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钟表,的确,现在已经是该送孩子上学的时间了。
没有挽留她的立场,那样的情况,除了“好”自也无法再提及任何其他的事了,只当通话终于挂断,我那只无力的手才终究垂了下去——
“啪嗒——”是手机掉落至地面的声音。
顾鑫死了?
为什么?什么时候?我甚至居然都没有去他的葬礼?而是仇郁清去的?
为什么仇郁清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
“……”
看来,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了。
这就是仇郁清无论如何都要苦苦向我隐瞒的真正原因。
更可悲,更残酷,与其他的因素都无关,甚至可能直接导致我们分手。
——如果顾鑫的死跟他有关的话。
因为过量的冲击令我的腿部开始变得酸软,沉重的心理负担近乎令我喘不上气来,我凝望着桥下平静的江面,那一刻居然产生了纵身一跃的冲动。
就如同当日我得知这件事情时,那感觉并无不同。
可我终究还是没有那样的勇气。
我只是缓慢蹲身,在桥梁的人行道上,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膝盖中。
这是目前我能找到的,缓解我痛苦的唯一方式了。
是的,在这一刻我明白了。
我明白我为什么会“失忆”了。
一般的苦痛怎么可能轻易打倒我?分明就连仇郁清曾经的所作所为,都没能将我撼动。
除非真的……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感觉从今往后这世间只有我有一人禹禹独行了。
除非真的,再继续自责下去,就到了连生命都想放弃的地步。
所以为了自我保护,大脑最终选择令自己变得糊涂。
再也想不起……
再也想不起那些曾经了——
“喂,裴森,你最近怎么样了?”
“哈哈哈哈哈,是啊,好好好,挺好的,看来你最近过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哦,也没什么大事啦,就是生意……有些问题,哎,你做摄影师,是不是佣金很高啊?现在手里存款不少吧?”
“哎,没有没有,我没想借钱,我就问一句,我再怎么样也犯不着向你借钱啊,我认识的大老板可多了,更何况……你也帮不了我什么。”
“卡?你那张卡能有多少?啊?剪了?剪了补办一张不就成了……咋的,那卡不是你名儿啊?哎,你那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卡吧?”
“没有没有,跟你扯皮啦……嗯,我真没啥事,你可别跟葛佳悦女士说啊,她现在可恼我了。”
“哎,我没叫你给我借,再说,你那三瓜俩枣的也根本不够啊,我要找大老板!这笔钱只有大老板才借得起我。”
“哎?对了裴森,你跟仇郁清还有联系么?”
啊……想起来了。
一通充斥着插科打诨的电话,很有顾鑫的个人风格。
我明明察觉出了他想要借钱的意图,我甚至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忧郁,但终究却因为他的避而不谈,最终不了了之地挂断了。
当他提起仇郁清的时候,我的内心陷入了一阵慌乱,我以为我跟仇郁清的事情被他发现了,于是在心虚与片刻的昏聩中,我没有追问到底,而是早早地掐断了来自他的电话,最后一通。
我仍旧没能鼓足勇气,告诉他有关仇郁清的所有。
沉浸在自身思虑中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或许是来自自己儿时好友的陷入绝境的求救。
我只想到他缺钱,于是在那之后还筹款给他打过去了。
但很快他那头便转了回来,不接我的电话,他用短信告诉我:“哥最近忙,筹到钱了,勿念。”
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不懂,当时我只以为,这不过是顾鑫想一出是一出的小插曲罢了。
我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去找到仇郁清。
更料不到在那之后不久,他的死讯便会传入我的耳中。
作者有话说: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飞鸟的鸣叫,我才迟迟回过神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覆压在自己的身体上,当我抬起头看向天空,却发现它好像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塌陷下来,而我的身体,也终究没有被倾轧至崩溃的地步。
腿很麻,我手撑地面,用尽全力重新站了起来。
原来,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人却还是能够顶天立地地在这世间行走的。
此刻我的心情究竟如何呢?对此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描绘了,只想起今天我原本跟杨天鹏约好了要出门拍摄的,放人鸽子不是我的风格,我……或许得出发了。
走在路上,周围的环境分明是嘈杂的,但不知为何,我却好像能够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以及不算粗重但却分外明显的,自己呼吸的声音。
真是讽刺啊,迟迟地,我开始悔恨了——分明出事那天,电话也是葛佳悦女士打过来的。
为什么会忘记呢?甚至还若无其事地打电话,想要告诉顾鑫关于仇郁清的种种。
她说,顾鑫是被讨债的人追到火车上殴打,而后宁死不屈跳车而亡的。
她说,顾鑫离开家之前,告诉他准备去找一名姓“仇”的朋友。
所以……是没借到钱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难想象顾鑫临死前的感受。
他得是抱了多大的决心,才终究鼓起勇气放下尊严,去敲响仇郁清办公室的大门的啊。
他们是如何进行交涉的?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那之后我只听警察说,原本那些讨债的人是追到了顾鑫家乡的原址,得知他举家搬迁后才狗急跳墙满世界找寻他的行踪的。
看来从办满月酒的那天开始,顾鑫便已隐隐知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了,他拼尽全力,用尽最大的可能,为了家人的安全,尽力筹谋着。
我不清楚他从事的是怎样的工作,我只知道他似乎一直跟初中校外那伙混社会的人有联系,后来做生意也是同他们一起的。
警察曾找到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叫我做了笔录。
我的脑子很乱,什么事情都说不明白,整个人都是怔然的。
那时我不明白,甚至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顾鑫什么事情都没有告诉我。
甚至还是警察告诉我,顾鑫曾找到仇郁清,求他给他借钱的。
在那之后……
对,在那之后我便离开了警察局,回到家,准备跟仇郁清对峙了。
然而还没等我仔细问出那日的前因后果,仇郁清便跟我提出了分手。
为什么呢?
