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问,他已知道寇天明遇见他时是哪一年。
那年欣欣离宫出走,他不甘心,不接受,亲自带了亲卫离京寻人。只可惜最终无功而返,再相见已是隔着棺椁,天人永隔。
兴元帝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下旨彻查以礼部尚书为首的这方势力,该关进诏狱的关进诏狱,该回家的回家。
这时天色已沉。
“长乐侯,替朕送阿柚回去。”
天已暗了,街上除了官兵几乎不见行人,明明是夏日,却有着隆冬的肃杀。
辛柚步行回辛宅,走在贺清宵身边,脚下如踩着棉花,有种不真切的眩晕感。
这一日的大起大落,死里逃生,失而复得,对人的心理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她的手在抖,直到属于男人的大手伸来,握住她的。
她侧头抬眸,静静看他。
“阿柚,我回来了。”
辛柚紧紧抿唇,点点头。
“抱歉,没有及时回来”借着月色凝视着消瘦许多的少女,贺清宵心痛如绞,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辛柚感觉到他手指接触她的地方起了战栗,瞬间席卷全身。
她砸进他怀中,用力抱住他。
他伸手揽住她,下颏轻轻抵住她额头。
他感觉到了她的恐惧,她也感觉到了他的害怕。而再多的言语都不及这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让人觉得踏实。
在彼此纠缠的气息里,在肌肤传递的温度中,才让他们慌乱的心得到安抚,确认深爱的人还好好的。
这个拥抱很短暂,却令两个饱受折磨的人平静下来。
他们一路牵着走,来到辛宅才松开。
绛霜提灯立在门外,见到辛柚飞奔过来。
“姑娘,您回来了!”小丫鬟看着安然无恙的少女,泪流满面。
她一开始是不知道姑娘出事的,等得到消息已经晚了,跑去长公主府求救,却被告知长公主不在府中。
那一刻,她就在想,要是小莲姐姐在,是不是就能想到办法了?
而她只能如无头苍蝇般着急,苦等。
“别哭了,去给我和——”辛柚看了看身边人,“给我和侯爷弄些吃的,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婢子这就去后厨。”绛霜抹抹泪,破涕为笑。
辛柚带贺清宵进了花厅,净手擦脸,喝茶润喉。
厅中烛光明亮,安安静静。
“阿柚,你瘦了许多。”
辛柚握着茶盏,微微沉默后,轻声道:“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你。”
“我也是。”贺清宵回应,比起辛柚的坦然,多了自责。
他担心她,却不能不顾一切去救她。他把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可现实中,最重要的不一定能最先得到回应。
他们活在皇权下,俗世中,就有许多的迫不得已。
这常常会令他心生自责,心生自卑,觉得配不上阿柚的情意。
辛柚问起落水后的事,果然兴元帝是被贺清宵救下,一路隐瞒身份回到京城。
贺清宵也问了辛柚今日在宫中的经历,听得阵阵后怕。
门外,绛霜的声音传来:“姑娘,饭菜好了。”
“端进来吧。”
门开了,绛霜端着托盘进来,放下饭菜。
二人不再言语,静静用起晚饭,倒像是回到南边农庄的时候了。
兴元帝这边散了后没心情用膳,抬脚去了慈宁宫。
太后也没心思吃饭,正苦等着儿子。
“皇帝,都处理好了?”
兴元帝点点头:“算是弄清了假冒儿子那人的身份,该关的差不多都关了,之后仔细审问,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那假皇帝是谁啊?”太后最好奇这个。
“是寇青青的父亲寇天明。”
因着辛柚的缘故,太后对“寇青青”这个名字可谓印象深刻,当即吃了一惊:“她父亲不是死了吗?”
兴元帝把寇天明的遭遇说了。
“真是奇了,竟有与你长得这么像的人。”太后听完,只觉心惊。
要是儿子回不来,让那个假的鸠占鹊巢,恐怕杀了辛柚后不用多久,就要除掉她这个太后了。
想到辛柚,太后心态悄悄有了些变化。
说起来,今日顺利脱险多亏了那丫头
“儿子也觉不可思议,回头命人去寇天明家乡查一查。”
“查什么?”
“查探一下他的出身是否有蹊跷。”兴元帝看向太后,“母后,咱们家有没有失散的近亲?”
