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岩忙道:“是热一些,奴婢让人添一个冰盆?”
“不必了。”兴元帝起身走了一圈,吩咐道:“传画待诏进宫。”
孙岩面上没有变化,心中恍然:皇上这是惦记辛待诏了!
人就是如此,一旦在意一个人,就不由留意与这人相关的人。
翰林院待诏厅中,东厅的人各司其职,西厅的人闲得发霉。
“之前宫里时不时来人,虽然不是传咱们,多少也觉得新鲜,现在又开始数蚂蚁喽。”
词待诏刚感叹完不久,每次来传辛待诏进宫的内侍就到了。
“传画待诏华安福进宫觐见。”
口谕一出,众人都傻了。
“咳咳。”内侍咳嗽一声提醒。
画待诏忙跪下谢恩,对着内侍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词待诏几人亦是露出差不多的神色。
内侍也乐得卖个人情,笑道:“是辛待诏先前对今上提起画待诏擅画人物不知画待诏的甜糕在哪家点心铺买的?”
见画待诏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内侍催促:“画待诏快些吧,今上还等着呢。”
眼望着画待诏随内侍走远,词待诏喃喃:“居然是那块甜糕——”
素来少言的棋待诏突然说了一句:“不是因为那块甜糕。”
词待诏反驳:“怎么不是?刚刚那位公公的意思,不就是因为画兄送了辛待诏甜糕,辛待诏在今上面前提了他。”
棋待诏摇摇头:“非也。甜糕本不值一提,是辛待诏愿意提起。”
词待诏一怔,明白了棋待诏的意思。
一块小小甜糕算什么,画待诏能有得见天颜的机会,是辛待诏心善,对他人点滴好意也珍而重之。
占卜待诏则生出一个猜测:莫非画待诏的贵人便是辛待诏?
若是如此,画待诏与辛待诏的结缘恐怕要在那块甜糕之前。
而无论如何,辛待诏那样的身份会与他们这种落魄小官吏结交,足见其心性。
画待诏进了宫,被领到兴元帝面前,紧张得手心冒汗。
兴元帝却比他想得要温和:“不必多礼,朕传你来是听说你擅画人物,想让你画一副肖像。”
“是。”画待诏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心中万分期待。
能光明正大看看皇上长什么样了。
“嗯,就画一张辛待诏的画像吧,正好你们熟悉。”
画待诏一愣,很快应了。
笔墨纸砚铺开,画待诏提了笔,好一阵没落笔。
负手站在旁边的兴元帝疑惑:“怎么不画?”
画待诏紧了紧手中笔。
他也想画啊,这么大一个皇上站旁边,他紧张!
然而再紧张也不能干呆着,画待诏暗暗吸一口气,落了笔。
画待诏擅画人物不是吹嘘,落了笔后紧张、忐忑种种情绪顿时抛之脑后,眼里只有画卷。
少年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浮现,行云流水,很快一个俊秀的少年郎跃然纸上。
“微臣画好了。”画待诏搁了笔,往一旁退了退。
兴元帝兴趣十足欣赏,微一挑眉:“眉眼好像有点不像——”
这话一出,画待诏冷汗立刻流下来,忙去看他一气呵成画成的人物。
这一看,就傻了。
以他的画功别说整日相处的少年,就是一面之缘的人也能画个差不多,可眼前画像不是皇上挑剔,是真的与辛待诏有些出入。
“微臣无能,请陛下赐罪。”画待诏立刻跪下请罪,脸色惨白。
本以为是机会,没想到是大难。
他不怪为他创造机会的辛待诏,只怪他刚刚鬼迷心窍。
“什么赐罪?”兴元帝不觉咧开嘴角,“画得好!赐画待诏湖笔一对,银百两”
听了一连串赏赐,画待诏更傻了。
这一次不是害怕,而是惊喜与困惑。
为何画得不像还有重赏?
“画待诏,还不谢恩。”大太监孙岩提醒。
画待诏回过神来,重重磕头:“谢陛下赏赐,陛下万岁。”
画待诏离开后,兴元帝又拿起画像欣赏一番:“画得真不错。孙岩,安排人装裱好。”
他就说,木儿和他肯定有像的地方,这不就被画师看出来了!
