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by烈冶
烈冶  发于:2024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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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不告诉我密码,保险箱又怎么能被打开呢?这就跟告白的日期、手机的密码一样。
还有一个很可能的事实,那就是手机密码或许同仇郁清书房中的那个保险箱是同一个。
这一猜想其实并无任何根据,仅仅只是本能,仅仅只是因为当我提起它的时候,仇郁清脸上的表情同那日我询问他手机密码时差不多。
又是一个我比仇郁清更早回家的傍晚,站在书房的门前,我发现它的门把似乎比平日里的高度要更低一些了,或许今天我也会跟个傻子似的仿若永无止境一般试验着保险箱的密码,直到仇郁清回来的那一刻。
手机的铃声却在这一刻忽然响了起来。
是时俊,现在还没到普通上班族下班的时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时候打电话给我。
“我靠,我看到你们新发的视频了,你的声音好有辨识度,就算没出镜都被我一耳朵听出来了!”好吧,原来是刷到我跟杨天鹏合作拍摄的视频前来道贺了,这些可怕的社交媒体系统,未经我允许就把我公开处刑,当真是可怕极了。
“短短两个月,十万粉丝,不错嘛,我就说你可以的……”时俊一边说着,一边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来,“真是可惜了,之前你入职的时候,还叫你负责仇总的账号来着,结果到头来你不光辞了职,仇总账号的更新也无限延期了,多好的一个号啊……真是白瞎了,哎,不过也就咱们这些小屁民在乎这点钱,仇总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呢。”
对于时俊的这番说辞,原本我还笑着应和。
但很快,身躯微僵,在那一刻我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我当初需要负责的账号,是仇郁清的那一个,仇郁清的账号,不就等于我曾经给他发过私信的那个“Yu。”么?
发送时会留下当天的日期,大学时期的我自己,不就是通过网络,曾无数次对仇郁清“表白”么?
心脏在那一刻飞速跳动起来,我听见我对时俊说:“我离职的时候,电脑上的所有文件,全部都清除了?”
时俊也是一愣,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询问这个,“倒也没有,你走之后那个办公室就一直空着,仇总也不新招人,那么大一个地方说锁就锁了,怎么?你要我帮你去清除数据?那可是公司的电脑啊,我滴乖乖,你不是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吧?”
时俊这想象力也太令人汗颜了,我没跟他过多解释,只叫他将那电脑上的所有文件包括数据全部拷贝下来发给我。
当初进公司的时候大脑尚且还混沌着,多数精力都用以抵抗仇郁清的“幻影”了,工作倒却没有推进许多,不过现在我的脑子已经清醒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仇郁清那个被弃置的名为“Yu。”的账号,其密码应该被保存在公司电脑的某个文件中。
时俊这人看似不靠谱,做起事来却是一顶一的迅速,当我拿到仇郁清的账号密码,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就如同过载的引擎那般,不知疲倦地疯狂跳动着。
登录的过程很顺利,这是我第一次,进入“Yu。”的后台。
账号停更在三年之前,即便如此这个账号的粉丝数量也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地上涨着。
更别提那些一直有人播放点击的视频,就如同永不会枯竭的常青树那般,永远吸引着观众为之驻足。
就算没有点开私信栏,我也知道我即将面临的必定是粉丝们络绎不绝的哀怨与倾诉。
可当我冰冷的手指真正将私信栏彻底展开——
眼前的景象却更是令我感到不可思议了。
傻兮兮的头像,故作夸张的昵称,被十分突兀地置顶在私信最顶端那栏。
“人不爱yu枉少年”,这绝对是我需要用尽毕生去遗忘的、令我倍感可耻的曾用网名。
我没想到仇郁清居然能会单单将它挑出来,置顶在私信栏的最上端。
并且那名字后方,还没有红点。
这意味着我的每一条私信,这个账号的主人都有在查看。
仇郁清这家伙,他不是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不是还要我再说了无数遍,那些痴狂的、告白的话语吗?
