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如水的温度裹挟着秦非熟悉的气息,秦非看不见污染源,却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怀抱又扣了扣,青年几乎喘不过气来。
祂和自己贴得过于近了, 秦非甚至可以体会到对方身体的每一处起伏,回过头时, 却又只能看见空空如也的走廊, 这反让他心中涌起一丝莫名微妙的感觉。
菲菲:咬牙/jpg
秦非明白, 作为新娘早逝的恋人, 现在的污染源是魂魄状态。祂并没有太多自主意识,一切行事全凭本能。
即便如此, 是不是有点做得太过分了?
有东西贴近秦非耳畔,越贴越近,姿态亲昵地蹭了蹭。
秦非后槽牙磨得咯吱响。
因为站姿太久时间不变,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就像被一个人用斧头劈成了两半,一半还属于自己,另一半则不知去了哪里。
秦非动不了,只能任由对方欺压,他被气笑了,转而将视野落向楼下。
这个位置不错,楼下庭院中发生的风吹草动都能收入眼中。
可看到归看到。
秦非什么也做不了。
“你。”青年用力闭了闭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质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放开我???”
虽然即使挣脱怀抱也依旧无法动弹,可总比现在这样……
“咳!!”秦非用力咳嗽了一声,试图用声音击退那只作乱的手,“你特么朝哪儿摸??”
耳根泛起热意,如果可以,秦非可能真的会转身,给背后那家伙来上一拳。
可惜,此时的他只能任人施为。
污染源对秦非的质问置若罔闻。
虽然他没有形状,也不能说话,秦非却莫名能够共享到对方的一部分想法。
现在的污染源对于寻常人类的情绪感知很弱,祂似乎不知道怀中的人正在生气,满心只有唯一的念头,那就是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秦非:“……”
毁灭吧。
算了吧,还能怎么办呢?
玩家选择摆烂。
事实上,在副本当中,玩家难得有如此这般清闲的时间。不用行动,也不用解密,只要懒洋洋站在这里看风景就行。
秦非苦中作乐,开始打量起楼下的饭菜。
看着卖相到是不错,也不知味道如何?
——味道糟糕透了!
楼下庭院,路诚和弥羊苦不堪言。
不仅他们,所有在座的玩家腹中肠胃全都隐隐作痛。
席面上那些NPC一筷子接着一筷子,从开席以后,就像机器人般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整个院中场景整齐划一。
为了避免显得突兀,玩家不得不也跟着不停吃菜。
路诚塞了一肚子纸,甚至连血条都开始缓慢往下掉。
他努力克制着抽搐的嘴角,在夹菜的间隙中开了个血瓶,往嘴里倒。
这个环节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不会真的需要他们把整桌菜全都吃完吧?
玩家们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就在有人快要撑不住反胃作呕的时候。天籁般的救赎之音终于响了起来。
“请新娘入席——”
又是那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苍老声音,
声音落,NPC们忽然一改方才死气沉沉的模样,脸上笑意加深,彼此推杯换盏,甚至开口互相聊起了天。
整个庭院,仿佛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活了过来。
路诚偷偷竖起耳朵听了几句,聊天内容大抵都是些东家常西家短的琐事,和怪谈剧情没有半分关联。
院子里响起了音乐声,并不欢快,悠长哀婉。
铜锣与唢呐齐鸣,简直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路诚借着NPC们聊天的声音偷偷吐槽:“这喜乐,感觉随时能把我送走。”
羊妈妈深表认可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他仰起脸,目光死死盯着庭院尽头,楼梯间的那个拐角。
一道纤细修长的暗红色身影,正从阴影中缓缓现身。
新娘,出现了。
越来越多的视线汇聚到那个点上。
从某个瞬间起,院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同一位置。
两个红衣仆从搀扶着新娘,一步步迈入院子。
中间的新娘穿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红衣,下身穿了条同色绸裤,头上盖着喜帕,看不清模样。
三人背后,跟着一连串列成堆的仆从,每人手中端一只红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个个样式相同的红色瓷杯。
红绸蒙面之下,毫无疑问,是秦非的脸。
方才那道呼声响起的瞬间,一直制住秦非的力量消失不见,秦非在新出现的仆从NPC的指引下盖上喜帕,缓步下楼。
红色喜帕遮挡住了玩家的视野,喜帕之下,秦非的一双眼睛却并没有闲着,不断左右乱瞟。
虽然他已经能动了,可污染源的气息并未随之消散。
这位看不见的新郎依旧伴随在他的恋人身边,时而行走在队伍前方,时而又绕到后面看看。
秦非能够感觉到,祂似乎……有一点雀跃。
“……”
又不是真的结婚敬酒,你兴奋个什么劲??
