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by烈冶
烈冶  发于:2024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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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是鼠标轻轻点击的声音。
一个标准的过肩镜头,白医生的过肩长发位于前景深,仇郁清的面庞则于后景深。
正如同所有故事的开头,在仇郁清的认知范围内,原来世界竟是那样苍白、凉薄、无所谓的。
祖父母在世的时候,总说我母亲是爱我的。
可我根本不记得她,我只知道她死了,是被气死的,被那个花天酒地的男人,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以及那个名义上为家中保姆的女人,联合起来气死的。
其实祖父母不必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要是真的惋惜,断掉仇玉宁的经济来源就好了,不这么做的话,可见也不是真心的。
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很无聊。
被打不打都无所谓,“痛”嘛,本就是身体上火辣辣的感受,我不知道,不过我挺讨厌那个顾鑫的,庸俗不堪的人,被关在一个小小的中学里,为一群小屁孩所敬仰,便以为自己能一直称王称霸,是注定成为世界中心的那一个。
像他这样的人,离开那个封闭的环境后往往吃的苦是最多的,所以任凭他耀武扬威吧,命运会代替我惩罚他的。
除开顾鑫之外,那些伪善的家伙,才是最令我感到可笑的,一个个满脸同情实际上却无动于衷的庸碌之辈,无法践行自己的想法便只能通过埋怨或者盲从去躲避矛盾的根源。
啊……这世界上全都是这样的人,真无聊啊。
要是能死掉就好了。
顾鑫也好赖淑芬也好,动手吧,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胆量了。
所以我不反抗,把我打死了,倒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我这样想着,直到后来,顾鑫身边出现了一个吃错药的家伙。
一开始我没记住他的名字,只是觉得他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实在是过于天真烂漫了,至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实是压根没有印象的。
他在悔恨?他正意图阻止顾鑫的所作所为?或许吧,但终究还是因为缺乏胆识,仅在内心徒劳无功地挣扎罢了。
把他当成一个进行滑稽表演的小丑,为他的搞笑天赋暗暗鼓掌,或许也不错。
就像甩不开的影子,放学时间,他一直跟随在我的左右,最开始我压根没听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直到他用一种极其欣赏的目光凝视着我,还说什么十分感谢我喂了他的狗之类的……
他的狗?哦对,是那条狗。
摇头摆尾的那条,就跟它的主人一样。
很烦,无论是顾鑫、狗、亦或者裴森,都是有够烦的。
是的,我终究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是他不停在我耳边念叨,强行让我记住的,因此更烦了。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他和那条狗身上的蠢劲儿,还算是有些利用价值的。
买来的监控摄像头,被我贴在了那狗的狗牌上。
说起来,我的窥伺欲在那时或许便已见雏形了,敌在明我在暗,每天晚上回到家,寻找那两个人的弱点便是我唯一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了。
世界是狭窄的,就如同被放在一个小黑盒子里的我,阴暗逼仄。
我需要知道别人是怎么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
虽然很快我就意识到我失策了。
实际上我能看到的景象,也就只有裴森一家的“幸福”生活罢了。
每天晚上他都会遛狗,边走路还边哼歌,叫狗的时候甚至会夹起嗓子,一副自以为可爱的模样,听上去恶心极了。
裴森的父母对裴森极尽宠溺,在他们的眼神中我开始明白爱是如何表现的,他们对裴森的爱是无暇的,他们夫妻二人对彼此的爱也是认真的,不似仇玉宁,不似那个胖保姆,每天在裴森走之后,他们两个都会站在门口接吻,丝毫不顾及这一切都被蹲在不远处的狗看见了。
真是神奇,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别人的家庭生活是这样。
我还以为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挨打呢。
一个屋子里怎么能有那么多笑声?
