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刚才看见的那张脸,似乎有几分眼熟。
秦非在一群玩家的护送下,十分隆重地抵达了三楼。
距离秦非进入古画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时间,一楼二楼完全成了个蒸笼,三楼却依旧完好如初,除了过分闷热以外,没有受到火灾的任何殃及。
如珈兰所说,三楼在这两天中已然被布置一新。
顺着环形的步道,秦非很快找到了目标地。
六件喜物全在黑羽玩家手里。
酒杯,蜡烛,梳子,盖头,骨灰瓶,以及从蝴蝶手里弄来的匕首。
被一一放置在了相应位置。
下一秒,空气忽然间静默了下来。
那些充斥在耳边的噼里啪啦的灼烧声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喜乐声。
三楼刚才明明还是暗的,一下子却变得灯火通明,悬挂在木梁上的灯笼亮了,摆放在各个角落的蜡烛也燃了起来。
玩家们面面相觑,默默退至两旁。
正中只剩下了秦非和污染源。
“别紧张。”污染源握了握秦非的手,“这只是一段通关必经的剧情,不是任务。”
玩家们所该经受的考验,已经在之前全部完成了。
现在,是他们享受成果的时间。
喧嚣热闹的乐声中,混入了拉长的人声。
“一拜——天地——”
秦非用力闭了闭眼,转身,屈膝,顺着唱喏声跪拜下去。
要结束了。
思绪混沌, 意识模糊。
秦非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扔进了一滩冰凉的死水里,正在摇摇晃晃地往下坠。
肺部快要炸开, 呼吸越来越困难,太阳穴传来针扎般尖锐的刺痛。
在窒息感升至顶端的那一瞬,秦非蓦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色的墙面,秦非盯着看了几秒。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不是土楼副本里那种脱离现实的木架子床,而是柔软有弹性的席梦思床垫。
头顶的天花板也洁白平整, 四周还有一圈样式简洁的围边。
这里好像……
是他家的卧室。
秦非在黑暗中倏忽然睁大眼!
他猛然坐起身, 摸索着打开了手旁的开关。
“啪嗒”一声,灯应声而亮,秦非掀开被角下床。
光脚踩在地板上, 冰凉的触感让头脑越发清醒起来。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是在土楼里做任务。
土楼三楼热得如同蒸笼一般,秦非穿着一身厚重的喜服向前跪拜下去, 身旁是神色紧张的玩家们。
一拜,二拜,三拜。
在婉转哀柔的乐声当中,完成仪式的秦非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就是在这里了。
所以, 副本结束了?
他脱离规则世界,回到现实当中了?
秦非皱了皱眉。隐约当中, 他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却又寻不到具体的异样之处。
青年三两步走到窗前, 将紧闭的窗帘拉开。
外面刺眼的光线瞬间照亮整个房间。
窗外正对着一条大马路, 现在是白天,路上车水马龙, 人流车流如织。
再远处是座大桥,通往城市更中心的位置。
这的确是他卧室外该有的模样。
那种无来由的异样感觉稍稍消散了些许,秦非将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
时间显示是周四,四月。
秦非还记得,自己被卷入规则世界的那天,是周三。
进了那么多副本,见了那么多人和鬼,到头来,竟然只过去了一天。
秦非轻轻舒出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难以置信的荒谬。
现在秦非最想做的,是找到弥羊或路诚,再或者是黑羽别的玩家。
骤然脱离规则世界,一种浓重的不真实感笼罩了全身,秦非迫切地想要找到更多证据,证明一切真的已经结束。
可大家只是在副本中萍水相逢的玩家,就连名字都不知是不是真的。
回到现实中来后,他竟完全不知该去哪里找他们。
秦非轻轻舒出一口气,推开卧室门,在屋里转了一圈。
客厅、厨房、阳台。
所见的一切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秦非这几年在社区工作,住房也在同个小区里。他是本地人,住的是父母留下的一套二居室,房龄已经有十几年,但室内装潢简洁美观,是他自己参加工作后重新装修的。
现在是早上七点,秦非想了想,走进洗手间。
他打算洗把脸上班去。
洗手间里也很干净,毕竟离开现实世界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天,就算想落灰都没有机会。
拧开水龙头,挤上洗面奶,闭眼搓洗。
明明是普通寻常的动作,如今做起来,却有种恍然如隔世的虚晃感。
秦非擦干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伸出手,轻轻触向镜面。
指尖接触到平滑坚硬的玻璃表面,在上面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秦非来到社区办公室的时候,时钟指向早上七点五十九分,刚好踩点成功。
其他同事都已经到了,看见秦非进来,纷纷抬头打招呼。
“小秦早啊。”
“秦老师早。”
“小秦昨天下午怎么没来呀?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秦非一一回应,听到这句的时候停滞了一秒。
