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兴元帝在御座坐下,见到称病多年的白将军出现在武将这一班也吃了一惊,旋即就猜到了白将军因何而来。
果然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唱报落下,不少大臣用余光瞄向白将军那里,白将军也不负猜测出列。
“臣有本奏。”
“白将军请说。”对多年未见的这位女将军,兴元帝态度温和。
这是辛皇后欣赏的女将,兴元帝多少有些爱屋及乌之意。
“近日坊间有传闻,说皇后娘娘被固昌伯害死空穴来风必有因,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给皇后娘娘,给大夏子民一个交代。”
之后陆续有几位大臣出列:“请陛下彻查。”
兴元帝坐于丹墀之上的御座上,居高临下看着跪倒在丹墀下的众臣,心情复杂之余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既然全都知道了,就不必再顾虑这顾虑那了。
沉默片刻后,兴元帝沉声道:“诸卿放心,此事朕会彻查。”
“退朝——”
等兴元帝离去,众臣却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散去,或是放慢脚步磨蹭,或是干脆凑到白将军身边。
“白将军好久不见啊,身体可好?”
“劳大人挂念,还好。”白将军虽这么说,额头却沁出一层汗。
也有人低声冷笑:“牝鸡司晨,不嫌丢脸!”
白将军表情一凝,锐利眼神投向说话的人。
那人面皮白净,蓄着短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见白将军看过来,胸脯一挺做好了唇枪舌战的准备。
白将军大步走过去,面无表情问:“刚刚是你说的?”
“是。”男子大方承认。
乱世顾不得礼法规矩,一些女子不安分就罢了。如今天下太平,一切步入正轨,一个女子居然还厚颜上朝来。
男子正鄙夷想着,衣襟猛然被揪起,待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一拳。
惨叫声响起,引来一队杀气腾腾的锦麟卫。
“别打了,别打了。”
几名官员劝着架,更多官员默默观望。
自打各种规矩渐渐完善,好多年没见这种热闹了。
兴元帝才刚回到乾清宫,就接到了急报:“陛下,白将军把礼科刘给事中打了!”
兴元帝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含怒传二人过来。
不多时,兴元帝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白将军,还有鼻青脸肿的刘给事中。
二人跪下,声音倒是整齐:“臣见过陛下。”
兴元帝许久没见过臣子这个模样了,多看了刘给事中一眼,才沉声问:“你二人是怎么回事?”
刘给事中一听就委屈了:“陛下,白将军在百官面前殴打微臣,微臣险些就见不到陛下了”
兴元帝眼风扫向白将军:“白将军为何对刘给事中动手?”
白将军面色发白,难掩虚弱:“回禀陛下,此人侮辱微臣,说微臣出现在朝堂上是牝鸡司晨!”
兴元帝眯了眼,看向刘给事中:“刘给事中这么说了?”
刘给事中真心这么想,完全不觉有问题:“白将军早已病退,又是女子之身,出现在朝堂之上本就不妥当,臣也没说错——”
“狗屁!”
刘给事中呆了呆,茫然望向上方。
刘给事中看到兴元帝黑了的脸,确认了:皇上刚刚的“狗屁”是骂他的!
这个发现对刘给事中来说,比脸上挨的铁拳还让他难受。
皇上骂他狗屁,骂他狗屁,骂他狗屁
士可杀不可辱!
刘给事中热血上头,刚要跳起来表演个撞柱而亡,身体一动又猛地冷静了。
不能冲动,这位开国皇帝是个能狠下心的,不吃这一套。
兴元帝确实不吃这一套,甚至又骂了一句:“纯粹是屁话,白将军随朕征战多年,上个朝就是牝鸡司晨了?你把朕放在哪里?”
这天下是他一镇一城,流过血,遇过险,一步步打下来的。期间为他效力者无数,难不成有女子,就要担心牝鸡司晨,这皇位不稳当了?
兴元帝这话就重了,若是较真,别说刘给事中,他家人都讨不了好。刘给事中吓得冷汗淋漓,也不敢喊委屈了,忙伏地请罪。
见刘给事中老实了,兴元帝没再追究,毕竟已经被殴打过了。他又看向白将军,板着的脸透出几分无奈:“刘给事中话虽不中听,白将军也不该在宫中当众打人啊。”
刘给事中:?
