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柚的反应让贺清宵不由放松。
和爽快大方的人打交道,无疑是令人舒服的。
辛柚送贺清宵出去,正遇到匆匆过来的胡掌柜。
“东家——”看到贺清宵与辛柚一起从他临时歇息的屋子出来,胡掌柜眼睛都圆了,“贺大人?”
贺清宵微微点头,抬脚走出了书局。
“掌柜的怎么这么急?”辛柚问。
她平静的模样让胡掌柜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忙把刻印新书的安排仔细禀报。阑
“就按掌柜的安排来。对了,咱们书局游记类的书多吗?”
“先前的老东家喜欢搜集游记,咱们书局倒是存了一些,因为不大好卖都收起来了,只摆了几本在外头。”
辛柚笑道:“掌柜的多摆几本出来。”
对贺大人的帮助,她暂时回报不了什么,就先用书聊表谢意吧。
贺清宵再来时,就发现那排书架上多了好几本游记。阑
他是通透之人,略一琢磨便明白这是寇姑娘借这些书表示谢意。
贺清宵默默领了这份谢礼,回头便交代手下,加快查找幕后主使。
这时候,加印的《牡丹记》终于完工,被摆上了书架。
雅心书局的古掌柜听说后,大笑几声,对伙计道:“不必再理会了。”
还以为换了新东家有可能起死回生,原来都是瞎折腾,实在没新书出又把《牡丹记》加印了,亏他还了这么些天。
如果说古掌柜对先前的青松书局是不放在眼里,现在就是不屑于顾了。
平安先生新出的《蝶仙》已经售空了,后边正在加印,但印好后也不打算立刻售卖。按着古掌柜的安排,再等上个两三个月,又是一番火爆抢购。阑
至于青松书局,在古掌柜看来能不能撑到那时候都难说。
就在这时,青松书局又贴出了告示。因有先前告示的轰动,很快就聚了一群看告示的人。
“呀,竟然已经买到了!”
“什么?买到了?真的花了五百两?”
“是吧,告示上写着买了松龄先生的书稿。”
“松龄先生?没听说过。”
古掌柜站在雅心书局门口看了看,嗤笑一声,转身进了书局。
胡掌柜有些不解:“东家,为何不等新书出售那日再贴告示呢,到时这些人中定有不少好奇买来一看。”
“从第一次张贴告示到新书开售,间隔时间太久,被人说多了会造成咱们书局言而无信的印象,中途出这么一个告示刚刚好。”
“还是东家考虑周到。”
青松书局花五百两买了一个默默无闻写书先生的故事的消息再一次迅速传开。
不知多少想赚这笔银子的人扼腕叹息,有那脾气急的见到先前到处宣扬青松书局五百两买故事是骗局的落魄书生,抡起拳头就给了几下。
都怪这厮误我赚钱!阑
伙计刘舟听说后眉开眼笑告诉了胡掌柜。
“真是解气啊!”
胡掌柜澹然摸了摸胡须:“早就说了,东家不是一般人。先前不让我们与那穷酸书生计较,果然就应在了今日。”
在国子监读书的段云朗听了同窗议论后,第一反应却是担心。
表妹竟然真的花了五百两买一个故事,书局生意又不好,那两千两岂不是要花没了?
想想不放心,段云朗趁着午饭的时候熘了出去。
“二表哥没在读书?”辛柚见到段云朗,问了一句。阑
“午休呢。青表妹,你真花五百两买了个故事?”
“嗯。”
“京城故事写得好的先生我都知道,那个什么松龄先生没听说过啊,表妹你可不要被人骗了。”
“二表哥放心,那是一个好故事,值这个价钱。”
“那就行。表妹你的钱是不是快花完了?”
