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李意离开之后,回了寰天峰,夜里没人见过他,直到今早尸体被人发现。
寰天道君笑问:“据于兴所说,昨夜李意突然对他刀剑相向,他在奔逃途中,幸得你拔刀相助才逃过一劫。陆续,他说的,是否属实?”
陆续心中一凛:寰天峰的人怀疑李意之死和于兴有关,于兴为了证明清白,想让自己为他作证?
难怪一进门,大苦瓜就可怜兮兮,乞求似的看了他一眼。现在也低着头,悄悄向他投来求救的眼神。
他才不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于兴扯着他袖子躲身后,他不得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师尊是万人迷,柳长寄也对师尊心存爱慕。
柳长寄:???
陆续腹诽:怎么又扯上自己。
不过和于兴萍水相逢一场,无情义也无冤仇,昨夜所见,实话实说即可。
“确有其事。”他朝寰天道君讲述昨夜经过,特意强调,“李意见到我,速即转身离开。我二人并未和他发生争斗。”
他顿了顿:“弟子斗胆问上一句,李意师兄他,是怎么死的?”
“他被人发现的时候七窍流血,没有外伤。”寰天道君语气轻飘笑容淡漠,一望便知的敷衍,“若不是中毒,就是走火入魔。”
一个内门弟子的死,不值得他放在心上。叫陆续来作证,不过例行走个过场。
却又有些微妙的兴师动众。
“阿续,”坐在一旁的绝尘道君突然开口,“你昨夜为何独自一人在深木林里?”
清润的嗓音透着几分冷冽,像是料峭春寒中的清泉,冰层虽破,水里还混着冰渣,沾上几滴就能穿破皮肉冷浸到骨子里。
陆续心中微微一抖,震出几缕心惊与心凉。
师尊同他说话,一向温言软语,如三月春风拂面,暖人心脾。
这是自认识师尊以来,他第一和自己说话时,全身带着冷漠冰寒的阴戾。
秦时的目光也同时移来,有如幽寒利剑,锋芒毕露地询问他:为何不好好在陵源峰里待着。
陆续心中发怵,又有几分不明所以:门规里并未禁止随意走动……
只要不乱闯宗门禁地,不私自离山,各峰弟子皆可自由来往。
他去的地方是三峰交界处的一片树林,离住处不远,也时常有别的同门爱去。
他并未触犯门规。
“那片林海地势平坦,广阔幽静,弟子偶尔会去树林里练剑。昨日练剑不觉沉迷,回过神来才惊觉天色已暗。”
回去的路上目睹李意追杀于兴,后来又送怕走夜路的于兴回寰天峰,因此错过宵禁时间。
师尊生气莫非是因为这个?
“陵源峰方圆几十里,七处练剑台,没你练剑的地方?”秦时剑眉微蹙,语气带着疑惑和不悦,“做什么要去那么偏僻的林子里?”
因为是和问缘峰的人一同练剑,自然不好在陵源峰里。何况他一直有意避开同门。
秦时的态度明显是想找茬,陆续隐去第二个缘由,只说自己和问缘峰的同门切磋了一场。
他自觉说话的态度和措辞都恰如其分,对方应当挑不出什么毛病。
谁料绝尘道君听到后,语气更为冰冷:“和问缘峰的那个小姑娘在一起?”
师尊态度严厉,秦时神色不善,寰天道君似笑非笑。
陆续霎时觉得,自己像是在经历三堂会审。他被当成疑犯,师尊要详查他的行踪。
可门规并未禁止同其他峰的弟子切磋武艺。
陆续低首垂眸,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虽看不到自己的脸,想来此刻低眉顺眼的模样,应当比于兴看上去还要可怜。
绝尘道君笑容一直挂在脸上,高贵优雅的神情看似和往常并未有何不同,但陆续能感到师尊全身都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冷意。
他惴惴不安地等着,时间仿佛被生拖硬拽,流动格外缓慢。
过了半晌,才听到师尊说:“此事我已知晓,秦时,你带阿续先回去。”
陆续暗中打量了一眼寰天道君。他神色怡然,对于绝尘道君的越俎代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看来早就习以为常。
陆续行礼告退,于兴也如获大赦,跟着他一同出了大殿。
空旷寰天大殿只剩寰天和绝尘。
殿中四角立着高大的紫金香炉,冷烟流淌,混着爽利肃杀的冷沁和磅礴灼烈的战意。
逐渐走远的瘦削身影消失于碧天云海,寰天饶有兴致看着绝尘:“自打你收了那徒弟,我已经很久没见你这样……”
“高兴?”