而画待诏在晕乎乎回翰林院的路上,猛地停下来。
他不是鬼迷心窍,而是进入忘我状态之后笔随心而动,才画出了那样的辛待诏。
他画人善于观察一个人的骨相,早就觉得以辛待诏的骨相应是一副更俊美的样子。
这么说,辛待诏很可能易容了,而他的本来模样像皇上!
辛待诏像皇上——想到这里,画待诏倒抽一口冷气。
“画待诏怎么不走了?”内侍问。
画待诏一个激灵回神:“没,没什么。”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画待诏一步三晃,回了待诏厅。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几人围过来。
“画兄,你这是怎么了?”词待诏问。
莫非是言行失当,惹了皇上不快?
画待诏看着几位一脸好奇的同僚,缓缓神:“今上赏赐我了,太高兴了,跟做梦似的还没回过神。”
辛待诏是嫡皇子!
一想到这个猜测,画待诏就想尖叫。
“赏了什么?”词待诏不由抬高声音问。
既然是好事,画待诏怎么这个模样?
那东厅的人听到动静忍不住频频张望,对西厅几个闲人的际遇感到眼热。
“赏了一对湖笔,一百两银”
词待诏几人听得眼都直了。
一百两银!能当传家宝的御赐毛笔!
“那天早上我吃的胡饼比甜糕好吃多了”词待诏喃喃,后悔不迭。
占卜待诏则暗暗点头。
画待诏的贵人是辛待诏无疑了。
不提待诏厅众人心思的微妙变化,辛柚一行人快马疾奔,在天黑前赶到了驿站。
一行人穿着便衣,亮明身份后驿长忙安排房间饭菜。
“麻烦把这脆皮鸭加热一下送过来。”贺清宵亲自去交代驿夫。
开饭时,辛柚与贺清宵独坐一桌,见到端来的脆皮鸭,不免看了贺清宵一眼。
“是我府上一位长辈亲手做的,要我带着路上吃,辛公子尝尝。”当着其他人的面,贺清宵不便提二人约好吃脆皮鸭的事。
“多谢贺大人。”辛柚没想到贺清宵还记着之前的约定,唇角不由扬起,“贺大人有如此关心你的长辈真好。”
贺清宵想到桂姨板着脸把脆皮鸭塞给他的情景,一时对这话有些没自信。
桂姨看起来并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桂姨听说我护送辛公子出行,还说等辛公子回来请到侯府,她亲自下厨招待。”
“那等回来,贺大人可别忘了。”
另一桌的锦麟卫听着自家大人与辛公子谈笑风生,暗暗纳罕。
大人平时不是这么热络的人啊。
至于长风与平安,快速扒完饭后就默默站到辛柚身后,眼里只有这位新主。
多两个忠心耿耿的人保护辛柚,贺清宵乐见其成,直到这二人坚决要与辛柚同睡一屋。
“我们打地铺就好,不会影响公子休息。”长风保证道。
辛柚头大:“我不习惯与人同屋睡觉。知道有人在,就算不发出声音也睡不着。”
“那小人与长风等公子入睡再进屋?”
“不行。”辛柚与贺清宵异口同声拒绝。
二人说完对视,眼里皆是无奈。
长风与平安则对贺清宵的反应感到不解。
这位贺大人是怎么回事,这么不把公子的安危放在心上吗?
以前女扮男装只觉便利,从来没有过这种体会。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梳洗用饭,一行人继续骑马赶路。
骑马可以算是最快的出行方式,但也最辛苦。
贺清宵虽知辛柚有功夫在身,能吃得下苦,却还是忍不住投去深藏关切的目光。
“要不要休息一下?”他策马靠近。
辛柚闻言摇头:“我还好。贺大人要休息一下吗?”