可现在这一切又算什么呢?颤抖着手指,来自数年前我的讯息,却被数年后的我自己尽数查探:
五月十三日——
“好喜欢你,小狗死了妈妈死了爸爸也去世了,痛苦渐渐随着时间淡去,但喜欢你的感觉,却一天比一天浓烈。”
五月二十四日——
“他们造谣,说你曾经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不值得喜欢……真好笑,我难道不知道你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吗?我甚至明白你是个混蛋的,可我还是喜欢你啊,真无奈啊,我有什么办法呢?”
十月三十日——
“想要赚钱,想要约拍,要是有一天能够拍到你就好了,这是我的梦想,很奇怪吧?每天晚上我都想象着你的样子入眠,我想要看到任何状态下的你,想要将关于你的每一个瞬间都记录在我的相册中,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
“……”
无数条,无数条,我伸出手指尝试将“喜欢”这两个数尽,却又发现这痴狂的告白仿佛永远都说不完。
那时候的我,还真是有够疯的。
是啊,一个丧家之犬一般,近乎失去了一切的人,能不疯吗?
仇郁清骗了我。
原来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又或者说,打从一开始,他就早已知晓了我的心思,看清了我的不堪。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开始天旋地转,脚步踉跄着上前,我却已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乃至信念,是否应该在这一刻宣告塌陷。
亏我在重逢之时,还尝试在仇郁清的面前拼命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现在居然才意识到是多此一举,才发现在他眼中我其实根本就是衣不蔽体,连最后的遮羞布,都不过只是欲盖弥彰的谎言。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嘀嗒——嘀嗒——”是我的眼里滴落到手机屏幕上的声音。
手指还在不停地划动着,大学四年,我对仇郁清的诉苦与爱恋好像永远都说不完。
然而为什么呢?如果在他真的知道那是我、真的明白我是那样喜欢他的前提下,为什么……他从来不回复呢?
他真的喜欢我吗?还是说此前他口中的一切,都不过只是我自己傻乎乎尽数相信的谎言。
手抱住自己的头部,我感觉我的头盖骨仿佛要开裂,我的意识将从头皮中破土而出,长出一朵畸形的花来。
所以,密码究竟是什么呢?
犹如被抽干灵魂的傀儡,轻轻地,我缓步向前。
我打开了书房的门,走到了那个保险箱的前面。
仇郁清说:“于我而言,那天意义重大,我也是因为那句话,才下定决心……”
才下定决心……做什么呢?
手指拨弄到了聊天记录的尽头,那是五月十三日,我第一次尝试同他远远经营在海外的账号说话的时候——
“好喜欢你,小狗死了妈妈死了爸爸也去世了,痛苦渐渐随着时间淡去,但喜欢你的感觉,却一天比一天浓烈。”
“咔哒”一声,金属制的保险箱门在这一刻宣告解锁,世界的杠杆仿佛在这一瞬间被轻轻撬动,不是你的,不是他的,不是大家的,而是我的,是……我自己的。

第69章 消弭
那狭窄的小小铁箱中,并没有仇郁清口中所谓的“遗书”,甚至没有文件没有金条,有的,仅仅只是一块其貌不扬的U盘,以及一沓厚厚的,被牛皮纸包裹的不知名物体。
没有那个笔记本。
没有那个我在我认知范围内、似乎装载着一切秘密的笔记本。
心脏分明砰砰地跳动着,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些许的放松。
我想,或许我也是害怕面对真相的。
什么勇往直前什么直面现实,其实我并不如我所以为的那般乐观。
抬臂,我将那块U盘自保险箱内取了出来。
它的触感是冰凉的,看着它,一瞬间我陷入了怀疑——这个东西,真的与我意图知悉的真相有关吗?