明明我才是该质问的那一个吧,为什么,最后弃我而去的,却是他呢?
时至今日我仍还记得当日仇郁清的晦暗的面容,他的灵魂仿佛已然完全褪色,那漆黑的眼眸中,望不见一点昔日的光泽。
“为什么?你告诉我啊!为什么你要瞒着?哪怕是我借钱给他,哪怕是以我的名义……仇郁清,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啊?仇郁清你说啊!你不要再……”
从刚开始用力摇晃着他的领口,到后来双手无力地垂落,我低着头,就那样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到地面上。
泪滴撞击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
宛若一记记耳光,将我的脸颊抽得又肿又痛。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告诉了你,又能改变什么?”仇郁清的声音是生硬、冷漠、甚至不近人情的,他的语调很轻,只从齿间漏出一句:“顾鑫是在我这离开后去世的,单就冲着这一点,你还会坚持跟我在一起,不和我分手么?”
一瞬间,我多么想要点头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啊,当然啊,我不会和你分手的,我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只想让你告诉我那天发生的事情,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愿意接受。
我本该这么说的。
但喉咙中就好像被哽进了一块儿滚烫的热土豆,我看着仇郁清,连声带都已经无法再震动了。
我没说出一句话。
最后挽留的机会,也从我的手中溜走。
“你敢说你没有一刻怀疑过我?”微笑,仇郁清脸上的表情是讽刺的,“你敢说你没有怀疑过顾鑫的死跟我有关么?甚至……连我没给他钱,都将成为一种罪过。”
没有,不是的,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我多么想要让自己动起来,让自己变得像以前一样坚定,让仇郁清冷静一点,不要那么悲观,好好说,我们好好商量着……
然而——
“更何况,我向你隐瞒的‘卑劣’也远不止这些。”抽了抽嘴角,仇郁清脸上的笑意,暗含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讽意,“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裴森,你对我失望,本就是必然的结果。”
“我们……就这样分开吧。”
仇郁清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将它放进了我的手中,“这是我给你的解释,什么时候决定将我忘记,就什么时候把它打开吧。”仇郁清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却仿佛已经失了聪,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本来,只是想要他跟我讲清楚。
哪怕他骗骗我,哪怕他告诉我那天他大发雷霆将顾鑫赶走……我也是不会怪他的……吗?
缓缓地,手抚到了自己的胸口,我扪心自问了我自己,最终得出的答案是——不尽然吧。
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了仇郁清,觉得顾鑫的死跟他脱不开干系么?
或许我可以欺骗自己,但我拙劣的演技,却无法欺骗仇郁清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的确,他说得没错。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就算在那之后我与仇郁清“和好”,顾鑫的死也会如同一道永远不可弥合的鸿沟,它会横在在我们之间,无论如何都无法复原。
仇郁清是个追求极致的家伙。
不纯粹的爱、夹杂着嫌隙与背叛的情感,他向来是不屑于要的。
就连那些利益至上的人,在他眼中都跟贪食着腐肉的秃鹫差不多。
任何目的不纯的事物,都会被他打上平庸卑劣的标签,像他这样的死脑筋,宁可死得干干净净,也不要在一滩淤积的烂泥之中苟活。
枯坐在沙发上,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而过,我不知道,或许我的世界自仇郁清离开的那一刻起,已经凝固了。
顾鑫不在了,仇郁清跟我分了手,这世界上还有谁会真正意义上地在乎我呢?