“没有——”太后说着,愣了一下。
失散的近亲没有,死去的儿子却有一个。
那孩子命不好,生下来没多久就咽了气。孩子爹怕她伤心,很快就把孩子的尸体处理了。
后来她问,说是放进木盆里丢江里了。
在当地,夭折的婴幼儿或是这样水葬,或是丢去山沟,总之是不能埋进祖坟的。
因是生的双胎,不愿听外人议论,长辈刻薄,给稳婆塞了些钱,只说生了一个。
难不成那孩子没死——想到这种可能,太后苍老的心脏急促跳了跳。
“母后,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太后回神,看着目露关切的儿子,缓缓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哀家这不是好好回想一下吗。咱们家确实没有什么失散的近亲。”
“那您早些休息吧,朕让太医开一副安神的汤药,别让今天的事影响您。”
“皇帝也好好歇一歇,作乱的人都被抓了,后面就慢慢来,别着急。”
一番母慈子孝,兴元帝离去。
“太后,用膳吧。”
太后摆摆手:“今日懒得吃,哀家想早点睡。”
洗漱更衣,太后躺在了柔软舒服的床榻上。
一闭眼,老太太脑海中想着的不是在芳宁宫时的惊心动魄,而是那出生即夭折的孩子。
那孩子啊,和二宝一个样,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
太后睡不着,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床帐。
这世上,除了她已经无人知道那孩子曾存在过。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久得她已经无法想象再拥有一个儿子是什么感觉。
她已经有这世上最孝顺,最有本事的儿子了,再来一个儿子干嘛呢?
尤其是长得一个样,将来再发生假冒二宝的事怎么办?
二宝可是皇帝,不需要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兄弟。
太后心里有一点不好受,但只是一点,把这个秘密永远掩埋的决心没有一丝动摇。
这世道,谁家没夭折过几个孩子呢,对她来说,那个孩子早就死在五十年前了。
翌日,多日不曾早朝的兴元帝端坐于龙椅上,居高临下扫一眼空出许多位置的大殿,开始了这一日的安排。
一众官员,该抓的抓,而在这一次动乱中出了力的,也到了论功行赏之时。
论功行赏的人中,功劳最大的无疑是贺清宵。
金银珠宝,良田地铺,兴元帝赏赐起来十分大方,并加封太子太保,担任锦麟卫指挥使。这太子太保当然是虚衔,是帝王赐予大臣的极大荣誉。
而还有一个兴元帝认为最大的奖励,放在他心里没说出来。原本贺清宵与阿柚在他这里绝不可能,现在么,若是他们好好求一求他这个当爹的,不是不能考虑。
京营统领赵飞帆等将士按功劳大小皆有奖赏,至于户部尚书等为辛柚求情的文官,真金白银的赏赐用不着,兴元帝口头表扬一番也就够了。
再就是后宫。
贤妃升为贵妃,丽嫔升为丽妃,其他嫔妃位阶虽无提升,也皆有首饰、绫罗之类赏赐。
璇公主终于有了封号,封为嘉柔公主。
在考虑璇公主封号时,兴元帝自然想到了辛柚。
“阿柚,朕欲封你为夏国公主,你觉得如何?”
旧事重提,兴元帝不认为辛柚还会拒绝。
辛柚却没有犹豫拒绝了。
“为何不愿?阿柚你不想在宫中,可以提前在宫外建公主府,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
“既没有不同,臣还是想保持现状。”
经历了在后宫的惊心动魄,辛柚越发看得明白:离皇权越近,生死荣辱只在帝王一念间。
他在乎她这个女儿,她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他若不在意,要她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这种由人主宰生死的感觉太糟糕了。
而以她对这人不太深的了解,他自信,强势,越是与他过不去越逆反。礼部尚书那些人这么一闹,新政应该不会中途夭折了。
没了对新政的担心,辛柚打算等大夏再派使臣出海便请旨前往。到时海阔天空,比在京城强上百倍。
只是不知,能不能带贺清宵一起走。
辛柚坚定拒绝,兴元帝也没勉强:“夏国公主的封号朕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想了,就什么时候册封。”
为此,兴元帝特意下了一道旨,除皇室尊长,辛柚遇官大一级。
旨意传开,百官既感慨皇上对辛柚的看重,又不解辛柚的执拗。
好好的夏国公主不当,这不是犯傻吗?