问话的人是主任。
秦非想了想,编了一个最不容易被戳破的理由:“昨天中午回家才发现自己发热了,吃了颗退烧药。本来想眯一会儿起来请假的,结果不小心就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了今天。”
“哟!”主任推了下眼镜,关切地看了过来,有些责备,“恢复了吗?今天应该再请假休息一天的。”
秦非:“已经都好了。”
主任十分感慨:“年轻就是身体好啊。”
秦非微笑不语。
如果他如实说出自己昨天下午翘班,是因为中午的时候被一辆车撞飞了几米远,直接撞进了无限轮回的恐怖游戏;
在游戏里经历了长达几月的厮杀,最终找到了破局之法;
与一群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玩家一起出生入死,这才得以重新回到现实中来的话。
主任大概会以为他病毒入脑,发疯了。
秦非在办公室角落坐下。
还在试用期的新人同事早晨第一个到,帮所有人都接了热水,秦非就用那壶热水泡了杯茶,细细啜着,打开电脑看文件。
一个上午,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
中午秦非和同事们一起去了社区外排的商铺,点了一碗兰州拉,吃完后又一起回到办公室里。
下午很快也过完。
下班的时候,秦非双手插袋,踩着落日夕阳的余晖走进家门,终于有了一点重回平静生活的踏实感觉。
还没吃晚饭,秦非懒得再出门去,打开手机点外卖。
在外卖软件一众五花八门的选择中犹豫良久,最后选了个和星期四最适配的肯德基。
晚上他一个人在家,用投影仪看了部合家欢的喜剧电影,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
晚上十点,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秦非双手自然交叠在腹前,左手搭在右手上,下意识地摸上右手某一处骨节。
像是想要寻找什么熟悉的存在,却又落空。
指骨上空空如也。
秦非闭上眼睛。
他知道,一切全都不对。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这里依旧是副本。
青年悠长平缓的呼吸声在卧室中响起,脑海中的思绪却全然不似表面那样平静。
奇怪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是睁眼看见这个世界以后,那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这个副本里的场景的确非常逼真,几乎和秦非记忆当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如果副本中的玩家不是秦非而是别人,或许会在过于真实的副本内容中混淆自我,反过来被迷惑,认为是自己想太多。
但秦非不同。
秦非极度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感到有问题,那就一定是有问题。如果始终没有找到问题所在,那必然是探寻的方向错了,或是还不够仔细。
正是基于这份直觉,秦非顺其自然地度过了一天,并在其中抓住了数不清的破绽。
第一个破绽,是在早上洗脸的时候。
那时秦非低着头洗脸,温水打湿皮肤,他紧闭着眼,伸手朝一旁摸索时脑海中涌起了一个下意识的念头:
明明记得洗面奶好像摆在这儿了。
然后,下一秒,秦非就真的摸到了洗面奶。
可是事后再回想复盘,秦非却清楚地记得,他进洗手间的那一刻还看得分明,洗手台上明明什么也没放。
由此,秦非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副本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他的记忆所构成的。
记忆中暂缺的部分,会被系统暂时搁置,可是等他想到那些事情以后,相关场景又会被慢慢修正补全。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由秦非自己幻想出来的虚假现实世界。
这一点,在之后上班的路上再次被证明了。
早上秦非走出家门的时候,小区里空空荡荡。
当时他想:人好少,明明记得这会儿社区里应该有挺多上班的人。
然后,等到秦非拐过一个弯,来到下一个路口时,周围经过的居民果然变得越来越多。
最最铁证如山的一点,则是办公室里,主任的那句感叹。
——“年轻就是身体好。”
真正的主任,是断然不可能对秦非说出这样一句话的。
主任和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都知道,秦非的身体很不好,上个楼梯都能喘三喘。
社区工作非常忙,忙起来工作强度极大,四处走访或加班熬夜都是常有的事。
但因为身体状况太差,那些累活从来都落不到秦非身上。
平日里同事们对待他也都很小心,毕竟,在进入副本世界前的那三年里,秦非的状况看上去的确不怎么好。
虽不至于行将就木,也是一副风吹就倒,一根手指就能戳死的病美人模样。
对着他说“身体好”,简直已经有点不礼貌了。
系统就是在这个细节上出了岔子。
系统搭建的副本的确精美绝伦,可堪与真正的世界相比。
可是假的终究还是假的,不可能完全做到与真的一模一样。
青年嗅着被褥传来的淡淡皂角香气,开始思索。
系统创造出这样一个副本,目的其实很简单。
显而易见,是想困住他。
让他误以为这里就是现实世界,从而恒久地迷失在副本中。
所以他要怎样做,才能离开这里?
