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柚举着小灯凑过来看。
“寇姑娘稍等。”
贺清宵又拿出一双极薄的皮手套戴好,这才拿起匣中之物。
那是两封信,还有一张窄窄的字条。
二人借着微弱灯光,把纸张一一看过。
辛柚盯着书信落款处,赫然是“冬生”二字,而那纸条上字虽不多,透露的讯息却令她提着灯的手轻轻颤抖。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透露皇后行踪给固昌伯。
短短一句话,足以让在场的二人意识到冬生这一方与固昌伯府的关系。
固昌伯得知辛皇后下落,派人暗害了辛皇后,而这个消息来自周通。周通从妻子苗素素那里听说了疑似遇到辛皇后的事,先向冬生这方势力禀报,再在这方势力的安排下透露给固昌伯知晓。简单来说,固昌伯府是杀害辛皇后的那把刀,冬生这方势力是掌刀的人。
辛柚心绪起伏,便是通过周通留下的书信确定了害死母亲的不只固昌伯府。
见到以庆王为核心的那些人被论罪,她心中生出的离意在此时彻底消散。心头的短暂平静荡然无存,细细密密的疼无处不在,与之相随的还有愤怒。
原来,害死娘亲的不止固昌伯府。
原来,还有许多人盼着娘亲死。
为什么?
凭什么?
辛柚誓要找到这个答案,身为人女,她不能让娘亲死得稀里糊涂,让害死娘亲的人逍遥自在。
铜灯的光线本就微弱,持着它的那只手颤动之下忽明忽暗,映照出少女惨白的脸。
贺清宵眼里有了担忧。
认为大仇得报结果发现仍有幕后黑手的这种落差,很不好受。
堆满杂物的屋中昏昏暗暗,只有小小铜灯散发的微弱光亮萦绕着二人。外面很静,屋中也很静,因为靠得太近,她的哀伤如潮如风把他卷入其中。
理智被情感占了上风,等贺清宵反应过来,他的手已握住了那只持灯的手。
灯光终于不再晃动。
辛柚控制住了翻腾的情绪,静静看着握住她手腕的男人。
“贺大人?”
贺清宵接过那小小铜灯,声音竭力保持平静:“我来拿吧。”
辛柚松了手,全部心思都落在这些纸上,低低道:“这个冬生到底是谁?”
“已经在查了。寇姑娘不必太焦心,或许过几日就查到了。”
辛柚微微点头,把信纸翻来覆去看:“周通为何把这些书信藏得这么严?我今日从一位老婆婆口中听说有小贼光顾纪家,为的就是这个吗?”
根据信中所言,冬生上边还有人,但无论是冬生的身份,还是他上头人的身份,信中都没有透露。
“周通这么做,或许是担心以后被灭口,留下往来书信作为拿捏对方的证物。”
辛柚盯着那些信纸,神情凝重起来:“这样的话,这些书信必然有能暴露对方身份的线索。”
贺清宵颔首表示认可:“这里条件有限,定有疏漏,我们把书信带回去再仔细研究。”
“嗯。贺大人,能请仵作再查一下纪周氏死因吗?”
贺清宵把铜灯放在地上,一边收起书信一边道:“本来想明日传信给你,我已安排人悄悄查过,纪周氏确实因一口痰噎在喉管窒息而亡。她临死前情绪激动,责骂侄女说她弟弟是被苗素素害死的。”
“多谢贺大人。”
看着平静道谢的少女,贺清宵忍不住问:“寇姑娘接下来打算如何?”
辛柚失笑:“这是贺大人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贺清宵沉默几息,吐露心中所想:“第一次问寇姑娘时,我猜测寇姑娘或许会离开京城。”
这也是当时他没有多问的原因。
尽管他已经意识到对寇姑娘生出了情愫,却更愿看着她展翅高飞,离开京城这复杂险恶之地。
寇姑娘这样的女子,合该自由自在。
辛柚深深看了贺清宵一眼。
自以为大仇得报后的那一点点动摇,被他看出来了吗?
