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该仗势欺人。”
“阿续,”绝尘道君弯肘,将自己的手搭在肩上,轻轻压住陆续的手,“为师一向爱听坊间传言,也深以为兼听则明,周听不蔽,所以对于许多言论放任自流,未加以制止。即便是那些随意编排的流言蜚语,为师也并不太在意。”
师尊的话,陆续深以为然。
他其实也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言论。何况别人说的没错,他的确修为低微,资质平庸,连很多内门弟子都比不上。
今日若不是因为李意针对薛松雨的那句,他实在听不下去,本也没打算理会。
绝尘道君顿了顿,又继续道:“若是陵源峰其他弟子借着为师的名号随意行事,为师定不轻饶。”
“但你不一样。为师收你为徒,自是要传你道法,助你修行,护你周全。这其中也包括,给予你为师所拥有的权势。”
“那些飞短流长若是惹得你不愉快,别说欺人,就算提剑杀人,也有为师给你撑腰。往后再遇上类似的事,不必同他们客气。”
陆续一直觉得,若自己还是一个心性还未定的稚子或者少年,师尊这样教导,他必然长成一个不学无术,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二世祖。
师尊的言传,和自身的高洁品性极为矛盾,有着别如云泥,方圆难周的违和。
这种猜不透由来的溺爱让他无所适从。
每当这时,就会不由自主地猜测:莫非他真是师尊流落在凡界的骨血?
陆续心情略微复杂,只能想了个略微敷衍却滴水不漏的回答:“师尊恩重如山,弟子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绝尘道君轻笑,“下一句呢?”
陆续一愣。
下一句,他所知的只有“无以为报,不如杀之”,以及“无以为报,以身许之”。
这两他都不敢。
他不会忘恩负义,也不会大逆不道。
绝不会成为心存非分之想,觊觎师尊的逆徒。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弟子定砥砺前行,不负师尊厚望。”
绝尘道君轻笑着未置一词。
看似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说完,师尊的手还压在自己手背上。
陆续不动声色将手抽出,若无其事换了一处穴位继续揉捏。
谁料过了一会,对方的手又覆上来。
温热光润的手指轻扣住他的指根,往另一处穴位带:“这里的经络不太通畅。”
又过一会“这处捏一捏”,“这里揉一揉”,隔小半刻钟,就拉着他的手换一处地方。
双手频繁的触碰,令陆续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怪异。
但师尊的语气和举止都是那么怡然优雅,似乎他的所作所为都如旭日东升,百川入海那般理所当然。
三刻钟后,绝尘道君笑说道:“为师的腰和腿也似乎有些血脉不通。”
言下之意:腰也帮我揉揉,腿也给我按按。
陆续:“……”
他给师尊推拿肩颈,是带着认错讨好的心,因为这样显得特别的父慈子孝。
他并非行家里手,不过揉捏几个穴位装装样子。师尊身强体健,根本没有什么血脉不通,经络堵塞。
明显就是在逗弄他。
“师尊……”陆续扶额,他一直都小心翼翼,从不逾规越矩,怎么敢碰师尊的腰和腿。
可作为尊师重道的徒弟,也不能直接违抗师命。
好在绝尘道君分寸掌握得加到好处,轻笑几声后便将这个玩笑愉快地结束。
陆续如蒙大赦般告退离开尘风殿,走到山道路口,骤然觉得今日可能不宜出行。
他又和秦时狭路相逢。
讲堂之事,师尊没有怪罪于他,秦时这里可就未必。
相较于自己这个没有本事,还要仗势欺人的二徒弟,秦时这个天资旷世,已经是元婴尊者的大徒弟,才真正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自己唯一能比得上他的,大概只有……不会对师尊心生觊觎,从不打算欺师灭祖。
这么一想,一点也愉快不起来。
方才师尊说过,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对于那些空穴来风,师尊有自己的考量。