秦非早晨刚醒时就曾经尝试过打开玩家面板,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明明身处副本中,却没有任何副本提示,也没有通关要求。
现在他看破了副本虚假的本质,人却还在副本里,足以说明,要想离开副本,光是靠“看穿”是不足够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让秦非有些困扰的事。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或是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想得起来的话, 那他也不会忘记了。
探寻背后隐秘固然重要,但不能是靠梗着脖子硬想。
通关副本以后大概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秦非暂且先将这件事搁置一旁,开始仔细思索起怎么做才能脱离副本来。
既然副本是根据他的记忆所构成, 按照这个思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和精神世界有关的东西。
梦境?镜面?自我催眠?
都有可能成为破局之法,秦非决定逐个尝试。
反正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了,就先从做梦开始。
青年安然闭上眼睛。
要想从梦境中找到结束副本的方法,首先必须要能完全掌握自己的梦。
第二日一早,酣然睡了一个整觉的秦非被迫承认了一个现实。
清醒梦不是谁都能做的。
“小秦?”办公室主任走到秦非背后, 好奇地盯着他的电脑屏幕, “在研究什么呢?哟,做梦,这东西也能研究?”
屏幕上挤挤挨挨地排列了一连串网页视窗, 页面标题被压缩省略, 看不完全,但暴露在外的文字大多是有关人类梦境与自我认知的。
秦非完全没有上班摸鱼被领导抓包的心虚, 十分坦然地承认:“嗯嗯,之前做过相关的课题,最近又有学生来找我讨论。”
主任对此一窍不通,点了点头, 云里雾里地走了。
秦非本职就是搞心理研究的,谁也没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在主任面前过了明路以后他看得更加放肆, 整个下午都泡在论文堆和科普视频当中。
第三天。
秦非请了假, 没有去办公室。
有关清醒梦的研究, 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努力以后终于初见成效。
秦非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十分丰富的理论知识,所差的只是实战。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次他果然成功做出了一个清醒梦。
清醒梦的特殊之处在于,做梦者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梦境,在梦中彻底成为世界的主宰。
秦非想通过这种方法,打破这个由他的记忆与自我意识构成的世界。
可惜,梦是做成了,醒来却依旧身处副本当中。
“……”
秦非半坐起身,靠在床头,盯着面前的房间发呆。
他在梦中成功构建出了副本消散的场景,梦魇般的怪谈彻底消失,他终于回到了真正的现实世界中。
可当梦醒以后,一切却又重新回归原点。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不太舒服。
看来,想要离开副本,走梦境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秦非在脑海中的小本子上默默划掉了一项。
之后秦非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其他尝试。
首先是镜子。
但好像也不对。
这两天秦非挨个将家里所有的镜子盯着看了个遍,接触镜子、翻转镜子、砸碎镜子,没一样能见效果。
和清醒梦一样,没有半点用处。
对内寻找破局之法的想法是错的,那就对外。
秦非十分干脆地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对着地图,以小区为原点,制定出了一个十分周密的探索计划。
这个世界实在太过逼真,如果不是醒来第一天被他抓到了一些破绽,或许现在都难以觉察到其中的异样之处。
秦非准备做的,是开拓更多地图。
地图范围越广,可能出现的漏洞就越多。
而离开副本的方法,或许就藏在这些漏洞当中。
虽然至今为止,这个副本中没有出现任何危险,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又舒服。
可秦非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任何副本都有时间限制。
如果在最后时限到来之前,仍未能离开。
那眼前镜花水月的自由也必将随之消散一空。
时间过了一天,又一天。
秦非经过的地图从小区,到周边街道,又蔓延到了整个区。
始终一无所获。
系统好像真的想将玩家困死在副本中。
难道,真的永远无法离开?
