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不远处,那个紧挨着他的NPC,手中提着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有风刮来,将二楼檐上的灯也吹熄,那个红衣仆从所站的位置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孟尝的呼吸也在那个瞬间彻底乱了节奏。
他看见,那个原本面无表情的人,在刹那间干瘪了下去。
鲜红的衣服变得平整,突出的鼻梁坍塌下去,面部五官糅合成简笔画般粗陋的线条。
整个人就像一张悬浮在走廊上的红纸,薄薄的,没有丁点厚度。
孟尝浑身血液发冷。
怪谈很危险, 所有玩家都清楚,也都已经历过无数遍,然而每每真正面对诡异时, 却依旧忍不住地心悸。
纸人距离他不过半臂距离,原本平平无奇的脸被收拢成扁平的线条后显得格外怪异,眼睛弯弯,嘴唇上翘,脸颊上浮着两团好似用圆规画出来般的红色。
孟尝没敢动弹,他眼尖地发现, 随着NPC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了纸人, 它身上的衣服也随之从右衽变成了左衽。
——在大多数中恐背景的副本里,左衽是给死人穿的衣服。
浓郁的污染气息以纸人为中心向四周弥散,玩家的san值隔几秒就往下掉一点。
孟尝放缓呼吸, 不敢动, 也不敢再看那个纸人,一双眼死死盯着手中的灯笼。
过了很久, 楼梯传来踩踏的咯吱声,一道佝偻的身影从旁走来。
是管事NPC,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端着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
“管事把那纸人烧了。”孟尝抿了抿唇, 道。
一把火,干干净净, 纸人在火光中扭曲着, 很快消失殆尽。
这是孟尝昨夜蹲守最大的收获, 倘若之后遇到纸人威胁, 火攻不失为一个方法。
秦非朝楼梯那边看去,列队在楼梯旁的仆从果然比昨天少了一个。
队伍尽头的地上却多出一个黑糊糊的影子, 轮廓狰狞,仿佛有人正张牙舞爪着想要从中挣脱。
话题继续回到昨夜。
管事来了以后,孟尝就回了自己的客房,夜晚却并没有就此平静下来。
“那个028客房的玩家,不知怎么回事,跑到三楼去了。”路诚道,“然后就没再下来。”
一直到现在都没影,估计是没了。
那人是提着灯笼上楼的,路诚昨晚见他离开房间,立即释放藤蔓追上去看。
三楼没有点灯,整个都被潜藏在黑暗里,路诚已经见识过黑暗中的纸人,只得不太甘心地将藤蔓收回。
“他不对劲。”路诚皱着眉,“正常情况下,玩家不该冒那么大的险摸黑上楼。”
三楼黑咕隆咚,刚入夜时都没人敢上去,到凌晨那种危险的时间点,就更不该有人会去,这简直是在自找死路。
“天亮以后,我去他的房间看过,没什么特别的,格局和其他客房一样。
我没有找到规则纸,应该是被他自己藏起来了,不过……”路诚顿了顿,道,“不过,我在他房间的门背后,看到两个碎掉的瓷瓶碎片。”
谢惊天咦了一声,打断道:“昨晚,我房间的瓷瓶也碎了。”
谢惊天挠着后脑勺,讲述着自己昨晚的经历。
“昨晚回到房间以后,我按照客房规则,把该做的流程都做了一遍,然后就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安安静静,谢惊天一边无聊,一边在公会频道和别的玩家闲聊。
随着夜幕越来越深,在频道里说话的人也变少了,外面的风逐渐大了起来。
直到某一刻,谢惊天忽然听见,门外好像有脚步声。
一个人,来来去去地走。
起初是在整个走廊上走。
后来,活动范围逐渐缩小到了他的客房门口。
“它敲了我的门。”谢惊天道。
笃笃笃笃。
不多不少的四下。
神三鬼四,熟知这条普遍规则的玩家可不止秦非一个,谢惊天当时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敲门声传来以后,我放在屋角的瓷瓶就碎掉了。”谢惊天继续道,“我感觉情况不太妙,小满说过,这两个瓷瓶是平安瓶。”
平安瓶,保平安。
平安瓶碎了说明什么?