盯着她被汗打湿的发,贺清宵默了默,点头:“嗯,我想休息一下。”
辛柚立刻一拉缰绳,翻身下马。
“都休息一下。”喊话的锦麟卫叫黄诚,是这十人的领头。考虑到出行事杂,贺清宵特意从几名出色的亲信中选了个机灵能言的。
路边就是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把马一拴,正适合炎炎夏日休息。
每个人都是汗湿透了衣裳,一下马就大口大口灌着水。
贺清宵把一个皮囊递过去:“我让驿夫装了盐水,辛公子喝一点水囊是新的。”
辛柚看他特意解释一句,忍不住笑:“不是新的也无妨,出门在外没这么讲究。”
她说着把水囊接过,大口喝水。
明明再普通不过的情景,贺清宵却莫名脸一热,想到她刚刚的话:不是新的也无妨吗?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贺清宵收敛浮动的心思望过去,就见一队车队驶来。
那是一支商队,数辆马车装满了货物,数十人走在马车旁。
他们看起来也要停下来休息,往这边望了望,见辛柚这边十来个年轻人,一人配一匹骏马不像好招惹的,离着远了些才停下歇脚。
这二三十人中做主的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身穿长袍,面相和善,一坐下就与一名少年说起话来。那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与中年男子有几分相像,不是父子便是叔侄之类血脉亲人。
辛柚定定望着这一行人,眼睛不眨。
“怎么了?”贺清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收回视线,看着贺清宵低声道:“这些人印堂发黑,死期将至。”
特别是那对父子模样的人,画面里中年男子把少年护在身下,背后乱刀砍下,少年使尽全力翻过身,承受了那淌着血的长刀。这一对父子都想护着对方,最终却谁都没能活。
这个商队应是遭到了山匪。
辛柚回忆着看到的画面。
那是一处略窄的路,两侧山壁高起,树木茂盛,当有人路过时只需要躲在高处推大石滚落,就能死伤一片。
埋伏在那处的山匪大概十来人,占着地形的优势,劫杀这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轻而易举。
“这么多人同时遇险,又是赶路中的商队,我猜测他们是遇到了劫匪。”
亲身经历过辛柚相术的灵验,贺清宵对她的话完全没有怀疑,望向那些人低声问:“都死了么?”
“嗯,都死了。”
二人面上不露声色,说着令人心惊的话。
商队中的少年往这边望了一眼,轻轻一拉中年男子衣角:“爹,那边的人总往我们这边看,该不会打咱们货物的主意吧?”
“那些人一看就是有事赶路的。”中年男子以经验分析,谨慎起见还是吩咐下去,“等那些人骑马走了我们再动身。”
贺清宵耳力好,听见这话对辛柚道:“他们是父子,那少年还在担心我们会打劫商队。”
辛柚沉默了一会儿,有了决定:“既然遇上了,我们救一救吧。”
贺清宵却没立刻答应:“我先派人去前方探一探情况。”
没有她在,他不介意随手相助,可他此次出京的任务是护她安全。于公于私,他只会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她是他的任务,亦是他的心上人。若是她有事,失职失爱,他无颜苟活。
辛柚不能明说山匪的人数,何况画面不代表全部,对贺清宵的谨慎很认同。
她想救人不假,却没想把自己人搭上。
贺清宵很快安排一名擅侦查的锦麟卫先行一步,剩下的人又休息了两刻钟才准备动身。
这时那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冲贺清宵拱拱手:“这位小兄弟,刚刚我看一名贵手下先行离开,是有什么不妥吗?”
他这种时常在外跑的商人,最怕的就是遇到劫匪,任何风吹草动都由不得他不小心。
贺清宵有心救人,便道:“我们本来走另一条官道,奈何积水受阻,才换了这条路走。因不熟悉,就让侍从先探探路。”
中年男子见贺清宵态度和气,放松不少,叹道:“我们也是因为这样改了路。小兄弟的侍从若有什么发现,能否告知一二?”
贺清宵微微颔首。
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反倒让中年男子更放心,转身回去一趟,提来一个油纸包:“家里婆娘做的肉干,很耐放,小兄弟不嫌弃的话吃着解闷。”
“多谢。”贺清宵接过,交给手下。
贺清宵收下礼物的举动令中年男子露出了笑容,识趣没再攀谈。
不多时,马蹄声急急传来,那名探路的锦麟卫策马回返。
“大公子,前边是岔路口,左行的路较宽,积了水不方便车马行走,右边那条路窄一些,但能畅通无阻”
听着锦麟卫探来的情况,辛柚敛眉沉思。
画面中的父子二人并不是死于乱石之下,而是死在奔逃的路上,他们视线的前方似乎就是岔路口——也就是说,匪患就在眼前。
得出这个结论后,辛柚立刻去看己方一行人。
从贺清宵一直看到长风,没人有异常。
倘若己方与商队同行,山匪会放弃这次行动吗?