若是他对师尊说:秦时心怀不轨,在茶里下毒。他一人之言无凭无据,师尊会信才有鬼。
秦时用的毒世间罕见,根本试不出来——至少目前,他不知道该用何种办法证明茶里有毒。
只能另想办法和秦时周旋。
若是秦时知道自己阴谋泄露,不在茶里下毒,暗中换成别的方式,情况会更加麻烦。
陆续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朝着秦时迎面走去,维持表面礼节,道一声:师兄好。
秦时前几天自认为想通了关窍,明白师尊为何会收陆续为徒,对这个师弟的仇视瞬间消减了大半。
今日再次见到对方,更觉自己想的没错。
讲堂里的那一幕,让他觉得,陆续这人不仅是个赏心悦目的摆件,还有些别的乐趣。
陆续坐在桌上,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他又一次心生了几分心惊。
那日陆续的剑抵上他的脖颈,他并不觉得有多愤怒。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魂悸与魄动。
今日陆续又拿着东西抵着别人下颌,那副画面让他心尖巨震。
虽是有如置身冰天雪地的阴寒苍凉,厚厚的冰层之下,却似乎有一条仍未冻结的溪流在静静流淌。
令他感觉无比舒畅。
陵源峰的千树华林是炎天界赫赫有名的壮丽盛景,此刻绚璨奇绝的锦绣花海都成了树下青年的陪衬。
鲜艳欲燃的群花瓣雨都褪了色,只有墨发白衣的潇逸身影,是长空流云之下唯一一笔惊魂摄魄的浓墨重彩。
一个修为高深天资旷世的师弟能有什么用,秦时心道,能让人一眼愉悦的摆件才是真正的稀世珍宝。
师尊果然慧眼识珠。
陆续行了礼,见秦时一言不发,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便抬脚打算离去。
他和秦时水火难容,对方不找他茬,他自是最好溜之大吉。
刚走一步,并肩擦身时,听到秦时温声道:“若是再有人朝你说三道四,无需同他们客气,直接拔剑,出了事有我给你兜着。”
陆续脚步霎时顿住。
秦时道貌岸然,看似是师尊教导出来的翩翩君子,实则内心阴狠毒辣。
他平日对自己冷嘲热讽鄙夷不屑,只是说明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表里如一的嗤之以鼻。
现在,秦时竟然同他温言相向——这表示,秦时对他起了杀心。
他打算避开师尊的眼目,找机会对付自己了。
陆续无声叹了口气。
他不仅要阻止对方暗害师尊,还得想办法保全自己。不得不哀叹一句:道阻且长。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师尊的身体有些僵硬,奇怪
师尊:心跳加快,紧张。还有更[]的地方。
师尊:趁机摸手
陆续:师尊对我太好,绝壁有隐情。
师尊:对
陆续:爸……爸爸???!!!!
师尊:……滚……
以前的秦时:师弟是个漂亮摆设。师尊不可能这么肤浅!
现在:师弟赏心悦目,师尊果然有眼光。
大师兄的误会真的很大……
陆续:和秦时结的仇越来越大。秦时打算杀我了。
秦时:???
第010章 夜路(一)
修士们独自钻研道术武艺之时,通常会在接天连绵的万仞山川中,寻一处人迹罕至,不易被人打扰的僻静之所。
从陆续居住的侧峰,沿着荒草漫径的古旧小道朝深山中走几里,便有一处冷烟寒树,人踪灭寂的古木高林。
此地位于陵源,问缘和寰天三峰的交界处,是陆续独自练剑的地方,也是他和薛松雨偶然相遇之地。
陆续在陵源峰不受同门欢迎,薛松雨在问缘峰也是不合群的边缘人物。
这两被同门排挤的独行客,凑一块正好能找到相互切磋的对手。
绝尘道君虽传了二徒弟剑法,只让他随意学一学,无需勤加苦练。
但陆续阳奉阴违,每日几个时辰的练习,一天不落。
薛松雨使的是一柄银枪,招式大开大合,毫无女性的温婉柔美,却和她女土匪山大王的气质相辅相成。
长剑与银枪在半空中激烈对撞,伴随金石声响,舞出绚璨火光。
三尺青锋沿着精钢枪杆借势直下,拉出一道星火流光,瞬间便滑到芊芊玉指处,又在距离半寸之时骤然停止。
动作行云流水,洒脱利落。
胜负已分,薛松雨细眉微皱,咂了砸嘴,却也心服口服痛快认输。
“你的剑招飘忽不定,凌厉果决,怎么练出来的?”
