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by烈冶
烈冶  发于:2024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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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更加冷漠的仇郁清总是斜眼瞥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落败者,他觉得裴森全身上下的每一寸地方都是那样地可卑可鄙,在他的心中,裴森的“喜欢”不过只是庸人的卑劣阐述罢了,裴森与他人的喜欢并无不同,庸人自扰、千篇一律。
他认为我最应该做的,是铭记裴森与顾鑫交好的曾经,毕竟他从来都选择旁观,并没有任何一刻同“仇郁清”站在一起,那些为了金钱随意出卖自己身体的选择、那些嘴上说着喜欢背地里却向另外一个男人摇尾乞怜的姿态,无一不是他庸俗可耻的证明。
实际上从小到大,我宁愿都相信这样的“仇郁清”,因为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强大、自信,仿佛任何人的存在都无法撼动他的选择,而裴森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一直践行着对“仇郁清”的喜欢,甚至甘愿自轻自贱地,展露出自己柔软可怜的肚皮。
人总是慕强,这点理所应当,只要仇郁清是一个没有欲望只懂复仇的人,那么他便永远没有弱点,永远不会软弱。
我想,裴森喜欢的,应当就是那个冷硬的、没有弱点的仇郁清。
可又是为什么,每当我意图朝着那个“仇郁清”制定好的方向亦步亦趋地走下去,就会有另一道自作聪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呢?
他是另一个“我”,一个柔软但却更加狡猾、更加工于心计的我,他挑眉摊手叫我索性承认,那些对裴森奇奇怪怪如同电流一般特殊的感觉不是假的,只是我被一种名为“爱情”的东西骤然间眷顾罢了,“这令你感到痴迷,承认吧,离开他你甚至会活不下去。”
无比坦荡地这样诉说着,我仿佛看见我忸怩在裴森的身体上,抱着他开始诉诉说起了柔软而又做作的爱语,因为想要获得裴森的笑容,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学习起了所谓的“恋爱技巧”,开始想拉着他一同沉浸在那可怖的温柔乡中,柔情的话语与愈发深切的亲密接触,总会令裴森沉溺进你编织好的名为“爱”的幻梦虚妄之中。
对于裴森,他们一个主张惩罚,一个主张捕获。
最初,赢的那头总是我所惯于信任的“惩罚”,毕竟报复是我最惯用的手段,仇恨是我行使的一切原动力。
跟在他身边的行为不过只是为了“复仇”而搜集情报罢了,这次裴森的罪孽是他欺骗我,他减少了同我表白的频次,他对我的喜欢不是真的……
修长匀称的背影,柔韧的腰肢,不算特别纤细但却能被一只手轻易握住的脖颈,每当我我凝望着这样的他,那个狡猾而卑劣的声音便在我耳边怂恿,要我伸手去触碰,但另一边主张复仇的我却认为这样的行为是可耻的,我感觉我意识在不断地撕扯,我甚至知道我应当同裴森拉开距离,但是……
为什么?却让我看见他和顾鑫并肩站在一起的景象呢?
原来曾几何时,他的脸上也露出过那样活泼的笑容,原来他不总是恐惧惶惑,也可以是朝气蓬勃满面春风的。
和顾鑫在一起的裴森,令我想到了午后温软的阳光,又或许是照射入巷道中的夕阳,是金黄的、橘色的、仿佛将天际都点燃灼烧的。
太美了。
美到令人窒息。
美到令人愤怒。
为什么裴森想要拍摄我呢?我甚至认为,他才是最应该被摄像头聚焦,被目光所凝视的那一个。
当然,不需要太多的人,只我一个就足够。
为什么偏偏是顾鑫呢?他明明知道顾鑫曾经做过什么。
现在是夏天,他们的臂膀之间产生了触碰,没有衣物的阻隔,就那样轻轻地贴着。
凭什么?凭什么对顾鑫,你就愿意那样笑着。
就因为他给你买了相机?就因为他千里迢迢跑来看你了?
可我做的未必比他少。
你为什么不这样对我呢?
