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越发来劲儿,狠狠道:“换做是我,要是敢下毒毒我,我不仅要割掉他们的双手,还要挑断他们的双脚!”
孟幼芝顿时沉默了,猛地又退后两步,说:“你是魔鬼!你哥也是魔鬼!我要回家!”
秦真一听,孟幼芝说秦淮川是魔鬼,他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一脚踢开铁皮桶,喊道:“我哥不是!我哥不是!是有人故意给他下毒,我问了管家,那个下毒的人还毒了你哥!”
哐当巨响,铁皮桶滚进了马厩。马受了惊,一下子朝天踢去,正好一脚踹向孟幼芝。
榕树下,秦淮川丢下菜刀,脱去手套。
范文生看他脸色,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叫人扶起地上的厨师。
秦淮川玩了会手指,说:“味道怎么样?我厨艺肯定是没你们好,这道毛血旺还得厨师长做的才好吃。”
厨师长看着地上那盆血旺,身体为之一顿。
“监督厨艺高超,菜做得极好,我自愧不如。”
说完,垂眼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秦淮川摇摇头,啧啧一叹:“我对厨艺一窍不通,就会乱砍一通,好在是做毛血旺,换作是其他什么肉菜,刀工肯定是不如你的。家里厨子只会做些家常菜,广东菜吃腻了也想吃点湘菜杭帮菜。这些都是厨师长拿手的,我想请你来公馆做私家厨子,工资你开,要多少都可以。”
俩人听得出来这话里有话,不敢驳了面,更不敢拒绝。
怕自己也像地上那盆血旺一样被剁得稀碎,也不敢言语。
秦淮川搅着手指,挑眉说:“今日不光请二位来吃饭,我还请了美味饭店的老板。他没给跟你们说吗?”
厨师长怂着脑袋,摇头。
“现在出了这件事情,往后哪家饭店还敢要你们。纵使是敢要,也没人敢去饭店吃饭呀。”秦淮川冷笑,“其实他该说的已经给我说了,不该说的……也差不多都说了。我没什么手段,但是你们也应该知道,我向来是非分明。倘若不从警察厅带走你们,那些人会如何待你们俩?一日不结案子,你们就会被关在里面一日。”
话已经挑明,俩人也不再沉默。
要是秦淮川送他们回去,关一辈子都是可能的。
厨师长说:“我也是受人胁迫,没办法才这样做的啊!”他跪在地上,膝行到秦淮川跟前,磕头道:“我兄弟二人,是真的不敢反抗呀!秦大少爷,苦杏仁是我放的,跟我弟弟没有关系。您放他走,我去警察厅自首!”
他弟弟一听,跟着跪下吼道:“不是我哥!是我撺掇我哥放的!要自首也是我去!”
秦淮川听着声音耳朵疼,捏了捏耳垂说:“受谁胁迫?”
厨师长语气颤抖,咬牙说:“没看见正脸,听口音是汕头的。”
范文生插嘴问道:“现在就说了,怎么在警察厅的时候不说?”
“那人讲就算我们进了警察厅也会捞我们出来,叫我们不必担心,只管照做。”厨师长愁眉苦脸,哪知秦淮川不按套路出牌,把自己带回了公馆,更不知道他要毒的人是秦淮川。
旁人要想从秦公馆捞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下好了,小命不保。
“你们在哪儿接的头?”
“东兴大街,那间新开的胭脂铺子后街。”
秦淮川心里想,汕头口音,能从警察厅完好无损的把人捞出去,除了内部人员以外,其他人还真不行。
想了一圈,汕头口音的倒是没有。
又问:“你确定是汕头口音吗?”
他点头:“是!我确定!”怕秦淮川不信,又说了句:“我生怕事后他不救我兄弟二人出去,留了个心眼儿,跟踪到了他的住处。本想讹钱……唉,也不能说是住处,他进了草堂药房后又去了对面文具店。”
这么说,跟墨宝文具店有关系了。
秦淮川恍然,让听差的带两人下去。抬头仰望夜空,月光穿透薄薄的云层照射下来。
他又叫人备好车,打算去一趟医院看看孟庭许。
哪知后院忽然吵闹起来,管家奔跑到他面前,急得一脸汗水,喊道:“不好了!孟家二小姐被马踢破了头!”
