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金枝—— by冬天的柳叶
冬天的柳叶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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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没有醉,但这宅子里一个自己人都没有,悄悄出去还是冒险了些。
好在贺大人那边一定有人盯着这里,会掌握她没去的原因。
贺清宵不但很快收到了辛待诏在秀王府喝醉的消息,还在转日兴元帝询问时汇报了。
兴元帝微微拧眉。
喝酒就喝酒,怎么还喝醉了?
“朕知道了,去忙吧。”
“微臣告退。”
贺清宵离开皇宫,走在路上有身穿便服的手下来报:“大人,辛待诏去了鸡毛街”
这日正是六月初十,官员休沐之日。
贺清宵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手下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鸡毛街离皇城有些远,是鱼龙混杂之地。辛柚走在这种烟火气十足的市井间很是自如,逛逛停停,直到察觉有人刻意靠近。
她侧头看去。
一名头戴斗笠,身穿青衣的男子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辛柚一眼认了出来:“贺大人。”
“去那边说话吧。”
那是一间不起眼的小店,卖香烛朱砂等物,守店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
贺清宵走入店中取下斗笠,昏暗冷清的小店顿生明辉。
进了里边房间坐下,辛柚莞尔:“难怪贺大人来这种地方要戴斗笠。”
从小到大,贺清宵关于容貌的称赞不知听过多少次,对此早已无动于衷,此时听了辛柚的调侃却莫名脸热。
面前只有一碗粗茶,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面色恢复如常:“辛待诏这两日可还适应?”
辛柚拉了拉衣袖,笑道:“很适应。”
这本就是她习惯了的装扮。
贺清宵不由仔细看辛柚一眼。
他总忍不住担心她女扮男装会露出破绽,便忍不住一次次确认。
好在言行举止都没有问题,而十五六岁的少年清秀单薄者比比皆是,也无喉结胡须。
贺清宵一颗心定了定,谈起正事:“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京官中小名叫冬生的查到了三人。”
“三人?”尽管接到贺清宵的纸条,辛柚已猜到可能会有进展,这个进展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贺清宵接下来的话更令她吃惊:“这三人中,你见过的有两位。”
“贺大人快说。”
贺清宵顿了一下。
“贺大人?”辛柚疑惑。
贺清宵又喝了一口茶,喝得有些急,不由咳嗽起来。
辛柚默默递过去一方手帕。
贺清宵犹豫了一下,迎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鬼使神差把手帕接了过来。
“抱歉。”他擦拭了一下唇角,不好把弄脏的手帕还回去,只好面不改色收入袖中。
辛柚的注意力全放在“冬生”的身份上:“贺大人,那两个我见过的人是谁?”
“一位是何御史。”
“何御史?”辛柚错愕。
何御史以刚直出名,一趟定北之行虽与贺清宵相处多日,却一直保持着距离。
贺清宵提到何御史,神情有几分异样:“最近何御史常去青松书局。”
“何御史去书局做什么?”
“看书——”贺清宵想到手下的汇报,神色更复杂了,“何御史下衙后会去青松书局看一会儿游记。”
辛柚听后,深深看贺清宵一眼,认真问:“贺大人,你觉得何御史是何意?”
贺清宵:“”他就知道会这样。
他经常去青松书局看游记,是喜欢这类书籍,每一本都买回去荷包受不住,而何御史——哦,何御史也很穷。
反应过来后,贺清宵默了默,坚定认为何御史与他不一样:“何御史以前似乎没有看游记的爱好,突然转变定然有原因,再留意一下或许就清楚了。”
辛柚点点头:“等会儿我换回寇姑娘的身份去一趟青松书局,问问胡掌柜他们。那另一个人是谁?”
“另一位是辛待诏的同僚,画待诏。”
画待诏?
从看到的奇怪画面推测出画待诏易了容,辛柚本就对此人上了心,如今一听,心头狠狠一动。

“画待诏是什么样的人?”辛柚问。
锦麟卫虽说监督百官,在这建国初期还不到无孔不入的程度,尤其画待诏这种恩赐的芝麻小官,根本无人留意。还是着手调查名叫“冬生”的人后,这才进入锦麟卫视线。
短短几日的调查,贺清宵掌握的消息也不多:“画待诏名叫华安福,今年三十六岁,曾有一妻一妾,一儿一女。妻子十年前病故,小妾五年前带着女儿跑了,如今只剩一子相依为命。”
“小妾带着女儿跑了?”