真是烦人啊,我本来已经准备抑制冲动,彻底将“与裴森接触”与“不耻”划上等号了。
可终究我还是那样做了。
因为不再刻意隐匿,裴森察觉到了我。
他真是呆得太过,居然好像刚确认我的存在似的,在此之前他竟一无所觉么?该说不愧是他,还是不愧是我?
顾鑫气势汹汹地前来寻觅,那家伙的愚钝一如往常,绕开他甚至都不需要多费脑筋,只不过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台相机实在是过于碍眼了,咔咔的拍摄声,令我感到心烦,因为这声音又让我想起了Y在拍摄裴森的时候。
巷口的末尾,裴森站在原地,等待着顾鑫,也等待着我。
他真是毫无防备,就算我直直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毫无警惕性,是那样地懵懂、正直,傻到令人感到狂躁、困惑。
抓住他的领口不过本能驱使,他想要打开手电筒照亮我的脸,我自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那一个吻,未经大脑思考,近乎是本能的。
但当呼吸交汇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我已经上瘾了。
真是糟糕。
真是太美妙了。
我用舌头舔舐着他紧紧闭合的唇瓣。
顾鑫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出现,啧,更烦了。
想杀了他,可裴森一定会因此感到不悦吧。
居然还想拍我,真是活腻了。
一拳掼在他的腹部,就当是为儿时的我出口恶气了。
咦?原来这么长时间的以后,我也明白什么叫做“痛恨”了啊。
真不错呢。
肢体接触这种事情,就如同用目光舔舐,用脚步追踪那般,是会上瘾的。
当我意识到裴森的力气似乎并不足以撼动我的桎梏,我便愈发肆无忌惮了。
他很害怕,他真的很害怕,在我的面前,他从来没有笑过。
但我竟也享受着他的这份恐慌,因为我还想看见他的表情,更多更多。
真是没用啊裴森,就连挣开一个陌生男人都做不到么?怪不得会被人摁在肮脏的墙面上予取予求,怪不得只会摇头,只会一个劲地挣扎落泪。
太可爱了。
灵魂的天平在不自觉间失去了平衡,偶尔又融会贯通,谁说这么做就不是惩罚呢?这就是他关于“喜欢”不忠的证明啊,胡乱说话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虽然对他做这种事的确令人感到不耻,但……那又怎么样呢?
同时满足了惩罚与捕获,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
后来,裴森毕了业。
很遗憾,祖父母名下的产业也需要人去继承了。
我不想便宜了仇玉宁,更何况公司落在他这种人的手中,那才算是真的后继无望了。
祖父母也是明白的。
恰好时值毕业季,四处找寻工作的裴森也没有那样多的破绽能供我袭击取乐了。
更重要的是他说他会尽力入职我名下的那家公司。
对此我感到十分愉悦,起码我能够看到他正如他所起誓的那样,一步步朝我靠近着。
真是一个有毅力的人,一直朝着自己设立好的目标前进呢。
真耀眼啊……令人感到心慌乃至心烦呢。
所以暂且放过他吧,反正来日方长,不是么?