陆续修为略逊于她,但她俩斗剑,自己从未赢过。
“我入道时间虽不长,练剑却是时日已久。还没学会走路,就已经能舞剑。”
陆续在原来世界,就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
若是在凡尘,凭他的身手绝对能跻身顶尖高手的行列。不用灵力只比剑法,他甚至能把剑锋架在秦时的脖子上。
可惜他们身处修真问道的炎天界。
修士们沟通天地,借以乾坤真气之力,一剑劈山填海,裂风碎石。
修为略差几个小境界时,或能以精妙身手越级取胜。
可惜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他依旧是一个修为低微,空有高阶法宝却无法使用的庸才。
薛松雨半蹲下身,粗黑的长辫子无精打采地拖在地上,像一条蜿蜒的胖蛇,蔫头耷脑的十分可爱。
她双手撑起尖削的下巴,愁眉苦脸叹了口气。
“你没必要这么焦急,”陆续在她旁边一同蹲下,轻声道:“和上月相比,你的身手有些进步。距宗内大比还有很长时间,沉下心好好磨练,未必不能获胜。”
薛松雨扯了扯嘴,对方善意的安慰她欣然接受,只是效果甚微。
炎天修真界,玄门百家道统无数,其中三宗四门十二派最具规模,乾天宗便是其中之一。
每隔十年,仙门各派会聚在一起进行一场综合实力的比拼,剑术道法,炼丹炼器……涵盖了仙家七十二路所有神通。
在天璇法会上展现出实力的宗门,才有在炎天界说话的权利。
各门各派对此十分重视,派去参加的天璇大会的弟子,自然是宗门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乾天宗的选举办法,是公平公正的宗门内部比试。
同阶中排行前十的门徒,就能代表宗门出战。
薛松雨做梦都想去参加天璇法会。
她在踏上修道一途之前,曾有一胞弟薛乔之。后来二人失散,再无音讯。
她甚至不知,弟弟薛乔之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血浓于水,亲情难断,即便嘴上不说,心中却仍有深刻念想,希望薛乔之能有幸和她一样步入仙途,活在炎天的某个地方。
即便失散多年,她从未放弃寻找血亲。
天璇法会修士众多,说不定能遇到薛乔之。或者她在法会上打出名声,炎天修士们都知道她,薛乔之也能听到她的消息。
只是鲜血淋漓的现实,像乾天宗拔地而起的崇山峻岭一样,高不可攀地挡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挡住去路。
她和陆续一样,根骨平平,想要在宗门大比中取胜,代表宗门参加天璇大会,不比登天容易。
陆续有心相助,可惜有心无力。
休息够了,薛松雨站起身,再次和陆续切磋起来。
二人从烈日当空,练到斜阳西沉。等回过神时,暮色渐合,天边已有稀疏的星子升起。
薛松雨匆匆回了问缘峰,陆续也朝陵源峰信步走去。
荒草丛生的山间小道上,堆叠了厚厚一层落叶。
腐草生萤,渺无人迹的深山古林,有种别具一格的幽明静寂。
陆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锦纹白靴踩在柔软的朽叶上,踏出漱漱声响。
忽的几声铿锵脆响传入耳中——是刀兵相碰的音色。
乾天宗不乏勤勉修行,挑灯夜读或者月下练剑的修士,此时仍有同门在练武,陆续不以为奇。
他也不好奇到底是哪位同门还在苦练,只沿着自己的道走。
刀兵声越来越近,即便他无心多管,仍无法避免清楚地传入耳中。
陆续从急切的碰撞声中,听出一股无章的杂乱。
随着长风而来的,还有惶恐不安的人语:“李师兄,在下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步步紧逼。”
原来是有两位同门起了争执。且说话的那人明显落了下风。
陆续心中略微发愁。
那俩同门明显一人追,一人跑,飞速朝他这个方向奔来。
再过几息就会遇上。
那场面铁定有些尴尬。他是当个热心同门,出言劝两句,还是视若无睹,直接走过去?
倘若弱势的那一方向他求助怎么办?