接下来着重处理的还是礼部尚书等人作乱一案。这一场大案轰轰烈烈持续数月才算结束,南方许多大族几乎被连根拔起,牵扯进的大小官员竟有近千人。
都料理完,正好到了秋后。也不用再等时间了,直接开杀。
这其中,对寇天明的处理让兴元帝多琢磨了一下。
他专门派人去寇天明的家乡查过,五十年前的事哪里查得清,总之得来的结果就是寇天明身世并无问题。
对这个结果,兴元帝暗暗松了口气。无论是寇天明曾鸠占鹊巢,还是与他相貌相似,这两点都令他难以容忍这么个人活在世上。
与他陈家毫无关系,就最好不过了。
但寇天明毕竟是被章玉忱算计的,暗无天日过了数年后又被礼部尚书等人利用。兴元帝也明白这是个可怜人,便没有牵连亲族,只罢了段少卿与其子段云辰的官职。
接到被罢官的谕旨,段少卿不但不难受,还有种大石终于落地的轻松。
老夫人一时受不了刺激晕倒,醒来后就听段少卿在一旁劝:“母亲别难受了,妹夫他假冒皇上啊,咱们段家没被连累满门抄斩已经是万幸了!”
老太太还是想不开,抹泪道:“钱也没了,官也没了,都没了当年怎么就给你妹妹挑了这么个人呢”
守着老夫人的不只段少卿,还有段文柏夫妇和小辈们。
二太太朱氏听了老夫人的话,面上没有反应,却在心里叹气:少卿府这些年靠着寇家家财生活奢靡,却没照顾好人家女儿。如今因为寇家丢官罢职,许就是上天的惩罚了。
段云朗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这下终于能从国子监退学,丝毫不觉得这是惩罚。三姑娘段云灵亲事已定,目前男方尚没有退亲的意思。四姑娘段云雁年纪还小,暂时不必发愁。
要说受寇天明连累,最难受的就是段云辰。
他才刚刚踏入仕途,一腔抱负尚未施展,十年寒窗苦读就付诸东流。
段少卿劝完老娘又劝儿子:“你看礼部尚书如何?官至二品,朝中重臣,挨了一千刀活活剐死的。为父是想开了,儿啊,你也想开点吧。”
自从那日在大殿中认出妹夫寇天明,段少卿就有了心理阴影,一想到兴元帝就腿发软,站不稳。如今再不用上朝,他甚至有种偷偷松口气的感觉。
一批犯了事的官员杀的杀,罢官的罢官,更多新鲜的、听话的、年轻的官员补充上来,很快大殿中又站满了。
各地推行新政越发顺当,甘薯的推广也成效喜人。
而气候不同的地方甘薯都大丰收,令兴元帝真正认可了海外的价值。他打定主意不仅要把辛柚提到的土豆带回来,还要挖掘海外更多宝藏。
至于售卖大夏物产,也在他计划中。把南方那些大族抄家后,所得财物之巨令他这个皇帝都惊掉了下巴。而这些财富大半来自走私海外攫取的惊人利润。
不用辛柚来劝,兴元帝就拍了桌子。与其让那些贪得无厌的士族悄悄走私赚大钱,不如朝廷来赚,谁敢阻拦就砍了谁的脑袋,正好西市地面上的血迹还热乎着。
这时距礼部尚书等人伏法已过了两个来月,天开始转冷,一年眼看又要过去了。
就在兴元帝小范围透露要解除海禁时,众臣一同上奏,请立太子。
兴元帝的这次落水,坚定了百官勋贵请求立储君的决心。
“国无储君,社稷不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早日立下太子,安定臣民之心。”
***声排山倒海:“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安臣民之心。”
兴元帝端坐于龙椅上,面色平静听完文武百官的请求,淡淡问:“哦,那诸卿认为,哪位皇子合适呢?”