“不高兴。”
绝尘道君洒落的淡然神色下,暗压着浓烈的不愉。
寰天反倒兴致高昂,笑容难抑:“能让你生气的情况难得一见,你那徒弟当真了得。”
“话说回来,那日在讲堂,你察觉到没……”
“没有。”绝尘道君半垂着眼,细密长睫在天地造化般完美的眼眸下投上一层淡淡阴翳。
他神色孤傲冷峻,宛如一蹲晶莹玉雕,刚毅决绝的语调中全是漠然的否定。
这声“没有”,非是没有察觉,而是表明他早已知晓,有意掩盖,且警告对方,不准说出口。
寰天高扬的嘴角笑意更深:“你这师尊当得真是奇怪。你既收他为徒,教他道法,却又不给予磨练,要不是那日讲堂,我还真以为他如传闻所说,只是个好看的摆设。”
“我是真好奇,你将他收入门下,究竟想用他来做什么。”
绝尘蓦然扬起嘴角,温雅笑容覆盖着冷漠寒霜:“修道练剑清苦,有我这个师尊作倚仗,想去哪不都是横行无忌?何须受这份罪。”
寰天不置可否,轻笑:“闻风,你放着这么好一块璞玉不愿打磨,我却是惜才,不如……”
“长寄,”绝尘看了他一眼,微弯的眼梢勾出不容抗拒的威势,“他是我看中的东西,你休想打什么主意。”
陆续三人走出寰天大殿,直到连天的飞檐模糊在视线之外,于兴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这样的寻常弟子,入门数十年只见过峰主几面,且只能远观,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今日却有机会和峰主直接对话,且一次还是两位!
这对普通修士来说,是莫大殊荣,够他和同门吹嘘一辈子——如果不是因为他被叫去审问的话。
寰天峰调查李意之死,他是最后见过李意的人,并且和他发生过争斗。虽然他才是无缘无故被追杀的那个,可这已充分成为被怀疑的理由。
他无比担心自己被定罪为凶手。幸好有陆续可以为他作证。
“陆师弟,你救了在下的命,又帮在下洗清嫌疑。圣人曾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在下必定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于兴感激涕零,声泪俱下,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就要来扯陆续袖子。
将要碰到,一股冷冽如刀的目光瞬时袭来,惊得他骤然一缩,呆在原地动不敢动弹。
秦时虽只淡淡一瞟,元婴尊者强盛的气势就能将人吓出一身冷汗。
于兴立刻挺直身板,义正词严奉承道:“绝尘道君光风霁月,众生景仰。常言道,名师出高徒,他老人家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人中龙凤。”
“秦师兄天赋过人,是当世最年轻的元婴尊者,堪为吾辈楷模。陆师弟人美心善,即便对方是金丹修士,他也无惧无畏,朝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伸出援手,还一路将在下护送回寰天……”
他本着拍须溜马的心,想讨好秦时这个大能,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对方的眼神更加锐利冰寒。
陆续心中扶额微叹,大苦瓜脑子确实少根筋。
他难道没听说过,乾天宗所有修士,尤属秦时这个嫡亲师兄和自己罅隙最深,势同水火吗?
在秦时面前夸自己,和自寻死路无异。
为了避免大苦瓜再主动送死,他急忙私下传音,打断对方废话连篇的冗词赘句:“李意师兄究竟怎么死的?”