他选择不问,大概也是觉得离开京城最好。
只可惜,她终归要蹚这摊浑水,不该心存侥幸。
“接下来会竭尽所能,找到冬生。”
贺清宵正色道:“找出冬生,也是我身为锦麟卫北镇抚使要做的事。寇姑娘不要着急,我们一步步来。”
“多谢贺大人。”
贺清宵亦失笑:“寇姑娘一直在道谢。”
辛柚看向贺清宵的眼神格外深邃,只是被昏暗的光线遮掩了异样:“从与贺大人相识,就屡屡得到贺大人帮助,自该道谢的。”
凭借寇姑娘的身份,她能做的就到此了。靠着别人相助,哪怕这个人是贺大人,也不能令她心安。
“先离开这里吧。”贺清宵提议。
“嗯。”辛柚提起小灯,视线落在匣子上。
“寇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先把这些信带走,锦麟卫在刑侦上有些手段,或许能有发现。”
辛柚没有逞强:“贺大人费心。”
二人绕过堆积的杂物,乘着如墨夜色悄然离开了纪家。
这般过了两日,辛柚又和贺清宵见了面。
明亮的雅室中,长条匣子上的每一丝纹路都清晰可见,被处理过的信纸摆在辛柚面前。
辛柚从两封信的一角和那张纸条上看到了同样的印记,仔细端详,像是一个变了形的“君”字。
“这莫非是‘君’字?”
“应该是,但暂时不知这个字背后代表的是什么。”
名字?身份?还是其他?
单从一个字来推断,并不实际。
“与那位佟主事关系密切的人中有叫冬生的吗?或者他本人会不会就是冬生?”
与周通留下的信上“君”字印记相比,至少能肯定冬生是个人名。
贺清宵摇头:“暂时还没有查到。冬生很可能是这个人与周通通信时所用化名。”
辛柚经过这两日调整,心态好了许多。
她一直是这样,有选择时或许会犹豫,一旦别无选择,那便一往无前吧。
“贺大人。”
听出辛柚语中郑重之意,贺清宵放下刚端起的茶盏:“寇姑娘请说。”
“你会把这些信交给今上吗?”
贺清宵轻轻点头:“会。”
锦麟卫拥有的自行刑讯之权是绕过三法司,直呈皇帝,而不是连皇帝都绕过去。这份特权说到底是皇帝给予的,报给兴元帝是必然,无非是何时呈报而已。
辛柚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她想说的其实是后面:“贺大人能不能等一等。”
没等贺清宵问,她主动说出来:“等斩立决的那些人人头落地。”
免得那个人因为出现新情况又磨磨蹭蹭,夜长梦多。
第253章 行刑
固昌伯谋害皇后与户部裴侍郎等人贪墨残害百姓两桩大案轰轰烈烈落下了帷幕,流放的已经上路,没入官奴的开始了赎买分配,判斩立决的虽不用等到秋审,终归人命关天,要比前两种都晚上一些,但再晚还是到了那一天。
行刑那日艳阳高照,执行的地点就在菜市口。
这一次要砍的人太多,预计要砍上两三日。
先杀的是裴侍郎这些人。
辛柚特意来看行刑,发现刑场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甚至还有奔跑嬉笑的孩子。
“寇姑娘。”
辛柚转身,不由露出笑意:“朱姑娘,你也来了。”
出声喊她的正是朱晓玥,太平镇乡绅之女。
作为这桩贪墨大案的重要人证,朱晓玥与北泉县主簿之子卫长青公开作证后就住进了官舍,算是被保护起来,自那之后这是二人第一次见。
朱晓玥的神情却不见生疏,反而格外热切。
当大仇得报,那些顾不上的各种情绪就被释放,包括感激之情。
“遇到寇姑娘太好了,我还想着等看完杀头,登门道谢”朱晓玥握住辛柚的手。
“朱姑娘不必如此客气,遇到这种事,有心者都不会袖手旁观。”
“不是的——”收到辛柚眼色,朱晓月没再说下去。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行刑!”
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人群登时骚乱起来。
辛柚与朱晓玥被人流裹挟,别说看到恶人人头落地,不被挤掉了鞋子就不错了。
“寇姑娘,我们去那里!”朱晓玥拉着辛柚挤出人群,跑向远处。
停下来后,她摇了摇头:“人也太多了,是不是全京城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辛柚弯唇:“京城百姓确实爱看热闹。”
阵阵惊呼声传来,有不少冲在前边的人胆子小,真见了人头落地的情景吓得连连后退,倒是让二人在那一瞬透过缝隙看到了滚落的人头。
朱晓玥的神情凝重起来,定定望着前方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
“爹,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你们看到了吗?”