罢了,是骡子是马,等会儿插进电脑里看看就知道了。
至于保险箱内的另一样物品,那沓被牛皮纸包裹的东西……尝试着,我朝它伸出手。
熟悉的触感,就算隔着深棕色的牛皮纸,我也陡然间意识到内里究竟放着什么。
是身为摄影师最常接触的,被镜头与闪光灯定格了时间的产物。
——一沓厚厚的相片。
难以想象一个“身家过亿”的男人居然会在保险箱中放这个。
勾起唇角,意图朝自己开个玩笑以保持最基本的放松,攥住牛皮纸袋的一角,我意图将那沓照片从保险箱内部拖出来。
我没有注意到牛皮纸袋的另一头并没有封口。
于是“哗啦啦”地,照片散落一地。
数目真是多,多到我一时半会儿捡不完。
呼吸变得很轻,手脚也开始麻木,视线定定地停留在地面纷乱的画面中,我开始宁愿自己没有看见这些荒诞的、丑陋的、堕落的、沉沦的、自暴自弃的东西。
那是我。
大学时期的我。
私密的空间,暧昧的灯光,我看见自己正坐在酒店房间的床铺上,眼前被蒙上了一层蕾丝面罩,按照指示,我将自己摆弄成各种不堪入目的模样。
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瘫坐还是蹲坐了下去,麻木的思绪,我的手开始在那那些光滑的相片上胡乱摩挲,我意图一张张地,将它们捡回到我手上。
不能,不能被别人看见……不能被仇郁清看见。
真是可笑,第一时间,我居然是这样想。
手中的动作逐渐缓慢了下来,理智回笼的我这才开始自嘲。
那些曾经令我所生畏的照片,如今在仇郁清的手上,不是别人,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答案还不明显吗?
快门的咔嚓声,在那一瞬间仿佛重新响在了我的耳侧,伴随着男人冰冷的命令,仿佛一把利刃,将时间的长河都生生斩断了。
于是我又听见Y的声音。
这回他不再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的声音宛若毒舌的蛇信一般,冷冷地扇打在我的耳廓上。
我看见仇郁清那略显忧郁的面庞,他用他的声音比清晰地在我耳边说:“自甘堕落的人,是你才对吧。”
的确啊,他得没错。
我曾愤怒于仇郁清成为模特,在公众面前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身体的情状。
但我自己又是如何呢?
他是为了报复、为了建立自己的事业才做出了那样的选择;而我,我则仅仅只是为了金钱便将便将身体展示给一个“陌生人”看了。
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我才是真正的自甘堕落,因为我明白,在那个时期无论是谁给我那笔钱要我去做什么,我都是不会拒绝的。
更何况对此我仅仅只是懊恼,但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该觉得自己幸运吗?毕竟站在摄像头另一侧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喜欢的仇郁清。
有了这些照片,这件事情已经可以说是确信无疑了。
我听见自己苍凉地笑出声来,或许是因为那柄久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这一刻无声间消弭了,又或许仅仅只是自嘲于自己注定被愚弄的命运罢了。
时间是对得上的,如果从我第一次跟他发私信的时他便筹划着开始回国,那么想办法找到我,诱使我去接取这样一个工作,按照时间顺序,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真是好玩啊,十月三十日的时候,我还在私信里跟他诉说了找到工作的“喜讯”呢。
就好像一条愚钝的小鱼咬了钩,还跑到垂钓者的面前耀武扬威似的。
或许在仇郁清的眼里,我就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小丑。
仇郁清说:“于我而言,那天意义重大,我也是因为那句话,才下定决心……”
起初我还不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现在,终于有答案了。
他正是因为我在五月三十日说出的那些话,才下定决心回国的……吧。
并且……如果从那时候开始算起的话,跟踪狂的出现也就终于能够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大学时期,我的反应是足够迟钝的,任何来自于身后的动静都会被草木皆兵的我认定为讨债者的胁迫,他们出现或不出现,在我眼中也仅仅只是幻觉与现实的差别罢了。
擅自将讨债者与仇郁清的在身后的动向混为一谈,或许的确是我的过错,也正是因此,在还完所有欠款之前,对于“跟踪狂”的存在,我本人都是稀里糊涂的,直到还完全部的欠款,直到同Y先生的合约宣告结束,“跟踪狂”才稍稍被我察觉,我才开始迟钝而又可笑地,感觉到害怕了。
或许刚开始仇郁清是没打算以“那个人”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的,他第一次发动袭击,是在我与顾鑫在一起的时候。
仇郁清讨厌顾鑫,他憎恶着他,也恨铁不成钢于在顾鑫身边的我。
于是在那个夜晚,胸中的火焰点燃了他的行动,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当顾鑫离开,当“他”发现我居然无法违抗他的动作分毫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在黑夜的巷口、在幽秘的小树林、在回到寝室的路上,在……在很多很多地方。