不平安了呗。
一听就很不吉利。
联想到444号列车上,列车员告诉过玩家们,纪念瓷瓶下车后会有用。
谢惊天干脆从随身空间里拿了两个新的瓶子,摆在门后面。
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列车上带来的瓶子没屁用,鬼进屋来了。
也不会比现在状况更糟。
“可能是凑巧,也可能是我蒙对了,等我把新的瓶子摆到门后以后,就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路诚脸色不太好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也在午夜那会儿。”谢惊天道。
门口那东西走后不久,他就睡着了。
不是自己主动睡的,是骤然间意识模糊,再醒来时,屋外已天光大亮。
路诚脸色更沉了:“那段时间,我没发现有东西在你门口暴动。”
只有屋子里的谢惊天一个人听见了动静。
如果昨夜不是他应对的及时,一旦鬼真的进了他的屋子,别的玩家连出手帮忙的机会也不会有。
谢惊天掏出瓷瓶碎片,一群人目光游移不定。
列车上买到的纪念瓶可以挡鬼?
从现在盘出的逻辑可以得知:
瓶子碎了,意味着有鬼物靠近。
至于鬼物靠近的理由,暂且不明。
或许是随即选中几个倒霉蛋玩家。
也可能是撞鬼的人没有遵守好客房规则,出现了某种疏漏。
走上3楼后失踪的那人,或许是在听见鬼敲门后将门打开了,毕竟他前夜就一直时不时开门看外面,不是没可能将敲门的人当成了孟尝。
秦非安静地听着玩家们开会,不动声色垂眸。
昨天晚上,他也遇见了不同寻常的事。
可是他房间里的瓷瓶却没碎。
今早推门出来之前,那两个平安瓶还好端端放在房门两侧。
除此以外,秦非还在想另外一件事。
那幅画。
现在看来,好像只出现在了他一个人的房中。
画上纸人的形象,和孟尝昨晚见到的呼应上了,又在规则中出现过,想必不是一件普通的物品。
如若别的玩家也在房中看到类似的画,不可能绝口不提。
出现在走廊上的玩家越来越多。
今天也是个阴天,土楼顶端的圆形天幕就像一个巨大的盖子,圈禁着这一方土地,空气森冷,雾霭沉沉。
珈兰侧过身,挡住右边几道投落过来的视线,开口道:“咱们先下楼去,分成两队,一半人详细检查一楼的房间,另一半人去找NPC套线索。”
怪谈开始的提示中有提到,玩家们如今是以游客身份,在土楼内体验“古婚主题的民俗活动”。
也就是说,起码在明面上,这座土楼里的管事和仆从全都是景区工作人员。
这栋土楼里为什么会有连年举办的古婚活动,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去找NPC询问,应该可以得到答案。
珈兰这话是对全体玩家说的,说话时却一直在看秦非。
秦非眨了眨眼。
虽然珈兰语气平静,秦非却莫名有种他正在向上级汇报工作的感觉。
秦非:“……都看着我干什么,我没意见。”
想了想,他补充道:“如果遇到小满,可以多和她说说话。”
虽然土楼里地位最高的人看起来像是管事,可秦非却认为,或许小满与玩家一方更加亲近。
小满在这怪谈中担任着类似线索NPC的职责,从玩家进入土楼以后,就在不断地为他们提供引导。
一群人一起朝楼下走去。
管事NPC刚好出现了,挤过去的人不少,层层叠叠将他围住。
黑羽也过去了两个人。
秦非见状,干脆随手拉了个NPC问:“你好,你知道小满在哪里吗?”