垂眸,望着眼下一直被我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我感觉那似乎是一个小小的黑洞,是诱惑着要我去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又或许是因为我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下定决心将仇郁清忘记,所以缓缓地,我还是将那笔记本打开了。
“…………”
“……”
狗项圈里的摄像头,照片,Y先生,以及……身为跟踪狂的“那个人”。
凝望着那些痴狂的文字,我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已经被掐断了。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仇郁清会选择把这个笔记本给我。
他真的希望我忘掉他。
甚至希望……我恨上他。
的确,他做出的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哪件不是足以令人感到胆寒、尖叫一声然后逃开的呢?
更别说最终,牵扯到了顾鑫的死亡。
我不跟他分手,那才是奇了怪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任由落下的眼泪浸湿了笔记本上的文字,那一瞬间,我甚至只希望自己的心脏也被这无尽的黑夜吞噬搅碎了。
躺在床上,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巴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全部忘记。
忘记那些不堪的曾经,忘记同他相爱的过往,忘记顾鑫的死,忘记……自遇见他的那一刻起,关于他在我生命中的所有。
都忘记好了。
都能忘记,就好了。
“叮咚——”按响了杨天鹏家的门铃,回忆之外,我的脸色却是无比平静的。
或许是因为已然历尽千帆,又或许是因为相较于失忆前“突如其来”的冲击,这次真相的到来是那样地“循序渐进”,所以就算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也并没有将我的身心一下子全部摧毁了。
杨天鹏打开门,见是我来了,立即露出笑逐颜开的神色,而我竟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弯起眉眼,也向他回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真是变得强大了啊,我。
该说不愧是接受了心理治疗的人么?
“哎?你眼睛怎么这么红?”那张圆圆的面孔杵到了我的跟前,片刻的探究后,杨天鹏擅自得出结论了,“不会又跟仇总吵架了吧?他把我们裴哥惹哭了?”
……他这么说倒也没错,实际上我现在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回头去跟仇郁清进行交涉。
“那个,杨天鹏,今晚上我们加下班吧,我明天到周末,可能都得请假了,我有事得回老家一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再度回忆起顾鑫的死,初次得知这一消息的悲痛,再度细细密密地降临到我身体上了。
“哦,当然没问题啦!”杨天鹏答应得很快,所幸他也没有追问,很快我们之间的交流便又落脚回到工作上了,或许应当庆幸此刻的我仍旧能够维持着基本的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而不像最初时受到冲击那般,选择用遗忘了一切的自己来面对生活接下来的苦痛。
因为一下子赶工了好几部成片,所以当我离开杨天鹏他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我买好了去往顾鑫那座城市的机票,觉醒明天一早就出发……
步伐缓慢地行在回家的路上,弹簧似地,路灯将我的身影拉长又缩短,这略显凄寒的夏夜在这一刻变得有情调了许多。
所以,仇郁清那头该怎么办呢?
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手指悬停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之上,一瞬间我竟不知该如何组织自己的说辞了。
或许我该问问他,为什么事情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最后你却仍旧回来了,还伪装成一副亦真亦幻的模样,骗得我好苦。
或许我该问问他,难道事情到达这样的地步,你却仍旧不愿告诉我真相么?如若你真的那样恨顾鑫,那么又是为什么,要代我去参加顾鑫的葬礼呢?
这回不能再让他躲闪逃避了,必须得捧住他的脸,用无比坚持笃定的语调,强迫他将一切吐露。
这种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谈,得当面,当面跟他说了才有效果。
这样想着,可我却因抵达目的地而不得不驻足。
我家小区楼下,分明想着仇郁清的事,却还是回到这里来了。
算了,稍微收拾一下,再跑到仇郁清家里去让他解释吧,万一脸上还有泪痕没擦干净呢?
缓步走上了阶梯,抵达自己的楼层,将钥匙插进了钥匙孔。
“……”
试问谁又曾料到,当我打开家门,却恰好望见了自己整个白天都在为之发愁的家伙。
静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仇郁清侧过头来,缓缓抬眸看向我。
“你好裴警官,”凝望着我所在的方向,抬手,一枚泛着银色光泽的简朴U盘,正静静地放在郁清掌心中。
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眼前这人道:“我自首来了。”
仇郁清的眼眸就如同漆黑的宝石,深邃但却澄澈。
凝望着这样的他,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没有对他这故作幽默的开场白予以回应,我缓步走到他面前,而后安静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眼睫微垂,就那样看着我。
分明是那样倔强的一个人,分明他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分明此刻,他什么也没说,但你却仍旧能从他的眼眸中,望见些许小心翼翼的温柔。
“你知道我拿到前半段的录像了?”略微眯了眯眼,我的语气是不乏兴师问罪的,毕竟不久前才在他面前大闹了一场,如若现在对他摆出个笑脸,会显得我很没原则,“还是说就连昨天晚上,你都在一直窃听我?”