听得我心烦。
特别是裴森喂狗饭的时候,他把狗抱在怀里,食物捧在手上。
狗舌头舔舐到他的掌心,湿漉漉的,看着很脏。
真令人不爽。
裴森家的狗好像都比我活得要更幸福一些。
拥有那样生活的裴森,我不知道我身上能有什么能让他景仰的。
我真想叫他停止这一切,那双仿佛洒满了星辰的眼睛,令我感到炫目。
他叫住我,又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了。
哦,我想起来了,或许是为了“回礼”吧,上次我邀请他到我家去看了。
看我被荆条抽的日常。
就如同我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人生活得那样幸福、充满欢笑那般,你也来看看我的吧。
看看这世界上也会有人这样过活着。
当时我这样想。
裴森就像一只鹌鹑,躲在窗外草垛的后方,身子因为抽泣而一下下耸动着,要不是赖淑芬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想他一定会被发现的。
我无所谓,我只希望此后裴森凝望我的时候,眼里不要总是亮晶晶的,那令我觉得讽刺,那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象征着美好的事物似的。
不要再伪善了,他的笑容令我感到想吐,令我不明白自己的生命究竟价值几何。
真稀奇,裴森居然表现出一副十分心疼的样子,我该怎么跟他解释呢?世界上会有你这样幸福的人,就会有像我一样不幸的人。
都是正常的。
会有你这样充满活力充满希望的人,就会有我这样萎靡不振一心想死的人。
啊……说出来了。
我告诉他我想死了。
他果然又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呢。
我还记得那个傍晚,夕阳穿过我的身体,直直地洒在他的脸上。
他的拳头死死地攥紧,他拉高音量,对我说:“去恨吧,恨总比死掉好啊!不原谅就去恨好了,恨那个女人,恨顾鑫,恨我!恨……总比死掉好啊!”
真稀奇啊,难道对他来说“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我总感觉似乎去恨,都是需要耗费很大力气的。

这些人么?
回到家后我依照理论仔细思忖着,的确,站在我的角度,这些人的确是值得被“恨”的。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理解“恨”,最后发现,我应当恨的人似乎有很多,“恨”对应的词汇往往是报复,报复会令人感到痛苦,他人的痛苦用以偿还往日我所承受的所有,据说有些人会因为“报复”而感受到所谓“大仇得报”的快乐。
听上去似乎很不错,不得不说裴森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毕竟我尚且还不明白“快乐”的感受究竟是怎样的。
不过,报复需要付出的成本却是巨大的,我现在并不具备那样条件,至于最基本的动力,也是缺乏的。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初中临近毕业的时候。
祖父母到回这座城市来过场面了,为此赖淑芬搭好了舞台,仇玉宁原本也策划了一场大戏意图在这个昏暗的屋子内上演的。
真是令人作呕,我都准备吐了,吐完后就去死,可惜裴森的到来,终究将这一切打破了。
他拉住祖父母的衣角,高调且声泪俱下地开始控诉,他的膝盖微弯,近乎要为我跪在那两个老人面前了,赖淑芬因此方寸大乱,仇玉宁叫他不要胡说,而裴森却直接冲破了他们组成的肉墙,直直地朝我所在的方向跑过来了。
他握住了我的手腕,撸起了我的衣袖,尚未痊愈的伤痕在祖父母的面前曝露。
真是奇怪,分明被打的时候都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可那一刻,手腕处的皮肤却被裴森那掌心的温度灼痛,一瞬间,一种犹如电流一般酥麻感自被触碰的那个地方为引,开始向我身体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了。
后来,这个小小的黑盒子近乎被裴森的到来搅成了一锅烂粥,赖淑芬开始哭天抢地,仇玉宁在无数声的咒骂后直接选择离家出走,这个地方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曾经我还以为这里只会被荆条划破空气的声音所奏响呢。
我的人生自那天起迎来了转变,在别人看来是如此,在我看来这么说确也没错,但内心深处我无比明白,别人眼中与我所认为的,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我第一次舔尝到所谓的“快意”,这种快意是从裴森上前拉住我手腕的那一刻开始的,听闻着屋子里纷乱的景象,迎着裴森亮晶晶的目光,起初我以为这就是“大仇得报”的快乐。
