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教他的。
是我要他去恨的。
是我当初阻止了他的复仇。
是我在网上对他说出那些奇怪的话语。
好吧,我承认了,都是我的错。
那他要恨就恨去吧,我已经不想再挣扎沉沦了。
“裴森。”身后,仇郁清叫了我的名字,在我离开客房之间,他从床上站起来,窗外的月光打在他修长寂寥的身影上,显得那样寂寞。
“别走。”声音沙哑,这两个字,就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我不说话,只拧开门把向外逃去了。
分明我大迈着步伐走得极快,但却仍旧不敌仇郁清宛若猎食动物的速度,他抓住我的肩膀,用蛮力令我调转了身形,他的眼中显现出愤怒。
“果然又是这样么?”他问,“你又要跟我分手,你又要做出这种事!你明明说好了不会再那样的!这次是这样,上次也是这样!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说什么喜欢都他妈是骗人的!”
仇郁清前所未见地,堪称气急败坏地爆了粗口。
他握住我肩膀的力道极大,大得就连我都感受到了阵阵的疼痛。
“上次也是因为这个……”勾起唇角,看着仇郁清,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了,“不,仇郁清这不一样,我只是累了。”
疲惫于你无论如何都不愿坦白的苦苦隐瞒。
疲惫于你的反复无常,一会儿说爱我,一会儿说恨我。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又或许,我从来没有将你看清过。
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呢?为什么?
对于曾经的你,你的看法你的心情,对于那两次分手,对于你至今仍还在瞒我的一切。
难道你不相信我会原谅你会理解你,会永远与你站在一起么?
仇郁清……
我们这样,是不健康的关系。
第71章 第一次分手
步履踉跄地走在孤寂冷清的大街上,我的内心仅被一股力量支配着——我想要回家,不是杨天鹏的家,不是仇郁清的家,而是独属于我自己的,我的家。
刚刚,我应当算是同仇郁清大吵了一架,印象中这并不是我们的第一次不愉快,但毋庸置疑,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出手打了他。
我很失望,这种失望就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仇郁清,也对我自己。
路灯洒下的光将我行在街道上的身影照得孤零零的,凝视着地面,我想——这次的不欢而散,会导致我跟仇郁清分手么?
分手?嗯,对,是分手,刚刚我和他也提到了分手,我们两个的确分手过,并且不止一次。
仇郁清恼怒的面容映现在我的脑海里,这次的与“那次的”,重合在一起,所以终究我想起了,想起了第一次,我跟仇郁清分手的原因。
步伐停滞在亮起红灯的路口,凝望着幽深的夜空,我忽然很想知道顾鑫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来,我跟仇郁清的第一次“分手”,归根结底还是跟顾鑫有关,因为正当我与他的关系终于步入了正轨,工作也逐渐趋于稳定的时候,我跟顾鑫的联系,才终于重新建立起来了。
就算结了婚有了孩子,他语调中的幽默仍一如当年,犀利开朗,带着些许批判这个世界的揶揄,进入社会的我不同于大学时期,重新跟他有了共同话题,他有问我在做什么,我告诉他我在一家模特公司上班,我不敢告诉他仇郁清是我的老板,而已然跟昔日的“仇人”在一起的事实,我更是提都不敢跟他提起。
那时的顾鑫较往日多了几分沉稳,他不再总诉说自己成功的经验,就连与工作相关的话题也很少提及,所幸我与他二人本就志趣相投,除却那些话题之外,还有许多内容是可以聊起的。
我开始向仇郁清隐瞒关于顾鑫的一切,因为我不敢让他知道我已经跟顾鑫重新建立了联系,他讨厌顾鑫,这显而易见,我总是自以为聪明地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跟顾鑫打电话,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监控摄像头已经被他悄无声息地安装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里,所以仇郁清的怒火来得那样突然,令我感到措手不及,或许我那个时候就应该起疑了,但仇郁清与日俱增的占有欲令我感到疲惫,迟钝如我,已经很难再思考更多的问题了。