那个仆从在一楼庭院的槐树下站着,闻言为秦非指了个方向:“客人,小满在饭堂。”
秦非发现,小满在土楼里的地位好像不太高,属于打杂跑腿的,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这样的角色身份,的确像是知道很多秘密的。
他带着弥羊和路诚,朝NPC指方向走去。
刚走出几步,却见前面不远处的走廊有四五个玩家围在一起。
秦非探头望过去,那群人围得死死的,他什么也没看见。
好在还有路诚。
借着天赋能力,路诚成功看清了被他们圈住的东西。
脸色瞬间一白。
“是一个纸人。”路诚压低声音道,“一个……和真人一样大的纸人。”
虽然是纸人,却和昨夜那个NPC变成了纸人不太一样。
庭院里那个纸人,无论衣着还是五官都要细致的多,就连手上的腕表、脚上的鞋带都很清晰。
路诚轻轻复述着那边几名玩家对话的内容:“他们说,这个纸人是从楼上飘下来的。”
纸人的身份,已经显而易见了。
路诚皱着眉头。
三楼这块地界,看来只能在白天去探。
三人脚步不停,很快就来到小满所在的房间。
这里是一楼庭院的东边,一间屋子比左右其他房间都大,里面放了六张方桌,每张桌子都配了四张条凳,房间进门靠墙的那面墙做成了自选菜橱窗的样子。
小满系了一条围裙,正在擦桌子。
路诚打量着饭堂,整栋土楼都是仿古建筑,饭堂里的玻璃橱窗是他们进入怪谈后看到最接近“景区”的装潢。
小满抬头看见玩家们,热情地挥手招呼:“客人,早上好!”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秦非身上,脸上笑意加深。
秦非没有回应,他正盯着饭堂另一角看。
无光的角落里,青灰色的砖墙上,一副被隐在阴影中的画卷静静悬挂在哪里。
出现了。
又一幅画。
第285章 囍缘06
墙上的古画和秦非房中那张很像, 无论是画卷的尺寸,还是裱画纸的材质、颜色,都没有区别。
唯一的不同, 就是两幅画面上的内容。
依旧是五官扁平的纸人,秦非房中画的是女人独自梳妆,饭堂里这幅画上,是却是一户人家宾客盈门,大摆宴席的场景。
画面上有许多纸人的剪影,全都线条简略, 唯有正中那张桌上的一人稍稍勾勒得精细了些。
红色袄褂, 细长的眉眼,古怪的笑,看上去和014号房中画上的是同一个人。
画面上的这些人, 是在做什么?
虽然单从画卷内容上无从得知, 可是联系整个怪谈的简介和背景,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画上画的, 应当是一户人家正在办喜事。
更精确些,就是这栋土楼里在办喜事。
饭堂极安静,空气中漂浮着似有若无的油腥气,青年站在砖石地面上, 微侧着头,散落下来的发丝挡住了眼底的沉思。
办喜事, 为什么没有新郎?
新郎不在?
不, 八成是死了。
但新娘却是个活人。
毕竟, 怪谈开始的提示中那句“阴阳相隔难相忘, 生死离别各一方”,可是字字泣血。
非常不妙。
这个怪谈是冥婚背景, 冥婚,要么一生一死,要么两个都死。
从面前这张画卷透露出的信息隐约可以窥得一二,故事剧情似乎正在朝着最不利于秦非的方向发展。
秦非的沉默吸引了路诚和弥羊的注意,二人齐齐望向饭堂角落,随即变了脸色。
路诚眼睛倏然瞪大,抬头与小满对视。
小满却恍然未觉,自顾自道:“早上好,客人,你们想不想知道土楼的故事?”