秦非无视了那双偶尔重回腰间做乱的手,被NPC一路领着,来到酒桌之间。
“宴宾客——”
又一声唱喏。
有仆从从托盘上捡了一只红瓷杯,递到秦非手中。
秦非需要做的,只是接过杯盏,继续向前推递。
面前的酒桌上,轮到敬酒的NPC机械地举起面前酒杯。
两只瓷杯相触,在空气中发出轻盈脆响,客人喝下杯中水酒,新娘将酒水洒在地上,仆从领着新娘,走向这桌的下一位客人。
就这样,一桌,又一桌。
没过多久,秦非来到了路诚和弥羊所在的酒桌前。
两人早就盯了新娘许久。
虽然看不清容貌,身形也被宽大的喜服掩盖,可同伴之间彼此熟悉的气息不会骗人。
“咳,咳。”还没轮到弥羊,他低垂着头,从咽喉深处发出两声闷咳。
新娘全身都被衣物遮挡着,只有两只手伸出喜袍之外,肤色白皙,指骨修长,修剪得当的指甲呈现莹润的粉色。
下一瞬,那只食指不着痕迹的,在酒杯上轻叩了两下。
得到回应,两人顿时眼睛一亮。
消失了一整个下午的同伴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不仅如此,他抽到的身份卡似乎还是整个支线剧情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怎么令人不愉悦?
如若不是时机不对,弥羊都想用力拍拍秦非的肩膀,再仰天长笑三大声。
“敬宾客——”
秦非轮到向弥羊敬酒。
有过之前那么多次的打样,弥羊全然没有将这简单的一环当做什么事,十分轻松地端起杯子。
却在即将把杯子递上前去的时候动作倏忽然一顿。
举杯时带起的风,将瓷杯中液体的气味传到了玩家鼻端。
不带丝毫醉人之气,反而混杂着淡淡植物清香。
分明不是什么酒水,而是茶。
有那么一瞬间,弥羊自己都糊涂了。
他在酒桌前坐了一整个下午。
由于NPC们都没碰面前的杯子,他便也只顾着夹菜。
在此之前,他还真没有注意分辨过,杯子里装的,究竟是酒还是茶?
如若不是因为事先看过规则,弥羊极有可能会在这一环放松警惕。
可现在。
囍宴庭院宾客守则第三条:
可以饮——,不可以饮——
那两个被刀尖划去的字是什么,已然清晰明了。
弥羊没有在“酒”与“茶”的文字顺序上过多纠结,一是因为,敬酒环节,敬的自然该是酒水。
二来则是因为,弥羊想起,在这个怪谈中,“茶”,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早上看纸戏的时候,规则卡上就有一条不可饮茶。
从逻辑上推理,茶水,在土楼怪谈里,被设置成了可以用来制约纸人的存在。
而玩家们通过溯回镜进入了画满纸人的古画,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份又会是什么呢?
