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金枝—— by冬天的柳叶
冬天的柳叶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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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西游》那样的话本故事吧?”
“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说这话的人反应过来后,猛然住口。
辛柚走过来,神色认真:“我受先母教诲良多,近来打算把先母的一些想法整理成册,刊印传播。”
先母?辛待诏的母亲不就是先皇后!
这位翰林侍书好奇心大起:“听闻辛待诏救下三皇子殿下的秘技就是先皇后娘娘所教,辛待诏是要把这些写出来吗?”
其他人激动了。
传说辛皇后懂得许多新奇之事,真要是著书刊印出来,定要拜读。
词待诏听着,却想劝一劝。
辛皇后不在了,那可是辛待诏傍身的本事,怎么能写出来随便给人看呢?
“不是那些。”辛柚摇头否定,“是关于经世济民的一些主张。”
经世济民?
一些人听了这话没了兴趣,更多人的眼神却有了变化。
“我继续去整理思路了。”辛柚客气说一声,转身回屋。
饵现在撒下去了,大鱼小鱼闻到味儿还需要一段时间。不知道到时候会引来什么样的鱼呢?
如此几日,独占一室的少女写写停停,写废的纸团成团,桌上、地上丢了不少。
这日辛柚推门进来,状似随意一扫,眸光闪了闪。
丢在屏风边的纸团少了一个。
她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不紧不慢磨起墨来。
等到下衙,画待诏代表四人来问:“辛待诏今日有事吗?若是没事,我们几个请你喝茶。”
连吃了人家好几顿,虽然请不起丰味楼,总要回请一次。
“今日我要去一趟书局。”
“是青松书局吗?”词待诏凑过来问。
如他这种有才华但写不来八股的人,对话本游记这些是很有好感的,而青松书局的名声就是靠话本故事打出去的。
“是。我不是在写书么,这几日构思差不多了,动笔也快。等会儿去一趟青松书局,与掌柜的说一声,《西游》第六册 发售的时候作为赠书一起。”
“白送?”画待诏震惊。
词待诏劝道:“《西游》风靡京城,甚至外地的也会托人来买,不知多少人苦等第六册。要是每本《西游》赠送一本辛待诏的书,那会耗许多银钱啊!”
“所以去和书局掌柜商量一下,看到时候赠送多少本合适。”辛柚语气微沉,“先母为奸人所害,许多主张不为人知。我身为人女,若能使先母所想被更多人了解,也算尽一份孝心了。”
实际上,她并没这个打算。
来买书看的都是读书人,而能读书识字的大多出身富贵,至少也是宽裕人家。
他们不是娘亲主张的受益者,甚至是对立方。可以说这场革新只能自上而下推动,先从民间传播并无多少帮助。
那些大字不识的穷苦百姓理解其意都困难,就算理解了,也掀不起水花来。
不过借此逼对方情急出手还是可以的,办公房中消失的纸团就证明了她的想法。
“那辛待诏去忙吧,改日再聚。”
因辛柚不在西厅了,这番话是边往外走边说的,除了西厅四人有多少人听了去,就不好说了。
辛柚出了翰林院,直奔青松书局。
这个时间书局生意不错,国子监的学生,下了衙的官吏,最常见的就是这两类人。
辛柚下了马车走向书局,被人喊住。
“寇——辛姑娘?”
声音有些耳熟,辛柚停下转身,认出喊她的少年:“孟公子。”
孟斐走过来:“真的是辛姑娘,还有些担心认错了。”
辛柚微微扬眉。
她与孟斐没什么来往,孟斐语气却不疏远,看来是与段云朗同窗好友的缘故了。
想到段云朗,辛柚顺口问:“怎么不见段二公子?”
“辛姑娘不知道?”孟斐目露诧异。

少年生着一双凤眼,瞳仁漆黑,溢彩生辉。
尽管听闻这位国子监祭酒的孙儿经常考试垫底,但看这双眼睛就透着聪明劲儿。
“段兄自放假后就没来过,说是告了病假。前日我去探望,才知道是受伤了。”
“怎么受伤的?”辛柚算了一下时间,那有几日了。
孟斐神色有些古怪:“他说摔伤的。”
辛柚心头一动。
听孟斐的意思,并不信是摔伤的。
“辛姑娘有空可以去看看——”孟斐顿了一下,还是说出来,“辛姑娘与少卿府没了关系,段兄心里并不好受。”
“多谢孟公子告知,我知道了。”
孟斐笑着一指青松书局:“我正要去买书,辛姑娘来书局看看?”