辛柚实话实说:“眼下还在开始阶段,确实入不敷出。”
“我就知道。初一不是马上就到了,等回去你再找祖母拿点儿。”阑
辛柚忍不住笑了:“二表哥说得简单,才拿了两千两,外祖母不会再给的。”
段云朗咧嘴一笑:“我帮你啊。表妹看出来了吧,祖母在小辈面前还是挺要面子的,到时候咱们打配合,多了不说,一千两应该能要到。”
“算了,总是要钱,外祖母会觉得我不懂事。”辛柚拒绝了段云朗的提议。
一千两、两千两这么要下去,要到老恐怕都要不完。她还是先等等,到时候一次来个大的。
“本来就是你的钱。不过表妹你还没出阁,祖母不放心交给你打理也正常。”
“二表哥说得是。”辛柚看出来段云朗是个心思单纯的,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表哥快回去读书吧。”
“行,那我回国子监了。”段云朗要往外走,就见贺清宵走了进来。阑
“贺大人来了。”辛柚招呼一声。
贺清宵点头回应,走向书架,背后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青表妹,你送送我呗。”
辛柚见段云朗使眼色,明白这是有话说,默默送他出了书局。
段云朗飞快瞥了书局门口一眼,小声道:“那位贺大人,表妹你可别和他走近了。”
“怎么?”
“他是锦麟卫,得罪不起,名声还不好。”
辛柚本可以敷衍过去,却没这么做:“但我惊马是被贺大人救的。”阑
段云朗吃了一惊:“救表妹的竟然是贺大人?怎么没听家里提起?”
辛柚弯唇,似笑非笑:“大概是因为贺大人是锦麟卫,得罪不起,名声还不好。”
段云朗再迟钝也回过味来:“表妹,你是不是还在生家里的气?”
“二表哥想多了,快回去读书吧,当心今年留级。”
提到学业,段云朗登时忘了其他,苦着个脸走了。
辛柚回到书局,准备去一趟东院,被贺清宵叫住。
“前几日与寇姑娘说的事,有眉目了。”阑
辛柚再次请贺清宵去了侧间说话。
“查出指使李力的人了?”
贺清宵颔首,略微沉默留给辛柚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道出一个完全想不到的人:“是乔太太的娘家侄女,乔若竹。”
辛柚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位到目前只从小莲口中听说过的乔姑娘,竟然是指使李力纵火的人,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买通李力的是乔若竹的婢女,因为女扮男装给调查造成不小的难度。”
“我与乔姑娘久无交集,她这么做是为姑母出气?”阑
贺清宵直言:“比起替姑母出气,我觉得对方的目的更可能是让寇姑娘的书局开不下去。其实在寇姑娘不知道的情况下,乔若竹曾多次来过青松书局附近。”
也是这样,才进入了锦麟卫的视线。不然锦麟卫又不是神仙,在李力说不出对方身份来历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人哪有那么容易。
“是我疏忽了,竟没留意。”辛柚面上一派平静,“贺大人,乔姑娘知道自己被调查了吗?”
“因是一位姑娘,查到后没有惊动,只让相关人在供词上按了手印。之后如何锦麟卫不方便插手,寇姑娘自行斟酌。”
贺清宵说着,把一份供词交到辛柚手中。
辛柚看过供词,招认的竟是乔若竹的车夫。
“也就是说,车夫是偷偷招认的,乔家还无人知晓?”
贺清宵一笑:“他应该不会傻得主动暴露。”
“我知道了,多谢贺大人。”
“寇姑娘不必客气。”贺清宵顿了一下,唇边的笑多了几分真切,“希望寇姑娘的书局生意兴隆。”
辛柚扬唇:“不会让贺大人失望。”
许是少女自信的神采太盛,贺清宵竟晃了一下神,才一脸平静离开了书局。
“小莲,乔姑娘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乔姑娘啊,嘴甜能说,很活泼。”小莲说起乔若竹,一脸愤怒,“没想到她竟是这种人,果然与乔太太是亲姑侄!”
“书局开不下去,于她有什么好处?”
与辛柚对乔若竹毫无了解不同,小莲略一琢磨,有了猜测:“婢子觉得,她是见您买了国子监附近的书局,以为您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与大公子多接触。”
“原来如此。”辛柚恍然。
小莲眨眨眼:“姑娘,贺大人为什么这么帮您啊?”
辛柚认真想了想:“可能是想一直有地方看书?”
小莲:“”明明是想打趣姑娘几句,可姑娘说的这个理由也太合理了!