不能在宫中当众打他,这意思出了宫背地里能打他了?
偷瞄了兴元帝一眼,见皇帝一脸严肃,刘给事中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臣错了,臣不该当众打他。”白将军痛快认错。
刘给事中:“”
“你二人都有不对,各罚俸半年,以后不可再如此。”
“谢陛下。”
众臣都等着皇上的处置结果,当听闻各罚半年薪俸,对白将军的看法登时不一样了。
皇上对白将军依然很看重啊!
这样看来,皇上对离宫出走的皇后是念大过怨了。
白将军出了宫门,一名英气少女迎上来:“母亲,您还好吧?”
白将军因病退隐并不是借口,多年征战留下的旧伤,让她的身体难以支撑剧烈活动。
白英心疼替母亲拭汗,扶着她上了马车。
没有了外人,白将军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看起来更虚弱了。
“母亲,我听说您在宫中打了一位大人——”
白将军睁开眼,眼神是亮的:“是打了。”
白英担心又无奈:“母亲,您在朝堂上打人,今上怪罪可怎么办?”
母亲脾气也太暴了些。
白将军垂眸沉默片刻,看向女儿:“傻丫头,你以为母亲只是为了出气?”
白英目露疑惑。
白将军笑了笑,看起来很疲惫,眼神却不减昔日的锋锐:“那竖子狗嘴吐不出象牙,当场打一顿出气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要借此试探一下今上的态度。”
她说这话声音很轻,白英还是紧张起来:“母亲——”
白将军安抚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神色难辨悲喜:“好在结果不算差。”
她的身上打着皇后的烙印,在朝臣眼中是皇后一派。她试探的不是皇上对她的态度,而是对皇后的态度。
倘若皇上对离宫出走的皇后怨恨在心,对她的处罚绝不是这样。
还好,皇上对皇后是有感情的,她可以拭目以待庆王等人的下场了。
想到皇后惨死固昌伯之手,白将军就恨不得踏平固昌伯府。只恨如今不比乱世,要守许多规矩。
“咳咳——”白将军咳嗽起来。
白英忙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了几口:“母亲,您身体不好,还是少劳神吧,有什么事就交给女儿做。”
白将军止了咳,笑道:“确实有个事。”
“母亲您说。”
“那位寇姑娘母亲很欣赏,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
自从皇后失踪,能在朝野有声望的女子越来越少了。并不是女子天生愚笨无能,只是有太多如刘给事中那样的人,见不得女子出色。
只这一点,白将军就无法不欣赏寇姑娘。
白英听母亲说的是这个,抿唇笑了:“那次荷园宴会,女儿与寇姑娘喝过酒,寇姑娘是个大方率性的人。”
被白英母女提起的辛柚,自从放出消息后就紧盯着外头风向。白将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宫里暴打言官的消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传到了她耳里。
“白将军——”辛柚喃喃,把白英母女记在心里。
“姑娘,刘舟来了。”小莲进来禀报。
“直接带他来见我。”
放在寻常府上,外头小厮想见大家贵女最多在前头花厅,辛柚就随心所欲了。
少卿府上下也无人多嘴:表姑娘连锦麟卫大牢都进出过了,这算啥。
“书局那边有事吗?”见到刘舟,辛柚温声问。
刘舟脸上透出喜色:“东家,咱们书局生意好得惊人,来买《西游》的人络绎不绝”
能让刘舟特意来说,书局的红火可想而知。
辛柚略一琢磨,猜到了大概原因。
固昌伯害死皇后的流言越传越广,而传闻里松龄先生是皇后的人,这样一来本来不看民间话本的官宦也会买了松龄先生的书看一看,通过书来了解松龄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胡掌柜已经安排加印《西游》前三册,让小的来问是趁机推出第四册,还是按原计划推出。”
“不急推出,等我安排。”辛柚没有犹豫给出了指示。
如今松龄先生的《西游》已超出了话本本身,在多方面加持下成了全民追捧之物。就如这次推出第三册 让她达到了从锦麟卫脱身的目的,第四册的推出或许也能成为她的助力。
对辛柚的决定刘舟完全没有意见,又道:“桂姨来过两次,给您送了点心来。”
刘舟把这次桂姨送的点心带来了,用方方正正的食盒装着。
辛柚亲手打开,是一块块造型漂亮的红枣糕。
“桂姨说东家养伤不适合吃油炸之物,枣糕补气血,等您大好了再给您做酥黄独。”
辛柚留了两块自己吃,剩下的红枣糕给大家分了。
刘舟吃着枣糕,突然感叹:“贺大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同是锦麟卫,贺大人的家人给东家送补血气的枣糕,姓萧的却拿鞭子打东家,差别也太大了!