当时,我只是稍稍怀疑仇郁清在我的办公室内安插了窃听装置而已,并且苦于没有证据,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在被仇郁清戳穿了跟顾鑫的联系后,或许是因为心虚,我整个人都陷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暴躁当中。
特别是仇郁清勒令我不许再与顾鑫联系,否则就要跟我分手的时候。
无力夹杂着愤怒的情感,我第一次朝仇郁清发了好大的脾气,我说:“要是你再这么咄咄逼人的话,那分就分啊。”
其实我的内心无比确定,这不过只是我的气话罢了,因为当我看到那时仇郁清脸上的表情,一种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攥紧的窒息感,很快席卷至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神经了。
虚浮着步伐,缓步走到家楼下,夏夜分明不算寒冷,但充斥我脑海的记忆却好像一间随身携带的冰窖,将我的皮肤乃至脏器,都冻得僵冷、甚至泛起丝丝的寒气了。
无比沉重地,鞋子踏在楼梯上,眼前却不断浮现出那日我与仇郁清在这狭窄的楼道中争吵的场景……亦或者说,只是我单方面的失控。
仇郁清不怎么说话,或许仅仅只是为了制止我的离开,他单手按住我的脖子,将我狠狠压制在这昏暗而又肮脏的空间之中。
我从没有告诉他,我讨厌那样。
我讨厌被人自身后牢牢抱紧,被人压着脖子、脸贴在冰冷的墙面上的模样。
仇郁清掌心的温度过于炙热,一瞬间,令我想起了跟踪狂、想起了Y。
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本来都即将忘却那些不堪的回忆了,于我而言仇郁清的存在就好像一处无法逃离的、用梦境吹成的气泡,那么脆弱,或许只需要伸出手轻轻一戳,便“啪”的一声,又令我自己回忆起我究竟是一个多么疲乏不堪、劣迹斑斑的人了。
“不要骗我。”在我耳边,仇郁清低声警告道:“你难道忘了之前表白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我忘了,我哭着对他喊,我忘了我全部忘记了,要是一早知道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我……我一定会后悔的。
“分手吧仇郁清,我……”没把这句话说完,捂住嘴,我知道自己是不想的。
然而仇郁清的目光却已经全然冷冽的下去,他下巴微抬,仿佛又变成了以前那般,高傲、不可一世,不将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你不要后悔。”他这样对我说。
迈步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我看见我自己的身躯,无力地自墙角滑落。
空洞的眼神,写满了无措与懊悔,我不争气地,开始哭。
真是够了!
闭上眼睛,我径直绕开不断哭泣的“他”,大跨着步伐,我又回到我家门前了。
“裴森”的哭叫声似乎仍还响在耳侧,我闭上眼睛,打开房门,狠狠将它隔绝在外了。
时至今日,我已能够理解当日自己内心的苦痛,自轻自贱、没有自信、不觉得这世界上还会有人爱自己,更别说自己深爱的对象,还是看似无论如何也够不着的仇郁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曾经深深扎根在我心头的尖刺,但过往经历的补全,不止令我想起了那些悲惨的过往,更多的,却令我回溯了生命最初的那十几年,那些勇敢而又无畏的曾经。
事到如今我已明白,本质而言,“哭”无法解决任何事情,过往的人生无论是怎样都没有关系,我只需要记得我是裴森,是一个坚定的、曾做过好事的“英雄”,这样就行了。
坐回到沙发上,拿出手机,本能地,我想要拨通白医生的电话,却恍然间想起……她好像已经没再在那间医院里任职了来着?