贺清宵点头:“华安福虽入翰林院为待诏,却几乎没有面圣的机会,仅靠微薄俸禄养家糊口,供子读书。小妾不堪忍受常年贫苦,带着女儿走了。”
辛柚忍不住感慨:“不少官吏似乎都很清贫。”
贺清宵顿了顿,道:“差别很大。那些家有大量良田的官员日子十分优渥,而寻常出身仅靠薪俸养家的就比较清苦了,甚至有靠借贷周转的”
贺清宵提到的官员贫富差别,令辛柚若有所思。
关于这方面,娘亲也曾提过,尤其是见到一些因变故而失去田地的农户时。
“画待诏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了。画待诏富户出身,自幼学画,展现出惊人天赋,家里请了名师教导。十几岁时家道中落,亲人陆续病故”贺清宵说着了解的情况,“他不是京城人,这些也都是打听而来,是否有出入还待验证。”
“第三个叫冬生的人是谁?”
“是户部一位郎中,名叫赵庆云。还记得雅欣书局吗?”
“自然记得。”辛柚想到了什么,“难不成这位赵郎中就是雅欣书局东家的岳丈?”
雅欣书局一直与青松书局针锋相对,便是因为其东家的私人恩怨,书局被查封后那位吴东家就销声匿迹了。
辛柚记得贺清宵提过,吴东家是户部一位郎中的上门女婿。
“正是。辛待诏好记性。”贺清宵唇边不觉染了笑意。
与聪明人说话,会省力许多。
“这样算来,三个叫‘冬生’的人或多或少都与我有些交集,还真是巧了。”辛柚喃喃。
听贺清宵说了赵郎中一些情况,辛柚决定先去一趟青松书局。
“多小心。”贺清宵提醒。
二人分开后,辛柚离开鸡毛街,拐进了一条胡同。
这一年来,她陆续用闲钱买了许多民宅,以普通不起眼的为主,倒是为变换身份提供了方便。
恢复女儿身份,辛柚直奔青松书局,却没从书局的大门进,而是进了东院,打发人把胡掌柜和刘舟喊来。
“东家,您好些日子没来了!”一见辛柚,刘舟有些激动。
辛柚笑笑:“如今书局处处妥当,生意蒸蒸日上,就不必我整日守着了,若是有事就打发人去少卿府给小莲送信。”
“书局倒是没什么事,就是总有人问起东家。”
“有谁问我?”
刘舟掰起手指:“国子监的一些学生,祭酒大人,对了,还有那位秀王殿下”
听刘舟说完,辛柚问胡掌柜:“掌柜的,贺大人最近还来看游记吗?”
她问这话,自然不是为了问贺清宵,而是借此引出何御史。
胡掌柜可不知道辛柚真实想法,于是就误会了。
老掌柜暗叹一声,还是回道:“贺大人近日没来过。”
这小年轻看着沉稳矜持,实际上不是这么一回事啊,东家不在书局了,他就不来了!
“看来咱们的游记要生尘了。”辛柚感叹一句。
刘舟笑呵呵接话:“那倒不会。东家您不知道,最近虽然贺大人不来看游记了,却来了一位同样爱看游记的大人。”
“哦,是哪位大人?”辛柚露出好奇神色。
“就是帮着朱姑娘申冤的那位何御史何大人,每次都骑着驴来。”
“没想到何御史也爱看游记。”
胡掌柜听了这话,呵呵一笑。
辛柚看过去:“掌柜的,怎么了?”
胡掌柜捋着胡子,拉长声音道:“这位何大人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以他这一年来积累的丰富经验来看,何大人分明是奔着朱姑娘来的。
对来给他当帮手的朱晓玥,胡掌柜是越来越满意。
这姑娘真能干啊。
胡掌柜对朱晓玥满意,就不太看好何御史了。
何御史确实是受人尊敬的好官,青天大老爷,可年纪实在太大了,不般配。
问了胡掌柜这话何意,辛柚噗嗤一笑:“掌柜的觉得何御史多大年纪?”
“三十多岁吧。”
见辛柚表情古怪,胡掌柜问:“小人猜错了?”