而被小伙计念叨的贺大人,一匹骏马,一袭朱衣,已到了城门外。
贺清宵一行人作为钦差前往定北查案,并没有那么顺利。
户部裴侍郎与京营统领伍延亭勾结大肆贪墨灾银,又要赈灾有功的美名,当然少不了地方官员的支持。
如今钦差来查,为了活命,参与其中的地方官员自是竭力隐瞒。当实在无法遮掩时,甚至有官员纠集人马想把贺清宵等人灭口。
好在一番周折,最终顺利回京。
离京前贺清宵等人就得过兴元帝叮嘱,回来第一时间就要入宫禀报。是以一行人进城后马不停蹄,直奔宫城。
兴元帝正在批阅奏章,听闻贺清宵等人求见,立刻命人传进来。
“臣见过陛下。”几人下跪行礼。
“免礼。”兴元帝忍着心急喊几人起来,视线从几人面上一一扫过。
何御史比离京前黑了不少,瞧着是位三十好几的黑脸大汉,实际上这位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何御史才二十多岁。
司礼监的监察太监整个人瘦了一圈,户部陈郎中就更惨了,肩头缠着绷带,明显受了伤。
贺清宵看起来状况最好,却也风尘仆仆,难掩疲惫。
兴元帝视线最终落在陈郎中身上:“陈郎中怎么受伤了?”
“回禀陛下,臣调查账册时遭到平城同知带人袭击”陈郎中憋了一肚子委屈与愤怒,如今总算能说出来了。
他们是奉皇命去调查的钦差,那些人怎么敢啊!
可怜他一个小小郎中,险些把命丢在定北。
陈郎中越说越后怕,哽咽道:“微臣险些见不到陛下了”
立在兴元帝身侧的大太监孙岩默默撇了撇嘴。
一个小郎中,说得好像能天天见到陛下似的。
听陈郎中说完,兴元帝已是怒容满面,看向此次北行的领头人贺清宵:“贺镇抚使,你把进了定北之后的事仔细讲给朕听。”
“臣等进入定北后,没有惊动官府,而是先去了太平镇”贺清宵有条不紊讲起这趟定北之行。
兴元帝静静听完,一遍又一遍翻看贺清宵呈上来的证据。
殿中鸦雀无声,只有兴元帝因愤怒而加粗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兴元帝重重拍了一下龙案:“传三法司长官进宫觐见。”
有贺清宵等人带回的人证物证,接下来便开始了正规的三司会审,这个过程要些时日,贺清宵几人先各自回家休整。
贺清宵没有第一时间回长乐侯府,而是去了北镇抚司。
定北离京城虽不算远,但他一开始乔装调查,四处奔波,很难及时收到从京城传去的密报。等他终于接到消息,却是相隔几日的两封密信一起看到的。
前一封密信,提到皇上命南镇抚使萧冷石暂管北镇抚司。萧冷石抓了寇姑娘,还动了刑。
贺清宵一颗心揪起,打开了第二封信。信上说寇姑娘被释放,萧冷石丢官罢职还受了廷杖。
密报言简意赅,贺清宵两封信读完,心情起伏不说,从没这么茫然过。
北镇抚司本是他的地盘,他远在定北没能护着寇姑娘不说,与锦麟卫指挥使冯年一条心,一直对北镇抚司虎视眈眈的萧冷石还被解决了
贺清宵见到闫超,立刻问:“寇姑娘情况如何?”
闫超面露惭色:“萧冷石对寇姑娘动用鞭刑,卑职没有拦住,寇姑娘受了两鞭”
贺清宵紧紧抿着唇。
身为北镇抚司主官,他如何不清楚鞭刑之痛。
“寇姑娘如何脱身的?”