真是可惜,原本我是想要告诉她的,那些过往,那些曾经,还有同仇郁清分手的事实,以及我选择隐瞒她的种种。
我想告诉她一切,我想跟她说,其实同仇郁清道出“分手”后不久,我便陷入到了无尽的自责里,我开始后悔,开始懊恼,开始因为他的离开而夜夜都做噩梦。
甚至恍然间,我以为“那个人”又回来了,他藏在重叠的脚步声中,藏在楼梯间被隐匿的光影里,他可以是路过我的每一个人,亦可以是地铁站的拥挤之中,某个紧紧贴在我身后的家伙。
真是糟糕透了,我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我在思考,要不要同仇郁清坦白,告诉他我曾经被男人动手动脚的事情,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那天我会那么生气,这样或许我就能够挽留他,让他回到我的身边来。
无人诉苦,天知道,我有多想将我的这些苦恼告诉顾鑫,实际上他从通话的语气中便听出了我的不对劲,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我太害怕了,害怕我跟仇郁清曾经在一起过的事实,会被顾鑫察觉。
我想,顾鑫一定也是很恨仇郁清的,虽然对此他很少提及,但我总能从他的神态、他的语气重觉察出他对大学生活的向往,当我向他诉说我如今的工作时,得到的也总是他的苦笑,他说:“如果我的生意失败、破了产,想要出去打工,可不会像你一样能找到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还有所谓的‘五险一金’,可能没地方要我,说不定还得从端盘子做起。”
笑了声,我从不知道顾鑫还有这样的顾虑,“还好,你现在已经算是是有财富自由了。”虽这样对他说,但内心深处我也明白,当年的情况,算是直接斩断了他走向另外一条道路的可能,所以就算顾鑫嘴上再不介意,说起仇郁清,他怎么又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云淡风轻呢?
“听你这语气,怎么?失恋了?”然而顾鑫终究是足够了解我的,他大呼失望,说什么哥们儿谈了恋爱也不告诉他云云,我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只讪笑着,直到听见他说:“是不是欠了人家钱,或者拿了别人礼物没回礼?我跟你说,男人谈恋爱最忌讳小气!要我说,挽回的时候就应该把态度放端正,把亏欠别人的东西都补偿上,这样人家一心软,说不定就答应复合了呢?”
顾鑫不说还好,一说,便令我想起了跟仇郁清离开我家时,落在我屋里的一样东西。
抽屉内躺着一张花纹繁复的黑色卡片。
这是当初仇郁清跟我“做交易”时给我,用以“补偿”我的东西。
当初,这被我看做交易,是仇郁清轻视我的证明。
后来真的与他在一起后我曾尝试将它物归原主,却无一不被仇郁清拒绝了。
仇郁清或许是觉得这样是对我好,但在我看来,这玩意儿却是我与他不平等的证明……
那时的我,还真是有够傻的。
居然想着把钱还给仇郁清,觉得这样说不定就能同他再度见面,还能借此机会同他复合。
可当我发出信息,得到的却是仇郁清毫不留情的拒绝,他态度如旧,似乎就连这最后的机会,都不打算再给予了。
现在想来,“分手”这种事,对于仇郁清来说,恐怕只是形同虚设而已。
家里安装了摄像头,他能够随时查探我的动向,我在他的公司工作,所以他自然不愁无法得知关于我的一切信息。
而被他拒绝的我则是感受到了一种肝胆欲裂的痛苦,认为或许自己再也无法同仇郁清见面乃至复合,一时间我失去了理智,于是泄愤一般,在多重情绪的加持下,我气急败坏地用剪刀将他给我的那张黑卡一下下剪了个粉碎。
边剪,我还边哭,凝望着地板上的卡面碎片,我无法不觉得同仇郁清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都不过只是做梦而已……他只是一时兴起,跟我玩了一场恋爱游戏。
这张该死的、破碎的卡片,就是证明。
现在想来,还真是不免觉得好笑,那时的我对仇郁清过于在意,并且敌在暗我在明,我对他的种种思念,怕不是一早就被他看在了眼里。
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哦对,因为顾鑫的老婆刚刚诞下二胎,那孩子的满月酒,他邀请我回到市里去参加,而心中苦闷的我也恰好缺了个散心的机会,于是便借此机会请假,回到了老家。
离开这座城市,也算是短暂地从这段关系中抽离出来,让自己稍微喘了口气。
回乡期间,我得知了许多昔日小伙伴的讯息,譬如说小拐子,大学毕业后的他此刻已经编制上岸,过上了为国家教书育人的美好生活;而舒琳琳,虽然几经波折,但得益于她不屈不挠的韧劲,最终还是成功升学,现在已经去国外深造去了。