这一问题他方才也问过寰天道君。
一个内门修士的生死得不到峰主多大关注,对方轻描淡写一句“中毒或者走火入魔”就将他打发,显然也不会太过深究。
至多吩咐几个弟子查办。
陆续却有些疑虑,昨夜的李意明显不太正常。
“七窍流血,没有外伤,也没验出毒。”于兴对事情的了解更甚于高高在上的峰主,“丹田经脉都正常,不像寻常的走火入魔。”
好歹和自己有些关系,大苦瓜缺根筋,并非完全没脑子。他和李意无冤无仇,李意忽然二话不说要杀他,这行动本就已经怪异。
“不像寻常的走火入魔?”陆续敏锐地抓住“寻常”二字。
乾天宗是源远流长的道门正统,其传承乃乾坤正道,中正平和,门人不会突然之间就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严重到陨命,需要一个极其重大的诱因。
陆续静默片刻,小心翼翼询问:“你们探查过李师兄的脉门,他身上是否带有……”
后面两字没说,于兴却知他所想,沉默了半晌:“没有。”
陆续心中一凛:“于师兄,你也感觉到了?”
于兴点头:“有点感觉,只是不敢肯定。”
更不敢随意乱说。
昨晚李意离开之时,陆续突然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这股阴气转瞬即逝,朦胧得仿佛是夜间凉风吹来的错觉。
他拿捏不准,又见于兴似乎毫无感应,便缄默于口。
谁知于兴也有和他一样的想法。
——李意身上的那股阴寒灵气,像是魔门修士才有的气息。
那一缕魔气幽微而淡薄,却能轻易将李意的死亡,和生前种种怪异之举联系在一起。
李意或许修炼了某种邪门的功法,所以突然走火入魔。
陆续能迅速联想到魔修,还因为他预先知道一件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乾天宗的的确确混入了魔修,并且来头不小——炎天界为祸一方的九大魔门元婴尊者之一,星炎魔君。
其目的,当然也是为了绝尘道君。
这位星炎魔君早就对绝尘道君起了觊觎之心,于是瞒天过海混入乾天宗,暗中布下阴谋诡计,再把所有事情栽赃到道君头上,污蔑他勾结魔修。
绝尘道君中了魔君的圈套,有口难辨,又因秦时的毒药修为尽失,最后被抓入魔宫,成了几人的掌中玩物。
陆续本以为这件事几年之后才会发生,没想到现在而今眼目下,魔君已经潜入乾天宗,开始搞事。
会是谁呢?又是如何勾搭上李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1.别人家的霸总
旁人:自从遇到XX,好久没见霸总这么高兴过。
师尊霸总:遇到陆续之前,没有这么不高兴过。
2.陆续:师尊生气,秦师趁机找茬
师兄:那是,咳……吃醋。
3.陆续:星炎魔君觊觎师尊!
星炎魔君:???
还未出场,就被【师尊被害妄想症】的陆续扣了黑锅。
防杠排雷
【东西】是因为师尊霸总现在生气,嘴瓢。
如果觉得师尊对陆续不够喜欢,不用怀疑,一定是你的问题。
师尊是宠妻,不是育儿。纵容宠溺对儿童成长有哪些危害,喜欢指点江山的杠精姐姐请移步育儿论坛发表见解。
另外本文不是打怪升级正统修仙流,主角不负责救世。
主角有靠山,不用修炼也可以横行霸道。第014章 初现(一)
陆续问:“魔气的事,你对寰天道君说过吗?”
于兴摇头:“这我哪敢乱说啊。”
他俩昨晚都拿不准,也谁都没提。今早同门探查过李意的经脉,一切正常。
若不是二人都有所感,定会认为是自己弄错。
陆续无奈叹气。星炎魔君何等人物,他的手段不简单,没那么容易露出马脚。
乾天宗十万修士,根本无从查起。
而且道门大宗里混入魔修,有损颜面。
他们拿不出真凭实据,就是造谣生事,有辱宗门。
要是事情闹大却找不出魔修,于兴这样的内门弟子,直接逐出宗门都是常事。
至于陆续,可能更惨。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等着挑他的毛病。
“这事你先别告诉任何人。平日行事也小心一些。” 陆续朝于兴道,“最好别再独自去深木林。”
万一被魔修知道,杀人灭口,那才是热血洒上长草,尸骨埋入黄土,明年今日,草比人高。
“呜呜呜,陆师弟,你对在下真好!”于兴本就长得喜庆的脸更是激情昂然,面色红润,从一根大苦瓜摇身一变,成了大番茄。
“你救了在下的命,送在下回家,替在下说话,如今又关心在下安危……”
大番茄感激涕零的模样,让陆续起了几粒鸡皮疙瘩,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被对方强拉下水,其余事情不过举手之劳,没有任何地方值得他如此感恩戴德。
他刚想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将于兴敷衍打发。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瞧见他抹泪。
“从来没人对在下这么好过。在下拜入寰天门下数十载,寰天峰山势险峻,怪石嶙峋突兀阴郁,同门们就如同这冰冷陡峭的巨岩,在层崖峭壁上孤单立足。在下几乎没什么机会和人说话,只能在更深露重的寒夜,怀抱着孤养的小草,将心里话化作浇灌碧绿的养料。”
这什么乱七八糟,狗屁不通的玩意!