副本开始第四天,秦非做了个有点夸张的决定。
他搭上了通往临市的飞机。
在这个无比逼真的世界中,一切搜寻探索,似乎都是徒劳无功。
青年没有带任何行李,孤身一人搭车来到机场,购买了最近一班航班的机票。
飞机冲上浅蓝色的天空,地面上的街道与城市一点点缩小,最后湮没在云层当中。
这班飞机预计的飞行时间是一小时,一小时后,秦非幽幽睁开了双眼。
他在飞机上睡着了。
这很不应该。
短短一小时,远没有到会让秦非挨不住睡过去的时常。
异样的感觉充斥在身周,在秦非走下飞机后达到了顶峰。
他没有来到临市。
而是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城市。
无法离开这座城市,秦非反而因此冷静了下来。
副本地图是有限制的,这对玩家而言是一件大好事,通关的关键必然藏在本市内,已经十分明确。
之前几天没有找到,大概是因为市区范围还是太大。
必须更加精确,否则,以玩家一人之力,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副本没有时限,可秦非给自己定下的时限是七天。
在副本中停留越久,通关的希望就渺茫。
秦非重新回到家里,将门窗紧闭,打开电脑,左手地图,右手笔记。
任何问题的解法,都是从题干部分延展得出的。
结束副本的方法不可能毫无来由。
必定还有什么隐藏的线索。
被他遗忘了。
电脑左下角的时间数字不断跳动,地图上被画上一个个圈,笔记本翻过一页又一页。
秦非手中的笔终于顿住。
他找到了。
脱离副本的方法。
这次一定不会错。
青年猛然站起身,身下的座椅剧烈晃动后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椅子的主人却已冲出了房间外。
秦非打了个车,目的地是本市西南郊区的一座烂尾楼。
为了找到通关方法,秦非再次复盘了自己进入这个怪谈之前的一系列经历,从土楼副本一路向前,倒推到了公会联赛的第一天。
转机就出现在这里。
秦非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从头到尾,他和黑羽所有其他玩家,都是在打公会赛。
既然副本仍在继续,公会赛便也应该尚未终结,秦非因此将目光转移到了“酒店”上。
怪谈酒店。
公会赛的举办地点。
每个副本结束以后,玩家都要重新回到怪谈酒店。
如果公会赛正常结束,结束的地点也应该是在酒店里。
秦非在网络上搜寻了本市所有的酒店,一一校对卫星地图上的照片。
很快排除了那些有名有姓的酒店,秦非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一栋烂尾楼上。
那座烂尾楼在现实世界中很有名,因为承包方破产,资金断链,因此成了一栋只有骨架的空壳。
按照原定计划,这栋楼修建完成后,就应该是一座高星级的度假酒店。
秦非注意到它的原因,是它在网上找不到任何照片,只有零星几条毫无重点的短小信息。
这很奇怪。
作为一个知名烂尾项目,秦非可以确定,自己曾不止一次看到过有关于它的新闻。
现实当中如此,副本世界当中自然也该如此。
二者之间有出入,明显有大问题。
的士在道路中间飞驰,秦非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树影飞驰倒退,连成一片模糊的虚影。
“怎么去那种地方。”司机师傅在前面闲谈,“那地方是一片空地吧?你去干嘛的?”
秦非随口应付:“露营。”
司机:“?”
空着手去露营,现在的年轻人,真让人搞不懂。
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司机目送着秦非下车,望着不远处耸立的水泥骨架发愣。
这地方……什么时候多了栋楼?
秦非飞速走进了烂尾楼里。
他压制着脚步,没有跑起来,走路的速度却比小跑还要更快。
眼前的半成品酒店看起来和怪谈酒店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秦非差点没有找到大门开在哪里,可当他踏入楼内的第一秒,他便意识到。
他找对了。
天空变得昏暗,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
整个世界像是一副被人擦去又重新涂抹的画,一切的一切都在改变。
等到周遭回复平静的时候,秦非抬眸,已经不在原本的地方。
四周是墙壁,窗帘垂落,遮住了屋外景象。
但这里不是秦非的卧室。
而是他在怪谈酒店中的客房。
“滴——滴滴滴滴滴————”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在空气中回响。
秦非推门,快速冲到了走廊中。
走廊里空无一人,两侧所有房间全都屋门紧闭。
整栋酒店都在颤抖,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大地震,头顶的天花板窸窸窣窣地往下掉砖石碎渣。
警报声愈加刺耳急促。
秦非没有任何迟疑,一脚踹开了旁边的房门。
这本来应该是污染源的房间,他在第一个公会副本结束以后就住进了这里,可是现在房间里空无一人。
秦非皱了下眉。
指骨上的黑晶戒指微微发烫,像是在宽慰秦非,让他安心。
秦非轻轻舒了口气。
没有时间了,他转而又踹开了走廊对面的某间房门。
那是弥羊的房间,屋里,弥羊正闭着眼,在床上睡得一脸安详。
秦非上前推他:“醒醒!”
叫不醒,床上的玩家一点反应也没有。
秦非咬牙,抬起手,干脆利落地抽了对方一巴掌。
“我去!谁特么打老子??”弥羊腾地跳了起来。
他捂住脸,看清来人是秦非以后,露出控诉的目光:“你打我干嘛?”