秦淮川恐惧地一怔,急忙跑向马厩。
一路上听管家说了事情经过,见到秦真的瞬间抽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秦真被巨大的力量扇倒在地,瑟瑟缩成一团。管家见状立刻去扶,结果被秦淮川冷冷呵斥一句:“不准扶他!让他自己站起来!”
众人吓得楞在一旁,不敢喘气。
孟幼芝捂着额头踉跄几步,看见秦淮川上前就问:“我哥呢?他怎么样了?我想见他!他身体不好,他不能……不能中毒!”
秦淮川显然慌了,本来孟庭许就因自己的缘故被人下毒,看他跟妹妹相依为命,颇为可怜。如今他妹妹在自己家里被踢破了头,明明说了让他不要担心这种话,眼下又做不到,两边都不好交代,顿时心情很是郁闷。
差人请了医生,自己亲手给她按压,防止出血过多。
这一惊,姨太太们闻着声就来了。
见孟幼芝满脸是血,赶紧围着她进了客厅。
赵娴最后一个下楼,一问才知是秦真叫马受了惊,伤到了孟幼芝。进门时看见秦真哆哆嗦嗦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拧着他耳朵就带了过去。
良久,匆匆提着药箱的医生也赶来了。
听差的带着他进了客厅,进门的一刹意外地一顿。
这架势,仿佛进了战壕。
秦淮川说:“快给她看看!”
医生先是检查了伤口,又询问是怎么伤的,才说:“好在伤口不深,只是破了皮,流血流得多,这种情况是要打破伤风针的。”
孟幼芝满心是孟庭许,僵直地坐在凳子上哪管医生说了什么,只问:“我哥哥到底在哪里?”
秦淮川垂眼,安抚她:“在医院,现在太晚了,明日早晨我带你去见他。你先听医生的话,打针,好吗?”
孟幼芝瞪着眼看他:“你害了他!”
秦淮川抿嘴:“是,我的错。”
孟幼芝撇头,眼泪流了下来,默不作声。
心疼哥哥的身体根本受不住折腾,从前在家也是锦衣玉食,一点儿风都不敢让他吹。后来得了一位老中医指点,喝中药调理才好了些。
赵娴翻了个白眼,说风凉话:“不就破点子皮吗?这有什么?再说是那畜生踢的你,又不是我家真真踢的你,何必在那儿哭哭啼啼的?”
秦真急忙扯赵娴的睡衣:“妈,你别说了。”
他脸上还火辣辣的疼。
柳眉烟急忙拿来祛疤痕的药膏:“二小姐,你别跟二太太生气,她不是那个意思。这祛疤膏特别管用,你拿着,等伤口好些了涂抹在额头上,半个月就消了。”
秦淮川叫秦真进来道歉,这事他有错在先,被那一脸血吓到了,自知理亏,急忙诚恳赔不是。
等医生包扎好伤口打了针,众人散去,秦淮川让丫鬟带着她去了客房。
客厅留了盏照明的灯,秦淮川独自坐在客厅里愁眉紧锁。坐了会儿,起身出门。
病房内寂静无声,已是半夜。
孟庭许猛地从床上坐起,心里越来越难受,说不清什么缘由,看着外头月色朦胧,披上外衫就下了楼。
看门的护兵早坐在门口昏昏睡去,连开门的声音都没听着。
秦淮川穿过医院走廊,立在病房门口好一阵才吭了声。
吓得护兵蹭地站起来:“监督!”
秦淮川瞥了眼,问:“里边儿怎么样了?”
护兵说:“晚上又打了一针,没什么动静,应该是睡了。”
得知孟庭许睡了,他轻轻拧开门,探头一瞧,床上空着。
护兵跟着一看,瞪大眼说:“不对啊!他!他明明在里面睡觉的!”
秦淮川焦躁起来,连忙走去床前确认,伸手摸了摸,余温仍存,应该刚走不久。
转身到了医院走廊,询问值班的护士有没有看见。
那护士摇头,说并未看见。
又想门口还有护兵,要是真的跑出去了,他一定会被发现,想来孟庭许还在医院,便四处寻找。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竟觉得时间漫长无比。
终于走到医院花园,在那一簇一簇的花丛里,看见了一道清冷的背影。
秦淮川放慢脚步,缓过气息,盯着他没动。
他就像月光下的一株百合,含露或低垂,从风时偃抑,散发着幽香,让旁边的花儿都失了颜色。
孟庭许望了会儿月,一股冲破脑门儿的咳嗽声从胸腔响起。他捂着心口,疼得发慌。
叹了声,转身打算往回走。
不料一扭头就看见了秦淮川的脸,神情在黑夜下隐忍克制着什么。
孟庭许擦去嘴角溢出的沫子,眼皮往上抬了抬,时空静止,无端躁动的情绪也徒然平静了下来。
他开口问:“你出去,他们没来杀你吧?”