至于我的好朋友……顾鑫,虽然在学业方面他受了挫,但刚出社会那几年他恰好踩中了自己所选行业飞速发展的时期,比起昔日的老同学,他此时的生活情状,也可以说是光鲜靓丽的。
顾鑫还跟我说,等这次的满月酒办完之后,他便打算暂时举家搬迁到其他城市生活去了,家里的房子不出租也不售卖,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这一决定令我感到困惑,毕竟他口中的那个城市据我所知工作机会并不算多,难道顾鑫特别的眼光令他在那个地方发现了什么赚大钱的商机么?虽然内心略有疑问,但出于对顾鑫的信任,对此我并未仔细过问,反正总体而言,这次的返乡之旅于我而言还是充满了怀念与亲近的。
正当我稍稍调整好了心态觉得自己能够理清思路继续接下来的生活时,仇郁清的电话在这时十分恰巧地打来了。
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着,我不确定那时的他是否想要与我重修旧好,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只听他别扭着语气,状似漫不经心般问我:“你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呢?”
怔愣在原地,那一刻,我意识到或许他对我也并非全然无情——他一定是因为想我了,才会打电话来这样问我!
这样的认知令我的心脏如同安上了一个电动小马达那般,砰砰地狂跳了起来,以至于刚挂断电话,我便马不停蹄地买好了回程的机票,连夜奔着仇郁清所在的城市飞驰而归了。
甚至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家,趁着夜色,满心惴惴的我直接敲响了仇郁清住处的大门。
那时天色已经很晚,我的心脏揪紧,略微有些担心,直到管家帮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原来仇郁清是为了等我,到我家里去了。
虽是阴差阳错,却意外地令人感到欣喜,等到仇郁清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我与他两个便自然而然地和好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不必过多描述,正所谓小别胜新婚,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与他简直可以说是“干柴烈火”,从白天到黑夜都竭尽全力地想从彼此的身体上找回爱情的证明。
于是就那样,我与仇郁清和好了。
不过虽是和好,我与他之间的氛围略微还有些僵硬,所以那段时间我并未主动联系顾鑫,顾鑫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估摸着他应该是在忙搬家的事情。
后来好不容易跟仇郁清讲通了这件事,我才终于能够当着他的面第一次联系顾鑫,虽然十分遗憾,那通电话得到的只是一串串的忙音,以及隔天的收件箱内,顾鑫说他“搬家,在忙,一切都好”的消息。
啊……也是呢,毕竟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生活变得越来越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对此仇郁清的反应当然喜不自胜,他本就不喜欢我与顾鑫联系,这回的首肯,也仅仅只是因为耐不住我的哀求而已。
此刻看见到顾鑫的托词,仇郁清更是歪了歪脑袋,略微欠揍地对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时候不打扰也是一种友好的表示。”表情认真地,仇郁清指了指自己,“我认为,你更应该着眼于当下。”
他这话……虽是欠揍了那么一点儿,但却不得不承认,有一定的道理。
真是遗憾,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仇郁清的松口,我本以为能借此机会修复一下他跟顾鑫之间的关系。
如果能告诉顾鑫,我已经跟仇郁清在一起……就好了,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我曾冒出过这样的念头。
但很快,我便将这一念头打消了,昔日他们二人之间充满矛盾的过往仍然还历历在目,更多的……我想都不敢想。
现在看来,我当时的顾虑应该算是正确的……吧?