不会让他那样轻易进入公司的,在我的授意下,裴森的入职只可谓几经波折。
回到家族中,裴森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多数时候都是那个更为冷漠的仇郁清占上风。
毕竟那才是本我,至于另外那个耽于享乐狡猾且颇有手段的家伙,是因裴森而存在的。
裴森不在,他便很少出现,而我也是习惯用那副冷漠而又强势的姿态,游刃有余地掌控全局的。
一年后,终于真正意义上地打败了仇玉宁,得到集团掌控权的我我终于空出时间,能回到自己创立的那家小小模特公司观察裴森的情况了。
他就像是被我悉心养殖在培养皿中的菌落,开得很漂亮呢。
再度遇见他的时候,我的思维方式多时候还是停滞在“冷漠”的版本中。
秉持着“接触就是可耻”的信念,我数十年如一日地,仇恨着裴森。
为什么不恨呢?我想,毕竟原本的我不是这样子的,每个夜晚,当我感受到灵魂深处的撕扯,当我的欲念被记忆中那些瑰丽而暧昧的景象折磨,我都会自保险箱中拿出那些最被裴森所惊惧的相片,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回忆着他优美的姿态,憎恶着他自甘堕落的抉择,也为他的模样所愉悦、沉沦着。

我是在他重新对我展开追求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
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不再张扬,变得不像少年时那样,能在道出喜欢的时候,仍旧肆无忌惮地笑着。
或许我应当早些发现的。
并不擅长体察自己的情绪,直到我的胸口处传来闷闷的钝痛。
或许是我改变了他。
这样的认知令我感到欣喜,却又让那把无形的刀更深地插入到我的心脏之中,血液汩汩地流了出来,有一道声音告诉我自己——其实我是应该远离他的。
可分明这样的他也同样令人痴迷。
他的目光犹如一团缠绵的丝线,包裹在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他很勇敢,怀揣着某种自卑的情绪,他义无反顾地贴到我的身边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毕竟在彼此足以相互凝望的现实世界,我从未同他接近过,别说谈情说爱了,就连一段儿正常的对白都没有。
更何况……仇恨。
我还没放下自己的行为准则。
他的贴近令的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团柔柔的棉花轻轻包裹。
我不适应这样的感觉,他的闪耀目光令我惶恐。
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我也从不允许别人擅自对我拿出这样的态度。
我尝试矫正裴森的行为,用我惯常使用的、他所熟悉的冷漠,一次次,一次次地拒绝他。
这让我感到一阵近乎窒息的危险,我甚至开始害怕,害怕此后他再也不会那样说。
说爱我,说喜欢我。
因为他从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模样的。
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光鲜亮丽,仅仅只是一层皮囊包裹着腐烂的灵魂罢了。
甚至他所熟悉的不近人情、冷漠,都是假的。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他在我的面前俯首,这是他第一次的主动亲吻,目的地却并不是我的嘴唇,而是另外一个更为肮脏不堪的地方。
这令我感到愤怒。
我不允许他这样作践自己,可与此同时,我却又享受着他带给我的种种欢愉、种种如梦般的绝妙感受。
再这样下去我会上瘾的,再这样下去我会一辈子都逃不开的,我明知道这一点,就像我知晓自己曾带给他的伤害,可无法,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对他那张脸、对他这个人说“不”,或许我嘴上说了,但我看见我可怖的灵魂,正盘踞在他身后,像是想要将他团团包裹。
他说他爱我,他不知道每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脚趾就会忍不住蜷缩,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会过电一般地战栗酥麻起来,我想要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得到他所给予的这一切,所以我不愿应答,我知道当他知晓真相、当他认识到最本真的我,他一定会离开的。
但我却又忍不住地蒙蔽他,因为与他相处的时间一久,另一个“我”就出现了,他勾缠住他,用自己学到的话术技巧将裴森玩弄得团团转,我可爱的他就像一头愚钝小牛一般够着我为他准备的胡萝卜,他不知道我还有很多,多到他这辈子都吃不完,多到他看了都会觉得害怕。
终究,我还是沦陷了。
裴森很会去爱一个人,能够想象如果他爱的对象是一个正常人的话又会得到一种怎样的幸福,他总是不会让你的期待落空,他总是能察觉到你的情绪,他总是会说出那些有关情爱的话语让你摇摇欲坠的危机感得到缓解以及满足。
不要跟我提及分别,如果那是认真的,我一定会发疯,我不敢想象我会做出怎样的事,可与此同时我却像是患上了暴露癖一般跃跃欲试,我想让他知道我的缺点,我想让他明白我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我就知道我会将一切都搞砸的,所以当裴森第一次对我表现出不在乎的时候,我真的产生了一种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受,我意图大力地抱住他以求安慰,但如若他推开我我一定会加倍难过。
于是我离开了,我没有想到会有不知好歹的人趁我不在伤害我的宝物,在那一刻我真的想让仇嘉瑜那家伙淹死在池水中算了,如果裴森也不原谅我,我也会一起跳下去死掉的。
不过还好他没有那样做。
非但如此,他还满足了我的一切小小要求,他不知道我想要看着他,无时无刻,所以其实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便已经将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都安装完毕了,毕竟我是对他有隐瞒的恋人,如若他对我产生了怀疑,我也时刻准备着,不是么?