“嗯。孟公子先去吧,趁天色还早我先去一趟少卿府。”
孟斐笑呵呵提醒:“辛姑娘可不要说是我说的,不然段兄要生气的。”
辛柚笑笑,返回车中:“去少卿府。”
来书局本就是做戏,让盗走废稿的人知道她要把经世济民之政广为传播才是目的,去探望段云朗实际上什么都没耽误。
途中路过店铺买了些补品,没用太长时间就到了少卿府。
“姑娘,到了。”车夫在外面提醒。
辛柚下了马车,抬头看一眼门匾,大步走了过去。
“表姑娘——”门人一见辛柚大吃一惊,话喊出口反应过来不对,吭哧着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好。
辛柚没让门人为难:“叫我辛姑娘就是。听说二公子病了,我来看他。”
“哦,哦,您稍等。”门人把辛柚请进待客小厅,向内禀报。
段少卿已经下衙回来了,听闻辛柚来了,狂奔而至。
看着静静坐着的少女,段少卿也犯了难:“见过——”
辛柚起身:“段大人叫我辛姑娘或辛待诏都行。”
“辛姑娘,里边请。”
这种挨着门房的小厅只是让登门的客人临时等候的地方,不是待客之处。
段少卿作出请的姿势,从头发丝紧张到后脚跟。
这祖宗又来干嘛!
莫非是催债?
往内走的路上,段少卿擦擦额头冒出的细密汗珠,小声道:“那四十万两马上就筹措齐了,还望辛姑娘能宽限一些时日。”
辛柚看段少卿这卑卑微微的样子,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还是急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段少卿比较有亲近感。
“段大人说笑了,那是寇姑娘遗下的财物,如何处理自是由贵府安排。说起来我这里还有部分寇姑娘的家财——”
段少卿忙道:“小莲和方嬷嬷是跟着青青最久的人,她们最懂青青心思,这笔钱由辛姑娘安排再合适不过。”
开玩笑,他这四十万都保不住,还敢把这丫头以前拿走的要回来?
真要这么做了,少卿府早晚要完。
辛柚深深看段少卿一眼。
果然在皇权面前,财迷心窍的段家也能清醒起来。先前如此狠毒,如此贪婪,不过是欺寇青青孤女无依罢了。
她不贪财,但这笔巨款确实不打算拿出来。哪怕少卿府要以寇姑娘的名义开善堂,真心几分,效果如何,持续多久,都是未知。
而她对这笔钱有明确安排,将来一旦办成,会有无数百姓受益。哪怕娘亲的革新之念没能实现,这件事成了就不会太糟。
“有段大人这话,我就放心了。”
段少卿额角青筋跳了跳。
说得好听,以前假冒他外甥女时也没见担心露馅过。
回想往事,段少卿更难受了。
明明冒充他人的是这丫头,察觉其身份有问题后终日惶惶担心露馅的却是他!
“我这次登门无关其他,是来看段二公子的。”
“云朗知道辛姑娘来看他,定会高兴的。”段少卿脚下一转,带辛柚去段云朗的住处。
辛柚没有拒绝段少卿的陪同。
如今身份不同,自然要守客人的规矩。
“云朗,辛姑娘来看你了。”一进屋,段少卿就喊道。
段云朗半靠着床头,努力探头去看,一见果然是辛柚,眼睛一亮想要打招呼,却一下子想起来这不是表妹了。
少年顿时神情沮丧,身上的伤口似乎都更疼了。
段少卿咳了一声:“云朗,辛姑娘来了怎么不打招呼?”
段云朗看辛柚一眼,抿紧了唇。
段少卿忙解释:“云朗这几日不舒坦,反应也慢——”
“我想和段二公子单独聊聊。”
“你们聊。”段少卿转身出屋,去了院子里。
辛柚对段少卿的干脆有些意外。
段少卿负手站在院中,气定神闲。
最差已经如此了,侄儿若能与这丫头交好,对少卿府又没坏处。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段云朗矛盾极了,想和辛柚说话,又觉得是对表妹的背叛,只能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这不是我表妹,不是我表妹
辛柚不是别扭的人,见他如此,干干脆脆问:“段二公子莫非在怨我冒充寇姑娘?”