“去帮我约一下乔姑娘,在书局附近的茶楼见面。”
“姑娘要与她见面?”小莲吃了一惊。
辛柚摸了摸衣袖,袖中放着贺清宵给她的供词:“有的人出手失利会知难而退,也有的人出手失利会再动脑筋。为了避免没必要的麻烦,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去帮我约乔姑娘吧。”
小莲领命而去。
乔若竹接到婢女递来的帖子,大为意外。
寇青青竟然约她在茶楼见面。
以前她时而会去少卿府小住,与寇青青虽有来往,却没玩到一起过。这个时候寇青青约她见面是为什么?
莫不是见她与表哥没了在一起的可能,特意来看她笑话的?
乔若竹没有往暴露了指使李力纵火这方面想。在她看来,就算李力被抓,再怎么招供也查不到乔装成男子的婢女身上。
“姑娘,我看寇姑娘来者不善,您还是别理会了。”
“不,我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尽管辛柚开书局的事让不少人觉得这位少卿府的表姑娘不是那么循规蹈矩,可在乔若竹印象里,对方还是那个畏畏缩缩小家子气的人。
对这样的寇青青,她从心理上就有着优越感。
二人见面时,已近傍晚。
茶香弥漫,雅室清幽,乔若竹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辛柚,主动开口:“先前听说寇姑娘失忆了,一直想去探望,不料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寇姑娘是恢复记忆,想起我了吗?”
辛柚捧着茶盏,语气淡淡:“与乔姑娘有关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那寇姑娘今日约我见面,是为了什么?”乔若竹语气并不客气。
段、乔两家闹成了这样,没有装好姐妹的必要。
辛柚垂眸啜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问:“前些日子,我们书局有一个叫李力的工匠蓄意纵火被扭送官府,乔姑娘可听说了?”
乔若竹瞳孔一缩,一瞬绷紧了身体:“没听说。我又不似寇姑娘这般出来开书局,整日在家里哪会听说这些。”
“整日在家里么?”辛柚一手放在桌面上,随意敲击两下,“可有人看到乔姑娘经常在我们书局附近出现呢。”
乔若竹猛然起身:“你听谁说的?”
辛柚微笑着,没有回答。
乔若竹重新坐下,前倾身体,紧紧盯着辛柚的眼:“你今日约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劝乔姑娘几句。”
“劝什么?”
“趁还没到乔太太那样无可挽回的地步,乔姑娘收手吧。”
乔若竹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辛柚看着死鸭子嘴硬的少女,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甚至带了几分温和:“不管乔姑娘承不承认,总之我知道指使李力纵火的是谁了。好在纵火未遂,对我没什么损失,这一次我也不打算深究。但要是再有下一次,那我就不会当没发生过了”
乔若竹听着辛柚的话,面上有震惊,有恐惧,有愤怒,最后是疑惑:“你既认定是我,又为何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这种仇怨结得毫无价值。乔太太有杀我之心,也因此被休,别说我失去记忆,于情感上大表哥对我来说成了彻底的陌生人,便是对他有意,我也绝不会与想要我性命之人的儿子在一起。”
说到这里,辛柚深深看了乔若竹一眼,语气淡淡:“正如乔姑娘,姑母被休,断了与大表哥的缘分一样。你我都是不会再与段云辰有牵扯的人,又何必因为一个注定成为其他女子夫君的男人,争来斗去,变得丑陋不堪?”
乔若竹一下子失去了言语,怔怔望着面前神色平和的少女。
“言尽于此,乔姑娘好生思量。”辛柚放下茶盏,起身走出了雅室。
婢女在外边等了等不见自家姑娘出来,轻轻推门走进去,见到的是失了魂般的乔若竹。
“姑娘——”
乔若竹缓缓转了转眼睛,冰凉的手用力抓住婢女手腕,却虚脱般使不上力气。
“回家。”
婢女见乔若竹如此,不敢多问,扶着她走出茶楼。
天还是亮的,彩云在天际铺展,美不胜收。
乔若竹脚步虚浮,一步步走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竹表妹?”一道温润声音从背后传来。
乔若竹猛地顿住,要回头的那一刻耳边突然响起辛柚那番话。
“你我都是不会再与段云辰有牵扯的人”
她抹了一把泪,如逃命般钻进了车中。
这是乔氏被休后段云辰第一次与乔若竹见面,本来他还犹豫着该说什么,见乔若竹头也不回上了马车不由忘了顾虑,下意识追了几步。
“竹表妹——”
眼见乔若竹进了车中,段云辰只好问婢女:“连夏,你们姑娘怎么了?”