仇郁清没有说话,他的眼中似乎有水光流动,眉头微蹙,表情却是显得委屈了许多,就在我强行说服自己不要心软继续硬气起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却是轻轻的:“白医生打来电话,说已经交给你了。”
啊……这样啊。
做出的坏事太多,这回倒是意料之外地高估他了,浅吸一口气,还没等我酝酿好接下来又该说什么,手背处,却已经被仇郁清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
本能般抬臂,我躲过了他的触碰。
仇郁清的表情略微黯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气急败坏,但同我对视着,终究,他还是继续服软了:“我来自首。”
“我知道,你刚刚说过了。”为了让自己的气势显得更为雄壮一些,我严正着脸色,朝他所在的方向更加贴近了几分,“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代我去参加顾鑫的葬礼呢?”
似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仇郁清眼眸微张,那漆黑的瞳眸将我完全映射,我望见自己决然且咄咄逼人的表情,天知道,曾经我从不对他这样的。
修长的眼睫将外泄的情绪掩盖,仇郁清侧过身去,距离同我拉开了许多,“你知道了。”他说。
“嗯,现在,我已经可以说是完全体了。”说到这里,就不免想起此前他对我隐瞒的种种,天知道,此刻我大抵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吧,“所以这回你别想瞒我。”
“嗯。”简短地吐出了这样一个语气词,后他便直接锁:“因为你发病了,呆呆傻傻的,哪儿也不能去,所以我就去了。”
是……这样么?
如此简单的理由?
“是在监控里看到的吧,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意识到自己尚且还没取回那时的记忆,我略微有些窘迫,实际上我也是并不愿意回忆,自己发病时那些可笑而又癫狂的模样的。
“不,很可爱的。”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仇郁清的唇角略略勾了勾,“完全想不起分手的事了,我说什么你都听着。”
居然……这样么?
耳廓开始发红,手指微合,我听见自己故作严厉地对他说:“这也不是你这么做的理由!你明明……是可以带我去的。”甚至不敢想象顾鑫葬礼时的场面,我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变得酸涩了,“那么重要的事情,你甚至不告诉我。”
我没有去帮忙,甚至也没有在下葬前见顾鑫最后一面。
仇郁清闻言低下头,罕有地摆出了一个略显拘谨的动作,他双手紧扣,两根大拇指之间来回摩挲着,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那个地方,就好似想要将自己的两根大拇指打个结似的。
“仇郁清!”
“你好不容易,才忘记的。”艰难地开口,原来仇郁清的嘴唇也会因艰涩而颤抖,“你一定是因为不想记住,才让自己忘掉那一切……就好像巴不得忘记我那样。”
这家伙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想要忘——”半截话卡在喉头,我怔然地凝望着仇郁清紧蹙双眉的模样,忽然意识到这于他而言或许也是一个解不开的忧愁,“至少,我还记得我跟你在一起过,我喜欢你,这一点是确定的。”
仇郁清闻言略微一怔,旋即扭过脑袋不再看我。
“所以,”颤抖着声音,我看着他略微发红的耳廓,不由抬高音量:“你又是为什么?明明那么莫名其妙地跟我提了分手,明明那么自作主张地觉得我一定不会原谅你,所以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空气一度陷入了静默,一时间,我只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声音,而仇郁清就如同一处神秘而又优美的雕像,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怎么也不愿回头。
“你以为……”
当他开口,我才发现他的声音同样哽咽,颤抖。
“你以为我真的会离开么?”回过头来,略微发红的眼眶配上他因失控而略显扭曲的神色,仇郁清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凄然、晦暗的莫测,“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说分手就分手,说不见就不见么?”