至于吃穿用度上的优待?旁人羡艳而又敬仰的目光?不再接受殴打与欺凌的放松?或许这些也能算是好事吧,毕竟生活也变得便利了许多,只可惜那些前倨后恭的蠢货,在我眼中变得愈发令人难以忍受了。
唯一庆幸的是我因优待而获得了特权,特权的掌握,便意味着我开始拥有以“恨”为基底的复仇了。
我承认我有些上瘾了,当日的快意令我忍不住尝试着想要复刻。
只要拥有金钱与权力,捣毁一个人的人生,其实真没什么难的。
但很无聊。
无聊到我甚至都不想花费时间去记住。
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那玩意儿似乎是一次性的。
唯一值得说道的大概就是裴森的告白,自初中临近毕业那一刻起的,每一分每一刻。
“喜欢”,这种情感我是知晓的,曾经有人对我这样说过,但是我不记得那些人是谁了,无论对方是谁我都能理解,除了裴森,当他跟我说起这个词的时候我觉得好笑,他不是要我去“恨”么?现在……他是妄图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一丁点儿的回馈么?
我已经开始恨了,这种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他现在这样又算是什么?
于是我拒绝了他,于是我望见了他失落的神情,分明没有肢体的触碰,但那一瞬间自心脏泛起的酥麻又一次眷顾了我,我感受到了一种涩然的喜悦,只因为我看见裴森脸上不一样的情绪了。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也是十分恨他的,因为令他感受到痛苦,这让我得到了快乐。
所以说复仇是应当继续的,自升上高中开始,我便开始施行我的计划了,因为过于简单,我有些不记得那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每天晚上回家我都会拿出监控摄像头观察裴森的反应,有时候他会坐在座位上发呆,有时候他会埋在桌子上低头哭泣,更多的时候他会躺在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那条该死的狗没有眼色,从不敢爬到床上去,令我无法看见裴森脸上的神情究竟是怎样的。
细密的电流一下下地刺激着我的神经,神经再缓慢作用到身体上,带来阵阵酥麻的感受,少年人身体迟缓的青春期,终于也因此迟迟地到来了。
我很喜欢看裴森哭泣亦或隐忍的模样,这种癖好随着偷窥次数的增多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我好像上了瘾,大脑开始与身体产生强烈的共振,这种抽搐般的快意是极致的,裴森是我的仇人,我因“大仇得报”而稍稍满足了欲求,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我不介意他因“喜欢我”而多来找我几次,但自我升上高中、开始被周围无数的人环绕,他看向我的目光便渐渐黯淡了,他不再似有似无地偷瞄我,也不再没完没了地跟在我的身侧,他选择与我较劲,开始阻挠我的复仇之路,再然后被我狠狠打败,露出比小狗还可怜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呢?凝望着他,我的身心是惬意的,于是我想——或许这正是因为他是我的仇人吧。
一直到高二升高三的那段时期,我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大获全胜了,虽说让顾鑫赖淑芬他们像狗一样地活在这个世上的景象其实也没有什么看头,但至少让他们明白了我那时身体上的具体感受,不是么?
火辣辣的痛感,你们也来尝试一下吧。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想死罢了。
我都挺过来了,你们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跟我较劲到底的裴森,终究还是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至此,我打败了他们,我大获全胜,我“大仇得报”了。
可即便如此,在我临行前的那一天,裴森当着我的面,却还是说喜欢我。
回望着他坚定的目光,那一刻我浑身紧绷着。
或许是因为泪水的润泽,他看向我的目光,依旧犹如繁星一般,无可救药地闪烁着。
令我头晕目眩,使我无地自容,我在想——我凭什么?他凭什么?
他难道以为仅凭他诗朗诵一般的慷慨陈词,就能洗刷掉他的旁观的罪孽么?如果我不恨他,我又该拿什么来延续我对这个世界仅有的新鲜感呢?