辛柚弯唇:“我听说这位何御史才二十多岁。”
“二十多岁?”胡掌柜与刘舟齐齐震惊。
二人对视,皆是不可置信。
“那朱姑娘呢?”
胡掌柜哭笑不得:“朱姑娘以为何御史快四十了。”
辛柚一时不知如何评价,叮嘱二人:“朱姑娘已没有亲人,如今在书局做事,咱们也算她半个亲人了。既然何御史很可能是为了朱姑娘来的,掌柜的你们多留意一下,好官不一定是女子的良人”
这样的话,何御史若有异常,或许能被胡掌柜他们发现。
当然这只是多方着手,并不是全指望通过胡掌柜他们查清何御史是不是与周通书信来往的那位冬生。
“东家您放心,小人以后留意着。”刘舟指指书厅的方向,“何大人正在书局大堂呢。”
“我去看看。”
辛柚抬脚去了前边。
大堂里来了几位书客,朱晓玥与石头一人收钱,一人招呼客人,并没有因为胡掌柜与刘舟的离开而忙乱。
辛柚看一眼忙碌的二人,没有出声,放轻脚步走向书架。
一排排书架长而深,在这六月的天气里很是闷热。就在贺清宵常站的位置,何御史捧着一本砖头般厚的书,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打湿了。
辛柚想到了周通留下的信上端正流畅的小字。
或许可以先看一看何御史的字迹。
她抬头看了看上方,有了主意,转身走向柜台处。
正好几个书客买完所需离开,朱晓玥见到辛柚面露喜色:“东家!”

朱晓玥不只聪明,还很有分寸,自进了青松书局做事就改口喊辛柚东家。
这也是胡掌柜欣赏朱晓玥的原因之一。做生意的人,有分寸才能走得长远。
朱晓玥这一声喊,举着厚厚游记的何御史立刻看了过来,之后又忙低头埋在书里。
辛柚余光瞥见何御史的动作,对他是那个冬生的怀疑打消不少。
不是她轻率,而是何御史追求心悦女子的脸皮委实薄了些,想象不出谋害娘亲的幕后势力会用这样的棋子。
“朱姑娘在书局还适应吗?”辛柚走过去,笑吟吟问。
“很适应,掌柜的和伙计们都很好,还有许多书读”朱晓玥说起这几日在书局的生活,唇角不觉飞扬。
失去家人的痛苦固然无法消除,但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朱晓玥很清楚对她来说是不幸之后的万幸了。
而这一切,多亏了寇姑娘。
朱晓玥望向辛柚的眼神满是感激。
“朱姑娘适应就好。要是遇到不便,就对胡掌柜、方嬷嬷他们说。”
“嗯。东家今日会住下吗?”
“不了,等会儿要回少卿府。”辛柚看向胡掌柜,“掌柜的,二楼书阁放了许多杂物吧?”
青松书局的大堂宽阔敞亮,除了新书火爆发售的特殊时期,足以应付日常买卖。第二层是个书阁,仅有第一层的四一,楼梯是向内的,要从后边院子才能上去,久而久之就成了堆砌杂物之处。
“是。东家有什么打算吗?”
辛柚一笑:“还是掌柜的了解我。我看经常有来看书的客人,想把书阁利用起来。”
“请东家详说。”
“重新做个从大堂能上去的楼梯,把书阁收拾装点一番,放些屏风桌椅软垫,让常来看书的客人做个登记,可以在二楼看书消遣。”
胡掌柜认真听着,刘舟忍不住插话:“东家,您又要做善事啦?”
“嗯?”辛柚挑眉。
刘舟飞快瞄了何御史所在方向一眼,压低声音:“您看呐,就这么站着还常有人来呢,要是专门收拾出一个地方让人舒舒服服看书,那不挤破头。”
让蹭书看的人这么舒坦,这不是做善事是什么?
“可以出售茶水点心,去楼上的客人至少消费粗茶一杯”辛柚又说了不少细节。
胡掌柜越听眼越亮,最后抚掌:“东家大才!”