画面中乱石从高处而降令人避无可避的惨象让辛柚否定了这个推测,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山匪见己方一行人轻装出行没有动手。
中年男子一听山路狭窄,就有些不安,语气带着祈求:“小兄弟,前方山路难行,我们可否同行一段?”
“这恐怕不方便。”没等贺清宵回答,辛柚便开了口。
辛柚这一开口,中年男子愣了愣。
他早就观察到少年是这一行人中的主人之一,但通常来说做主的都是年长的,难不成看走了眼?
中年男子不由看向贺清宵。
这年轻人俊美无双,气质出众,怎么看也不像供人驱使之人。
贺清宵听辛柚如此说,对中年男子微一颔首:“抱歉了。”
中年男子不死心:“小兄弟——”
“爹,算了,我们自己走。”少年拽住中年男子的胳膊。
中年男子还想再说,见儿子紧绷着脸,冲贺清宵拱拱手:“小兄弟,打扰了。”
父子二人回到自己所在的车队,少年低声表达不满:“人家明显不乐意,爹怎么非要凑上去。”
这是少年第一次随商队出门,看着稚嫩的儿子,中年男子耐心解释:“他们兄弟带的人个个身高体长,眼神锐利,明显都是好手,一起走更安全。”
“我们不也带了护卫,人数比他们多多了。”少年不服气。
他当然知道人越多越好,可萍水相逢硬贴上去多丢脸。
中年男子没再和儿子说什么,视线投过去,眼看着那一行人利落上马,眨眼的工夫就跑远了。
“我们也走吧。”
随着中年男子发话,商队收拾一番,上了路。
辛柚一行人骑马要比商队速度快许多,疾行一阵就望见了岔路口。
因有锦麟卫先探过路,一行人直接踏上右边那条路。骏马又跑了一阵,辛柚紧紧盯着前方,神色严肃。
两侧皆是山壁,繁茂草木方便藏匿身形,与画面中一样的景物出现了。
她又看了贺清宵等人一眼,尽管不见血腥画面出现说明己方一行人从那里通过能安然无恙,可性命攸关,还是决定提醒贺清宵一声。
贺清宵却先一步开口:“前方通行,大家注意。”
那一处地形,很适合设伏。
有贺清宵提醒,辛柚没再说什么。
己方人虽不多,却个个是高手,在警惕的前提下躲避高处落石还是能做到的。
这时的山壁一侧,藏身在草木中的一人问领头:“六当家,要动手吗?”
“动个屁的手!那些人都骑着马,速度快,放跑一个都是麻烦,就算全能留下,就为了吃马肉吗?”
问话的人被骂一顿,不吭声了。
“驾!”十余人纵马飞奔,很快从那里通过。
“贺大人,那两边的山上藏着人,我刚刚无意间一瞥看到了。”等跑出一段路程,辛柚放慢速度,“商队那些人的血光之灾,应该就应在那里。”
贺清宵一勒缰绳,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下。
“大公子,怎么了?”黄诚问。
“留两人在此看守马匹,其他人随我回返”贺清宵一番交代。
商队有货物在,行驶较慢,眼看前方两侧由荒野变为山壁,中年男子莫名有些不安。
“大家都注意点。”
少年觉得父亲过于紧张:“先前那些人就是从这里过的,不会有事的。”
此时山上草丛中,山匪拍拍放在一旁的大石,望着越来越近的商队露出狰狞笑容:“兄弟们,都准备好了,肥羊来了!”
商队越来越近了,从高处俯瞰,能看到车轮转动后留下的深深辙印。这一切无疑提醒着山匪,这是值得下手的目标。
眼看商队一行人踏上了这条路,一名山匪发出了鸟叫声。
这是约定好的动手信号。
荒郊野岭,鸟鸣猿啼,这声鸟叫完全没引起商队众人的注意。
一名山匪满眼兴奋,去推大石。
就在他的手触到石头的瞬间,身体猛然一僵,发出一声惨叫。
下方的商队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有埋伏!”