就像药,就像瘾,它愈演愈烈,像是要同时将我与仇郁清焚毁了。
游荡在大学的校园中,我的意识因此变得恍惚,癔症也愈发地严重,偶尔我会分不清虚假与现实,到最后我甚至不愿承认“那个人”曾经在我生命中出现过。
真是可笑啊,我本以为仇郁清的幻影是我最近才得上的病症,未曾想竟然是很久以前落下的病根,不久前才彻头彻尾地复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抱着那些照片,我无声地狂笑着,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要张开嘴,将它们吞吃入腹中。
毁尸灭迹,再也不要出现了,起码这样就不会打破我与仇郁清在这段时间以来小心翼翼维护的,表面上的和谐。
起码这样……我也就不必承认,原来曾经的我还真就是个烂人、病人一个。
为什么?
所以这又是为什么?
仇郁清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隐瞒仿佛永无止境,每当我觉得自己终于知晓他更多了点儿,他便又会拿出一个新的谜团,引诱我上钩。
他喜欢我么?如果跟踪我、拍摄我、给我钱的人真的全部都是他的话,那么为什么当我与他以正常的身份再度重逢,他却又会是那样一副态度呢?
又或者说,其实他是讨厌我到了极致,才对我做出那种事情的?
不对……好奇怪,根本就是前后不一。
那一刻我很想站起身来跑到仇郁清的面前质问他这些年来到底在想些什么,可内心深处我却又明白,很大概率他会什么都不说。
所以,这是全部了么?
仇郁清请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了么?
——因为我发现了他曾对我做的那些事情,因为一时间我无法接受曾经我爱的与伤害我的竟是同一个人,所以才在过度的刺激下发病而直接失忆,仿佛想要重启那般,将人生全部重新来过?
是这样么?
所以……够了么?
“咚咚——”寂静的室内,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来者便推门而入。
仇郁清身着蓝白色的运动衣,令我想到了高中的校服,手揣兜,他缓步走了过来,门外的光线将他的身影照得亦真亦幻,我看见他微微躬身,而后单膝跪地,面色无奈地凝望着我。
“就是这样。”他说,“这就是事情的全部,所以……你还愿意喜欢我么?换一个说法……你能接受这样的我么?”
说着,极为轻缓地,仇郁清伸出手来,将我一直放于冰冷地面的手指攥进了他的手心,低头,一个极其轻柔的触碰,他吻了我。
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想要放弃啊,放弃思考、放弃追寻真相的脚步,就那样凝视着眼前的仇郁清,认真地回答他,告诉他这些都没有关系,你真傻,为什么要瞒我到现在?我并不介意的……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可是——
“我们因为这个,分手了这一次,现在和好了,这一切都是这么简单,是么?”轻声开口,我看着眼前的仇郁清,就连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的。
因为我知道,此刻的“他”已经无比虚弱了,或许我一个轻微的举动、一句稍微严厉的话语,都能够将他赶走。
抬起眼眸凝望着我,“仇郁清”呆愣地看向我。
“别骗我了,你,”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对眼前的他说,“我的病早就已经好多了。”
“……嗯。”眨眼,落下泪来,眼前的他回应我的,是一个苦涩的笑容。
“所以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告诉我,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么?”凝望着“仇郁清”的眼睛,也凝望着我自己,我一字一顿,这样坚定地询问他说。
他摇头,“不是的,之前仇郁清说漏了嘴,我们分手了,两次。”
“对不起啊。”凝望着眼前的仇郁清,我从不知道他原来可以是半透明的,我的眼眶开始变得酸涩,我的声音也是沙哑的,我听见自己用虚弱,但却坚定的语气对他说:“我果然,还是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后半夜,待真正的仇郁清回到家中,我已将书房里的一切东西都恢复成了原状。
脑海中明明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应该上前质问嘶吼,应该爬起身来,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狠狠甩在仇郁清的脸上。
但是……为什么呢?或许是出于某种逃避心理,又或许只是本性使然罢了,最终我还是掩盖了自己的“罪证”,U盘与照片都被放回到原处,就连保险箱都被我重新紧锁上了。
蜷缩在客房的卧室中,我死死地紧闭着双目,我在装睡,我听见仇郁清的脚步声,他似是在这房门前停留了片刻,叩叩的敲门声后,我听见他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我不答,他便大约以为我睡着了,于是便不再立于门前,径直离开了。
是回到主卧睡去了么?还是说……去洗漱?