有了这等特色,以后哪怕松龄先生不再写新书,书局也不会落到以前那种境地了。至于茶水点心,能维持二楼的运转就值了,若有小赚那是锦上添花。
“东家,咱们书局可离不开您啊!”胡掌柜热切望着辛柚,真心实意道。
辛柚以帕掩口,轻咳一声:“自打在锦麟卫受了刑,身体就有些弱,等养好了再回来。”
听她这么一说,胡掌柜几人自是不再多说。
这时何御史走了过来。
朱晓玥介绍道:“东家,这是何御史何大人。何大人,这是我们东家寇姑娘。”
辛柚福了福:“早就听闻何御史青天之名,民女久仰。”
何御史拱手:“寇姑娘善名远播,何某亦久仰。”
“刚刚听朱姐姐说,何大人近来常来书局看书。”辛柚提到朱晓玥,发现何御史明显紧张了一瞬,“正好我要在书局推出新措”
说了大致举措,辛柚笑盈盈邀请:“前三位登记的客人可以免费享受茶水半个月。读书室刚推出,不知能不能引来客人,何大人能否赏脸当第一位书客,算是帮我们做个宣传。”
本来何御史还犹豫的,一听茶水免费半个月,犹豫就少了一半,再看到朱晓玥期待的眼神,另一半犹豫也没了。
“好。”
见何御史点头,辛柚心头微松,看了胡掌柜一眼。
胡掌柜立刻摊开一本新册子:“何大人可以先登记,三日后咱们读书室就能开放了。”
何御史接过刘舟递来的毛笔,提笔写下姓名等简单信息。
“何某告辞了。”何御史拱拱手,也不好意思看朱晓玥,快步走出了书局。
辛柚收回视线,落在新册上。
墨迹未干,笔力锋锐,是与那书信上完全不同的笔迹。
除非何御史还会左手写字,单看这笔迹,可以排除他的可能。
“何御史这字写得真不错。”胡掌柜赞道。
刘舟看着胡掌柜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掌柜的这是知道何御史才二十多岁,突然会挖掘何御史的优点了?
“掌柜的把册子收好,我会定期看一看,二楼书阁也尽快收拾出来”
“东家放心。”
胡掌柜正要把册子收起来,就见贺清宵走了进来。
老掌柜默默停下了动作。
东家一来,贺大人就来了,呵呵。
刘舟热情迎上去:“好几日不见贺大人了。贺大人,咱们书局推出了新举措”
听刘舟说完,贺清宵伸出手去:“那我登记一下。”
看到何御史留下的简单讯息,贺清宵提着的笔顿了顿,也在一旁落下姓名。
“许久不见贺大人,贺大人若是有闲,来待客室喝杯茶吧。”辛柚出声邀请。
“多谢寇姑娘。”
二人进了待客室,闷热感扑面而来,显然辛柚不在书局的这段时日待客室无人使用。
贺清宵走至窗边支开窗,由着微风吹进来。
本来想去开窗的刘舟见状默默退出了待客室。
“寇姑娘想通过笔迹确认?”
辛柚点点头。
“赵郎中那边我已安排了人,会找机会拿走他书写的纸张。画待诏——”
辛柚接话:“我与画待诏在一处当差,看到他的书写应该很方便。就是不知这三人是否会左手书写”
“慢慢来。已经有了目标,想挖出更多东西就容易了。”
“贺大人说得是。”辛柚抿了抿唇,问出来,“贺大人赶过来,是有新情况吗?”
贺清宵颔首:“盯着画待诏的手下来报,一名戴着斗笠的男子从画待诏的住处出去,在街上摆摊卖画。那人上街后取下斗笠,看模样并非画待诏。”
他的目光落在辛柚面上,说出猜测:“应是画待诏易了容。”

第267章 求画
画待诏易容,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瞒过周围人不难,但毫无察觉被人盯上时,就很容易露馅了。
既然贺清宵有了发现,辛柚便顺势问出来:“画待诏为何如此?”
“暂时还不清楚。”贺清宵谨慎惯了,不想仅凭猜测影响辛柚的判断。
辛柚想了想道:“我去会会画待诏。”
从画面中的光线推断,事情发生在大白日,几乎能断定是休沐日,也就是今日。
“贺大人的手下有没有说画待诏易容后的穿着?”
“穿了一件洗得泛白的灰袍,一双破洞的黑布鞋”
听了贺清宵描述,辛柚放弃了从画待诏衣着来进一步确定的打算。
拮据成这样,恐怕每次去摆摊都是穿这一身
“何御史最近频繁来看书,寇姑娘从胡掌柜等人口中有问出什么吗?”