辛柚默默望着流泪的少女,没有出声打扰。
每当看着朱晓玥,她彷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二人站了许久,久到一些看热闹的人受不住冲天的血腥离去,不再是人挤人。
刑场上血水流淌,犹如人间炼狱,就是那见惯了场面的监斩官脸色都跟白纸一样,刽子手握着刀的手也忍不住发抖。
朱晓玥脸色雪白,头一偏弯腰狂吐起来。
辛柚递过去一方手帕。
朱晓玥接过手帕擦了眼角嘴角,尴尬道歉:“污了寇姑娘眼睛,实在不好意思——”
辛柚拉着她的手走远了些:“该看的也看了,回去吧。”
朱晓玥轻轻点点头。
走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辛柚问:“朱姑娘之后有何打算?是留在京城,还是回乡?”
朱晓玥苦笑:“家里没人了,不回去了。那位何御史何大人说可以帮我找一份活计,我——”
她犹豫了一下,迎着辛柚干干净净的目光,本来不好意思说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我瞧着何大人不太宽裕的样子,差事又忙,不太想麻烦他”
再就是她一个孤零零的年轻女子,不太想与非亲非故的男子走太近。
“寇姑娘,不知道你的铺子需不需要人——”朱晓玥微红着脸问。
留在京城这些时日,她才知道收留过她的寇姑娘多么有名,还有许多铺面。
“什么活我都能做,我能吃苦的——”
“朱姑娘擅长做什么?”
“擅长?”朱晓玥愣了愣,犹豫一瞬,说了实话,“我擅长打算盘算账,家里田地铺面的账都是我在管”
“青松书局事情多,掌柜的有些辛苦,朱姑娘可以去帮把手。”
朱晓玥震惊:“我,我可以吗?”
从她学打算盘,她爹就说过,账房不比其他,都是用自家人。
“当然可以呀,朱姑娘能做自己擅长的事,还帮我解决了给胡掌柜寻帮手的麻烦,两全其美。”
“寇姑娘——”朱晓玥喃喃,突然对着辛柚拜了下去。
辛柚把她拉起,请她一同坐进马车。
进了车厢,朱晓玥安全感大增,轻声道:“其实朝廷给了我不少补偿,何大人还帮我办好了女户。我担心一个人立业容易遭人觊觎,想先在京城安稳几年再看。”
辛柚明白了,朱姑娘目前缺的不是钱,是一个遮风挡雨之处。
说话间,青松书局到了。
见辛柚进来,刘舟格外高兴:“东家,您有些日子没来店里了。”
胡掌柜也赶紧凑过来说话。
这个时间书厅里没客人,辛柚就直说了:“掌柜的,刘舟,你们还记得朱姑娘吧?”
“知道知道,那案子——”刘舟提了一句。
赈灾钦差贪墨的案子一出,这位朱姑娘作为人证也出名了。
辛柚接过话来:“如今案子了了,朱姑娘想寻个事做。她擅长算账,我寻思正好掌柜的前些日子说要寻个帮手,便让朱姑娘来试试。”
胡掌柜不由看了朱晓玥一眼。
记账的帮手他本来打算从书局里物色,毕竟要用信得过的,看来东家对这位朱姑娘很看重。
胡掌柜当即对朱晓玥更热络了。
方嬷嬷去别的铺子查账去了,辛柚让小莲给朱晓玥安排了住处,而后回了少卿府。
这日晚上,她把明日要穿的衣裳,要用的物件都摆了出来,一一清点。
小莲看在眼里,知道明日“松龄先生”要出现了。
“小莲,我说的话你都记下了吗?”
小莲点头:“记下了。”
“那就好,我明日出去,恐怕不会很快回来,晚晴居这边就要靠你稳住了。”
“姑娘放心吧,婢子会按您安排做的。”小莲口中保证,心头却惴惴不安。
这不安不是因为对辛柚安排的不信任,而是对未知的惶恐。
姑娘女扮男装不是去开铺子,不是去谈买卖,而是要与当今天子打交道去了!