这样倒也好,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质问他、怀疑他、厌恶他,不可置信地无比绝望地歇斯底里地……
我还没有准备好变成那样。
仇郁清的脚步声很轻,跟猫一样,门板又厚,这屋子的隔音做得极佳,所以即便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来自屋外的动静,也不能十分准确地知悉仇郁清此刻的动向。
又过了十分钟,亦或者半小时,这间客房的房门门把,被轻轻扭动。
提前反锁了门,之前同仇郁清闹别扭的时候我偶尔会这样做,此刻,我也是有理由这么做的。
以往对于我的举措,仇郁清总显得习以为常。
我多么希望他能够识相点早些离开啊,当我第二天醒来,说不定便已经忘记了那些可怕的真相,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再质问他了,拒绝沟通的交流,次数多了也只会令人感到烦躁罢了。
然而钥匙却插入了门孔,像是一早便知晓我会锁掉房门那般,仇郁清直接使用钥匙,进入到房门内了。
打开门,他身影构成的阴影似乎洒在我的躯体上,我徒劳无功地紧闭着眼睛装睡,我听见仇郁清问:“已经睡着了么?”
关上房门的声音是轻缓的,不一会儿,仇郁清的体温便伴随着自外界带回的冷冽笼罩到了我的身体上,身后的床铺略微塌陷,他侧躺下来,手掌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臂膀上。
并没有就这样抱着我直接睡下,仇郁清略略支起身子,像是正在黑夜中观察着我。
时间就那么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我只能听见仇郁清轻柔的呼吸声,他的视线就宛若一张细密而又韧性十足的网,罩住我,也轻轻地卡在我的脖颈上。
“你打开,然后看到了,对么?”低沉的声音宛若毒蛇的蛇信,贴在我的耳侧,虽是那样地轻声细语甚至漫不经心,但却霎时间麻痹了我的身心,除开陡然间长满鸡皮疙瘩的手臂,我已无法对他的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了。
而后他接着说:“我不信看了那些之后你还能睡着。”无情的宣判,将我小小的坚持衬得尤为可笑。
打从心底感受到一阵无力,睁开眼睛,我猛然间坐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他瞧,“这个屋子里面也有监控摄像头?还是说,那个书房里面有?”
仇郁清的面容似是带着些许悲哀,他凝望着我,“事先答应过你的,所以我不会那么做。”略微凑近些许,勾起唇角,仇郁清的目光在黑夜中显得是那样冷漠:“可惜我依然知道,只要你比我先回到家,便会到书房里转一圈,为了试出保险箱的密码,然后又在我回来之前回到客厅,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的意思是没有监控?所以……这些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靠猜,还是靠对我的了解?