“后退,快后退!”
扑通一声响,一具尸体掉在了山路上。
中年男子顾不得货物,拉着儿子就往回跑。
父子二人跑出一段距离回头,少年眼尖伸手一指:“爹,您看,上边有人!”
这个时候商队的人都跑回中年男子身边,只留了车马在那一段路上。有草木遮掩看不清楚,随后又有两三人落下,其中一人正落在车顶动也不动,显然坠落前就死透了。
“爹,没,没动静了。”本来还有些小脾气的少年紧紧抓着中年男子的胳膊,快要吓哭了。
中年男子冷汗淋淋,脸色比纸还要白。
真的遇到了劫匪!
从被迫改道而行他心里就有些不安,瞧着这一段进退不得的地形更是心中打鼓,果然预感是对的!
“爹,他们是劫匪吗?难道内讧了?”
“不是内讧——”中年男子突然想到什么,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爹,您干什么?”少年急忙拉住父亲。
中年男子仰着头,高声问:“是先前在路边树下歇脚的恩公吗?”
少年抓着父亲的手不由一松,露出震惊神色。
山野寂静,受惊的飞鸟凌空而去。
辛柚等人以草木为借力,顺坡而下。
中年男子眼一亮。
真的是那些人!
他快步走过去,冲着贺清宵深深作揖:“多谢恩公,救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他们商队虽有二三十人,可这种地方一旦被偷袭,躲无可躲,定然损失惨重。
少年虽有些气性,却也拎得清,跟着父亲诚心道谢。
“是我二弟发现埋伏在高处的歹人,猜测他们要袭击商队,提议返回相助。”
辛柚微不可察摇头。
救人是出于为人的怜悯之心,没想过要对方回报什么,萍水相逢没必要解释这么多。
贺清宵亦微微摇头。
不能因为旁人眼里他是“恩公”最合理,就把她的功劳拦在自己身上。即便这些人以后不会再遇见,也该让他们知道真正的救命恩人是谁。
听贺清宵这么一说,中年男子吃了一惊,对着辛柚团团作揖。
少年亦红着脸道谢。
如此一番,中年男子忍着恐惧看向被缚住的两名匪徒。
其中一名山匪完全没有沦为阶下囚的觉悟,骂道:“劝你们赶紧放人,不然等我们大当家知道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中年男子一听,吓得腿都软了。
还,还有土匪窝!
“大当家?”贺清宵走近叫嚣的劫匪,审视此人。
沦为阶下囚还如此嚣张,看来这群山匪实力不俗,才有如此气焰。
大夏幅员辽阔,就算太平盛世,各地天灾也时有发生,加之地形助力,一些土匪形成气候不足为奇。
那山匪还在威吓:“我们大当家有大本事,你们跑不了的。乖乖放了我们,说不定还有活路!”
“怎么跑不了?”贺清宵轻蔑一笑,“我们都是骏马,砍了你们的脑袋骑马远走,你们大当家还能追来不成?”
“哼,我们大当家擅长追缉,我们寨子更是有数百人,想追你们这么点人还不容易!”山匪露出得意之色。
“擅追缉——”贺清宵眼神微闪,“从没听说土匪还擅追缉。”
“我们大当家——”
一直没开口的山匪突然出声:“小八!”
叫小八的山匪不甘咽下了想说的话。
贺清宵没再理会二人,转向中年男子。
“大叔,你们还是抓紧上路。”
中年男子一脸犹豫:“这些土匪还有山寨,我怕再遇上——”
贺清宵指指前方:“他们寨子有数百人,而在此设伏的山匪只有十来人,可见对这一段不算重视。大叔你们不要停留,早早走上官道,应该不会有事的。”
中年男子觉得贺清宵分析有理,下了决心抓紧赶路。
“敢问二位恩公高姓大名?”