说实话,她都不敢多想,一想根本睡不着。
比起小莲的忐忑不安,辛柚就淡定多了,甚至比平时睡得还早了些。
翌日一早,惯例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辛柚带着小莲前往如意堂的路上遇到了段云灵。
“青表姐,早呀。”段云灵上前挽住辛柚的手,不由多看她一眼,“青表姐今日气色很好。”
自从辛柚决定让“寇姑娘”住回少卿府,减少在外人面前出现的次数,便借着受鞭刑养身体,露面时总是一副脸色苍白的样子。今日她面色红润,眼神清亮,段云灵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同。
“昨夜做了一个奇梦。”
“奇梦?”段云灵来了兴趣。
“等到了如意堂再说吧,正好要对外祖母说。”
段云灵没再追问,却更好奇了。
青表姐做了一个梦还要特意对祖母说?到底是什么梦?
好在马上就能知道了。
如意堂中,二太太朱氏带着四姑娘段云雁已经到了,给老夫人请过安后正准备回去料理庶务,一见辛柚与段云灵进来,也察觉了表姑娘的不同。
表姑娘这是彻底好了?
朱氏很为辛柚感到高兴。
等二人问过安,老夫人打量辛柚:“青青今日看着不错。”
辛柚甜甜一笑:“有外祖母关心,还有舅母送来许多补品,自然好得快。”
这话令老夫人与朱氏都不觉露出笑容。
“不过——”辛柚语气一转。
老夫人一听“不过”,心就一颤。
不是她一把年纪沉不住气,实在是这丫头这一年来太能搅风搅雨,甚至把自己折腾到锦麟卫去了,谁知道又要“不过”什么。
辛柚仿佛没有察觉老夫人的异样,笑吟吟道:“外祖母,我今日精神格外好,得益于昨晚做的一个梦。”
“什么梦?”老夫人总觉得这是这丫头的铺垫,一问就钻进去了,可不问更奇怪,倒显得她当外祖母的怕了外孙女似的。
“我梦到了仙人。”
老夫人神色一僵,段云灵不由睁大了眸子,朱氏则垂了眼维持若无其事。
辛柚没有说仙人的事,反而说起了别的:“外面有许多人传我会看相,外祖母听说了吗?”
老夫人笑着摇头:“听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外祖母从不信——”
“是真的。”
老夫人一滞。
最初的错愕后,老夫人转为震惊:“青青你在说什么?”
她一直斥为无稽之谈的流言,外孙女居然说是真的?
她女儿挺正常的,女婿也挺正常的,一对神智正常的官宦夫妇,让唯一的女儿学看相?
“青青虽然没有跟着名师正经学过,却似乎天生擅长此道。昨夜仙人托梦,总算给我解了疑惑。”辛柚说着,看向老夫人。
“仙人说什么?”老夫人这个年纪的人难免开始信鬼神,不然那些寺庙道观也不会红红火火了。
“仙人说我能无师自通相面一道,是因为天生一双灵眼,若不好好利用,就辜负了上天厚爱,会折损福运的。”
老夫人神情严肃起来:“折损福运?”
这个折损福运的范围有多大?是单单外孙女一个人,还是会殃及身边人?
段云灵眼里有了不解。
青表姐为何会对祖母说这些?折损福运什么的,长辈最是忌讳了。
“嗯,仙人是这么提点的,不过仙人说了解决之法。”
老夫人立刻问:“如何解决?”
“仙人传了我秘法,让我静心修行,这样就不会因浪费天赋折损福运了。”辛柚一通忽悠,终于说到重点,“从明日起青青要在晚晴居闭门苦修,不能日日来给外祖母请安了。”
老夫人错愕:“就这样?”
辛柚露出惭愧神色:“以往住在外边就算了,如今住在府中却不能早晚给外祖母请安,青青实在觉得心中难安——”
老夫人忙道:“不打紧,你有这个心外祖母是知道的。”
无论仙人托梦真假,她以为会好一番折腾,没想到只是待在院子里不出来。
不出门好啊,不出门就不会惹祸了。
老夫人求之不得,答应得格外痛快,甚至还叮嘱段云灵等人:“你们也不要打扰青青”
走出如意堂,段云灵看着辛柚欲言又止。
辛柚笑了:“灵表妹想说什么?”