听贺清宵问起这个问题,闫超一脸佩服:“孟祭酒与昭阳长公主先后进宫为寇姑娘说话,今上下了不得对寇姑娘动刑的口谕。而寇姑娘被锦麟卫抓走的消息传开后,北楼坊的街坊聚在咱们衙门外,请命放人”
闫超从青松书局借着发售《西游》第三册 在最快的时间内传开寇姑娘被抓的消息,一直说到走出北镇抚司的寇姑娘昏倒在众人面前。
“昭阳长公主发现寇姑娘受了刑,进宫面圣。今上震怒,罢了萧冷石的官职”
贺清宵默默听着,从没有一刻如此时,很想见一个人。
“卑职真是佩服寇姑娘,好些武将进了北镇抚司都会吓破胆,寇姑娘却能临危不乱,设法自救,还让针对她的人自食恶果”
寇姑娘能很快走出锦麟卫,上离不开昭阳长公主等人助力,下离不开北楼坊街坊知恩图报。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被锦麟卫抓走的消息及时传开,不然悄无声息关在锦麟卫,铁打的人也挨不住那些酷刑。
“那个姓萧的还总想与大人掰手腕,没想到最终折在了寇姑娘手里”闫超夸着寇姑娘,格外真情实感。
他一开始还着急大人远水救不了近火,结果寇姑娘不但没用大人救,还把大人的对手给解决了。
嗯,还比大人有钱
闫超在心里默默为自家大人叹了口气。
贺清宵看着眉飞色舞夸寇姑娘的手下,突然觉得这家伙话有点多。
明明闫超是个沉稳话少的。
“知道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卑职不辛苦。寇姑娘——”
贺清宵淡淡打断手下:“我先回一趟侯府。”
眼见贺清宵头也不回走了,闫超挠挠头。
他还没说完呢。
贺清宵回到长乐侯府,桂姨早就等着了。
“侯爷可算回来了。”桂姨迎上来,一番打量,“黑了,也瘦了。”
“桂姨,家里没什么事吧?”
“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寇姑娘出事时把奴婢急坏了,可惜什么忙都帮不上”
桂姨要比闫超细心多了,一眼就瞧出贺清宵的平静是装出来的。
这孩子她从小看到大,惯会掩饰真心。
“侯爷放心吧,奴婢给寇姑娘送了红枣糕,听刘舟说寇姑娘恢复得还不错。”
贺清宵不觉放松了神色:“桂姨费心了。”
“这费什么心,奴婢和寇姑娘投缘,天天给她做糕点吃都乐意。”桂姨意味深长道。
贺清宵的出身与经历,注定他不是粗神经的人,一听便明白了桂姨的意思。
风尘满面的青年沉默一瞬,道:“我去洗漱一下,一会儿还要回衙门。”
第246章 论罪
贺清宵一行人进城并没刻意掩饰行踪,很快前往定北调查的钦差回京的消息就被有心人知晓了。
辛柚也是有心人之一。
她在等一个结果。
当把娘亲之死在世人面前摊开,让那人再没了回避的理由,他会如何做呢?
这并不是说她对那人有多么高的期待,而是当结果不如意时,她会继续努力,谋一个想要的结果。
辛柚摊开手心,手中是一个小小纸团,这是贺大人通过手下给她传的讯息,纸条上内容很少,只有“顺利”二字。
这简单两个字,她却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定北之行顺利,她想要固昌伯府倾覆的结果会顺利吗?
这个结果,无论是辛柚还是那些有心人,都没有等太久。
四位钦差,贺清宵不必多说,同行的何御史是个格外认真负责的,户部陈郎中一心想立功为仕途铺路,剩下一个监察太监想偷偷懒于大局无甚影响。因而此次定北之行带回的人证物证十分周全,哪怕三司会审有人心向庆王,也无力回天。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忙得团团转时,宗人府也没闲着。宗人府也在审案,审的是辛皇后被害案。
贺清宵南下时掌握了不少证据,留在南边寻找辛公子的那些固昌伯府护卫也被秘密缉捕,宗人令是个聪明的,知道兴元帝没对庆王留情,审理起来就没有多少顾忌了。
两个大案齐头并进,当时间进了五月中,一切有了定论。
户部侍郎裴佐,贪墨灾银,谋划屠戮百姓,男丁年十六以上者斩立决,女眷没入教坊司永不得赎身。京营统领伍延亭,指挥手下屠杀百姓,率兵叛逃,于半月前被剿灭,仅百余兵丁逃散不知所踪,处满门抄斩。此外平城知府、同知大小官员百多名,各有罪名惩治。
固昌伯谋害皇后,证据确凿,抄家削爵,开棺鞭尸。固昌伯府凡参与杀害皇后者一律斩立决,以固昌伯世子戴泽为首的其余男丁处以流刑,遇赦不赦,女眷归入教坊司永不得赎身。
庆王身为赈灾钦差敷衍了事,贪墨灾银,放任裴佐等人祸害百姓,又是其舅固昌伯所谋直接受益者,贬为庶人驱逐出京。庆王生母夺去淑妃封号,赐三尺白绫。
其他人死活太后并不在意,一听庆王被贬为庶人就不干了。
“皇帝,熠儿可是你从小疼到大的,你真的忍心把他驱逐出皇室?”