如果小满是在几秒钟前说出这句话,在场每个玩家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是,可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张古画吸引了。
“土楼里,一共有多少像这样的画?”弥羊用下巴点了点画的方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小满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收起抹布,解掉围裙:“如果想听土楼古婚活动的故事,可以去三楼,客人,三楼上午有表演。”
秦非拉了下弥羊的袖子:“别问了,我们去三楼。”
现在的小满神色格外僵硬,与玩家对视时目光涣散,没有焦点。
她不断在对话中提起“三楼”,秦非觉得,这或许是一个会被固定触发的环节。
几人谈话间,又有玩家步履匆匆地闯入饭堂,很快也发现了角落那幅画。
他们的行动比秦非三人直接得多,立即朝画冲了过去。
路诚离开饭堂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玩家站在画前指指点点,有人伸手碰了那幅画,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小满领着三人上楼,穿过庭院时,恰好遇到珈兰和岑叁鸦一行人也在朝楼梯走。
秦非的猜测没有错,去三楼观看表演是今天的固定环节。
从今天早晨的某一刻开始,玩家无论和土楼中的哪个npc搭话,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三楼,表演。
脆弱的木楼梯被脚步声充斥,楼梯上的玩家神色沉重。
三楼危险,这已是众所周知,不久前从三楼飘下的那张纸人眉目活灵活现,仍深深印刻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三楼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样可怕。
没有鬼,也没有纸人。
白日的土楼虽然光线不好,却远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三楼不像二楼,靠庭院的那一侧是被封起来的,只有一扇扇窗户,玩家们从庭院中无法窥得三楼全貌。
上楼后却发现,三楼是一整个贯通的大圆环。
走廊一侧每隔半米,便点着一支红色喜烛,火光摇曳,将稍显昏暗的室内应得愈发亮堂。
每一根柱子上都贴着红色空白对联,头顶悬挂着一条条红绸带。
管事NPC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取代了前方领路仆从的位置。
他一边带着玩家们继续前行一边介绍道:“三楼是举办喜宴的囍堂,还在布置,后日婚礼正式开办前,要把所有细节都筹备完善。”
管事话音落,立即有反应快的玩家挤上前询问:“要筹备什么?我们可以帮忙吗?”
怪谈的通关要求是“存活,并见证土楼婚礼顺利举行”。
存活暂先不提,后半段反而更值得人深究。
这昭示着,在三天当中或许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妨碍婚礼正常开展。
而这,也就是需要玩家们出手解决的问题。
玩家十分积极,管事却并不领情,老人低哑地咳嗽几声,摆摆手:“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剩下无非就是填一填喜联、检查各处装饰之类的小事,仆从去办就好,无需劳烦各位贵客。”
那个玩家还想再问,被他的同伴拉住了。
黑羽的人在公会频道里偷偷聊天。
【谢惊天】:我感觉……我们要做的应该不会只是帮忙这么简单吧。
【孟尝】:+1。感觉这些只是模糊我们用的障眼法。
【路诚】:那也不一定吧,万一这里面还有其他套路呢。
一群人争执不下的功夫,已经被管事带到了三楼最南边。
这里被垂落的红色绸布分隔出了一个格挡住的空间,正中位置支着一幕半透明的方布,旁边摆了几个暗红的木箱。
前面放着几张长条凳,每隔两个人的身位还有一个摆放着黄铜茶壶杯盏,以及装满瓜子的盘子的小几。
“这是要做什么?”秦非提起了兴趣,看这架势,莫非是,“皮影戏?”
没有完全猜对,但也八九不离十。
土楼为贵宾们带来的并非皮影表演,而是一出以剪纸人物为主角的故事。
在管事的安排下,玩家一一落座。
秦非刚好坐在一张小几旁边,顺手抓了把五香瓜子,却在开始下方看见一张巴掌大的红纸黑字的条子。
【纸戏演出观看守则】
一、纸戏演出需经过长时间筹备,纸角珍贵,切记纸角不得与液体接触,演出期间请观众不要饮用茶水。
二、纸戏表演于第一日早上9:00,一生铜锣敲响后准时开始,三日内有且仅有此一场。
除本场正式表演以外,其余时间土楼内任何仆从、宾客看见纸戏演出,请立即闭上双眼。
((那不是正规表演!))