想要侵占他的一切,不止身体,还有整个生命的方方面面,一切,全部,裴森或许无法理解,但我会让他慢慢习惯这一切的,他无时无刻不试图用爱将我填满,可我的欲求却是永无止境的。
同他偶尔也有些小摩擦,但在我看来这都不算什么,随着同他相处的时间逐渐变长,在他面前,那个“冷漠”的仇郁清似乎消失了,我承认了我的沉沦,在他的面前我可以维持另一幅面孔,那令我感到轻松,毕竟就连我的撒娇他都是会全盘接受的,他一直会包容我,只要我将最关键的那些事情全部隐瞒住。
老实说,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都差点把顾鑫这个人彻底忘掉了,那些关于恨意的、关于复仇的、关于苦痛的记忆,在与裴森相拥而眠的夜晚,似乎悄无声息地被我的大脑自行删除,直到某天我照常通过监视器凝望着在家里躲懒的裴森,发现他又开始重新跟顾鑫联系了。
他与顾鑫的关系,似乎比与我要更加要好。
他甚至因为心虚而想要向我隐瞒与顾鑫相关的所有。
这样的认知令我难受,我甚至巴不得顾鑫死了,这样他就可以全然地属于我。
顾鑫的存在,似乎又令我想到了那些充斥着不堪的过往,裴森似乎又变回了曾经在顾鑫向我扔石子的时候,站在他身侧的那一个,他们的关系真好啊,好到令我近乎无法维持自己的脸色。
于是在那个夜晚,我又变回了裴森最为熟悉的,那个冰冷而不近人情的仇郁清,因他的挣扎而兴奋,我因抓住了他而感到快乐,但当他凝视着我不住落泪的时候,包裹在心上的冰层似乎悄然间碎裂了一条缝。
裴森不愿意向我妥协,他甚至要跟我分手,我很着急,但我承受不住他那仿佛充斥着恨意的眼神,这令我想到了如若一年、三年、十年后,到了真相大白的那天,他会用比这更加憎恶的目光凝望着我,这样的猜想令我难以呼吸,于是我松开他,任由他滑落向地面,转身而去了。
如若这段感情终将迎来终幕,那么我会怎么做?我尝试像一个正常人一般思考这个问题,但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得出那个“再也不见”的答案,我发现裴森的存在就好像影视剧中封印魔王的宝剑那般,当他离开了我的世界,那些生机勃勃的草原、那些可爱而富有童趣的花鸟鱼虫,都将顷刻间化为乌有。
如若裴森的性格再倔一些,如若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我,亦或者他喜欢到一半开始见异思迁,有了别的女友……
真是遗憾,我想象不出一个美好的局面了,不会有和解,不会有光明,我又要变成那个憎恶世界的怪物了,我会拉着他沉沦,会狠狠地施行报复。
我不得不承认,这段摇摇欲坠的关系能够一直维系,甚至变成如今这般甜蜜、可爱的样子……其实全都是裴森的功劳。
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令我产生那样的欲望,让我想要拿到那个名为“幸福”的东西而拼命地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着,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拉着他的手,余生同他一起,幸福地走下去。
站在世俗的角度,我的确做过很多错事,如若裴森知道,他也一定会认为无错了,可于我而言不这么做便只能走向那条名为毁灭的道路,我需要他活在我的视线之中,我的眼睛要看到他的样子,我的耳朵要听到他的声音,我的手指要触碰到他的皮肤。
要怪就怪他自己吧,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分明也觉察到了我的诸多错处,可谁叫他明知我是混蛋,却依旧信誓旦旦地呐喊着那些矢志不渝的承诺呢?