片刻之后,月下树影中,两道身影已经映入眼帘。
三人无可避免地相遇。
被逼入绝境的修士骤然瞅见一个同门,像是见到救世主一般,慌乱之中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已朝他狂奔而去,口中大喊:“师兄,救我!”
陆续不认识对方,也不知他和另一人因何争斗。
另一人出招极狠,看起来想取他性命。
那同门为了求救,已经跑过来试图躲在他身后。
陆续猝不及防就这么被拉下了水,即便不明缘由,也不得不管了。
“这位师兄……”他抬眼朝另一人看去,本打算好话说几句,先以语言劝阻,看清对方容貌后,霎时一怔。
修道之人心明眼亮,即便夜色深重,月光黯淡,他们也能如白昼般将眼前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对面提刀沾血的人陆续认识,二人前几天才起过冲突。
那是李意。
那日在师尊传经布道的讲堂上,李意挑衅于他,他便做了一回飞扬跋扈的二世祖。
像是仇人见面似的,李意双眸血红,狠狠盯着他,表情狰狞得有些扭曲。
树叶的斑驳阴影投在凶神恶煞的脸上,活像荒野山林中食人的孤魂野鬼。
惨了。陆续为自己默哀一秒。
此地就他们三个人。
别说帮忙,以李意金丹期的修为,他和自己身后的同门联手,也不一定对付得了他。
陆续心中一片泼凉。
他和李意结过大梁子,若是李意对他怀恨在心,此刻连他一并杀了,就地掩埋都不用另找地方毁尸灭迹。
别见义勇为没成,反倒搭上自己性命。
叫你仗势欺人,报应来了吧。
陆续紧握剑柄,默默计算着此地距陵源峰的距离。
且战且退,跑回陵源峰求救,来不来得及?
三人六目,在幽黯的夜幕中静默相对,形势一触即发。
好在老天保佑,或者说,他的师尊在上,李意没敢动他。
李意猩红的眼中血光一闪,转头便走,须臾之间就消失在枝繁叶茂的古木高林中。
陆续霎时察觉到一股转瞬即逝,极不自然的阴气。
“这位师兄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躲在背后的同门将头从陆续肩膀处探出,确定李意已经走远后,才从他身后钻出来,感激涕零地朝陆续道谢。
同门脸有些圆,浓眉大眼长得一脸喜庆。然而此刻愁眉不展,八字眉下撇,活像一根翠绿的大苦瓜。
陆续微微一笑:“师弟无需多礼,我也没做什么。”
他确实没做什么,原本都没打算管。
是大苦瓜不顾一切跑到他身后,扯着袖子将他这个路过的旁观者硬拉下了水。
“若非师兄碰巧路过,在下此刻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在下的热血滴洒在如茵长草上,尸骨深埋泥土成为大地养分。待到明年此时,此处荒草一定长得有如我高……”
大苦瓜抒发着狗屁不通的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陆续惊得目瞪口呆。
喋喋不休废话了大半天,大苦瓜才自报家门:“在下上于下兴,寰天峰内门弟子。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在下陆续。”
“原来是陆续师兄,久仰大名,今日有幸得见……”
“久仰大名”不过是一句脱口而出的客套话,对于初见之人,即便从未听过对方的名字,也要来上这么一句,以示奉承和虚假尊重。
于兴话说到一半,突然疑惑:“陆续?陆续?这名字怎么似乎在哪儿听过?”
他方才命悬一线,根本无暇顾及对方形貌,如今危机解除,才有余裕仔细打量这个被他强拉下水的救命恩人。
眼前的青年清瘦如竹,仿若一块无瑕白玉精致雕琢而成,身形相貌挑不出一处缺点。
——除了那弯度完美的嘴角眼梢,恰到好处到令人觉得有些不真实,一眼晃神,一时不知他是否真的在笑。
“你是那个!”于兴恍然大悟,眼睛眉毛都快挤到一处,兴高采烈得像是要过节,“陵源峰最好看的摆设!”
陆续:……
他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但感觉他脑子里一定少根筋。
最好看的摆设沉默片刻,笑容一成不变:“师弟因为何事被李意师兄追杀?”