真烦,真是讨厌,真是虚伪透了,要是他真的喜欢我,就应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奋不顾身地阻止一切的发生;要是他真的喜欢我,就应该在我还没有开始报复的时候死死地牵住我的手,叫我不要去那样做。
要是他真的喜欢我,就不应该一直跟顾鑫保持联系,更不应该对那个老女人的女儿露出笑容。
他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
他并没有做到,所以他不应说自己喜欢我。
于是我离开了。
就如同蜡烛离开了火光源,我的心也不再因炙热而流淌,仅仅只是维持着自己冷硬的姿态,兀立在这世间罢了。
不再“报复”,离开了仇恨,离开了他的喜欢,最初我还能利用那条狗去窥伺他的动向,但很快摄像头的电源宣布告罄,我又开始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无趣,以及深深地厌恶了。
做模特也是一种复仇,为了让所有人包括裴森看见,如今的我若是想要,便能变成任何人所羡艳景仰的模样。
钱是好东西,家业也是好东西,它们能让一切都变得轻易,所以我也都收入囊中了。
因为做了模特,喜欢我的人开始变得愈来愈多。
看吧,“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想要,立刻就能有。
在我看来,旁人倾慕的眼神就如同细胞分裂,是由无数个信誓旦旦的裴森复制粘贴而来的。
只可惜裴森只有一个,其他人很无聊,我又不恨他们,他们跟我的世界没有牵扯。
不过几年的时间,很快,我便达成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只可惜功成名就后的爱意都是虚假的,那些人的目光无法透过光环真正落到我的身上,那些虚妄的赞美,或是因为我的身份,或是因为我的样貌,当然也有人会东施效颦一般地学裴森那般说只是喜欢我这个人罢了……
总而言之,这些行为都令我感到可笑。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慕强……真正同情弱者、愿意违背自己利益而站在弱者边的人那么少。就连我都不会喜欢一个弱于我的人呢。
裴森吗?他的确是唯一一个,在我还是弱者时就对我表露出好感的对象,最初我并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当然现在也这么觉得,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懦弱、庸碌、无能,就跟其他大多数人一样。
不过……他也有强大的地方。
他不像我,他总是那么地……充满能量,你能感受到他的体内总是迸发出的生命力,我的意思是他不会想死……就像我那样,非但如此,他甚至还想把他的爱和情绪都分给我,他朝我大声地吼啊吼,吼得我耳朵都疼了。
真是烦的要命呢。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更恨他了。

但它确也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既然真的喜欢我,他就应该主动联系我才对,如果他不这么做,就说明他也不是真心的。
我没有在等他,我只是有点好奇他的下一步行动而已,他也是我复仇清单上的一个,很重要的人,作为“冷眼旁观”的代表,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惩罚他此前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所作所为。
在裴森耐不住思念主动联系我之前,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那个保姆的女儿前来联系我了,她并不是我的复仇清单里的其中之一,但听她的叙述,我似乎是不小心误伤了她,令她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对此我并未产生任何所谓的负罪感,多数事宜都只是交给雇佣的人去做罢了,当然我也如她所愿给了她一些用以补偿的钱款,但据我对赖淑芬的了解,这些钱财于他们家而言是福是祸都是不一定的。
模特公司总喜欢用我“贵公子”的噱头为我招揽更多的工作,他们还叫我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照片以求搏得世人更多的关注。
世人更多的关注?我想,无非就是那些无聊的、令人厌烦的庸碌之辈罢了。
我本打算拒绝的,但一个转念我又忽然想起,好像裴森是没有我的联系方式的。
就算他想要跟我说话,也无法寻求到一个正当的渠道,那他怎么向我表达他的爱意呢?
而我又怎么复仇呢?