兴元帝对太后来闹早有准备,面对太后的质问,露出郁闷之色:“儿子也不想的,可是陈熠所为太让人失望了。若无适度惩罚,令子民对皇室产生质疑,会动摇我大夏根基。”
动摇大夏根基就太吓人了,太后语气稍缓:“贬为庶人,驱逐出京,这惩罚太严重了,哪里是适度惩罚。不是都调查清楚了,屠杀百姓是裴佐那些贪官胆大包天,熠儿其实不知情,顶多算是失职。至于皇后遇害——”
提到辛皇后,太后微微一顿,藏住眼里的厌恶:“以熠儿的年纪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便是有错也是固昌伯兄妹的错,熠儿何错之有?皇帝不该以此怪罪他啊。”
“陈熠不光失职,还收了裴佐等人的财物,短视贪婪,德不配位。至于皇后一事,儿子相信他不知情,但他是最大的得利者,倘若只享受成功时的得利,不承担失败后的风险,以后铤而走险者就更多了。”
太后见说不过皇帝儿子,干脆抹起眼泪:“你当哀家只疼熠儿?哀家是心疼你。你身为皇帝,只有两个到了出宫开府年龄的皇子,若是废了熠儿,便只剩下平儿一个了”
大皇子秀王名平,陈平是他的大名。
“儿子知道母后是为了儿子着想。母后放心吧,儿子身体还健壮,过个几年小皇子们也长大了”兴元帝叹口气,“那这样吧,免去陈熠驱逐出京,以后居于幽园不得外出,母后觉得这样如何?”
太后也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处置庆王是不可能的。见兴元帝让步,见好就收,叹着气走了。
兴元帝目送太后离去,垂眸牵了牵唇角。
他孝顺母后,也了解母后,早就料到母后会为陈熠开口。囚禁陈熠于幽园本就是他的打算,驱逐出京不过是留有的讨价还价余地罢了。
庆王一直关在宗人府,一开始还能从周围人口中打听到一些消息,渐渐却没人再对他说什么,只有闪烁的眼神让他一颗心不断下沉。
当传旨官宣读完圣旨,庆王一脸难以置信:“父皇贬我为庶民?不可能,不可能!”
他拔腿往外走,却见一队锦麟卫走来,其中二人一左一右按住他肩膀。
“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庆王的叫嚷声从宗人府一路到幽园,直到幽园的大门缓缓关闭,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父皇真的废弃他了,那母妃呢?
想到生母,庆王脸色一变,冲到大门前两柄长刀交错挡住了去路。
一名持刀的年轻锦麟卫语气冰冷:“陈公子若是违抗圣旨,踏出幽园半步,杀无赦!”
杀无赦——庆王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这不是真的,父皇,母妃——”
庆王心心念念想见的淑妃,此时面对的是传旨太监手托的白绫一条。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淑妃喃喃,步步后退。
她还年轻,还没看着儿子娶妻生子,坐上那个位子。她追逐的,渴盼的,都还没有实现。
她不想死!
“本宫要见皇上!”