段云朗立刻摇头:“没有,是我爹把你错认回来的。后来听我爹说,当时你就说认错人了,是我爹不信。”
“那就是看到我会想起寇姑娘,心里难受了。”
段云朗眼神闪了闪。
差不多吧。
“明白了。”辛柚把路上买的礼物往桌上一放,“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不过既然见到我会让你难受,那以后就不必见了,祝段二公子早日康复。”
段云朗心里一慌,拽住辛柚衣袖:“表妹,不是这样的!”
辛柚顿足,看着着急的少年。
段云朗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可这一刻却突然意识到,要是她这么走了,以后就真的成陌路了。
哪怕很没面子,少年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我还是忍不住把你当妹妹,可又觉得对青表妹不公平”
辛柚怔了怔。
原来是这样。
她的眼神柔软起来,有了笑意:“一个人不能有几个兄弟姐妹吗?”
段云朗豁然开朗:“那我以后叫你——”
“可以叫我阿柚。”
少年咧嘴笑了:“那你以后叫我二哥吧。”
“二表哥”还是属于青表妹一个人的称呼。
打破了换了身份后再见面的疏离,辛柚这才问:“二哥不是生病吧?”

第345章 惺惺相惜
段云朗一听辛柚的语气,没敢嘴硬:“摔了一跤,这不是怕同窗们笑话,就对外说生病了。”
“摔伤?”辛柚看着段云朗的眼睛,“自己摔伤的?”
真要如此,孟斐恐怕不会特意对她提起。
“嗯”段云朗目光闪烁,想要移开视线。
辛柚皱眉:“我印象里,二哥不是那种为了保护恶人而委屈自己的人。”
“我当然不是——”段云朗迎上少女冷静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隐瞒内情有些傻。
他沉默了一会儿,挠挠头:“我说了,阿柚你听听就算。”
“好。”
“我怀疑是章旭下的黑手”段云朗讲起那日章旭拦着他问辛柚的事,“前几日放假,我上街回来抄近路穿过一条胡同时被人套上麻袋挨了一顿。虽然没看到动手的人,但我觉得除了章旭那小子不会有别人。”
“所以二哥没有证据。”
段云朗有些尴尬:“啊主要靠直觉。”
辛柚莞尔:“无凭无据,确实不好到处说。”
“是呢,只能认倒霉。”辛柚的反应令段云朗放下心来。
他还真怕阿柚去找章旭。
其实就是真有证据,他也不会怎么样的。
想到这样的自己,段云朗有些挫败。
“那二哥好好养着吧,回头我让人送两瓶外敷的药膏来。”
与段云朗告了别,辛柚走出屋子。
“聊完了?”段少卿走过来。
“段大人久等,我要回去了。”
段少卿一时不知说些什么,闷声陪辛柚往外走,一直送到角门外,嘴唇动了动:“我没有想过青青出事的,她是我亲外甥女——”
辛柚淡淡打断段少卿的话:“我来之后呢?”
真正的寇青青如一只温顺无害的肥羊,老夫人与段少卿还是能容忍她安安静静活下去的。可当外祖母和亲舅舅的,只是让她活着,便要感恩戴德了?
事实也证明,当外甥女有了尖牙利爪,亲舅舅是会起杀心的。
段少卿眼里闪过错愕与惊恐。
这丫头察觉他起过杀心?
在那双冷静剔透如琉璃的眸子注视下,一切肮脏心思仿佛无所遁形,段少卿狼狈辩解:“论迹不论心”
“确实,论迹不论心。”
便是段少卿心里想杀她千百次,她默默准备着狠狠反击。可对方迟迟不动手,就只好放他一马了。
少女扬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所以段大人还能和我说话嘛。”
段少卿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辛柚大步从段少卿身边走过,上了马车。
夕阳将落,路两边的民宅有炊烟升起,饭香味随风飘远。
辛柚走进青松书局,刘舟的第一反应是赶紧看看大堂里的客人,小声提醒:“东家,客人还有不少呢。”
发现东家来了怎么办!