秦非言简意赅:“快走,怪谈酒店要塌了。”
“???”
弥羊惊呆了:“什么情况?我们通关了公会赛的终极副本,所以公会赛结束了?”
结束得这么惨烈,真的合理吗?
秦非拉着弥羊往外跑:“不是公会赛,整个规则世界都要崩塌了。”
怪谈酒店之所以四分五裂,是因为系统已经无法承载副本世界的正常运转。
这一点秦非在刚刚已经验证,他打开了弹幕界面,看见了一些不该被他看见的东西。
“怎么突然黑屏了?”
“所有副本好像都出问题了。”
“是我疯了还是系统疯了?我怎么在新副本里看见了以前别的副本出现过的怪??”
这些弹幕足以说明,整个规则世界已经陷入了一派混乱。
秦非开始庆幸。
还好他脱离记忆副本的速度够快,如果再晚些醒来,恐怕会被直接埋在酒店的废墟里。
“分头行动,先叫黑羽的人。”弥羊反应很快,马上理清了思路。
他没有多问任何“规则世界出什么事了”之类的废话,秦非也将鬼婴放出,一起去敲客房门。
黑羽的玩家只有十人,全都在同一层,可能是因为系统的力量正在减弱,两人叫醒其他人没费多少功夫。
酒店楼梯晃动带来的震感也唤醒了一些玩家,不断有房门被推开。
熟悉或不熟悉的、玩家与NPC,都开始往外跑。
“电梯用不了了。”还没到走廊尽头,路诚就带来消息,“走安全通道。”
震感太过强烈,许多玩家都放弃了电梯,安全通道那里已经挤了不少人。
虽然如此,玩家下楼的速度却并不慢,也没有任何拥挤堵塞。
每个人都拼尽全力,闷头向下冲。
楼道里黑咕隆咚的,全是玩家的脚步声。
“小秦!”弥羊在黑羽的通讯道具中发话问道,“你说规则世界要崩塌了,是什么意思?”
一语惊动了公会所有人。
漆黑的楼梯间中,数道目光汇聚过来,秦非竟然有了一种正在聚光灯下的感受,每一道、呼吸每一次眨眼,都在众人的关切下。
秦非用最简短的话讲完了前因后果。
“……”
通讯道具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几秒钟以后,爆发出一阵史无前例的巨大喧嚣。
那动静简直不像是十个人能够发出来的。
秦非抬手,捂了捂耳朵。
说话之间,大家已经从13楼一路跑到了2楼。
马上就要落地。
岑叁鸦回头看了眼身后队伍的长度,计算着玩家们的步数:“按照这个速度……”
天花板掉了一块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岑叁鸦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我们应该可以在酒店彻底坍塌之前冲出大门外。”
自由,从没有如此刻一般,如此近在咫尺。
没人接话,因为所有人都在不停地说话,秦非抛出的这条讯息实在太过爆炸,大家正在逃命,无法通过动作抒发内心的情绪,就只能通过说话。
“副本真的要结束了?所有的?我们再也不用过副本了?”路诚一边大喘气一边唏嘘,“还好你们来叫我,不然我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和秦非一样,所有玩家在不久前那段时间里,都沉入了由记忆构成的平静世界当中。
“副本开始后第二天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可是那个世界实在太让人沉沦了。”
没有鲜花着锦,平淡的日常才最能消磨人的意志。
“小秦呢?”路诚随机点了一个陪聊。
秦非晃了晃神:“我没有。”
路诚:“没有?”
秦非:“我一直在找脱离副本的方法。”
路诚惊了:“你意志力真够坚定。”
并不是这样的。
在规则世界里渡过了那么多朝不保夕的日子,平静的生活、和善的邻居、温暖的被窝,这些的确显得过于珍贵了。
可这些还不够。
秦非低声道:“因为,我始终觉得,身边少了个人。”
“少了谁?”
秦非却不再回答了。
他们已经穿过安全通道门,跑到了酒店一楼的大堂当中。
外面的光束穿透敞开的酒店大门,照亮大堂正中那条红色的地毯。
玩家们的影子开始消散,酒店的建筑也开始消散。
不是崩裂也不是倒塌,而是从角落开始,一寸一寸,如像素点般溶解在空气中。
警报声停了,秦非也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
四周变成了一片虚无的纯白,只有前方的门,以及身旁唯一真实的人。
“走吧。”黑发黑眸的温以安握住秦非的手,掌心干燥温暖。
他轻声道:“我们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