辛柚莞尔:“大概知道了何御史因何而来。”
“因何?”
“与我们要调查的事无关,是何御史的私事,就不说了。”
贺清宵心生疑惑。
除了囊中羞涩,还有什么私事?
“走了。”辛柚笑着拍了拍桌面,打断陷入思索的男人。
贺清宵抬眸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女。
成为辛待诏后,她似乎轻松了许多。
若有一日她做回真正的自己,那个叫辛柚的姑娘,会笑得更好看吧?
这个念头一起,贺清宵迅速垂眸,默默站了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待客室。
快晌午了,刘舟擦着柜台问:“东家,您在书局用饭不?”
“不了,最近吃着药膳调养,要回去吃。”
“那小人送您出去。”刘舟走过去,不由看贺清宵一眼。
贺清宵一脸平静道:“我也告辞了。”
胡掌柜:“”
外面艳阳高照,蝉声聒噪,拴在树下的马儿无聊甩着尾巴。
贺清宵停下脚步,低声道:“画待诏周围有我的人,寇姑娘若需要帮忙,可以找他们。”
这种盯梢,一般至少两人一组。贺清宵记性好,仔细说了两个手下的外貌特征与衣着。
“多谢。贺大人自去忙吧。”
贺清宵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先前说请寇姑娘吃脆皮鸭,还一直没有机会。”
“是桂姨做的脆皮鸭吗?”枝叶繁茂的树下,辛柚微微仰头问。
男人眼眸如通透的墨玉,显得干净温润:“嗯,是桂姨做的脆皮鸭。”
“今天恐怕是不行了,下个休沐日争取吃到。”
辛柚目送贺清宵骑马离去,回到书局附近的另一处民宅换回男装,去了画待诏摆摊的那条街上。
正是晌午,灰衣布鞋的摊主在树荫下昏昏欲睡,摊前空无一人。街上也是行人稀疏,远无画面中的热闹。
辛柚干脆上了茶楼,临窗留意着街上。直到日头被丝丝缕缕白云遮掩,起了一阵风,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画待诏看起来也睡醒了,揉揉眼往摊位走去。
辛柚居高望得远,遥遥看到二人一前一后往这边跑来。
辛柚立刻结了账,快步走出茶楼。
那二人跑近了,跑在前边的人忽左忽右避开行人,追在后边的人跟着躲避,如画面中那般撞翻了画摊。
“站住!”画待诏见二人继续跑,赶紧去追,正踩上一支滚动的笔,整个人往前栽倒。
一只手伸出,把他扶住:“小心。”
画待诏定了定神,看清扶住他的少年神情顿时一变:“辛——谢谢!”
他及时改了口,一颗心狂跳不已。
辛待诏为何出现在这里?
辛待诏发现他乔装打扮偷着卖画了?
那瞬间,辛柚从画待诏眼里看到了震惊与戒备,还有恐慌。
看到画待诏这般反应,辛柚莫名觉得他搅不进那些事中。
遇事实在太不镇定了些。
当然,无论是对何御史,还是画待诏,这只是通过接触而有的判断。在没有彻底确认那人身份前,她不会因为推断放下对二人的调查。
“大叔没事吧?”辛柚放开手。
“没事没事。”画待诏见少年面上只有关切,镇定了许多,“刚刚多谢了。”
这一次道谢就真心多了。
“都掉地上了。”辛柚看着地上的东西露出可惜之色,弯腰去捡。
“别脏了小兄弟的手,我自己来。”画待诏忙去捡掉落一地的笔墨杯碗。
打翻的颜料弄脏了画待诏的手,他却顾不得,只是小声念着:“都摔破了”
辛柚默默帮画待诏把还能用的东西收拾好。
画待诏一开始生出的被同僚识破伪装的怀疑完全打消,连连道谢。
“大叔是画师吗?”
“是啊。”
“大叔擅画什么?”辛柚见画待诏手上沾着颜料,想往身上擦又放弃的无措样子,递过去一方手帕。
细棉布的手帕叠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新的。
“使不得使不得。”画待诏一摆手,颜料甩到了辛柚衣袖上。
画待诏一看傻了眼。
他可赔不起!