“书房的门把,只有被我关上的时候才会略略向下倾斜,你这么马虎,大概是察觉不出来的。”仇郁清柔软的手心就犹如一条缠绵但却冰凉的游蛇,自手背缓缓摩挲向上,最终停留在了我的肩膀,靠近脖颈的地方,“至于保险箱里面的东西,其实……是有规律的,那些照片我观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打乱过,裴森你没发现么?其实它们是按照时间顺序——”
“啪——”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完全是出于本能,我扇在了仇郁清的脸上。
我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做。
但我并不后悔,毋宁说,我压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当着我的面无比平静地叙述这样许多。
“瞒我这么长时间,有意思么?”瞪视着仇郁清,发麻的掌心也被缓慢攥紧了,“仇郁清你到底在想什么?既然你就是那个人,为什么不能一早让我知道呢?”第一次在他面前发这样大的脾气,我攥住了他的领口,开始失控地拼命摇晃推搡着他,“有意思么?啊?有意思吗?愚弄我欺瞒我哄骗我,有意思吗?在你眼中我他妈就是个小丑!”
吼叫令我的嗓子开始发痛,一个眨眼,泪水已经自我的眼眶中流了下来,“你跟我提,你直接告诉我不好么?毕竟……”
毕竟我是那样喜欢着他。
甚至,我说不定是会原谅他的。
为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明白,我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仇郁清的脸颊歪向一片,维持着那个动作,就好像死了一般,他的头发略略遮掩住他的眼眸,在我失控发疯的全程,他一句话都没说。
“仇郁清,你这个该死的混蛋!”还有比这更无力的辱骂么?大抵是没有的,我本想又一拳揍在他脸上,但却又想到他明天或许还要去公司开会,所以没有那样做。
黑暗与粗重的呼吸声融合在一起,淬出了名为死寂的毒。
许久之后,我才听见仇郁清微弱而又平静的声音,“……我,很喜欢。”漂亮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他的嘴唇略略颤抖着,“我很喜欢那些照片,你不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我每天晚上都是看着它们度过。”
“很漂亮,裴森。”目光略略向下,仇郁清看着我,他说:“其实你才应该去做模特。”
眼眶中的酸涩更甚,我甚至开始看不清仇郁清的面庞了。
他……是在讽刺我么?
还是仅仅只是在阐述他那畸形的审美而已呢?
“每一张照片,我都抚摸了千万遍……裴森,”坐正了自己的身子,仇郁清红着一边的脸,他就那样凝视着我,一个眨眼,泪水自他的眼中流了下来,“你有没有留意过每张照片陈旧的边缘,还有些我最欣赏,最经常抚摸的地方,都已经变旧,失去原本的颜色了。”
他的声音因些微的哭腔而变得沙哑,“我好想再拍你一次,裴森,可是我不敢跟你提这些。”
“……因为你不是模特,我没有理由,就好像当初,明明知道你需要帮助,我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理由让你重新接受我,还有跟我相关的一切事物了。”
闭上眼睛,泪滴便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落到床单上了。
这算是仇郁清的申辩么?我不知道,时至今日,我甚至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那跟踪的事情,袭击我的事情,你又怎么解释呢?”
来吧仇郁清,尽情渲染吧,把自己渲染得纯洁无辜、把自己伪装得全无错处。
如果你真的能够将这一切的谎言全部圆上。
那么我也是愿意相信你的。
低头,仇郁清沉默了。
他缓慢抬臂想要拉住我的手,却被我轻轻挥开了。
“全部都告诉我,我要全部。”咬牙切齿地凝望着他,我不相信,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不愿意跟我坦白么?
“我恨你。”
仇郁清的一句话,宛若当头棒喝,砸在我的头上,令我一时间动弹不得。
“什么?”难以想象这是从本该为自己分辨的仇郁清口中说出来的,我的心脏狂跳,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连带着咬合肌的力气都不由自主地加大了,“你说什么?”
“应该说,那个时候是我让我自己恨你的,这是实话。”抬眸,仇郁清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又残忍,一瞬间,他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样解释,你满意么?”
……怎么是这样?
红着眼眶,我从没有感觉自己的人生竟是这般地不可理喻,我开始四下找寻自己的衣物,开始慌不择路地,将它们一股脑地套在头上。
他恨我,仇郁清居然说……他恨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明白,但却又好像隐隐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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