猜出小伙计在担心什么,辛柚失笑:“没事,你们东家不怕被人看。”
“寇姑娘!”一声惊喜的喊声响起,沈宁快步走了进来。
随着他这一声喊,大堂里原本不曾留意的客人齐刷刷看过来。
书架深处,贺清宵默默把游记放下来。
刘舟脸一垮,心道掌柜的说得不错,原少东家就是能添乱。
沈宁眼里半点都没旁人,满眼好奇看着辛柚:“是不是叫错了,应该叫您——”
“叫我辛姑娘就行。”
“辛姑娘,您还管着书局啊?”
不是说这位是金枝玉叶嘛,以后还要做生意?
胡掌柜默默拿眼斜他。
败家子不要带坏东家!
“嗯,《西游》不是还没出完么。”
众人一听,不由点头。
可不是嘛,辛姑娘就是把松龄先生的故事写出来的人,要是不管书局了,他们岂不是再也看不到《西游》的结尾了?
特别喜欢看的故事没有结局——这还让人活吗?
沈宁也是一脸后怕:“对对,青松书局不能没有辛姑娘。那等《西游》出完了,辛姑娘还会写新故事吗?”
“会的。”辛柚看着眉清目秀的青年十分顺眼,“我过来就是告诉掌柜的,近日构思了一本书,可以等《西游》第六册 上市时作为赠书请大家鉴赏。”
沈宁大感兴趣:“什么书?”
“关于先母的一些主张。”
开国皇后不为人知的故事?一国之母在民间的生活?辛皇后失踪诡事?
沈宁八卦之火腾腾燃烧:“那一定拜读。”
“赠书数量有限。”
“我愿意花钱。”
八卦谁不爱看啊!
“沈公子见外了,等书刻印好,定给你留一本。”
沈宁大为感动。
他与辛姑娘不愧是有着一万两回扣的扎实交情啊!
“辛姑娘可有空?”
“沈公子有事?”
沈宁摇了摇折扇:“辛姑娘有空的话,我请你去丰味楼吃饭。”
担心被误会,他指指胡掌柜:“掌柜的你们一起来。”
“沈公子好意心领了,今日还要和掌柜的商量一些事。”
“那就改日。正是吃蟹的时候,丰味楼的蟹黄包一绝。”
咕嘟——大堂里响起咽口水的声音,且来自不同的方向。
贺清宵在听到沈宁要请辛柚吃饭时就不觉拧起了眉,当听说去丰味楼,眉拧得更深了。
等到沈宁说请吃丰味楼的蟹黄包,贺清宵浑身散发着几乎肉眼可见的黑气。
倒不是吃醋,只是他实在不懂,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小年轻为何请吃丰味楼的蟹黄包如此轻描淡写。
与贺清宵同样心情的,还有刚刚走进书局听到了这番话的何御史。
何御史其实挺忙,难得的空闲都耗在青松书局了。当然书是买不起的,每次在朱姑娘面前露个脸,就轻车熟路走向书架。
这一刻,两个囊中羞涩的青年在书架深处相遇,看着对方不约而同轻松不少。
辛柚当众说了想说的,便对胡掌柜道:“掌柜的,咱们去后头商量吧,正好看看印书坊最近情况。”
等离开大堂,胡掌柜低声道:“东家,贺大人在书架那边看书。”
“等大堂没有旁人了,请贺大人来后边花厅。”辛柚轻声交代。
大堂的人在辛柚走后没了新鲜可看,渐渐就散了,最后只剩了贺清宵与何御史。

贺清宵今日来书局,当然不单纯是为了看书,而是因为那消失的纸团。
他等了又等,也没见何御史走人。
何御史平时不会待太久,但今日不巧,朱姑娘没在大堂。没见到想见的人,他自然不想走。
二人默默翻书,同样心不在焉。
胡掌柜已经回来了,见何御史总不走,暗暗皱眉。
这长得着急的小子莫非以为总来蹭书看就能赢得朱姑娘的芳心?
“贺大人。”
听到胡掌柜喊,贺清宵走了过来:“掌柜的有事么?”