众臣还在礼部尚书等官员被处死的阴影下,哪敢提人选,当即把皮球踢回去:“但凭陛下决断,陛下圣明。”
兴元帝居高临下望着跪了一地的群臣,心生烦躁。
偏偏他知道众臣所求并不过分。经历了他落水失踪的乱子,便是他没有这么迫切,文武百官也需要一位储君来稳定人心。
良久,兴元帝开口:“朕会仔细考虑。”
“陛下圣明。”这一次的呼声更大。
退朝回到乾清宫,兴元帝无心处理政事,默坐着思考百官的请求。
他今年五十岁了,身体还很强壮,心理上总觉得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但在臣子眼中,到了知天命年纪的天子是该选定继承人了。
大皇子二十有一,年纪居长,性情温和,一旦有个什么需要他顶上,皇位更迭造成的动荡必然最小。
三皇子十三岁,聪慧开朗,离及冠还早。
至于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年纪更幼,至少现在不在他考虑中。
兴元帝清楚,“无嫡立长”的观念深入人心,百官勋贵心中的储君人选必然是大皇子秀王。
可他立秀王为太子的心却没那么坚定。
再过十年,三皇子二十三岁,秀王三十一岁。
再过二十年,三皇子三十三岁,秀王四十一岁。
立谁更合适,不仅取决于两个儿子的年龄,也要看他的寿数如何。
还有一点他不得不考虑,就是阿柚。
这江山是他打下的,但也少不了欣欣的助力。偏偏阿柚是个女儿,她有能力,有勇气,有仁心,可是有再多优秀的品质也注定了与储君之位无缘。
兴元帝自觉亏欠妻子,亏欠女儿,储君的选择便把辛柚考虑进去。
秀王与三皇子,哪个将来继位会对阿柚好,关照阿柚一辈子呢?
阿柚救过三子,从这次出事来看,三皇子母子对阿柚是知恩的。而秀王也为阿柚求了情,算是有兄长的担当。
兴元帝在心中把秀王与三皇子比较来比较去,难以抉择。
百官勋贵从兴元帝的反应中揣测,皇上这是要立太子了,至于立哪位皇子就圣意难测了。
三皇子住在宫中,想亲近也亲近不着。秀王的府邸倒是都知道在哪儿,可也不敢去啊。
朝臣私交皇子,没有哪个天子不膈应。而他们的皇上砍起臣子脑袋来不眨眼,谁敢触这个霉头。
同僚好友私下的议论倒是无妨。
“秀王,必然是秀王殿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一直传下来的规矩。”
“但咱们皇上是开国之君,或许就不打算守以前的规矩呢?”
“你是说三皇子也有机会?”
“要不然今上迟疑什么?”
“可三皇子年纪还小——”
“今上也在壮年啊。”
对坐的人和兴元帝差不多年纪,捏了捏自己干瘦的胳膊,心道只是皇上特别壮,不是所有人。
群臣人心浮动,宫中暗潮汹涌。这时候什么新政、开海都被抛到了脑后去,大家的关注全放在了立储这件事上。
辛柚进宫求见时,兴元帝正在花园散心。
他第一反应是心虚,清了清喉咙,吩咐宫人把辛柚领来。
“臣见过陛下。”
初冬时节,皇宫的花园中依然一片绿意,大团大团鲜花怒放。
身量高挑的少女气质沉静,不似娇花,倒似一株翠竹。
兴元帝有一瞬恍惚,心中一叹:阿柚要是个男儿该多好,他不必为立储纠结,阿柚也不必受委屈。
在兴元帝想来,辛柚进宫见他,定是听说了要立太子的事来的,他可还记着当初阿柚问他能不能当皇太女的话呢。
是来“***”的。
“不必多礼。”兴元帝咳了一声,“阿柚有事么?”
“是有一件事,想与陛下说。”
“嗯”兴元帝一指不远处的亭,“去那里说吧。”
步入亭中,兴元帝负手而立,冲辛柚露出一个温和笑容:“阿柚要说什么事?”
“那日陛下提及打算再派使臣探访海外诸国。臣请求成为使臣之一,前往海外。”
辛柚选择这个时候来说,也是有意的。
要立储了,这人绝不会把她考虑在内,但或许会有些歉意,这样的话她的请求就容易实现些。
兴元帝大感意外:“你想出海?”