三、纸角不会说话。
纸戏表演中,所有台词均以幕外解说形式出现,如若听见纸角说话,请切勿回应。
秦非一目十行地扫过规则纸,又将纸条递给其他玩家传阅。
每一张小几上都藏了一份规则,有的藏在瓜子里,也有的压在盘子底下,表演开始得很快,有玩家还没来得及看完规则,铜锣声就敲响了。
目光所及范围内并没有锣,沉闷的锣声却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半透明的戏幕上,一个个红色纸人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己动了起来。
不少玩家见此一幕,都惊愕地睁大了眼。
故事的剧情颇为老套。
讲的是在百年以前有一对青年男女,感情甚笃,然而造化弄人,男人在结婚前夕死去了,女子悲痛万分。
女子坚持要以新寡身份为爱人守节,可家中兄嫂却动起了坏心思,偷偷以高价将她许给了一个外乡人。
说是许,其实就是卖。
家人将女子囚禁在家中,预备在定下的吉日,直接将她用绳索一捆,绑上花轿。
女子求助无门,又无法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家族,只能含泪被带到结亲现场。
性格刚烈的少女并未任命,而是在夫妻对拜的环节取出一把剪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当时她的手中还紧握着与爱人的定情信物。
是一个有点惨烈,又有点血腥的凄美爱情故事。
整部纸戏2/3的重点,都放在女子被关押在房中的那几天。
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怀念自己早逝的恋人,又坐在窗前,畅想着那场没能顺利举办的,真正属于她的婚宴。
许多玩家都没有反应过来,但秦非却意识到,这部分戏剧的内容,似乎正对上了土楼中已经出现过的那两幅画卷。
如此细数下去,这幕戏中还有好几段连续的画面:女子绣喜帕、点燃喜烛、照镜子等等。
也不知其他画都藏在土楼哪里。
秦非老神在在地坐在长条凳上,原本一心一意盯着前方的剪纸人看,渐渐的,神色却变了。
周围的玩家们在不知不觉间,似乎都被纸戏吸引。
有人坐直了脊背,有人一手托腮,满脸都是兴味,也有人伸出手,去够小几上的茶壶。
这部戏的精神污染这么严重?
秦非的san值依旧稳稳维系在100,对于玩家们如今的窘境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在其他人惹麻烦的时候袖手旁观。
违背规则的代价或许会降临在单一玩家身上,但也同样有可能是面向所有人的。
秦非重重咳嗽了一声,放出鬼婴,无声道:“去。”
鬼婴福至心灵,冲上去抱住那玩家的脚。
但,还是晚了。
那人的手指已经钩住了茶壶的把手。
被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吓,手指一松,黄铜茶壶径直坠地,发出一声清脆巨响。
正在鲜活演绎的纸戏出现了几秒钟的停顿。
被污染了的玩家得到了喘息的空隙,神色清明起来,很快又染上了紧张和恐慌。
浅灰色的幕布上洇开一团深色,紧接着又洇开一团,就像是被人泼上了水。
在几十双眼睛的瞩目下,幕布背后的红色剪纸人形古怪地扭曲了一下。
“撕拉”一声,撕开幕布,硬生生将身体挤了出来。
幕布前方的玩家们安静了片刻, 随即迸发出一片哗然。
不少人一蹦三尺高,回头时却发现,之前那些站在他们身后的NPC们, 不知何时全都不见了踪影。
从天花板上坠落下来的红色绸布一匹匹连结在一起,包裹出一个密不透风的红色丝网。
路诚眼睛都瞪大了,释放出藤蔓,想将红绸掀开。
很快脸色一变:“完蛋,出不去了!”
看上去软薄的布匹,实际上竟比钢丝还要硬, 根本无法以人力破开。
前方的幕布里, 走在最前的那个纸人已经整个从幕布中钻了出来。
扁平的纸人不过巴掌大小,在脱离幕布的那一瞬间却体积骤然暴涨,直接变成了一个与真人等大的纸人。
纸人迈开脚步, 一步步朝玩家所在的方向迈进。
顶着几乎没有厚度的身体, 走得却异常平稳。
孟尝脸发白,这个纸人和他昨晚见过的那个太像了。
以纸人为中心, 浓郁的污染气息正在源源不断向外涌出。
有几个精神免疫偏低的人,已经拿出了精神补充剂往口中倒。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甚至,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被弄成撕破的幕布中,越来越多小小的红色人影浮现了出来, 每个小纸人都带着诡异的笑,细长的眼睛眯缝着, 仿佛正在经历某种十分愉悦的事。
它们一边向外挣扎扭动, 一边不断发出咿咿呀呀的低语。