“青表姐,你的梦——”
辛柚正色点头:“真的是真的。”
这一年来随着一件件事的发生,段云灵对辛柚不只是亲近,更多是崇拜,见她说得如此认真,一下子没了怀疑。
青表姐能做成那些大事、难事,本就不是普通人,有仙人托梦也不奇怪。
而朱氏母女回去的路上,段云雁也在问:“母亲,真的有仙人给青表姐托梦吗?”
迎面有下人走来,朱氏拉着女儿的手,轻声道:“回屋说。”
等进了屋,朱氏屏退婢女,抚着女儿的头叮嘱:“真的有。但雁儿要记住,不要在外面说。”
仙人托梦,她不怎么信,这恐怕是表姑娘要做什么事的手段,但就冲着表姑娘救过雁儿,她便不会唱反调。无论表姑娘想做什么,只要对他们二房没恶意就够了。
她其实很好奇,并期待着这个失去双亲庇护的女孩儿会有怎样的造化。
朱氏思及自身,也是早早没了母亲,年少时日子并不好过,而表姑娘这一年来的表现让她忍不住想,也许女孩子靠自己也能闯出一条路呢?
回到晚晴居,小莲觉得不可思议:“老夫人他们就这么信了啊!”
“也许信,也许不信,关键在于我闭门不出,在老夫人看来就不会惹麻烦了。”
省心省力还不用额外花钱,为何不信呢。
半个时辰后,趁小莲拉着门人说话的工夫,辛柚悄然走出了少卿府,等再出现在菜市场,赫然是一位相貌清秀的少年郎。
今日的菜市场还要继续砍一波人头,这日要杀的是固昌伯府的人。离着行刑还有一段时间,死囚犯已经被押送过来,一个个背着犯由牌披头散发跪成一排。
辛柚站在人群里望去,从那些死囚犯中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固昌伯府的护卫常梁。
紧挨着他的是个中年死囚,样貌与常梁有几分相像,想来便是常梁的叔叔常青,也就是杀害娘亲的那些人的头领。
第255章 辛公子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就在辛柚目不转睛盯着常青时,常青目光如电,扫了过来。
辛柚立在人群里,他自然找不到目标,官差发现他的动作喝道:“老实点!”
火辣辣的日头高高挂在天上,无论是跪着等死的囚犯,还是看热闹的人,都汗流浃背。
辛柚察觉到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借着抬手理发用余光扫去,看到了紧盯她的人。
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还挺眼熟,应该是贺大人那次借她的锦麟卫之一。
辛柚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转身要离开,刚走了几步就有两人出现,拦住了去路。
这二人中有一人是那名眼熟的锦麟卫,另一人从其他方向走来,刚刚不在她余光扫量的范围。
“锦麟卫。”高个锦麟卫一亮腰牌,“这位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
另一名锦麟卫则紧紧盯着辛柚,以防眼前人反抗逃跑。
在辛柚身后,又有两名锦麟卫往这里汇聚。
这些锦麟卫不是一开始就奔着疑似松龄先生的少年来的,而是这种人多混乱的场合向来会有穿着便装的锦麟卫混入其中,掌握信息,监控局面。
辛柚就是料到这一点,才会以松龄先生的模样出现在刑场。
既然人们都在传松龄先生是皇后娘娘的人,那害死皇后娘娘的人今日被砍头,松龄先生来观刑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她微微低头,随几名锦麟卫往外走,因为配合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几名锦麟卫却不敢大意,前后左右把人围在中间,恨不得一瞬飞回衙门去。等到把辛柚塞进马车里,这才稍稍松口气,一名锦麟卫架着车子飞奔,两名锦麟卫挤进本就不大的车厢里,视线就没从辛柚身上离开过。
辛柚面无表情坐着,任由他们打量。
松龄先生将会面对什么场面,她有所准备,而对松龄先生会以什么形象示人,她也是考虑过的。
与有时需要以乖巧甜美模样示人的寇姑娘不同,一腔孤勇为皇后报仇的松龄先生是勇敢的,冷静的,不屈的。她若表现得惶惶不安,汲汲营营,反而会让人觉得违和。
松龄先生,与曾经的她,更相似一些。
马车跑得飞快,没过多久,北镇抚司衙门就到了。
“下车!”一名锦麟卫低声说了一句,带着警告。
辛柚默默从车厢走出,再一次进了北镇抚司,见到了这座衙门里的最高长官贺清宵。
“大人,在西市行刑现场发现了疑似画像上的人!”带辛柚前来的锦麟卫向贺清宵禀报时,难掩激动。
画像上的人他们找了好久了,恨不得把京城掘地三尺,却迟迟没有进展。没想到今日意外在西市发现,一旦确认这人就是画像上的人,这功劳可就大了。
比起手下的激动,贺清宵的心情就复杂多了,有吃惊,有无奈,还有一丝恍然。
“大人?”手下禀报后见贺清宵迟迟不语,不解喊了一声。
难不成抓错人了?