抬臂,他的手指轻轻抚摸到我的脸上,我这才发现,他的身体是那样冰凉,就好像即将失去了生命体征似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相信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你也应该已经看清楚这一点了。”
早已习惯了仇郁清的反复无常,就那样木着神情,我任由他靠近、再靠近一些,直至他的唇虚虚地覆压到我略微干涸的唇瓣上,我才意识到他此行的目的或许的确是“自首”,但更大程度上地,还是“自爆”多一些吧。
反正都已经被我知晓,所以索性再不隐藏了。
这个吻,仅仅只是他向我宣誓,“我们还没分开,我们一直都不会分开”罢了。
“所以那天,你跟顾鑫究竟说了什么?”因为距离够近,十分方便地,我抓住了仇郁清的领口,他还是像以往那样无可撼动,只此刻他的神色中,多了几分不再畏惧被拆穿的从容。
略微拿高手中的U盘,仇郁清脸上的笑意轻轻的,“我正是为了这个而来的……有些话,总不好意思当面跟你说。”
于是我妥协了。
我叫他跟我一起往卧室的方向走。
期间仇郁清一直抓住我的手腕,无论我怎么试图挣开,他都不愿意撒手。
他只会因为我的挣扎缠得更紧,除非我任由他就这么做了,他才会满意地略略松开我。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足够怪异的场面。
我和仇郁清肩并着肩坐在电脑面前,而银幕上,位于摄像机的另一头,仇郁清也正直视着我们所在的方向,就好像在跟我们说话似的。
“医生。”虽是这样叫着,可仇郁清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直视着镜头,就好像在他的心目中,白医生并不是医生,而镜头另一头的人才是能疗愈他的根源似的。
他的手中握着一个笔记本。
那玩意儿我很眼熟,无疑,它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
此刻仇郁清面色认真地将他翻开,黑色的发丝将他的面庞略微遮蔽,片刻后,他抬起了他张俊美无俦的脸,将那笔记本缓慢拿起,向镜头展示着。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注意到,那笔记本上是没有文字的。
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毕竟根据撕去的页茬不难推断,它曾有过文字的内容已经被人给撕毁了。
“在离开他的出租屋时,我就后悔了。”仇郁清说。
“但又该怎么说?或许我这个人天生就是比较幸运的。”他露出了笑容。
“在那之后裴森发病,将这个笔记本的事情忘掉了。”
“我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啊,回到家里面就把它拿走了。”
“现在我偷偷把它们撕掉,从今往后裴森再也看不到了。”
“医生,我真幸运呢。”
是的,我向来是幸运的。
虽然我的生命是那样轻贱,虽然我的灵魂是那么腐朽,虽然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
但这个世界似乎格外地偏爱我。
它赋予了我于普世意义而言相对美丽的皮囊,令我能被包括裴森在内很多人近乎痴迷地喜爱着。
它给予了我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与社会资源,令这世界的小部分话语权被掌握在我的手中。
它还给了我无与伦比的运气与命数,令我在人生最晦暗的时候遇见裴森,将我拯救,又在我做出错事之时,令他忘掉一切,好让我有机会让一切重新来过。
懵懵懂懂的阿森,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他是那样畏惧着我的存在,却又并不拒绝我的贴近,他会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我,虽然偶尔会有敌意,但我知道,懵然无知的他,在内心深处对我是无比依恋的。
平日里的阿森太过害羞,总是出于面子问题,摆出一副倔强的样子试图显得没那么在乎我。
那样的他纵然也十分可爱,但偶尔像这样袒露出自己的内心,也未尝不是美妙且令人着迷的。
(面无表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视频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仇郁清拉住了我,堪称蛮横地将我重新摁回座位上,他说他都不害臊,我害臊什么?
我看着他,心说普通人的脸皮可没有变态的那样厚。)
而最令我感到庆幸的,是裴森似乎全然忘记顾鑫的存在了。
我知道,这大概率是出于某种自我逃避的心理。失忆后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就想要跟顾鑫打上三五个电话了。
我明白,这其实意味着他并没有忘却顾鑫离去的伤痛,他还记得顾鑫这个人的存在,仅限于在久远的回忆中。
或许潜意识里,他明白顾鑫已经离他而去了,当他站在心理医生的面前,当他以那样的方式回忆过往,表面看来,仅仅只是他的一种自救,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或许并不止于此的。
我想,他或许也正悼念着那个家伙,以一种独属于他的,奇特的方式吧。
所以就算我明白,让裴森想起一切或许对我并无益处;就算我知道,在他终于拼凑出真相的那一刻会依旧想要同我分手。
就算如此,我也依旧不会阻止他想起顾鑫的。
作为朋友,遗忘并非他的失职,甚至正是因为太过在乎,才会接受不了他离开的现实吧。
我当然不会因为裴森的缘故就停止去仇恨那家伙,毕竟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都是不值得被原谅的。
所以当顾鑫那家伙来找我的时候,我要他给我磕了几个响头,算是把他的面子踩进泥里去了。
但最终,我却还是遂了他的意,给予了他想要的东西,余生,也让他的家人相对安稳地在这世间生活。
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裴森会因为我的这个决定而开心。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想要看见阿森的笑容。
你看啊,裴森。
我这样的人,也学会了“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