有孕了。她起初难免惶恐,毕竟主母这么多年都未有孕,如今她这个刚进门的妾室抢先生子,未免不成体统。
还是陆琼瑰宽慰她,说自己难以生育、早已不做念想,让她安心生养。
次年,石雁回产子,彼时这孩子还是谢府的长子,谢照古给他取名为淮清。三年后,石雁回又生下了女儿,取名为云闲,仍是谢府唯二的孩子。
至此,谢府一儿一女都齐全了,又都是妾室生下的,反倒正室夫人陆琼瑰越来越深居简出。
石雁回怕那些风言风语,又见陆琼瑰并不排斥两个孩子和她,便日日带着孩子前往陆琼瑰的院子请安,她陪着陆琼瑰抄佛经,两个孩子在旁玩耍。
直到谢淮清七岁、谢云闲四岁这年,谢照古从外带回了身形消瘦的谢缘君,对外宣称,谢缘君是他和正妻陆琼瑰的亲生儿子,只是这孩子来得不易、刚出生便差点夭折,他们便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这些年静悄悄将孩子养在寺中、直到如今孩子十岁了,才敢带回来。
谢照古和陆琼瑰此前成婚多年没有孩子,这事儿并非秘辛,若说两人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怕惊了动静所以连怀孕期间都没有宣扬,陆琼瑰本就不多出门、所以没被公然发现过有孕,倒也足以说服人。
而且,若非亲生,谢照古怎会带回谢府、将嫡长子的位置给这孩子?主母陆琼瑰又怎愿认下这孩子?更不用说,谢缘君和此前的谢府“长子”谢淮清在相貌上还有两分神似。
谢缘君的身份就此落实,谢淮清变为了二公子,谢云闲变为了三小姐。
谢淮清和谢云闲起初都有些不适应,但石雁回却接受得很快、还松了口气。
她不是个争抢的性格,还怕别人误会她要争抢、从而惹祸上身。从前谢府的孩子都是她所出,如今有了正经的嫡长子,她温柔叮嘱谢淮清和谢云闲,一定要敬重亲近大哥。
谢淮清和谢云闲便去找谢缘君亲近玩耍,但谢缘君却很是抵触他们。
谢淮清那时年纪大点、想得稍微多点,也有脾气,觉得既然谢缘君不愿意和他们亲近,那他们也不用讨好他,不去招惹他就行了。
但四岁的谢云闲比较死心眼,觉得娘亲说了要跟大哥好好相处,他们就要听话。谢淮清没办法,总不能让妹妹一个人去找谢缘君,便只能总同她一起。
谢缘君阴鸷着脸色叫他们滚,谢云闲终于被吓哭了,哭声惹得谢缘君更加不快。
石雁回觉得是自己的错,做了糕点去向谢缘君赔罪,又保证谢淮清和谢云闲不会再来打扰谢缘君的清静了。
谢缘君却只是打翻了糕点,冷讽着叫她放宽心,说他如今虽是谢府嫡长子,但将来必不会同她儿子抢家产继承,她大可不必这么惺惺作态,便是装了可怜,回头谢照古也不会听她的枕头风、转而来惩罚他这个嫡长子。
石雁回凄惶无措,竭力解释。
当日的动静很快传到了谢照古耳中,他去到石雁回的院子,将她斥责了一番,石雁回不敢再辩解,嗫嚅认错。待谢照古走后,她躲到府上僻静的湖边一角,暗自垂泪。
谢淮清知道娘亲被父亲斥责后,又在娘亲的院子里没见到人,便先把年幼犯困的妹妹放到了嫡母的院子——虽然亲生孩子回来了,但陆琼瑰还是让石雁回常带着孩子到她院子,谢淮清和谢云闲跟这位嫡母的感情也很好。
放下了妹妹,谢淮清便独自在府里找寻娘亲的身影,最后看到了坐在湖边、眼睛哭得通红的石雁回,她正在伸手去探大概是不慎飘落到湖边荷叶上的手帕。
谢淮清正欲跑过去,就见石雁回身形不稳跌入了湖中。
石雁回不会游水,年幼的谢淮清也不会,他惊惧地喊着“娘亲”,下意识跑过去想要把她拉上来,但手够不到、也没有看到能探长的竿子或树枝。
谢淮清大喊救命,喊了几声见附近无人,他只能又看了一眼湖中挣扎的娘亲,咬牙跑去能看到人的地方喊救命。
但救上来还是迟了,石雁回因溺水而亡。