婢女并不知道雅室中发生了什么,面露忿忿之色:“寇姑娘约了我家姑娘见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车中传来乔若竹的声音:“走!”
段云辰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马车就驶动远去了。
青表妹为何约竹表妹见面,见面后又发生了什么?
段云辰一直回避这位姑家表妹,可看着伤心离去的乔若竹,对另一个表妹的关心占了上风,略一犹豫还是抬脚去了青松书局。
书局中安安静静,连掌柜都不见,只有一个伙计在发呆。
听到动静,伙计忙迎上来热情招呼。
“我找你们东家,我是她表哥。”
“哦,您稍等。”伙计一边去禀报一边在心里嘀咕,今天怎么这么多表哥来找东家。
“表哥来找我?”辛柚听了伙计禀报,第一反应是段云朗。
伙计紧跟着道:“和先前来的不是一个人。”
那就是段云辰了。
辛柚抬脚去了前边。
段云辰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听到脚步声转身,喊了一声“青表妹”。
“大表哥有事找我?”
段云辰点头。
“那大表哥来这边说吧。”辛柚走向书架尽头。
段云辰默默跟上。
守住门口的伙计摸了摸下巴。
东家好像不太待见这位表哥的样子。
“大表哥请说吧。”辛柚站定,背靠着书架。
段云辰是聪敏之人,轻易便从辛柚的姿态中看出了防备,而这在他看来正是心虚。
微微沉默,段云辰问:“青表妹约竹表妹见面了?”
辛柚扬了一下眉梢,点点头。
“不知是什么事见面——”
辛柚语气冷淡打断段云辰的话:“大表哥不觉这个问题有些冒犯吗?如果你与一人见面,我问你们见面做什么,大表哥如何想?”
段云辰一滞,面上有了薄怒:“若只是正常来往,我当然不会多嘴,可竹表妹却哭着走的。青表妹,母亲确实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可这些与竹表妹无关,你若心中有气可以找我说”
辛柚静静听着,等段云辰说完,唇边挂了讥笑:“原来大表哥觉得我欺负了乔姑娘,来找我算账了。”
“青表妹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辛柚弯唇:“那大表哥跑过来说这些的行为,不是算账是什么呢?”
段云辰尽量使语气温和些:“我只是希望青表妹与竹表妹井水不犯河水,毕竟你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说到这里,段云辰心头一痛,苦涩蔓延至眼底。
以后不会再有交集的,还有他与竹表妹。可人又不是冷冰冰的石头,有些情感哪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呢。
辛柚看出来了,原来段云辰与乔若竹还真是两情相悦。
“首先,我不会因为乔太太的行为迁怒不相干的人。再者,别人犯了我这井水,我也不会忍气吞声。大表哥看到乔若竹掉眼泪就推断我欺负她,会不会让人觉得你的书白读了,有那么一点蠢?”
段云辰震惊望着轻启薄唇言辞犀利的少女,一时连生气都忘了。
她与印象中的青表妹完全不一样失忆真的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大吗?
辛柚决定趁着这次机会说清楚。
“我失忆了,想不起以前如何了。坦白讲,大表哥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完全的陌生人,所以大表哥千万不要觉得我会因为你,或者乔太太,而刻意针对乔姑娘。”
段云辰一张俊脸浮现尴尬。
辛柚看在眼里,微微扯了扯唇角。
这位大表哥拔腿就来质问,何尝不是因为潜意识知道寇青青心悦他,定会包容忍受他的偏见呢?
只可惜,她是辛柚。
“我应该说得很明白了,大表哥请回吧。”
段云辰对上那双平静清澈的眼睛,尴尬瞬间放大,狼狈离开了书局。
回东院的路上,小莲很是不平:“大公子还有脸来问姑娘,怎么不说说乔姑娘做的恶心事。姑娘,您就不该替她瞒着!”