毕竟仇郁清那家伙,不止是Y,还是那个隐匿在暗处的跟踪狂,他曾两次伤害顾鑫,相机因他碎裂,顾鑫的自尊也数次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荧幕内传来的光线将我的眼眸刺痛,眨眨眼,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眼眸已经略微湿润了。
终于想起来了啊,全部,我第一次跟仇郁清分手的事情。
那时候的我的确还不够成熟,在仇郁清的面前,总是怀揣着某些自卑心理,曾经我只以为这次分手只有我一个人真正放在了心上,但通过这天晚上仇郁清的反应……
看来他也受到了伤害,只是当时他一言不发而已。
没事,没关系,现在我的病已经大好了,我有能力调节我与仇郁清之间的距离,还有那些未曾弥合的缝隙。深吸一口气,拿着手机,我拼命调节着自己的情绪,直等到眼泪终于不再争先恐后地泌出眼眶,我讪笑出声,关闭手机屏幕,心说现在已经很晚了,白医生也不再是“医生”,我没必要因为自己的问题,在这个时间麻烦到她……
然而思绪未曾中断,手机便开始拼命震动响铃。
看着荧幕上呈现出的那个名字,一时间我愣住了,“喂,白医生?”这么晚了,我虽有理由联系她,但她与我打电话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喂,裴森……我……就要回老家了,明天一早的动车票。”她这样说着,声音似有些犹豫。
“这样啊……我知道无法挽回你,所以也只能跟你说一句……路上小心。”如果作为“朋友”,在临行前与我道别,倒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只不过……“医生,临行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呢?”终于,我还是这样问出口了。
“嗯,”白医生的回答十分简洁,“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必须要在离开前让你知道才行。”
“……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可以当面说,我现在可以去你那里。”说着,我站起身来,不止为何,此刻我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更快了些。
“没事,我在电话里直接跟你说吧,当然你也要来,现在就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你,就是往常的那个地址……”说到这里,白医生又静默了,我一边穿着鞋,一边仔细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您继续。”
“你知道,在小城市,其实像我这样的岗位并不算多,所以我是打算去做点儿别的事情,毕竟天天听着患者的倾诉,偶尔医生自己也需要放松放松。”白医生很少一次性跟我说这样许多,我还没来得及感到诧异——
“所以接下来,我不再打算当心理医生了。”她这样对我说道。
像是某种铺垫。
又没有铺垫完全。
脚步慢了下来,我张张嘴,却忽然不知道该从何劝起了。
紧接着她又说:“仇先生,也就是你的男友仇郁清,他其实是我的另一个患者,长期以来,我也接受着他的咨询。”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终究令我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什么?”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否听清。
“他是个十分特殊的病患,他开出了高价,他的每一次咨询都会摆放好摄像头,拍摄他自己,他说这是他记录自己心情的习惯,作为医生的我不用入镜。”颤抖着声音,一时间,白医生的自述简直令我感到天旋地转——
所以……
嘴唇开始颤抖起来,冰凉的手指抚向了自己的脸,许久之后,两只手才死死抓住了手机,令它没有就那样掉下去。
“我是一个没有医德的医生,我需要赚钱改变家里的情况,所以操之过急,走了捷径。”白医生的音色中的灰败令我感到那样熟悉,曾几何时,我也曾为了些许的利益,走上了一条那样的道路,“其实跟你咨询的时候,有实时录音,偶尔仇先生没时间全部听取,事后我就会按照他的要求,将音频拷贝好了给他发过去,裴先生……对不起。”
仇郁清究竟给了她多少钱,才令她愿意做这种事?