陆续自诩表情控制能力一流,笑脸面具牢不可破,即便山岭崩塌,洪水倾泻,嘴角的幅度也如金汤城池,坚不可摧。
可大番茄不知所云的喋喋不休,让他觉得对方在水字数,烦得几乎绷不住脸。
他本想出言打断,却在听到后面几句话时陷入沉默。
所有打算叫他住口的言辞,都梗在喉间,融碎了,又混在一起汇成一句:“若是找不到人说话,就来陵源找我。”
修仙问道之路,对被天道眷顾的人来说,是一条花繁锦绣的阳关大道。
但天选之人只是少数。
芸芸众生的问道之路,路途狭窄,遍布荆棘。
炎天界八成的法宝秘籍,都被位高权重的权贵们垄断。下层修士只能竭尽全力去争去抢。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掉一个是一个。
乾天宗十万修士,有的抱团取暖,有的万里独行。
于兴明显是后一种情况。他来宗门十多年,没有一个真心相对的朋友,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陆续并不打算和他成为推心置腹的莫逆之交,只是偶尔谈天说地,打发点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的漫长孤苦,并无不可。(* )
这句话,让大番茄瞬间激动成了火红的大鞭炮,彷若下一息就能引火升天。
他激动到情难自己,像是生怕好不容易可以说话的人跑了,伸手就要去扯对方的袖子。
一声因为阴沉而略显暗哑的声音,如淬着寒毒的剑再一次将他的动作冻在半空。
“你们在说什么?”
陆续和于兴并排走着,面色越来越沉,距离越来越近,秦时一眼便知他俩在私下传音。
这令他感觉极度不快。
即便他现在已经深切体会,陆续走在旁边,无事看几眼,也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在……在说……”凌人的威势压得于兴喘不过气,仿佛一把利剑悬在头顶,随时可以将他一剑毙命。
他吓得魂不附体,脑子空白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续怕大苦瓜又缺根筋,胡乱说话自寻死路,抢在对方之间道:“在说陵源峰和寰天峰的膳食,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秦时冷哼一声,将“信你个鬼”诠释得明明白白。
师兄的轻视鄙夷陆续早就习以为常。
秦时从没给过他好脸色,近日开始变得和善,是因为起了杀心。
即便他相貌俊朗,那张仿佛写着“催命”二字的脸,再如何风逸清雅都只能看出青面獠牙神憎鬼厌。
陆续扬嘴笑了笑,精确的弧度一如既往。
秦时要维持一张坦荡君子的表相,不会在外人面前将师兄弟的不和表现得太过鲜明,以免暴露自己的杀心。
一笑之后,秦时果然将脸转过,不再逼问他和于兴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陆续能清楚感觉,师尊今日有些愠怒,可惜无法准确揣测,他究竟因何事不愉。
只大概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想,或许因为自己练剑一事?
但他的阳奉阴违仅仅只在于,师尊只说剑法随意练练即可,他却每日勤练不辍。
这不算什么错吧?
虽然做一个仗势欺人的二世祖感觉良好,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心气,无法心安理得当个废物,还是想着再努点力。
何况在师尊的庇护下,安然享乐日子很难长久。
过不了几年,师尊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他的境遇可想而知,大概是死无葬身之地。
一条被师尊捡回来的贱命,没了就没了。
可他不想看见师尊从云巅跌入尘泥,被秦时他们囚禁。
他们对师尊的爱,情深入骨,可这违背了师尊的意愿。
陆续并非局中人,没资格评判他们疯癫狂悖的深情究竟对错几何。
他只站在师尊这一边。
秦时,寰天道君,这两人已经很难对付,还有不知潜藏在何处的魔君。
他一个金丹都未结的废材,对手全是数一数二的的绝世大能,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他的那种。
要越级打怪,难度系数实在太高。
以他的资质,练个几百年也胜不了他们,但聊胜于无。
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帮到何种程度,唯能尽人事,听天命。
时晷的指针转向午时整点,传讯符忽然亮起,带来绝尘道君的传召。
这个时候?