“就当给她一次机会吧。”辛柚淡淡道。
有些错犯下就不能回头,比如乔氏,就算想回头,寇青青也活不过来了,没有任何人能替寇青青原谅她。
乔若竹也犯了错,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的干预,最终并没造成严重后果,她不介意给对方一次回头的机会。
过了两三日贺清宵都没听说有关乔若竹的传闻,便明白这是寇姑娘有意放对方一马了。
一时间,贺清宵对开书局的寇姑娘有了新认知:除了寄人篱下的处境,大方坦率的性情,她还有些心善。
只不过有一个谜团,贺清宵觉得大概永远无法弄清了,就是第一次遇见时,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尸臭味是从何而来。
对于与差事无关的事,贺清宵没有深究的习惯。甚至因为锦麟卫镇抚使这个职位,让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养成这样可怕的习惯。
再次去青松书局发现又有新游记摆出来时,贺清宵心中冒出一个想法:等与寇姑娘再熟悉些,或许可以问问被她买走的那本游记能借读吗?
贺清宵离开书局后,伙计找胡掌柜聊天:“掌柜的,你有没有发现贺大人比以往来得勤了?”
胡掌柜点头:“以前就摆那么几本游记,现在足足有两排,可不就来得勤了。”
伙计后知后觉产生了好奇:“那你以前怎么不多摆点?”
“你懂什么。”胡掌柜高深莫测捋了捋胡须。
锦麟卫天天来逛,书局还做不做生意了,以前那个间隔正好。至于现在,东家那么能干的人都没说什么,那就没事。
扫一眼空荡荡的书局,胡掌柜咳了两声。
咳,主要也是没生意,想影响也影响不了。
胡掌柜正自嘲,瞥见一人脚步迟疑停在书局门口。
“石头,你在门口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你娘好了么?”
原来石头就是那日为了给母亲买药求胡掌柜预支工钱的少年。
石头听胡掌柜这么说,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我娘好多了。掌柜的,我听说书局换了新东家。”
“嗯,还记得那日赠了你二两银的姑娘吗,那就是咱们新东家。”
石头眼一亮,而后又被忐忑填满:“掌柜的,换了新东家,我还能继续在书局做事吗?”
叫石头的少年紧张等着胡掌柜的回答。
“这要请示东家再说。”胡掌柜虽然觉得问题不大,却没有自作主张,打发伙计刘舟去请示辛柚。
辛柚对这少年还有印象,反正闲着无事,干脆去见见。
石头一见辛柚,就跪下磕了个头:“多亏了您赏的银钱,我娘没有断药,挺过来了”
胡掌柜在一旁道:“东家,这孩子叫石头,他娘现在好多了,能离开人了,他想回来做事。您看——”
“石头,你先起来。”
石头非常听话爬了起来,望着辛柚的眼神满是渴望与忐忑。
“我听掌柜的说,你之前在书局跟着师傅学刻板?”
辛柚闲话家常的语气令石头放松了些:“是。”
“喜欢刻板吗?”
“喜欢”
尽管石头很快就回答了,辛柚还是感觉到了少年的那丝迟疑。她弯弯唇:“其实现在需要一个招呼客人的伙计。”
小伙计刘舟错愕望着辛柚,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东家,您是要抛弃小人了吗!
石头也不由看了刘舟一眼。
辛柚笑道:“刘舟一个人忙不过来。”
一听这话,刘舟狠狠松口气,连连点头:“没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胡掌柜:“”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只要东家要我,让我干什么都行。”石头立刻表态。
“那你以后就和刘舟一起招呼客人了,工钱比照刘舟的八成拿,三个月后做得好,就与刘舟一样。”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石头又想跪下磕头,辛柚摆手阻止:“掌柜的,你交代一下石头要注意的事。”
等辛柚一走,胡掌柜就仔细交代起来,特意强调一点:“看到那架子上的《牡丹记》了吗,如果有人来买,尽可能弄清对方的身份,来买的若是女子,只要东家在书局,就第一时间去禀报她。”
石头虽觉这要求很古怪,却一个字都没多问:“掌柜的你放心,我都记下了。”
胡掌柜露出欣慰的笑容:“别看咱们东家年轻,却不是一般人。石头啊,你是个机灵的,以后用心做事,前程差不了的。”
一旁刘舟默默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又来了,天天说东家不是一般人,再问就是不能告诉你。哼,他还知道东家不是一般人呢,一般人买书局能赚一万两差价吗?