传旨太监只想顺利完成任务,温声劝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娘娘还是快些谢恩上路吧。本来今上要把二皇子逐出京城,太后求情才得以留在幽园。您不甘心是人之常情,可总该为二皇子想想。”
淑妃听了这番话怔住,垂着眼沉默许久,语气没了方才的激烈,满是乞求:“公公容我整理一番,我便上路。”
手中多了淑妃塞过来的金镯,传旨太监想想淑妃昔日风光,如今下场,正如这不见刀光却步步惊心的宫城中许多人的命运,到底点了头。
第247章 结局
淑妃回到里室,并没有立刻整理妆容。对必死的她来说哪有心思顾及这些,这向催命宦官争取来的宝贵时间是用来交代事情的。
“找到机会对太后说,皇上如此对庆王,都是为了皇后,为了皇后的儿子”淑妃说着这些话,不再掩饰眼里的怨恨。
怎么能不恨呢,她设计气走那个女人,兄长对那个女人动手,都是为了熠儿。只恨斩草没有除根,落得如今下场。
淑妃满腹不甘,自知改不了死局,那也不能便宜了那个女人。
兄长的人调查到那个女人有一个儿子,按年纪算应该就是离宫出走时肚子里的那一个。
可是这种事怎么说得清呢,那个孩子生在了民间,有什么证据说是皇上的?
单这一点,太后就容不得那个孩子被认回,何况太后也讨厌那个女人。
将来哪个皇子坐上那个位子,淑妃看不到了,也干涉不了了,对她来说只要不是辛皇后的儿子就好。
不然她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记住了吗?”
被淑妃用力攥着手的宫人含泪点头:“奴婢记住了,娘娘放心吧。”
淑妃坐直身体,这才吩咐宫人为她梳妆。
传旨的宦官正准备催促,就见淑妃盛装走了出来。
“多谢公公成全。”淑妃向传旨太监道谢。
传旨太监忙避开身,催道:“娘娘早些去吧。”
淑妃含泪接过白绫投向房梁,双手抓着绳环不停颤抖。
到了这个时候,传旨太监就不催了,而是默默转过身去。
时间好似被拉长了,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咣当一声响,传旨太监回过身。
踢倒的锦凳一动不动,上方的人飘飘荡荡,怀着满腹怨恨不甘魂归地府。
传旨太监冲两名小内侍抬抬下巴,两个小内侍上前把淑妃放下,仔细检查一番确定已经身死,这才回去复命。
固昌伯府外围满森然卫兵,一队锦麟卫涌入府中,执行抄家缉捕任务。
固昌伯身死后府中处处可见的白花白绸被踩踏在地,府中上下惶恐悲戚,心知大难临头。
“母亲,母亲——”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数名锦麟卫冲了进去,就见固昌伯世子戴泽正抱着固昌伯夫人痛哭。
固昌伯夫人在听闻许多锦麟卫把固昌伯府围住时,还没等人进门就急忙忙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几名锦麟卫面面相觑,忙去禀报负责此次任务的长官贺清宵。
一身朱色官服的贺清宵出现在戴泽面前,看他抱着母亲的尸体大哭,没有出声。
戴泽却似感到了什么,缓缓抬头,隔着满眼的泪看到了那个静如温玉的青年。
又是他!
那次把他推到家门外打板子的是他,这次带人来抄家的还是他!
“我和你拼了!”戴泽一跃而起,向贺清宵冲去。
他根本没有冲到贺清宵面前,就被锦麟卫拦了下来。
“放肆,不得对我们大人无礼!”
戴泽被寒光凛凛的长刀拦着无法靠近,破口大骂:“姓贺的,你算什么大人?专门作恶的狗东西罢了!”
这话很难听,贺清宵面色却毫无变化。
自从他任了锦麟卫北镇抚使一职,这类的话听过太多了。
看着这个将要踏上流放之路的少年,贺清宵神色平静:“贺某奉旨行事,戴公子还是不要闹为好。”
“不要闹?”戴泽哭着骂,“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你让我不要闹?是了,你这种无父无母的玩意儿哪明白失去父母的心情!”
贺清宵神色依然平静,只眸光沉了沉:“戴公子,不是只有你有父母的。定北那些无辜被屠戮的百姓有父母,京城那些身份不及你而被你为难作践过的人有父母,随皇后娘娘远走隐居的人有父母,他们也可能是别人的父母”
想到一心与庆王同归于尽的辛柚,贺清宵心中隐痛,话从没这么多过:“你能肆意跋扈,随心所欲,依仗的是你父亲。那时你能安心享受出身带来的好处,而今你父亲犯事论罪,你身为人子又有何委屈呢?”
戴泽愣住了。
尽管贺清宵说得平静,这些话却如铁锤,重重敲击在他心头。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