弥羊抿了抿唇,没将杯盏继续推上前,而是把手中瓷杯放回了桌上。
当即,新娘身侧的所有红衣服从齐齐向他看了过来。
弥羊心里一咯噔。
敬酒这环节,不能不做。
但又不能敬茶。
来自仆从们的目光越来越灼热,玩家不再犹豫,动作干脆利落地抄起同桌另一个客人NPC面前的酒杯,左手反手将自己的杯子推了过去。
弥羊心跳速度飞快,端起杯子,递到秦非面前。
清脆的碰杯声又一次响起,弥羊仰头喝下那杯酒,秦非将自己的酒水洒落在地。
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如常。
安然度过。
酒桌之上,那个被莫名阴了一把的客人NPC,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没弄明白,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一场即将来袭的危机就这样无形消弥——准确来说, 是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
被喜帕遮蔽视野的菲菲新娘对此一无所知,在仆从搀扶下转而走向下一位宾客。
下一个轮到敬酒的,就是刚才那个被弥羊换掉酒杯的客人。
可怜的NPC直到此时依旧一头雾水。他张口, 想说什么,碍于时机不妥,又将话咽了回去。
“敬宾客——”
拉长的腔调响起,两只大红瓷杯轻轻相碰。
一杯酒被洒落在地,另一杯茶则被客人倒入喉间。
秦非站在原地,静待仆从带他继续往前, 可手臂上的力道久未传来。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青年微挑眉梢。
“嗬……嗬……”
如同老旧风箱拉扯般的痛苦喘息回荡在身前的空气当中。
秦非的眉头猝然皱起, 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不祥预感。
如果鬼婴在他身边,此刻还能上前查看一二。
可是自从进入画卷以后,秦非就和鬼婴断联了。
他什么也看不见, 无边的红色将他的视线收束成小小一方。
酒桌前, 一张薄薄的纸人舒展四肢,摇摇晃晃地, 向最显眼的那个新娘走去。
“小秦!”
“快躲开!”
喜帕下方的秦非听见同伴焦虑的呼声。
虽然看不见,可隐约当中,秦非也能感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过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动, 一股力量忽然从腰间传来。
秦非被人抱起,虚虚转过半圈, 纸人反应速度没有这么快, 这一把扑了个空。
旁观这一幕的路诚和弥羊瞬间睁大了眼。
什么情况?小秦怎么……原地起飞了一下???
浓郁的污染气息, 以新娘为圆心朝四周辐射。
污染源仍旧是那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祂没有说话,可在场所有NPC齐齐一凛。
纸人顿时偃旗息鼓。
新娘有新郎护着, 其他玩家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纸人一击未中,毫不恋战,转头就更换了攻击目标,直冲另一边的路诚扑去!
路诚眼皮狂跳!!
这NPC还活着时长相十分正常,变成纸人以后,脸上那对弯弯如月牙的眼和滚圆的腮红却显得诡异极了,与玩家目光相接,路诚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跑了出来。
路诚还不清楚纸人的攻击方法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对方碰到自己。
他抽出一根藤蔓,卷住纸人的身体,便向远处掷去。
然而,下一秒,愈加骇人的画面出现了。
从玩家袖中生长而出的藤蔓,本是鲜艳欲滴的翠绿色,充斥着浓郁的生机。
却在卷住纸人过后的短短几秒之内,从藤蔓远处的尖端开始,迅速褪成了惨白的纸色,并且极速向路诚的本体蔓延!