等到私下,石头向刘舟请教:“刘哥,遇到买《牡丹记》的客人,你是怎么打听对方身份的?”
“这个嘛——”面对少年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刘舟拍了他脑袋一下,“没看《牡丹记》上面落了一层灰,哪来的客人。”
《牡丹记》是大卖的书不假,可也正是因此,当初几乎人手一本,现在平安先生的《灵狐记》、《蝶仙》都出来了,谁还买《牡丹记》啊,好些人买新书手头还紧巴巴呢。
让他看,这加印的《牡丹记》是要砸手里了,还是指望印书坊正在忙活的新书吧。
对于要出的新书,除了看过上半部全部内容的胡掌柜与赵管事,书局其他人都心中没底,书局的冷清让他们有种随时要喝西北风的焦虑。
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午,一张普普通通的告示往青松书局外普普通通的墙壁上一贴,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聚。
不奇怪,谁让青松书局两次贴告示都有稀奇的消息呢。
“呦,有新话本发售了。《画皮》?这名字好古怪,是什么意思啊?”
再往下看,那人不禁念出声:“绝色女子是人是鬼?是世人艳羡的绝美情缘,还是命中注定的情路劫难?答案尽在《画皮》”
“咦,这听着有点吸引人啊。”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嘴里说着,腿不由自主迈进了青松书局。
“呵,这松龄先生籍籍无名,真能写出好故事来?”质疑作者的人皱眉嘀咕着,也走向青松书局。
“哎,不是说写书先生没名气,不靠谱吗?”
那人轻咳一声:“说是这么说,但这告示上写的还有点意思,反正就几百文,买来随便翻翻呗。”
问话的人露出了酸溜溜的眼神。
明白了,这厮不差钱。
也有一部分特别喜欢看话本子但手头不宽裕的,知道对面书局的《蝶仙》过段时间要加售,没赶上第一波买,决定还是把铜板捏紧了。
饶是如此,陆续走进来的买书人也足以令胡掌柜热泪盈眶了。
“东家,您是怎么想到在告示上写那些的,效果也太好了!”
明明告示上写的与读完后的感受有十万八千里的差别吧,仔细一想,好像又都对,不用担心买了话本的人看完后往书局大门上砸臭鸡蛋。
辛柚笑而不语。
实在不好意思自夸,都是从小听娘亲讲故事养成的习惯。一开始娘亲为了勾起她听故事的好奇心,这些词信手拈来,久而久之她也会了。
娘亲曾说,她的家乡很远很远,是回不去的那么远。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地方,会有那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故事。
国子监里,段云朗正游说同窗。
“今日青松书局新话本开售,去看看啊。”
“不了吧,我不觉得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写书先生能写出多好看的故事。浪费钱不说,还要耽误午休时间。”
“雅心书局的《蝶仙》当时没赶上买,听说也快要加售了,还是到时候买《蝶仙》吧。”
“就当给小弟一个面子,给我表妹捧捧场。”段云朗冲同窗团团作揖。
他昨日见到青表妹,无意间听说今日会发售新话本,那怎么也要支持一下。
唉,天天亏钱的表妹太可怜了。
一个生着凤目的少年听段云朗这么说,不由笑了:“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走吧。”
不管青松书局的新话本好不好看,朋友的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段云朗和几个同窗往外走,途中遇到人好奇问,仗着脸皮厚把人叫到队伍中,等到走出国子监时,浩浩荡荡竟有十几人了。
看着人头攒动的青松书局,凤目少年表情古怪:“云朗,令妹似乎不太需要专门捧场的样子。”
段云朗缓缓扶了扶下巴。
“生意看起来不错啊。”一个同窗好奇凑过去,念起告示上的宣传语,“绝色女子”
“绝色女子”四个字立刻让跟着段云朗过来的学生们心动了。
咳咳,正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少年,谁不想看绝色女子的故事呢。倘若这绝色女子是个鬼啊,妖啊之类的,那就更想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