说出的话就应该负责,我不会无可奈何地让一个失信的人溜走,若是有人想要违背诺言,那我就只能让他用身体记住。
他不是说他喜欢我么?所以即便他知道这一切,他也应当信守承诺,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地喜欢我。
低沉着脑袋,当我得知他请假回到了家乡,我枯坐在那间出租屋内一直等待着,等待着裴森的归来,等待着他决心离开我的判决,因为这样,我就能进行下一步行动。
可谁又叫我知道他是为了顾鑫才返乡的呢?我极力忍耐了许久,才终于拨通他的电话了,我本已预备好了同他的争吵,我甚至已经物色好下一步行动的地下室了。
可裴森却说……马上回来见我。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听见我说话,他似乎几欲哭泣了。
当我得知他买好了返程的机票,当天晚上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找我的时候,我想——他果然还是那样喜欢着我,一如既往,从没变过。
真是遗憾,这回又被他逃掉了。
“该如何表达呢?医生,其实……我一直,一直期待着。”
“期待着那样一天,没有恐惧,没有无可奈何,而是彻彻底底的坦白,为此我已准备好了所有的材料,包括我的心路历程,全部写在这个笔记本中,如果裴森答应不会因此而怪罪我,我很想让他知道我的全部。”
“但……没有办法呢,我果然还是无法承担那样的风险,一想到裴森会因此而彻底离开,我就不得不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了。”
“喂,你说,像我这样的人,也能获得普通人的‘幸福’么?”
听觉开始变得模糊,视频内部,仇郁清的声音已经不再清晰了。
我凝望着他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仿佛已用自己的一生将他的慢慢一生看完,我从不知道原来他的想法竟是那样简单、纯粹的。
哈哈,我真是没救了。
然而荧幕内部,凝望着摄像头的仇郁清仍继续说着:
“反正,在那之后不久我们就和好了,浓情蜜意的时间更多,但持续这份甜蜜的时间却并不算长……真是可惜呢。”
并不算长?揉了揉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的我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便又听仇郁清补充道——
“我不应该让他继续与顾鑫保持联系的,反正在那家伙来公司找到我之后不久,我跟裴森就……”垂眸,眼睫微敛,仇郁清微微蹙起眉,他的神情中呈现出僧侣一般肃穆的痛苦,“要不是他,我一定不会跟裴森分开的,我一定会将这些事情当做永远的秘密,死守着,直到生命的尽头。”

心脏开始狂跳起来,来不及感慨,来不及复盘,当仇郁清说出最后那句话时,我的内心陡然间生出了一股近乎窒息的可怖感受。
顾鑫去……找过仇郁清?
为什么?为什么仇郁清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就连顾鑫也……从没跟我提起。
趴在冰凉的电脑桌上,我攥紧拳头,就那样拼命深呼吸,直到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因为巨量的情绪起伏而持续不断地阵痛。
的确,我承认,白医生给我的前半段录像令我知晓了许多。
包括仇郁清的心路历程,包括他的两幅面目。
从前仅有一个模糊的认知,这回通过仇郁清的自述,一切都清晰明了了。
可十分遗憾,这一切都还不足够。
它还不是“真相”,我所遗漏的,还有许多。
所以,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是去找仇郁清当面对峙,还是偷偷潜入他家去拿录制着下半截内容的U盘呢?
如果可以,我倒也十分希望自己拥有那样的行动力,永远不停歇,永远为了真相而奋斗。
但此刻我累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仇郁清,甚至都不想再去接触那些有关曾经的种种。
都无所谓了,那些闪耀的残破的可怜的卑劣的,都是我。
也都是仇郁清。
都是我们,我已不愿去再抓着那些不放了。
可接下来呢?又该怎么去向仇郁清追问,关于顾鑫的那些事呢?
分明熬夜连续看了几小时的录像,我的身躯已经疲惫不堪了,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脏正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它就会因为过载而轰然间碎裂崩塌似的。
但我仍旧没选择休息。
我摇摇晃晃的步伐行在晨光熹微的街道上,当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开始注视着第二日的破晓,那些街道上熙熙攘攘、开始进行新一天劳作的人们,仿佛都变得有意义起来了。
真美啊。
驻足在宽敞的大桥之上,我望见耀目的阳光洒落下金箔,不光江水,就连我的身心也被惠及到了。
眼前的景象令我落泪。
我忽然想要拿起相机拍摄照片,我想要告诉仇郁清,你看啊,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
不要讨厌它们,你看啊。
如果你不想去看,那我带你去看好了。
不要沉溺在那样的世界里,不要觉得自己是腐烂不堪的,不要认为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
我裴森,也并非是你生命的全部。
你明明拥有那么多。
想着,我却笑了出来,为我自己的无可救药,也为仇郁清感觉到幸运了。
因为他看上的这个“仇人”,真的是一个超级无敌大笨蛋呢。
被那样隐瞒、被那样欺负、被那样窥视威胁,却都没有想要离开、想要走远。
或许我真的是一个可悲的英雄。
一个渴望着爱、渴望被在乎、渴望拯救他人的变态英雄。
这一刻,我好想打电话问问我的好朋友,问问顾鑫,接下来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又或者说直接问,那天你到底去跟仇郁清说了什么呢?