何御史也看过来。
“您不是喜欢游记么,前不久书局收了一册手抄本,作者佚名,记录的风土人物十分稀奇,想请您鉴赏一下。”胡掌柜笑呵呵道。
“多谢掌柜的。”
眼巴巴望着胡掌柜带着贺清宵往后面去了,何御史默默把手中游记放下了。
同样喜欢看游记,掌柜的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再想想每次见面,言语间都把他当长辈尊敬的朱姑娘,何御史揉了一把老成的脸,沮丧走出了书局。
书局外的路边,拴在树上的小黑驴见到主人出来,高兴扬了扬驴脸。
贺清宵在后面花厅见到了辛柚。
“东家你们聊。”胡掌柜把人带到,识趣退下。
辛柚直接道:“我今日去翰林院,发现丢在地上的废稿少了。”
她与贺大人商量好的计划,她负责放饵,贺大人负责收网。所以她没去留意谁不对劲,谁有问题,好让对方放心大胆出手。
“拿走纸团的是东厅一位姓李的待诏。”
辛柚没问贺清宵安排盯梢的细节,对咬饵的这位李待诏印象不深:“这人话不多,不怎么爱凑热闹,倒是人不可貌相。他把废稿交给谁了?”
东厅掌校对章疏文史的待诏看似高西厅待诏一等,实际也不过从九品,李待诏翻捡废稿不可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原因也简单,好奇心强烈到会偷废稿的人鲜少有不爱凑热闹的。而官职低微的人也不会纯粹出于好奇,冒这样的风险。
贺清宵说出一个名字:“章玉忱。”
“章玉忱——”辛柚念着这个名字,神色凝重,“这人是章首辅的族侄?”
她要替母亲实现抱负,对如章首辅这样的大臣自然有所了解。
贺清宵了解的就更深入了:“章玉忱名声不显,实际上却深受章首辅倚重。他是兴元十一年的进士,但在大夏初建时就出来做事了。”
“那他当时岂不是很年轻?”
贺清宵颔首:“那时还不到二十岁。”
“章家是南方望族,十几岁的年纪按说应在家中闭门苦读。”辛柚觉得有些奇怪。
“章玉忱出自旁支,他们那一支虽然也姓了章,日子却不宽裕。”
“也就是说,他是先谋事,再科考。”辛柚对章玉忱此人只是耳闻,并未见过,“到了三十来岁的年纪重新读书科举,也算毅力惊人了。”
贺清宵笑了:“那倒不是。章玉忱是第三次才考上的,虽然也有做事分心的原因,但他年少时于读书上的资质不算出众。”
“考了三次——”辛柚突然一顿,神情有些微妙。
“辛姑娘想到了什么?”
“就只是莫名想到的。”辛柚先解释一下,“贺大人应该了解过,寇青青的父亲是兴元五年的进士。”
章玉忱考了三次,于兴元十一年杏榜提名,那他初试春闱的时间正是兴元五年。
“章玉忱与寇青青的父亲同年参加会试,他们很可能认识。当然这不能说明什么,和我们要查的事应该也毫无关系。可能是我借用了寇姑娘身份这么久,就不由想到了。”
贺清宵沉思片刻,道:“回头我查查二人是否有交集。”
辛柚注意力重新放回章玉忱身上:“指使李待诏的既然是章玉忱,那这背后之人应该就是章首辅了。”
世人眼中,章首辅毫无疑问是章氏一族的领头羊。
“章玉忱是昨日傍晚拿到的废稿,但他一直没有出门。”贺清宵在辛柚面前没有隐藏疑惑,“常理来说,章玉忱应第一时间去见章首辅。”
辛柚对此很看得开:“人的心思最难把握。不管他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章首辅商议,只要盯住他们,看他们下一步动作就是了。”
先是盗废稿,之后是什么呢?
辛柚有所猜测。
要想阻止娘亲的革新举措广为人知,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解决她。
那些人敢对娘亲下手,不可能对上她就变得胆小了。
辛柚一直记得辛皇后对她说过的话:巨大的利益会令人疯狂。
贺清宵沉默了许久,正色道:“那你要多加小心,从今日起最好不要吃外面的食物,饮外面的茶水,不让人有机会在入口之物上做手脚。”
辛柚点头。
下毒有可能会经过好几道手,不好防备不说,对方还可能脱身。她在这方面不给对方下手的机会,才方便网住鱼儿。
“等过了这段时日,我请辛姑娘去吃丰味楼的蟹黄包。”贺清宵说这话时有些迟疑。
阿柚该不会误会他不想让沈公子请她吃饭吧?