“是。”
兴元帝摇摇头:“阿柚,朕不能答应。”
辛柚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帝王。
“陛下为何不答应?”她问。
“海域广阔无边,风险难以预料,朕不放心。”
既担心阿柚的安全,也担心她一去不回。
“大夏多次派使臣出海,从未有过意外。之前臣前往广府巡视造船厂,我们的造船技艺十分出色——”
兴元帝打断辛柚的话:“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辛柚与之对视。
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也有着相似的倔强。
于是她明白了,他就是不愿放她走。
这一瞬,她感到了深深的沮丧。
新政得到了推广,海禁有了松动,她想做的都做到了,却困在了京城这个樊笼中。
眼下,在他划定的范围内,他还算看重她,而将来呢?她能不能过舒心的日子,是靠秀王,还是三皇子?
由她血缘上的生父主宰命运的感觉已经够糟糕,那由其他人掌控她的生死呢?
自幼受娘亲教导,她从不觉得自己比男子差。现在也是如此,她不怨投为女儿身,只怒这不公的世道。
兴元帝从少女沉沉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她的愤怒,以手抵唇咳了咳:“再者说,你都十九了,总不能到二十几岁还不出阁吧?朕瞧着长乐侯还算稳重,难得你又喜欢,等忙完这阵子给你们赐婚如何”
辛柚静静听着,紧紧抿唇。
这是要以准许她和贺清宵在一起,换她放弃自由。
只要她点头,就能光明正大牵住心上人的手,在京城这膏梁锦绣之地共赴白首。
这样的诱惑,她不免心动。可想想失去的自由,又不甘心。
兴元帝把辛柚的沉默视为默认,呵呵笑了。
本来他也不打算再反对,没想到还能借此打消阿柚去海外的念头。
“阿柚,陪朕走走吧。”兴元帝认为关于出海一事父女间达成了默契,便准备问问辛柚对秀王和三皇子的看法。
第426章 礼法
辛柚走在兴元帝身侧稍稍靠后的位置,跟随的宫人在兴元帝示意下落在后边有一段距离。
“近来大臣们的提议,阿柚你听说了吗?”
辛柚脚下微顿,没有装糊涂:“陛下是说立储的事?”
兴元帝喜欢的就是辛柚的直接,这是其他子女所没有的:“嗯。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辛柚垂眸,语气冷淡:“臣没有看法。”
要问她真实看法,她觉得她最合适。
可什么见识、才能都不必看,哪怕是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只要是男丁,她就彻底输了。
不,在世人眼中,她从未上过桌,何谈输赢。
辛柚眼底闪过讥笑,刚刚因眼前的人画的大饼而动摇过的心重新变得坚定。
权力与自由,这位自认对娘亲情深一片,对她偏爱有加的生父,一样都舍不得给。
“阿柚,你在怪朕?”
辛柚摇头:“臣不敢。太子乃国之根本,立谁为储君,陛下心中自有决断,臣岂有指指点点的资格。”
兴元帝沉默下来。
阿柚果然在怪他。
可阿柚是女子啊,他再看重她,也不可能选她当继承人。真要这么做,就算他是开国之君,在百官心中有足够的威信,那些大臣宁可死谏也不会接受。
“见过父皇,辛姐姐。”
还带着稚气的声音传来,打破了父女间的沉默。
辛柚抬眼看过去。
十三岁的三皇子看起来比上次见面高了一些,脸庞还是稚嫩的。
兴元帝有些意外:“佑儿,你怎么来这里?”
三皇子出生时兴元帝已经接受了辛皇后的出走,后宫气氛不再是乌云密布,宽松下来的氛围令三皇子不似秀王那般面对兴元帝时小心翼翼。
他笑道:“儿子去甘泉宫,给母妃折了几支茶梅花。”
父亲对子女不冷不热的结果便是大半子女对母亲更亲近、依赖。
看着三皇子手中红如火的鲜花,兴元帝有些不是滋味。
一个个,对生母倒是孝顺。
“去吧。”
三皇子却没立刻走,看了辛柚一眼。
“怎么?”
“父皇,儿子能与辛姐姐说几句话吗?”
“嗯。”
三皇子走近几步,因兴元帝在场有些拘束,声音不觉放低:“辛姐姐,《西游》都看完了,青松书局还出新话本故事吗?”
“会出的。”辛柚对三皇子本就观感不错,之前宫中遇险得贤妃暗暗相助,对母子二人印象就更好了。
“那是什么故事啊?”