路诚整个人都不好了,当机立断,断掉了那根藤蔓。
脱离本体的藤蔓迅速枯死,化作片片齑粉,很快也从纸人身上脱落下来。
纸人脚步未停,虽被抛到了远处,却又很是执着地向冲了过来。
“我靠,他怎么又过来了!”路诚汗都下来了。
藤蔓是由玩家体内流动的能量凝结而出的实体,刚刚废掉一根藤蔓,约等于平白遭受一记重击。
玩家状态不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情况可以说是十分不妙。
规则卡上写过,酒席正式开席以后,宾客就不能随意走动了。
现在,被纸人盯上的玩家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用瓷瓶。”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秦非在说话。
作为新娘,在敬酒这一环节他原本是没有任何台词的,这时一开口,身旁两侧的仆从全都朝他看了过来。
揽在秦非腰间的手臂又紧了紧,空气的温度似乎都跟随着下降了两分。
仆从NPC们一抖,很快又低下头。
秦非不由得勾了下唇角,狐假虎威的感觉还真不错。
虽然秦非看不见庭院中发生的事,可通过刚才的动静,猜也能猜到怎么回事。
小满说过,瓷瓶是平安瓶,可以保平安。
这条规则或许只在客房当中有用,但也可能在整栋土楼里都适用,具体如何,只有试过了才知道。
其实就在刚才,路诚也想到了一个对策,只不过他想到的是用茶水。
可桌上唯一的那杯茶水,已经被纸人喝了下去,现在让他去别桌找也不现实。
秦非的话提醒了桌上两人,两名玩家动作十分统一地取出两只从444号列车上带下来的纪念瓷瓶。
一系列动作,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纸人动作很快,此时已然冲到了路诚面前,两只红纸压成的手看上去薄得脆弱易折,边缘却泛着刀刃般锐利的光。
在即将触碰到路诚之前,纸人忽然顿住。
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透明空气墙阻拦在了玩家和怪之间。
纸人缓慢收回双手,十分逼真地歪了歪头,就像看见了什么它想不明白的事。
然后它又换了目标。
这一次,它选中的是同桌的另一位NPC客人。
傻呆呆的NPC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很快就被纸人掐住脖颈。
很快,桌边又多出一个纸人。
原地轻晃了晃,直起腰身,挪动扁平的身体,朝他的新目标走去……
院中的玩家见此一幕,汗如雨下!
新娘敬酒才只敬了一小半,大家只知道他们进入古画是来找所谓的“喜物”,可小半天过去,连喜物是什么东西都没弄清,却陷入了如此重大的危机当中!
好在,路诚一桌的反应为其他玩家指了一条明路。
444号列车上的纪念瓶,不仅可以用钱从售货员那里买,在当时三天的怪谈进程中,也有许多玩家从车内遗落的背包中搜出来过。
身上有瓷瓶的玩家不在少数。
高阶玩家全都眼明心亮,早早便学着路诚和弥羊那样,将瓷瓶取出,握在了手中。
也有一两个身上没有瓶子的玩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事情就是这样。
从第一个纸人出现以后,院子里的纸人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多,我们手里拿着瓷瓶,它们都没来攻击我们。
因为不能随便乱动,所以也无法抢夺道具,有两个没有瓷瓶的玩家,后来都死了。”
土楼二层,009号客房中,黑羽和暗火的玩家聚在一起。
弥羊和路诚被众人围在中间,秦非则懒洋洋地歪在一旁的太师椅中。
讲解剧情什么的,太麻烦,还是交给别人吧。
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青年在屋内摇晃的烛火下半阖着双眼。
又来了,那种感觉。
好像存在着某种力量,正努力想要将他拖入梦境中去。
或许因为这里并不是秦非的014号客房,而是谢惊天的009号房,所以困意虽浓重,却不似昨晚那般汹涌得难以抵抗。
秦非抬起右手,按了按太阳穴,努力保持神思清明,左手则轻轻转动着掌心中的一只艳红色瓷杯。
一旁,弥羊的讲解还在继续。
由于新娘本人摆烂,他不得不将秦非那份也一起说完。
“小秦敬完整个庭院里所有宾客酒以后,除了我们几个有保命手段的玩家,其他所有活人都变成了纸人。
那时候仆从手里的酒杯,只剩最后一个没有用过的,小秦拿到那个杯子,我们就从画里出来了。”
弥羊顿了顿:“我想,现在应该已经有不少玩家知道,第一件喜物落在了我们手里。”
虽然秦非全程都蒙着头,可是怪谈里一共就只有30个玩家,彼此之间早就认熟了脸,能猜到新娘就是秦非的不在少数。
房间内,玩家们纷纷将视线投向秦非手中的红色瓷杯。
珈兰接过杯子,眼前浮现出相应的道具说明。
【喜杯:喜物(1/6)】
就只有这样简单到极致的几个字,实在令人大失所望。珈兰之前还曾希冀过,能从第一件喜物中,得到些许有关后几样喜物的线索。
珈兰抬起头,目光所致之处是一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可他的视线却像是穿透了木质门扇,望向漆黑苍茫的夜色。
“先回房吧。”珈兰道。
昨晚就有不止一个玩家被鬼物骚扰,土楼的夜晚并不安全。
今天晚上,或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路诚抿了抿唇,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虑:“我们今天才进入第一张画,就花掉大半天时间,后天晚上就要办喜宴了,我们……”
时间真的来得及吗?