“举手之劳,大叔不必放在心上,还是赶紧上路吧。”贺清宵淡淡道。
中年男子坚持:“二位恩公救了我们二三十条性命,若是连恩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良心岂不是被狗吃了。还请二位恩公告知,也好让我们有个念想。”
辛柚开了口:“我姓辛。”
贺清宵跟着点头。
“小人名叫段大富,来往南北做些特产生意,在此谢过二位辛公子。”
中年男子自报了家门,奉上谢银百两:“银钱不多,远不能与二位恩公的恩情相比,还望二位恩公别嫌弃。”
“不嫌弃。”贺清宵坦然接了过来。
辛柚留意到中年男子一瞬的错愕,险些笑了。
了解了贺大人便知道,他不是那种清高视钱财为阿堵物的人。
目送商队走远,贺清宵示意手下把那名少言的山匪提过来。
“你是这些人的领头?”
山匪眼中闪过震惊,头一侧没吭声。
“让他明白什么叫阶下囚。”贺清宵淡淡道。
立刻有两名锦麟卫把山匪往一边草木中拖去。
另有一个锦麟卫提着先前叫嚣的那名山匪去旁观。
辛柚没有往那边看,停在已死的山匪尸体旁,默默打量。
“怎么?”贺清宵走到她身边。
辛柚抬头看向他:“几百人的山寨,算是大寨了吧?官府没有清剿么?”
“等等就知道了。”
贺清宵话音才落,那边就传来惊恐喊声:“我说,我说!”
很快两名山匪被提到贺清宵与辛柚面前。
那疑似领头的山匪再不见半点硬气,另一个只是去旁观的山匪看起来更恐惧,身体抖如筛糠。
“我说,我什么都说!”旁观的山匪涕泪交加,显然吓坏了。
“你呢?”贺清宵居高临下,问受了折磨的山匪。
“我说——”
贺清宵吩咐手下把吓傻的那名山匪带到一边问话,留下另一名山匪:“你是这次行动领头的?”
“是我是山寨六当家”
“说说你们山寨和大当家,若是与另一人所说不一致,你应该知道后果。”
辛柚静静看贺清宵问话。
审讯时的贺大人,与在书局看书的贺大人是完全不同的。
“我们山寨叫乌云寨,有两百多兄弟,有些是受了灾无家可归,有些是田地被富豪占了无以为生”
“你们大当家呢?是外来人?”
山匪一愣:“您怎么知道?”
贺清宵没有回答。
刚刚负责教训山匪的锦麟卫冷冷警告:“我们大公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山匪想到刚刚的经历脸色一白:“本来我们山寨有大当家,一个月前被现在的大当家反杀,就换了人坐”
原来这乌云寨有五位当家,这山匪排名最末。一个月前被百十人夺了山头,对方不眨眼杀了前四位当家,一群乌合之众的山匪一下子老实了。本来的五当家成了六当家,如今前五位当家都是外来人。
“不足百人抢下了你们山寨——”
山匪神色有些尴尬,不觉压低了声音:“我们原来的兄弟私下猜测,新任大当家他们以前可能有官府背景。”
贺清宵眼神深沉下来:“哦,可有什么证据?”
“他们每日都会操练,还会排兵布阵,坐卧行走也和我们不同”
听山匪这般描述,贺清宵感到了不寻常。
“你们山寨在何处?”
“离此百余里的乌云山上。”
“可与官府打过交道?”
山匪一笑:“我们那座山易守难攻,官兵去过几趟都弄得灰头土脸,加上我们行动的地方处在两县交界处,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官府自找麻烦了。”
“你们这位大当家,现在可在寨中?”
山匪不吭声了。
“嗯?”
山匪一个激灵,忙道:“大当家和四当家昨日下山了,留了二当家他们镇守山寨。”
“下山去了何处?带了多少人?”
“只带了十来人,去了何处小人就不知道了,不过每隔上几日几位新来的当家都会轮流下山。”
贺清宵又问了几个问题,与另一个叫小八的山匪的话没什么出入,而小八还提供了一个线索。
“几位当家隔几日下山,是去陵县玩乐。小人无意间听到的。”
“陵县?”辛柚脑海中浮现这一带的舆图,“过了这里再往前百多里就是了吧?”
贺清宵颔首:“我们今晚在下一个驿站落脚,之后的计划便是在陵县休整一日。”
夏日远行,一味图快并不可取,中了暑气是能要人性命的。贺清宵不是第一次南行,对于中途在何处休息心中大致有数。
“陵县我路过过,确实是个热闹的地方。”辛柚看两名山匪一眼,“你们手上沾了不少无辜百姓的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