“与《画皮》差不多的志怪故事。”
三皇子面色一喜:“那等新书上市,辛姐姐可要告诉我。”
“好。”
三皇子对辛柚拱了拱手,再对兴元帝行礼:“父皇,儿子告退了。”
兴元帝点点头,等三皇子走远,对辛柚笑笑:“老三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辛柚语气转淡:“本来就是孩子。”
兴元帝看出来辛柚确实不愿在立储一事上多言,不再勉强。
父女二人各有所思,没滋没味散了。
转日上朝,又有不少大臣催促立太子一事。
散朝后,兴元帝召集文武重臣二十余人,在乾清宫继续商议此事。
“在场的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想听听诸卿的意思。”
众臣先是安静,观察一下皇上情绪很平稳的样子,吏部尚书便试探着说了:“立嫡立长,是自来的传统。臣以为,当立大皇子秀王殿下。”
“臣附议。”
“臣亦附议。”
随着吏部尚书开口,数名官员陆续站了出来。
兴元帝神色没什么变化,静静听完,视线投向安国公:“安国公觉得呢?”
安国公开口道:“臣是粗人,对无嫡立长的传统不怎么清楚。在臣看来,除了皇后之子,其他皇子没什么区别,立哪位皇子为储君还是看陛下的打算”
兴元帝不觉露出个笑容。
其他大臣看在眼里,心头一跳:看样子,皇上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不是秀王。
在场这二十多大臣中,有一心守着礼法的,也有一心听兴元帝的,有了这个判断立刻就有大臣站出来附和安国公的话。
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听不下去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正统礼法。难道放着正法不守,要立子以爱吗?”
所谓立子以爱,就是皇上喜欢哪个立哪个。在士大夫心里,这差不多能暗骂一声昏君了。
兴元帝看向新任的礼部尚书,语气凉凉:“石尚书觉得朕偏爱哪位皇子?”
礼部尚书一下子被问住了。
凭良心说,皇上还真没对哪位皇子表现出特别的喜爱。庆王还没犯错时,百官认为庆王成为太子的可能更大,不是因为皇上疼爱庆王,而是对秀王太冷淡。
对秀王太过冷淡——礼部尚书想到这一点,突然有些泄气。
秀王与三皇子几位小皇子的年龄差距让他们忘了,皇上一直都不喜秀王。
礼部尚书能想到,其他大臣自然也能想到,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这样看来,皇上是属意三皇子了。
众臣各种猜测,兴元帝却没道出心中人选,只说改日再议。
立储的事牵动着前朝后宫的心,关注此事的眼睛无数,就有风声说昨日辛柚进宫去,与三皇子见了面。
秀王府中,几位幕僚聚在书房,气氛凝重。
“皇上看重辛柚,立储之事很可能会询问她的意见。三皇子曾被辛柚所救,辛柚在宫中遇险贤妃请来太后。他们双方有来有往,关系愈深。殿下,您对此不要大意啊。”
秀王神色平静:“父皇是开国之君,英明神武,小王相信父皇的选择。”
“可从传出的风声来看,皇上可能更属意三皇子——”
“先生不要妄加揣测圣意。”
秀王府书房的灯直到夜深才熄。
甘泉宫中,兴元帝屏退宫人,问已升为贵妃的贤妃:“你若为后,会如何待阿柚?”
贵妃心头狂跳,用力攥拳:“阿柚救过佑儿的性命,恩同再造。无论妾是何身份,永不敢忘。”
“爱妃当记住今日所言。”
兴元帝深深看贵妃一眼,转身离去。
翌日众臣再聚乾清宫,等到的不是储君人选,而是皇上欲册立继后的消息。
第427章 册立皇后
这种立储的敏感时候,秀王最大的优势就是年龄。许多大臣不一定与他私下交好,就因为他占了“长”字,便会无条件支持他。
他们支持的不是秀王,而是规矩礼法。
皇上选择现在册立继后,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后位空悬多年,贵妃周氏,毓秀名门,恭谨淑德。朕欲立其为后,诸卿觉得呢?”
兴元帝问出这话,众臣神色各异。
本来就无条件支持兴元帝的当然不会反对,看重规矩礼法的早就因后位空悬多次请立过,而真心支持秀王的想反对,却没有反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