不能啊,这少年和画像上的人明明很像。
贺清宵压下心中波澜,淡淡道:“你们先退下,事关机密,我要亲自审问。”
“是。”
厅中的手下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二人。
四目相对,过了许久,贺清宵开口问:“我该称你松龄先生,还是辛公子?”
这话的意思,便是问辛柚如何安排松龄先生与辛公子之间的关系。
辛柚明白其意,平静道:“既是松龄先生,也是辛公子。”
这世上无人见过松龄先生,却有许多人见过辛公子。到了这个时候,承认写出《西游》的松龄先生就是辛公子,最方便她之后行事。
“明白了。”贺清宵神色变化,望着形容俊秀的少年,低低叹了口气,“寇姑娘,何必如此?”
辛柚笑笑:“既然决定留在京城,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与其借着寇姑娘身份,倒不如做回我自己。”
先前借用寇姑娘身份,是无可奈何,徐徐图之。如今那个人已经知道了辛公子的存在,少卿府这边也不担心闹出风浪,做回辛公子更方便调查害死娘亲的幕后黑手。
还有一点辛柚没对任何人流露过,当在此地尝过鞭刑的滋味,她就清醒了:要么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以她的能力过随心自在的日子不难。若是选择留下,仅靠少卿府表姑娘的身份,哪怕有昭阳长公主等人的青睐,当与真正的权贵对上还是太弱势了。
善名远播的寇姑娘于那个人来说,不过是无数还算出众的子民中的一个,一旦对上那个人在意的人或事,微不足道。
“寇姑娘真的想好了?”
“我还有反悔的机会吗?”辛柚笑问。
贺清宵声音低下去:“寇姑娘若反悔,便会有机会。”
辛柚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这样的话,贺大人如何交代呢?不要你的前程性命了?我既做出了决定,便不会犹豫反复,还能送贺大人一个功劳,岂不两全其美?”
贺清宵见辛柚决心已定,虽不想她卷入浑水中,却只能尊重:“委屈辛公子在此留一阵子,我要进宫一趟。”
一声“辛公子”出口,青松书局的东家与爱看书的贺大人那段纯粹平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从此便是疑似嫡皇子的辛公子与掌管北镇抚司的贺指挥使。
离去前,贺清宵深深看辛柚一眼。
她虽女扮男装,言行举止却不见女子之态,便连声音都不同了,是少年郎的那种清澈。
贺清宵冲辛柚微微点头,出了北镇抚司直奔宫城。
兴元帝此时正在翻阅佛经。
道、佛两教源远流长,有的帝王重道,有的帝王重佛,而皇帝的看重决定了道、佛在当朝的地位如何。兴元帝这位平民出身的开国帝王与前辈们不同,他一般是需要哪个信哪个,十分务实。
此时翻阅佛经也不过是这两日要砍的头太多,有一些是陪伴他多年的臣子,比如裴侍郎等人,于是翻翻佛经静静心罢了。
“陛下,长乐侯贺清宵求见。”
兴元帝放下佛经,淡淡道:“传他进来。”
“微臣见过陛下。”贺清宵进来后,恭敬行礼。
兴元帝扫单膝下跪的青年一眼,语气平淡:“清宵有事么?”
对贺清宵定北之行,他还算满意,可迟迟找不到那个孩子却让兴元帝的不满在心里越积越深,要不是这段时间忙着审理两桩大案,之后是论罪行刑,早就施压了。
“回禀陛下,今日微臣几名手下在行刑现场发现了疑似辛公子之人。”
兴元帝腾地起身:“人在何处?”
“就在北镇抚司中。”
“确定是那孩子?”兴元帝心跳急促,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完全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