“不不不,”于兴并未着急回答生死攸关的大事,而是急于修正情急之下的一个错误,“在下拜入乾天宗已有十余年,远远早于陆师弟。在下才是师兄。”
“陆师弟两年前才入门,而乾天宗下一次开山门招弟子,要等过了天璇大会,在此之前陆师弟是乾天宗最小的师弟。当然也有可能哪位峰主突然收了亲传弟子,这样陆师弟会提前升级为师兄,但据在下所知这样的情况十分罕见这么几十年也只有绝尘道君收陆师弟的这一回。”
于兴一番长篇大论,一气呵成,连气都不带喘一口。
陆续觉得,李意要杀他,可能是被他絮絮叨叨的废话烦的。
“那请问师兄因为何事被追杀。”
“在下也不知道啊!”说起这事,于兴兴致勃勃的喜庆神色骤然消失,又成了一根愁眉不展的大苦瓜。
“在下和李意师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李意师兄是咱们寰天峰内门的高阶弟子,已是金丹修为,和我这样的普通弟子平日根本毫无交集。”
“在下也不知究竟何时,因为何事惹了李意师兄不悦,今日在下于此地独自练剑,但见古木参天荒草繁茂,虽然冷寂偏僻,却别有一番生机活力。在下似有所悟浑然忘我,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深。”
“这时李意师兄突然来到此处,见了在下二话不说拔剑就砍,询问缘由他也不说。在下绝非他对手,只能仓惶逃命。幸好遇到陆师弟,否则在下死于此处,热血洒上草叶,尸骨埋入泥土,待到明年今日,此处荒草定然长得有如我高。”
一句话总结:于兴在此地练剑,李意忽然杀来,他自己也不明缘由。
陆续再次觉得,李意说不定是被这少根筋的苦瓜烦了太久,终于忍不住动了手。
“天色已暗,快到宵禁时间。师兄还是尽快回峰为好。”他客套了两句,抬脚欲离去。
寰天峰修士之间的内部矛盾,和他一个陵源峰的人毫无关系。
何况于兴自己都一头雾水。
“陆师弟!”于兴陡然叫住他,“你看此处古木参天荒草繁茂,空旷偏僻冷寂荒凉,在下似有所悟……”
话说一半,骤然中断,愁眉苦脸却又目光灼灼一动不动将他盯着。
陆续无奈揉了揉眉心,领悟了对方没说完的下半句:于兴怕黑怕鬼,不敢独自走夜路。
他只得好人做到底,绕了一段路,将于兴送至寰天峰上门,再折返回陵源。
回到自己居所,已过了宵禁时间。
虽犯了门规,师尊应当不会责罚他。只是这事日后必然又会被同门们嚼舌,说他恃宠而骄,肆意妄为,视门规于无物。
今夜这场偶遇,陆续本以为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意外,就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风,风过之后悄然了无痕。
谁知事情却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仗势欺人,来了现世报。
于兴:哇!是传说中的陆续!
见到了名人,高兴!
第012章 问讯(一)
第二日上午,陆续在自己房中修炼太玄真经,练气之时,忽然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由远及近飞速而至——是秦时。
元婴修士威压强大,若是有心震慑,方圆百里都可察觉其骇然灵息。
绝尘道君品行高洁,怀真抱素,从不以修为压人。因此他平日都将灵压收敛,没有丝毫凌人之势。
秦时也亦步亦趋,除非比试斗法,平日也刻意收敛灵压。
今日他并未敛迹,就这么散着一身威压行走在陵源峰,并朝着陆续的方向急速而来。
秦时要来杀自己了?
陆续心知他已经起了杀心,但师兄是阴险毒辣的伪君子,绝不会在师尊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下手,只会背地里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大概又是想“指教”剑法吧。
秦时气势汹汹地来,却并未破门而入,反而轻声敲门:“师弟,现在是否方便?”
他越是温和有礼,越是需要小心防备。
陆续起身开门,嘴角微扬神色淡定:“师兄来此有何事?”
这是秦时第二次来他的居所,上一次是斗剑后送药。
秦时从头到脚,又自下而上将陆续仔细打量了两遍,才说:“随我去寰天峰走一趟。”
毫不避讳的眼神看的人极不自在。
一听到寰天峰,陆续下意识就想到昨晚的事。
莫非于兴回峰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问:“师兄可知何事?”