于是我答应了公司的请求,并申明,这是我的个人账号,他们无权过问取用。
我开始在网上发布一些看似高端的相片,相片里的我自己其实我也不大认得,我觉得我的本质就像一团黑泥,只不过被这幅看上去健美的皮囊包裹伪装着。
都不过是商业手段罢了,看着规模日渐庞大的粉丝群体,经纪人兴奋极了,但我却对这样的行为逐渐感到厌恶。
直到裴森终于联系了我。
我就知道,看来他对我的喜欢是真心的,我就知道,他不是嘴上说说就罢了。
不愧是我认真去恨的人。
我的仇人。
那是五月十三日,一个幽暗无光的晚上。
对话框的另一侧,他说——
“好喜欢你,小狗死了妈妈死了爸爸也去世了,痛苦渐渐随着时间淡去,但喜欢你的感觉,却一天比一天浓烈。”
一个没品的头像,一个可笑的昵称,但那冰冷的文字,却又显得无比残酷。
裴森的话语化作了一粒种子,开始自我的指尖处发芽、扎根,令我视线模糊,心脏处传来钝痛,那熟悉的、被电流刺激的感受,又久违地降临到我的身体上了。
裴森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现在他和我一样了,可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快乐呢?
心脏被酸液腐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我想要回国了。
我先派了家族的人帮我打探了裴森那头的消息,发现私信中他所言的那一切,都是属实的。
曾经我对他家的笑声感到厌烦,可当我意识到它真的从裴森的身边消失,喉咙中却泛起了丝丝的苦涩。
我本该感到快乐的,难道这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大仇得报”么?
我要回国,我要去嘲笑他。
他失去了那一切。
现在,该由我来……
裴森家里的情况比我想得要坏得多。
真是可笑啊,我不在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开始逐步瓦解了么?
可与此同时我却又发现他也是坚强的。
手机总是震动,他发送而来的消息,似乎从未停过。
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一次次这样说。
他不知道我是要回去报复他的,喜欢上仇人并不正确,我会用行为让他后悔的。
不过我也不想让他死了。
要是那些讨债的人把他打死了就不好了。
我得想办法让他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于是我一次次翻动着他发送而来的信息,最终我的目光落到了一张相片上,那天是他的生日,他的好兄弟顾鑫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什么嘛,原来他们还没有断联啊。
我本以为退学的顾鑫会碍于颜面不再跟他见面了呢。
真是失策,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得要好很多。
摄影师……么?
裴森想要拍摄我?
我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好拍摄的,或许在他的眼中,我这幅身体的确很具有诱惑力吧,毕竟多数人都这么觉得。
但……裴森他自己呢?
欲念的滋生就在极短的一瞬间,那一刻我浑身上下再度生出了一种过电般的感受。
就连那鲜少彰显存在感的部位,都开始不可避免地因此而悸动起来。
我捂住了自己的面部,发现不光额头,脸颊也被烫得不住发红。
难道成为摄影师,拍摄别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么?
那么在裴森完成自己的梦想之前,我先来帮他试一试吧。
引诱他上钩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我先是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回了国,在暗地里观察他一段时间后,才敲定行动方案的。
裴森很乖,也笨笨的,什么事情都跟我说。
就连我的计划已经成功,都是他本人给我发私信让我知道的。
当然不会让他意识到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复仇,我将自己伪装,将他的眼睛遮掩包裹,我甚至展开了一场盛大的招聘会,这样他就不至于意识到我的目的只有他便落荒而逃了。
隔着单向的玻璃,我能看见他,他却无法看到我。
站在摄像机背后,对于拍摄我是有经验的,按照往日我接受的动作指令,换了我个人个更喜欢的方式,我叫裴森按照我的话语,在酒店的床铺上陈横摆弄。
看得出他眼中的犹豫,他的动作是那样生涩,站在一个模特的视角,他完全不及格,但作为雇主的我却对此满意极了,那种浑身上下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在身上爬的感受,便是自我的目光触及到他身体上的那一刻,开始的。
不过很快,我又感到气急败坏了。
因为我意识到他其实并不知道摄像头的另一端实际上是他最喜欢的“我”。
这就意味着如果有其他人愿意出这样多的金额,便也是能看见他这幅模样的。
头脑开始阵阵发晕,一想到会有别人看见这样的裴森,我就忍不住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不行……不可以!