“没事。”辛柚用手中帕子擦了擦衣袖,再递过去,“大叔擦擦手吧,不然弄得到处都是。”
画待诏这才接了,边擦手边回答辛柚刚才的问题:“我擅画人物。”
“那大叔给我画一幅画吧。”
“小兄弟真的要画?”画待诏看着好脾气的少年,实在无法把他与先皇后的养子身份联系起来。
辛柚眨眨眼:“该不会是一幅画很贵吧?”
“不贵,一幅画只要一两银。”
一两银,以画待诏的画功可以说太便宜了,然而街头摆摊就不同了。
对寻常百姓来说,这是天价。
担心把辛柚吓走,画待诏小心翼翼道:“一两银真的不贵了。”
这是他不能再放低的底线,不然他宁可饿死,穷死!
“大叔画得这么好,一两银确实不贵。”
画待诏以为辛柚说客气话,却见她把一张纸捡了起来,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
那是画待诏上午无聊时望着行人随意勾勒的群像,一个个人物神态活灵活现,功力深厚。
画待诏看着少年拂去画纸灰尘的样子,突然眼一热。
“大叔,请动笔吧。”辛柚扶起小马扎,坐了下来。
画待诏点点头,铺开画纸一点点勾勒出少年的模样。
没有等太久,一副人物画就完成。
“好了。”画待诏轻舒一口气。
自从摆摊卖画,他许久没这么认真过了。
“大叔能赠我一句话吗?”辛柚指指画面空白处。
画待诏一愣,而后点头:“好。”

画待诏提笔,在画面空白处落下两列诗句: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与何御史苍劲锋锐的笔迹不同,画待诏的字有种行云流水的昳丽之美。
辛柚光明正大,仔仔细细端详过,赞道:“好句,好字。”
“小兄弟喜欢就好。”画待诏能听出这赞美出自真心,顿生知己之感。
“大叔有如此画功,完全可以去书院或是富贵人家教授子弟,为何要在街上摆摊呢?”
画待诏听了这话长叹口气。
曾经想着青云直上,没想到掉进了大坑里,还爬不出来了。
迎着少年好奇的目光,画待诏憋了一肚子话无法说,含糊道:“街上摆摊胜在自在,本也不是为了钱”
看着画待诏嘴硬的样子,辛柚大概明白了。
如画待诏这样受召入了翰林院,就是效命于皇家,再公然卖画获取财物容易招来祸端。然而俸禄太低,又无额外赏赐,为了维持生计只好偷偷摸摸摆摊卖画。
到这时,画待诏在辛柚心中的嫌疑就很小了。
哪个当棋子的,日子会艰难成这样啊。
等墨干了,辛柚把画卷起,放下二两银转身要走,被画待诏死死拉住。
“小兄弟,给多了。”
辛柚一笑:“我还觉得给少了,以大叔的画功,这幅画说二十两银也值的。”
画待诏听了这话怔住了,等再回神,那少年已大步走远。
“辛待诏”画待诏紧紧握着冷硬的碎银,望着辛柚离去的方向许久没有动作。
转日辛柚踏进待诏厅,如之前那样冲看过来的几人点头打招呼,画待诏下意识露出大大笑容又赶紧收了回去。
没多久,宫里内侍又来传辛柚进宫。
等她一走,占卜待诏突然凑到画待诏面前,左看右看。
“你这是做什么?”画待诏皱眉。
“奇怪,奇怪。”占卜待诏困惑不已。
“奇怪什么?”词待诏被占卜待诏的举动吸引,出声问道。
棋待诏也睁眼看过来。
占卜待诏端详着画待诏,喃喃道:“前日我随意起了一卦,算出画待诏要走霉运,可是今日一见不但霉气全无,还发了一笔小财。”
画待诏看着占卜待诏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他一直以为这家伙是个神棍,没想到居然是神算!
发现同僚是真有本事的人,画待诏态度不一样了:“卜兄没算错,小弟本来是要倒霉的,结果遇到了一位贵人”
占卜待诏一听,立刻摇起了龟壳,看完卦象后看着画待诏的神情十分凝重。
“卜兄,莫非小弟还要倒霉?”
“不——”占卜待诏摇头,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画兄青云直上的契机,或许就在这位贵人呢。”
画待诏心头一跳。
词待诏与棋待诏凑过来问:“画兄,这位贵人是什么身份?”
画待诏忙摇头:“只是萍水相逢,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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