旁人都说,石雁回是性情敏感又倔强刚烈,让自己的孩子去讨好刚回府的嫡长子,本是一个妾室的生存之道罢了,却没想到不仅没成功反倒被误会是心怀不轨、想要挑拨嫡长子在府中的地位,于是石雁回想不开就自杀了。
谢照古也是如此认为。
他吩咐了管家好好操办石雁回的丧事,又满口愧疚地反省,说他明知道雁回心怯、却不听解释便责骂了她,她这些年哪里吃过这般大的委屈,大概是太绝望害怕,才寻了短见。
谢淮清悔恨自己没能更早找到娘亲、没能救起她、伤心娘亲的去世,同时还要不停地反驳,说他娘亲虽然胆小但并非遇事便寻死,她不是自寻短见,他看到了,是意外落水。
可是,没有人听信他的话。
他们都更愿意相信,是这个胆怯的妾室因被误解而万念俱灰、自己跳入水中。
而谢淮清身为她的儿子,又是第一个发现生母落水的,大概是不愿意相信生母抛下他和妹妹寻死的事实,也不愿意让人觉得生母竟这般心窄吧。
谢照古起先体谅谢淮清刚没了娘,但听多了也就烦了。发现谢照古露出烦躁之色时,谢淮清沉默了。
他来到嫡母陆琼瑰面前,问她:“母亲,连您也不相信我吗?您也觉得我娘会轻生吗?”
陆琼瑰正在为石雁回抄往生经,闻言道:“淮清,是不是轻生,你娘都已经死了。纠缠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死于意外落水,就比轻生跳湖,要更好吗?”
谢淮清不知道,但他就是觉得,他娘不是自寻短见,就不该在活人口中死于轻生。
他又去看谢云闲。
妹妹哭得眼睛发肿,问他:“哥哥,娘亲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谢淮清道:“娘亲没有不要我们。”
谢云闲:“那她为什么要跳湖?”
谢淮清:“她没有跳湖,只是意外落水。”
谢云闲:“可是,别人都说是娘亲跳湖。”
谢淮清:“但哥哥说不是,你不信哥哥吗?”
谢云闲懵懂地看着他。
谢淮清理智上知道,谢云闲年纪还太小、听不明白是正常的,但又无端更加愤怒起来,怎么可以连妹妹都以为娘亲是自己跳湖呢?
那之后,谢府的人都说二少爷变了,从前见人就笑,如今和谁都不亲近了,连亲妹妹都总是放在嫡母院子里不去看望。
那年,七岁的谢淮清坐在湖边,独钓了一个月的鱼。
往后年岁渐长,谢淮清发现自己更怨谢照古这个父亲了,也看不得嫡长兄谢缘君过得好。
虽不再谁都波及、连嫡母和亲妹妹都不放过,但时间久了,重新亲近起来的那种能耐好像就没有了,总归还是一直生疏了下去,甚至有些近乡情怯似的让人想要避而不见。
兰微霜钓起一条鱼,顺便看了谢淮清一眼,难得见他在出神发呆,便手腕动了动,将鱼钩上还在挣扎着活蹦乱跳的鱼移到了谢淮清面前。
谢淮清回过神的同时,被鱼身上的水珠溅了一脸。
兰微霜笑道:“谢将军,会烤鱼吗?”
谢淮清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怔,然后颔首:“大概会吧。”
听起来不是很会的样子。
就在凉亭边上架起了火,谢淮清开始烤兰微霜钓起来的鱼。
兰微霜怕热怕烟,“躲”在凉亭里悠闲看着。
两刻钟后,鱼烤好了。
谢淮清直接把串着鱼的树枝递给兰微霜,兰微霜看着死不瞑目、表面漆黑的鱼,有些沉默:“……谢将军,你的‘大概会’,未免有点不够谦虚,下次再谦虚点吧,也是美德。”
谢淮清失笑,伸手拨开表面的漆黑部分,露出内里雪白的鱼肉来,又将树枝递到了兰微霜唇边,道:“陛下,真的能吃,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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