没人听得懂纸人在说什么, 但这声音落在玩家耳中, 却无异于催命的咒语。
玩家们脸都绿了,几道杀人的目光汇聚在那个惹祸的家伙身上。
秦非对那人有点印象, 在444号列车上,他和他说过几句话,那好像是个小公会的玩家,叫葛阳辉。
葛阳辉头顶的冷汗把发丝都给打湿,他的脸上挂着歉意的笑,但笑容却十分勉强。
纸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将幕布前方的空间全部占满。
不过短短几十秒时间,玩家已经将四面红绸布全都摸了个遍。
真的完全没有脱身之处。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和这群来意不明的纸人一起。
玩家各自结队,向边缘方向退去。
进入土楼的玩家一共30人,除去昨晚惨遭不测的那个,剩下29人全都齐聚在了这里。
刚才看纸戏时,大家井然有序的坐在一起,并不显拥挤,如今都站了起来,毫无章法的胡乱走动,一下便将本不宽敞的空间占满。
黑羽和暗火借着人数优势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距离幕布最远。
可那些钻出来的纸人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并不局限于最靠近他们的玩家,见近处的人有伙伴围拢,就会主动更换目标。
数十个纸人,很快将黑羽玩家逼退到了角落。
因为摸不清状况,玩家们不知该如何反应。
容身之所正在飞速紧缩。
崔文轩取出镜子。
他的道具不仅可以观测鬼怪位置,对鬼物同样也有克制作用,只是,面对这些纸人,铜镜的作用没能得以发挥。
纸人们不惧玩家手中的镜子,仍在步步逼近。
“都靠后!”熊力一声猛喝。
他向前几步,抄起一张长条凳拦在最前。
熊力是武力天赋玩家,肉身强化,启用天赋技能时,本就比一般人健壮的身躯泛起金属光泽。
他挥舞着手中的长条凳,激起阵阵劲风。
这看上去稍显笨拙的攻击方式,竟然真的让纸人退后了一点。
熊力一人挡在十余人身前,像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
弥羊守在阵线后方,心跳飞快的同时,余光瞥见一道缩脖弯腰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向这边靠近。
弥羊皱起眉头。
这好像……是葛阳辉?
葛阳辉心里苦。
葛阳辉的公会小,这次被系统抽中送入土楼怪谈的,就只有他自己一个,在场玩家各自抱团,没人去管葛阳辉。
偏偏刚才他又惹了祸。
所有人都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就算想要寻求大腿庇佑,都没人愿意理他。
最开始撕开幕布的那个纸人一直跟着葛阳辉。
他被它追着,在绸布里兜了个圈,眼见就要无路可退,呼吸越来越急促。
好在,黑羽的人就在前面。
黑羽那些人的注意力,现在全都放在另一个方向。
葛阳辉在心里飞快打着算盘。
他准备偷偷潜伏进黑羽的队伍。
他不知道怎么对付纸人,地上的条凳看着不大,实际上重量惊人,普通玩家根本颠不起来,更不要说将它舞得虎虎生风。
葛阳辉瞄了一眼前方的熊力。
还是大公会能人多,浑水摸鱼,或许反而可以掠得一线生机……
弥羊可不知道葛阳辉在想什么。
眼看葛阳辉越走越近,将那纸人也引得越来越靠近黑羽范围,弥羊只觉得腮帮子发痒。
长腿一抬,直接将葛阳辉踹开:“滚犊子!”
葛阳辉完全没料到这股来自背后的突然袭击。
玩家失去平衡,原地一滚,抬起脸时恰和纸人四目相对。
浓郁的污染气息将他包裹,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好在身体底子还是够强,没晕成,不过短短数秒便回过神来,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想要溜。
可却来不及了。
薄而尖锐的压力出现在手背上,纸人没有瞳孔的脸上笑意深沉。
“客……人。”
纸人竟是会说话的。
“请收薄礼。”
大红纸人双手奉上一件物品,深色的,扁平,半个巴掌大小。
看不清是什么。
葛阳辉知道,自己应该逃跑。
可纸人的眼睛就像漩涡,吸走了他所有清醒的神志。
玩家呆呆地伸手,接过纸人手中的物品。
空气安静,各路目光无声交汇。
此时玩家们虽然都在费力对付着身前的纸人,可对于身为BOSS触发者的葛阳辉,其实全在暗中观察。
葛阳辉和纸人接触的一幕落在众人眼中,所有人都觉得他要完了。
会怎样?受伤?还是死去?
会不会也变成一张纸片,就像他们在庭院中所见到的那样?
什么也没有发生。
纸人在将东西递给葛阳辉以后,立即无火自燃,只留下一地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