“来得及。”珈兰低声道。
正在闭目养神的秦非忽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珈兰。
其他人都以为珈兰是在宽慰大家,秦非却能听出,事实并非如此。
珈兰只是在认真的,说出自己知道的真相罢了。
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黑羽的会谈至此结束,一行人提着灯笼,各自回到自己的客房。
在进门前,秦非回头望了几眼。
走廊里,靠近楼梯那边有黑影匆匆闪过,似乎是玩家。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外面走?
不怕被纸人抓到?
秦非目光沉了沉,转身,关上身后的门。
他原本计划着,回到房间后,要先研究一下藏在自己屋里的那张古画。
可刚踏入房内不消片刻,便被席卷而来的困意笼罩。
紧接着,意识在瞬息之间沉沦。
等到再度清醒过来时, 秦非发现,自己正站在红山古楼的门口。
四周是一片荒地,远处浓雾弥漫, 面前的红色门扉紧闭。
包括秦非本人在内,一队15人的玩家队伍聚在一起,正皱眉看向面前的建筑。
看着倒像是怪谈开始之前,玩家们还没进入土楼时的场景。
秦非怔了怔。
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奇怪,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却又无法清醒过来。
虽然秦非正站在土楼前面, 可此时他的视角却更像是第三方视角。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只能像看电影一样,等待着时间流逝。
其余14人距离秦非都很近,可他们的面目却像是被一层什么东西雾住了一样, 无论秦非如何尝试, 都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有人嘴巴在动,好像在说话, 可秦非也同样听不清楚。
直到某一瞬间,秦非转了个身,恰好与身旁的人四目相对。
像是有一块干净的细棉布,擦掉了玻璃上弥漫的水汽, 秦非眼前的视野骤然清晰,目光顿时清明了几个度。
他开始能够看清身旁人的模样, 也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一张张面孔, 分明是陌生的, 却又带来极致的熟悉感。
秦非呼吸微窒, 仰起头,望向自己面前那人。
黑发黑眸, 一身十分干净利落的装束,见秦非看过来,对他回以了一个浅淡却十足温柔的笑容。
“再等等吧,副本应该一会儿就能开启了。”他伸手,轻轻揽了下秦非的肩。
这人长着一张和污染源一模一样的脸。
说话间,面前土楼的门打开了,一群人面面相觑。
片刻过后,一个寸头的年轻男人上前几步,对秦非道:“会长,我们打头,你和温副会长断后。”
秦非的身体自动点了点头。
背后传来几道兴奋的对话声。
“终于要开始了!”
“只要能打穿这个副本,我们真的就可以从规则世界中脱离出去吗?”