师尊从寰天峰回来了?
在寰天峰时,师尊不好当着外人面叱责自己,现在回了尘风殿,要找自己说道了?
陆续知道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却没想明白错在何处,更没想好请罪的说辞。
但他必须去告罪,况且也有要事禀告师尊。
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他心怀忐忑走入尘风殿。
绝尘道君依旧仙姿飘然,正襟危坐在长椅之上,气势凛然,尊贵有如神明。
陆续深觉自己会揣摩人心,虽非人情练达,但他谨言慎行,在讨师尊欢心一事上也差强人意。
只是今日师尊心情不悦,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主动认错跪求原谅,还是默不作声认打认罚?
踌躇半晌,最终决定主动认错。
“师尊,弟子知错。”清越嗓音染上几分低沉的哀愁,微垂的眼梢尽显诚意十足,言辞恳切。
“那你倒是说说,错在何处?”
这是陆续一直在苦思的问题——师尊一开口就是压轴的送命题。
虽不知道答案,情况却比预料中的要好。
陆续拱手而立,半垂的眼梢看不到对方表情,却能清楚察觉到清泽嗓音中暗含的淡雅笑意。
寰天大殿中那股萦绕周身的寒意也已不复存在,坐在面前的师尊,已回复往常那个如三月清阳般温心和煦的如玉谪仙。
师尊宽容雅量,怒气已消。
陆续心中大石落地,松了一口气,试探道:“弟子错过宵禁时间,触犯了门规。”
他自觉以师尊平日对他的纵容溺爱,又未犯什么大错,师尊只会大事化小,轻拿轻放。
只要认错态度良好,无论错在何处,已然不重要。
他又为自己加上筹码,不等对方说话,迅速转移话题:“弟子触犯门规,无论师尊如何责罚,弟子甘愿领罚。”
“只是师尊,有件重要之事,非同小可。弟子不敢隐瞒,一定得即刻朝师尊禀告。”
见陆续神色严肃,绝尘道君果然没再追究爱徒错在何处,温声笑道:“有何重要之事,让你这般慎重?”
他似是无声叹笑:“为师早说过,你无需如此拘谨,更无需有所顾虑。以你我之情分,何须像他人一样,在为师面前如此小心翼翼?为师只想看你最真实的一面。”
在师父面前,谁不表现出最尊师重道,诚心敬意的一面?
何况还是这种半路捡来的平庸徒弟。
就连秦时那样境界大成,可以出师的元婴尊者,在绝尘道君面前也是毕恭毕敬。
陆续对自己的斤两心知肚明,不敢行容不端。
他将师尊这一席话略过,朝他禀明昨夜遇到李意时,察觉到一丝魔气之事。
他嘱咐过于兴,切勿将此事外传。
李意的尸体被仔细检查过,并无魔门气息,别人只会当他二人胡说八道。
但星炎魔君已经潜入乾天宗,虽不知他的阴谋究竟如何布置,最终目标都是绝尘道君。
他必须提醒师尊,小心提防。
只是不知,无凭无据,师尊会不会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 《答人》 太上隐者
结合上下文,可以猜猜师尊生气的真正原因XD
第015章 方休(一)
绝尘道君听罢,唇角轻扬:“偌大一个宗门,十万修士,混入一批妖修魔修,不足为奇。”
陆续大为吃惊。
李意毫无异常的尸体摆在众人眼前,师尊不做多想,毅然选择信他?