辛柚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而是因为这迟疑想到了贺大人的不宽裕。
“前几日每天请几位同僚去丰味楼,有些吃腻了,我还是喜欢吃桂姨做的脆皮鸭。还发现了一家面馆,它家阳春面做得极美味”
贺清宵默默记在心里:脆皮鸭,阳春面。
转日下衙,辛柚又来了青松书局,没待多久,章旭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章旭是一个人来的,一眼瞧见辛柚,挑了挑眉:“要遇到寇——哦,现在应该叫辛姑娘了,还真不容易。”
尽管知道眼前少女是皇女,他却不怎么在意。
皇上真要看重这个女儿,怎么不认回去册封公主呢?
都说他不学无术,可他也知道嘴上的疼爱在乎全是假的,真正落在手里的好处才是真的。
“章公子这么想遇见我,是有事么?”辛柚淡淡问。
先前就听刘舟说章旭要见她,她连着两日在差不多的时间来书局,果然等到了。

书局大堂中人可不少,此时或是直接看过来,或是余光悄悄往这边瞄。
章旭眉头一皱:“有没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章公子随我来。”辛柚撂下这话,转身走向待客室。
众人随着她的走动移动眼神,直到视线被挡在门帘外。
“章公子说吧。”辛柚坐下来。
章旭毫不客气坐下了,开门见山问:“辛姑娘还记得戴泽吗?”
辛柚早猜到他要问起戴泽,微微一笑:“自然记得。”
“戴泽视你为不世出的高人,是你刻意为之吧?”章旭紧紧盯着辛柚问。
自从知道辛柚的真正身份,这个问题就堵在他心里,不吐不快。
“我也有一个问题问章公子。”
章旭挑眉:“我先问的。”
“可你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第一个问题我不是回答过了。”
“第一个问题——”章旭想到第一个问的是还记不记得戴泽,脸色一黑,“那算什么问题!”
那是他故意讽刺她的。
辛柚语气冷淡:“对我来说是。”
“行,你问吧。”章旭懒得为一个问题纠缠。
他等会儿还要回国子监呢。
“段云朗是你打的?”
章旭眼里闪过错愕,显然没料到会被问这个问题。
对面少女坐姿放松,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嘴角挂着淡淡讥笑,似乎笃定他不敢承认。
那抹浅浅的讥笑如火星,腾地点燃了章旭的脾气。
“是又如何?”
辛柚弯唇:“章公子倒是坦荡,我还以为你不敢承认。”激将法对章旭这种习惯了以身份压人的纨绔果然好用。
“笑话,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章旭嗤地一笑。
辛柚点点头:“承认就好。”
“那该你回答刚才的问题了。”
“戴泽么?为了查清我娘遇害的真相,我确实有意与之交好。”
“果然你利用他!”
辛柚冷笑:“章公子倒是正义,来为好友打抱不平。难道固昌伯府是因为我利用他才倾覆的?他被发配边疆是我害的?章公子连什么是因,什么是果都弄不清,怎么好意思来质问我?”
“你——”
辛柚打断章旭的话:“那你呢?为何打段云朗?”
“他该打呗。在我面前还敢甩脸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章旭盯着辛柚明媚的脸,恶语脱口而出,“辛姑娘这么在意,难不成当他表妹当久了,当出感情来了——嗷——”
一声惨叫响起。
赖在大堂不走的书客听到这声惨叫,齐刷刷看向待客室那里。
紧接着就是章旭暴跳如雷的声音:“你竟然拿茶水泼我——”
里面噼里嘭啷一阵响,一道身影冲了出来。
大堂中的众人还没看清楚,后面的人紧追而出,一脚踹向前面的人。
章旭往前扑倒在地。
辛柚并没停下,继续猛踹。
大堂中鸦雀无声,众人望着暴揍章旭的少女呆若木鸡。
何御史一脚踏进来,抬起的脚就这么悬在了半空。
本来何御史不会连续两日过来,但昨日没见到朱姑娘,今日一下衙咳,小毛驴就往这边跑,他拉都拉不住。
章旭是想爬起来还击的,可刚撑起身体就被踹趴下,疼得头晕目眩,毫无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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