“我实在……太想活着回到现实世界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秦非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土楼二层,014号房门口。
秦非没有感到惊慌。
既然这是个梦。场景会毫无逻辑地转换也是正常的。
背后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其他人似乎正在选房,秦非想回头看看,可依旧无法随意控制身体,只得作罢。
他抬手推开房间门,进入屋内。
014号房间里的一切,一如他这次在怪谈中所见的那样。
唯一有区别的是,这一回,秦非在第一轮检查房间时,就在床铺上的绸被底下找到了属于新娘的大红色嫁衣。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响起。
【恭喜玩家Q触发剧情身份:土楼新娘!请在副本中尽情扮演,享受故事情节吧!】
排行榜上那个变灰的名字。
黑羽曾经的会长。
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可当事实又一次突兀的展现在面前时,仍旧有一种浓重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原来自己真的早在多年前,就与规则世界、与黑羽公会,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纠缠和联系。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前这座土楼,应该就是自己曾经在规则世界中经历的最后一个副本。
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座造型古朴诡异的建筑里。
秦非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眼前的场景画面不断变化着,毫无规律可言,堪称支离破碎。
秦非一会儿身处过道之上,一会儿来到庭院中,一会儿又回到房间里。
场景与场景之间毫无关联。
令秦非无语的是,迄今为止,他看见的所有画面,全都是他已经在土楼中经历过的阶段。
那些土楼第二天、第三天可能发生的事,一件也没有显现出来。
怪谈还真是一丁点漏洞都不愿让玩家钻。
凌乱的场景转变持续了许久。
直到秦非来到饭堂中,看见了那幅古画。
秦非又一次进入了古画里,这次,他依旧是新娘。
他站在土楼二楼,俯身向下望,看着庭院中寂静无声的酒宴。
一切都与他白日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但……又不完全一样。
污染源没有出现。
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时间点的污染源还是个活生生的玩家,此刻正在楼下参加宴席,自然不可能化身为灵魂形态出现在秦非身边。
取而代之伴随着秦非的,是一股极尽阴冷的气息。
这股气息无孔不入,将玩家缠绕、包裹,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入骨髓。
秦非控制自己打开属性面板,也看不到自己的身体状态,但他能够感知得到,他的血条正在缓慢下降。
所以,假如没有污染源存在,扮演新娘的玩家一整个下午都将处在这样的境地当中吗?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不断承受痛苦,却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仔细想来,这样才是合情合理的设定。
楼下那些扮演宾客和仆从的玩家,从进入古画开始就深陷危险当中。
没理由新娘这样重要的角色反而能够毫发无伤。
秦非抿了抿唇,安静无声地望向楼下庭院。
之后发生的一切,远比今天下午他所经历的要血腥得多。
下午时,玩家因为有444号列车上的纪念品瓷瓶防身,在酒席环节中一共死了两人。
加上一开始违规而死的葛阳辉,总共折损了三名玩家。
不到1/3的死亡概率。
而在梦境当中,进入古画的玩家同样也是10人,最终,却只有三个活了下来。
从第一个人变成纸人开始,余下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在极短时间内发生。
梦境里的囍宴规则和今天的一样,酒席正式开始后,玩家不能随便乱动。
糟糕的是,梦境里的这批玩家,身上根本没有纪念瓷瓶这种东西。
所有人都在用武器硬抗,可在连闪躲都无法进行的情况下,两只手的动作,又怎可能抵挡得住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
就连身为新娘的秦非也极尽狼狈。
没有了鬼新郎在身旁保驾护航,纸人们面对新娘时没有给出丝毫优待,好在比起酒桌旁的宾客们,秦非的行动相对来说要自由许多,这才撑到了最后。
他用最快的速度一桌桌敬酒,想要尽快结束整个剧情流程,从古画当中离开。
可当一切结束时,庭院中,已是遍地狼藉。
梦境的最后一幕,是秦非站在污染源对面。
青年浅琥珀色的眼眸中写满忧色,望向面前之人的眼睛。
“温以安。”秦非听见自己开口说道,“我们真的,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意识至此又一次陷入混沌。
思绪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秒,秦非想的是,他终于知道了污染源的名字。
身下是硬邦邦的床铺,秦非还未睁开眼,先伸手向后摸了摸。
入手是冰凉的床单,空气中还留存着未消散殆尽的污染气息。
秦非放出鬼婴,低声道:“去看看外面情况。”
鬼婴动作很快,马上传回消息。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现在大概刚过午夜,屋里只有秦非一人,他正躺在床上。。
秦非:“……”
倒是也不用汇报的如此详尽,他知道自己在床上。
秦非分明记得,他进入房间后没来得及点亮蜡烛,就昏睡了过去。
可此时,喜烛和香都在贡台上燃烧着,屋内空气里漂浮着檀香的气味。
祂好像又来了,在自己睡着的时候。
青年心中蓦地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怅然,其实,在刚刚做了那样一个梦以后,他很想和污染源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