这令他有些许错愕,也生出几分慰藉和感动。
“这事我知会长寄一声,让他再派人仔细查查,”清雅声调微微一顿,“只是这毕竟是寰天峰之事,他们作何处理,陵源峰不好多言。”
陆续也清楚,先不论寰天道君信不信,即便真派人查,恐怕也很难查出线索。
只要师尊能多留意几分,便已足够。
他正要回答“弟子明白”,话还未出口,听见对方继续道:“阿续,我们既已知晓宗内有邪魔外道混入,往后你就别随意乱跑了。”
“乾天十二峰各有禁制,为师不方便探查陵源峰以外的情况。你昨夜离了陵源,路上遇到危险,为师却一无所知,现在想起来仍是后怕。若是有个什么差池,为师该如何是好?”
“往后你要出陵源地界,须得给为师说上一声,切勿不声不响独自离开。”
陆续早就确定过,乾天各峰并无禁止弟子擅自离峰的规定,何况他去的那片深木树林,离居所不远。
他常去那处,若是每每都要朝师尊禀告一声,实在很像家长不放心独自出门的总角幼童。
他已是及冠的成人,长辈却过度关心,依然将他当做小孩看待,多少会有些不适。
他心情微妙地应下,又听师尊说:“还有一事。”
“阿续,你是我陵源峰的入室亲传,地位非比寻常,和普通弟子最好适当保持一些距离。更何况,问缘峰的那个还是个女修。若你们走得太近,难免传出一些流言蜚语,对你对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从今往后,若非必要,你还是少和她来往为好。”
陆续倏然一怔。
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但薛松雨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们并无任何一点男女之情,即便被人编排一些飞短流长,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师尊的顾虑他明白,可若连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也没有,这清冷孤单的修道之路,未免也太寂寞了些。
人生难遇一知己,无关性别,无关地位。
即便是师尊之命,他也不愿因此失掉唯一的莫逆之交。
“师尊,我……”对于师尊的吩咐,他向来惟命是听无所不从,但这一次,没办法欣然接受。
“师兄,你气量也未免太狭小,就这么一丁点容人的肚量都没有?”
一声爽朗笑音倏然传来,染着三分恣意三分轻狂,还有一缕似有若无的调谑。
随后,一个清瘦颀长的挺拔身影,踏着轻盈步伐,悠哉悠哉从大门走入。
他的姿态有些放荡不羁,带着一点吊儿郎当的轻浮痞气。
然而脚步看似悠懒闲散,不过一息就晃荡到绝尘道君身边,在行径路上留下几个缥缈残影,和一股无法伪装,无法遮掩的强者气势。
他旁若无人般在道君旁边坐下,熟稔地拿起水壶,倒水,喝茶,行为放浪到有些放肆,看起来像是和尘风殿主人的关系极好,却又莫名让人觉得,他似乎没将殿主放在眼里。
“小曲儿难得有一个中意的猫猫狗狗,你让他养只宠物陪着一起玩,比送什么天阶法宝都更能让小曲儿高兴。”
“这点醋都要吃,也太小题大做。”
陆续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对方口无遮拦的胡言乱语,让他极为不快,却敢怒不敢言。
此人是绝尘道君的师弟,他的师叔,方休。
陆续入门仅两年,没见过师祖,对师尊的前尘往事也不怎么了解,但最低限度的情况还是知道。
森罗剑一脉,万年道统源远流长,直系亲传却不多。绝尘道君这一辈,也仅有两个嫡亲师兄弟。
便是他和方休。
方休同样是千年一遇的修道奇才,他筑基时年龄尚小,又天生一张娃娃脸,即便已过百岁,看上去仍然一副十七八/九的少年模样。
方休许多年前就已是和绝尘道君齐名的英才,早有成为一峰之主的资格。
但他一直留在陵源峰,跟在绝尘道君身边——陆续知道,这是因为方休作为师弟,对师兄爱慕已久。
整个炎天界的元婴修士不超双十之数,都是有资格开宗立派的当世大能。二流门派的掌门都达不到这个境界。
而陵源一峰,就有三个元婴尊者,这样强盛的实力,绝无仅有。
在陆续这个败笔出现之前,森罗剑的传人,各个都是天资旷世的绝顶高手。
只是绝尘道君光风霁月,秦时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方休,则是心口如一的真小人。
他轻佻狂妄,出言无状。虽是一副神采俊逸,意气风发的少年相貌,隽秀的双眸却透着冰寒幽光,像条冷血的毒蛇,眉欢眼笑睥睨自己的猎物,流露着一种鲜活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