而更可笑的,是时至今日,这种事情已经不足以令我感到诧异。
“我知道,我不配做一个医生,所以以后也不做了……不过裴先生,在我走之前,我想将我手里备份的录像转给你,虽然只有前半段的内容,后半段被仇总拿了去,但我想,至少能够帮到你。”
录像?哦,是了,她刚刚说仇郁清接受咨询进行阐述时会录像,我记得。
“我马上要离开了,裴先生……这算是离开前,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不小心粘贴重复了,现在已经重新粘贴好了,大家清缓存看一下奥QAQ
难以想象,白医生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选择跟我道出这一切的。
打了辆夜间的士,凝望着车窗外不断退行的景色,我的大脑竟因为过度混乱,而索性选择全然放空。
具体的,见面之后再说。
不同于往常,这回白医生选择在自己家楼下等我。
身着常服的她看上去就跟普通女子无异,褪去了医生与患者的身份,在彼此的眼中,我们望见的或许也只有疲惫罢了。
“上去再说吧。”白医生这样告诉我。
并未多言,我就那样走在她的身侧,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呢?疲惫?无奈?或许尘埃落定的感觉更多一些吧,比起最初的惊讶,此刻我内心想的只有——好吧仇郁清,这回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惊喜能够给我。
打开门,又来到了那处犹如审讯室一般的自建心理咨询室,这回白医生并没有坐到她往常的位置,而只是从身后的柜子中拿出一个U盘,递到了我面前来。
低头,凝望着那个U盘,我原本尽力放松的心情,在这一刻彻底凝滞了。
这东西……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简朴的银色U盘,并未被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包裹,很显然,这玩意儿我见过——这不就是我在仇郁清书房的保险柜里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的款式吗?
难道说……
“这是上半份,原本是打算在离开之前寄到他手上的,但思来想去,无论如何还是觉得应该先让你过目,至于下半段的录像……因为换了设备,直接在他的手中。”
白医生这样解释着,其实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我便已经意识到上回的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当时在书房,我的注意力全然被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吸引过去了,至于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U盘,则被我不甚在意地放到一边,甚至在仇郁清回家之前又重新给锁回柜子里去了。
真是……该死!
攥紧拳头,这份气急败坏也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了。
当着白医生的面将那U盘收入手中,我告诉她我回去就会看的。
“……抱歉。”凝视着我的眼睛,白医生第一次显得这样气势不足,“这话其实我早就该对你说了,你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吗?或者怪我?我是说……未经你允许录音的事情。”
哦……那个啊,如果让白医生知道最近我遭遇的这些事情,她便会明白这一消息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笑了笑,我只冲她摇头,“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他究竟给了你多少,让你愿意赔上自己的职业生涯这样去做。”
“……几百万吧,你或许会觉得为了这点钱搭上自己的这一切很不值得,但是在我看来……”抿嘴,白医生的脸上是浅淡而又自嘲的笑意,“我是村里长大的孩子,早年间村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导致我们一家人都被人戳脊梁骨,我的理想就是带着我的父母离开那个地方,再也不要回去了。”说到这里,白医生的声音略微有些哽咽,“仇总他是知道了这一切,才来找我的,我爸妈有我的时候年龄已经很大了,要是我一直在大城市打工,等攒够了钱,两个老人或许连路都走不动了……我明白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错过了可能得后悔一辈子,所以——”白医生欠身,冲我深深地鞠躬,“出于个人考虑,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从我明知道他就是你口中的‘仇郁清’却依旧让他坐在我面前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
白医生脸上的表情是坦荡的,而我……就算不原谅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其实很羡慕她,还是有亲人可以牵挂的。
“所以,你是什么心情呢?当你接受了他的咨询,又面对我那些长篇大论的故事的时候。”或许此刻我能对她说的,就只有这一句了。
深吸一口气,略略勾起唇角,白医生道:“我只是觉得,很奇妙。”
“什么?”
“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两个人,分明从来没有在一起,却又好像没有哪一秒钟曾分开过。”
“……”这样么?
见面的时间如此短暂,在黑夜的房间里,不过几分钟就要匆匆分离。
或许我与白医生都明白,这回的分别,便是真正意义上地再也不见了。
将我送到小区门口,她的脚步在最后的那条界限驻足,“哦,对了裴先生,”于我真正转身离去的前一秒,白医生微笑着补充了最后一句:“其实按道理来讲,心理医生是不应该跟患者成为朋友的。”
回到家中,凝望着手里的U盘,我陷入了持久的静默。
仇郁清的录像……么?真是很难想象,像他这样不坦诚的人,居然也会有袒露自己内心的那一刻。
缓步走到桌前打开电脑,荧幕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