于是站在桥梁的正中,我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这是我第二次下定决心想要告诉顾鑫关于仇郁清的事情。
第一次没有成功,这次总不能再失败了……
“喂?”接电话的,是一个不算熟悉的女声。
一时间我愣住了,我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打错,可手里的电话号码,的确是属于顾鑫的没错,我给他的备注,还是他钦定的“超帅顾鑫是你哥”呢。
“啊……裴哥是吗?”电话那头的女声十分温柔,但却似乎带着某种涩然的笑意,她说:“正好,我还有事情想要找你呢。”
“……”喉咙仿佛被卡住了。
隔了很久我才听见自己说:“啊,是葛佳悦女士。”这个称谓……真是令人怀念。
每当同我在一起的时候,顾鑫提及自己的老婆,他总是用这五个字开头,“找我?什么事呢?”勾起唇角,我想,或许我也能久违地同我的这位嫂子叙叙旧。
“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整理我老公遗物的时候,看见一台相机,印象中家里并没有这样东西,他总是跟我说起你嘛,你是大摄影师啦,我也摆弄不来这个玩意儿,我就想是不是他生前借了你的,忘记还了。”女人的语速很慢,语气自然,声音也是娓娓道来,就好像她说出的这一切都无比正常,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似的。
“……什么?”
“其实本来打算在我老公葬礼那天给你的,但是你没来,托仇总来了,我知道你忙嘛,当时就把这个相机给仇总看了,仇总说他也不知道,要问你,我本来想着等葬礼结束之后就给你打电话的,但是你也知道,家里两个孩子嘛,平时要工作,也很忙,给我忙忘了,以前老公在的时候也不觉得,现在……”说着,葛佳悦女士的声音慢慢底了下去,声音中带上了些许酸楚的涩然,“没有……哈哈哈,我没……你看我,明明他下葬的时候还很坚强来着,在孩子面前也没,但是现在却——”
再也说不下去了,电话那头,葛佳悦女士的呜咽声终究还是从手指缝中缓慢漏出,一个妻子的思念,一个母亲的无奈,正如同回南天湿润的空气一般,虽目不可及,但却无处不在。
木然站在原地,凝望着逐渐生起的晨光,分明是一天中这样绚烂的伊始,却忽然感觉穹顶变得好低,低到似乎要将我压垮了。
“葛女士,很抱歉……我……没有去参加……”顾鑫的葬礼。
极力维持着自己语气的正常,就算眼泪已经无可抑制地自眼眶中汩汩泌出,我也绝不能让此情此景变成两无助的人抱头痛哭的可悲场面了,“我……会找个时间回去看看的,看看你,看看你们的孩子,还有顾鑫……真的,真的很抱歉。”
语言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匮乏,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像这样干巴巴地宽慰罢了。
但或许对于葛佳悦女士来说,有这样一个可供她发泄情绪的出口便已经足够,电话那头,她一直一直一直啜泣着,她一会儿说谢谢,一会儿又说起那些曾经顾鑫向她提及的,关于我的种种。
该如何向她表达呢?我想,我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起顾鑫的死因,它是那样地不合时宜,正如这突如其来的一消息之于我那般。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遗憾,就连悲伤所带来的阵痛,都是迟缓的。
我卑劣地不愿让葛女士知道我的无知,我煞有介事地开始轻声安慰,甚至询问起了他家如今的情况,以求确认顾鑫的家属们都还安好。
“托你们的福,真的没事呢……啊,孩子要去上学了,那个相机?你来拿的话,记得提前联系我哦,挂了,两个娃闹腾得很呢——”吸了吸鼻子,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慌乱,葛佳悦女士这样对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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