“据说寰天峰昨夜死了一个弟子。”秦时居然平心静气有问必答,“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寰天道君亲自来请,师尊已经先行过去,吩咐我来叫你。”
“这种小事传音即可,何须师兄亲自跑这一趟。”陆续心猜,秦时过来,应是打算探查敌情。摸清他家情况,才好想个天衣无缝的法子,避开师尊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
然而此刻他顾不上对方。
寰天峰死了一个弟子,他被叫去,显然与此有关。
于兴昨夜回峰后,又遇到李意?他被李意杀了?李意竟敢在寰天峰内动手杀人?
陆续心思百转,笑容自若:“师兄可知,死的是何人?”
秦时摇头。他所知之事显然没有陆续多,只来带个话。
他又再次用一种混合着疑惑和审视的眼光打量陆续:“你什么时候和寰天峰的人扯上了关系?”
陆续心道:昨晚,深山老林,偶遇。
这事他并不打算告诉秦时,只轻笑着摇了摇头。
秦时眉头微皱,似是不信,却也没再多问。
二人一同走去寰天峰,不多时,来到辰宿殿,寰天道君和绝尘道君已经坐在大殿椅子上等候。
除了他二人,下首还站着一个畏畏缩缩的人影。
陆续心中微惊:这不是于兴吗?死的不是他,那是谁?
于兴低眉垂首,偷偷看了眼陆续,眉眼愁得又挤在一起。
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歉意,片刻后将目光移回脚尖,耷拉着头不敢再乱瞅。
陆续跟着秦时,朝寰天道君埋首行礼,听见对方笑问:“闻风,可需给你的爱徒赐座?”
闻风是绝尘道君的本名。只有寰天道君这样的多年至交,才敢对其直呼姓名。
陆续暗中抬眼,不露声色观察着寰天道君。
他外表不过二十四五,眉目清俊,甚至带着几分女相,乍眼一看,似如一位瘦弱书生。
他也有着一个极富诗情画意的名字,柳长寄。
折柳寄别离。
柳长寄出身诗书簪缨之族,却并非一个柔弱文人。恰恰相反,他在炎天界,出了名的凶残好战。
一柄宽刃重剑,一剑斩星河,破苍穹,戾气深重。光凭寰天这一道号,就令许多修士谈之变色,望风而逃。
据说寰天峰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因为柳长寄当了峰主,才将山名改成自己的道号。
其蛮横霸道的性格,可见一斑。
以寰天和绝尘两位道君超然的地位,即便秦时这样的后起之秀,在他们面前也只有站着说话的份。
可寰天道君在打趣,询问绝尘,是否要给他的爱徒赐座。
陆续这样平平无奇之人,若不是绝尘道君的入室弟子,连面见道君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在他们面前落座。
谁料绝尘道君欣然应下:“听到了吗?坐吧。”
陆续哪敢。秦时都在一旁恭敬站着。
他并未入座,两位道君也没再多说。
只是他已来了一会,还未进入正题。
他虽迫切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碍于尊卑礼法又不好询问。
只有秦时这样同为元婴的修士,才不至于像普通弟子那样,在峰主面前万分谨慎如履薄冰。
“请问峰主召我师弟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昨夜,寰天峰死了一个叫李意的内门弟子。”寰天饶有兴致看了眼陆续,朝几人道,“那个李意,便是那日在闻风的讲堂上,冲撞了陆续的人。”
“不过今日叫陆续来,和讲堂一事无关。只因昨夜最后见过李意的人,是我峰弟子于兴。据于兴所言,当时陆续也在场。本座要查李意死因,自然要询问陆续。”
陆续能感觉到,寰天道君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深刻怀疑,对方叫他来此,并非真为关心失去的内门弟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寰天道君的目的,在他。
炎天界对绝尘道君心怀爱慕之人不在少数。
寰天和绝尘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说话语气十分亲昵,想必也倾心于他。
对于绝尘偏爱的这个二徒弟,虽不像其他人那样嫉恨厌恶,总归会多几分别样的关注。
寰天道君粗略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意今早被同门发现死在自己的屋内。寰天峰内部查问了一番,从于兴口中得知昨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