凭什么?
他不是喜欢我么?为什么面对这个Y,他也能展露出一副这样羞涩而欲言又止的态度?
真是个……
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虽然愤恨得简直几欲撞破自己的脑袋,但我确也已经无法再放他离开了。
我甚至无法想象他拒绝这场交易,不再见Y,也不再见我。
那种姿态,只要看过一次,便此生都会印刻在脑海里、瞳眸中。
克制不住。
不想让他再重拾尊严了。
那分明羞愤欲死,但却又不得不照做的模样,令我瞬间便登上了极乐。
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底线的下跌也是一开弓便无法回头。
我更恨裴森了。
恨他分明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但却又摆出那样一副姿态,在其他男人的眼睛中。
真是不可理喻,真是令人感到恶心,真是虚假可笑卑鄙极了!
做出这种事情,还能说喜欢我么?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
算了,愈想便只能愈发地讨厌,这份情绪繁杂到了极致,已经近乎要将我的意识撑至爆裂了。
原本我的世界是那样荒芜,没有悲伤,没有喜乐,就连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热情,都没有。
裴森的存在就好像将我的世界生生撕裂了出了一条名为“生命”的口,从今往后这片贫瘠的土壤也开始生长出了名为“情绪”的大树。
我窥伺着裴森,正如同裴森也在网络的世界里暗暗凝望着我。
我知道他会给我的每一张照片点赞,有时候会留下评论,虽然他的那些话语表面看上去与旁人的留言实在是差不多,但每一样事物,凡是被烙印下了他的名字,落在我的眼里也是那样地不同。
模特是我的工作,就当是为了赏赐他让我得到那样多“快乐”,我便试着去做了。
被再多人看到也没关系,因为我明白这些画面最终会落到裴森的眼中。
我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因为这样的视频内容而生气了。
他还说他想要骂我。
我倒是很想质问他,我这样做,跟你比起来,程度是否轻多了?
他还说他想要用手触碰我的躯体,想要用指尖描摹我皮肤的每一寸纹路,真是得寸进尺……我本该本能般感到排斥的,但凝望着那一条条黏稠疯狂的私信,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开始好奇,他产生这样需求的具体理由。
我开始更加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我想我跟他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往往只会嘴上说说。
坏消息,他没有反抗,只是僵在原地默默地承受着。
我很生气。
好消息,双手触碰到他的时候,我真是感觉我的身体乃至灵魂都因他而沸腾了,少年时的欲念在这一刻有了实现的可能,这样的快意令我近乎要晕厥过去了。
裴森是我的禁药。
是我此生唯一能够舔尝到的,可以触碰的极乐。

那之后便再无法抑制。
如若一直忍耐,亦或者从未接触,我都可能尚还有余力将我与裴森之间的距离维持在一个相对合理的范围内,但在那之后……就如同沙滩边被浸漫了海水的沙制城堡,无论你如何想令它维持原状,都无法抵御欲潮的冲击波。
因为裴森的债务已然清偿完毕。
作为Y,我与他的交易也再无延续的必要了。
分别的话语应当由我来提,因为我是胜者,胜者应当漂亮、完美、趾高气昂。
当着裴森的面我的确是那样做的。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离开那扇门的下一秒,我的身体便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就好像药物成瘾的病人,我需要用更频繁的窥探来满足不能与裴森见面的不适感,就算我已经拿到了足够多的“把柄”、就算我没有理由继续去做那样的事,可因为习惯、因为喜欢,甚至因为单纯地想要,我都必须要说服自己想方设法延长着同裴森接触的时间。
自那时起,我的灵魂便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他们遵从于本能、臣服于欲望,他们对待裴森的态度虽说迥然相异,但做出的决策却往往能达到高度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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