秦淮川说:“没。”
孟庭许继续问:“事情办得好吗?”
秦淮川说:“有了点眉目。”
孟庭许哦了声,又问:“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秦淮川想了想:“不知道,就觉得应该过来。”
有一句说一句,说完俩人都不开口了。
秦淮川盯了片刻,才走过去。
孟庭许对他忽然的温柔有些不解,疑惑着,心想是不是他外头的事情办得不顺心,又想他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并且下毒这样的事情还是挺严重的,不免多出一份担心。
可一回过头来再想,自己没必要担心这些有的没的,立即打消了念头。
只瞧他慢慢靠得越来越近,连身上的味道都能闻见。
孟庭许抬眸,清澈的眼睛闪了闪。容貌甚是清秀,越看越是心悦。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袭来,慌忙往后退了小步。又见秦淮川脸上闪过一丝难过,好像自己受伤了似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晃眼一看,脸上又没了表情。
顿时摸不透,只好也盯着他。
秦淮川一边伸出手背量他的额头,嘴里说:“庭许,你身子怎么病的?”
孟庭许躲开,说:“小时候病的,不要紧。”
秦淮川说:“不管如何病的,总得有个由头。”
孟庭许说:“生来就有病,大喜大悲碰不得,算命的说我活不长。”
那算命的还说,命格有变,遇贵人才得以解。
秦淮川一愣。
“算命的说了不算,封建迷信,有什么可信,你宽心就好。”
说完话,问他回不回。
孟庭许这次放慢了脚步,说:“你走前头。”
两边屁股都打了针,走起路腿疼得厉害。又是因为体质的缘故,晚上还瞧见早晨的那一针泛着青红。
上了医院楼梯,护兵见两人回来顿时精神百倍,站得笔直。
孟庭许说:“这里没有你睡的地儿,你回家去吧。”
秦淮川酝酿了会,想把孟幼芝受伤的事情告诉他。
俩人互相瞅了几眼,孟庭许问:“有事?”
他摇摇头,心虚极了。
“既然无事,你该回去。”
秦淮川站起来:“好吧。”
说来也怪,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去。孟庭许听见关门的声音才躺下,胸口越发疼得死去活来。
翌日天刚亮,孟幼芝就跟着秦淮川来了医院。
敲门进来的瞬间,孟庭许惊然僵直了身体,眼神看向门口站着的秦淮川。
不是说好了不让妹妹知道的吗?
瞥见孟幼芝额头上的伤口,他掀开被子就要上前去找秦淮川问话。秦淮川抬脚进了病房,走到一侧准备把昨晚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孟幼芝见状急忙说:“哥哥别起来,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已经打了破伤风擦了药,无碍的。”
孟庭许托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眉头一皱,问:“你跟我实话,到底怎么受伤的?”
孟幼芝眼角滑下一滴泪,泪汪汪地看着他:“是我……是我摔的。”
他妹妹说谎时心跳会加快,有点结巴,打小就不会骗人。现在看来,这伤口肯定不是她自己弄的。孟庭许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余光扫见秦淮川一脸严肃。
孟幼芝不说自己是如何受的伤,害怕因为自己让哥哥丢了秦公馆家教的工作。
而此刻深知妹妹脾气的孟庭许没再问下去,明面上不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孟庭许问:“能送她回家吗?”
秦淮川抬手,叫听差的护送二小姐回去。
病房内只剩下俩人,外头正好送来了早饭,秦淮川端茶送水,照顾得无微不至。
孟庭许坐在床边,吃了两口,说:“我想明天出院。”
“庭许。”秦淮川温声叫他,又道:“你还未完全恢复,等痊愈后再出院吧。”
勺子落在碗中,清脆响了声。
“我知道,是我没照顾好你妹妹,我向你赔不是。但你的身体要紧,还是等医生准许了再走,好吗?”
孟庭许没应,心口突突地跳个不停。
一年前,在那个狂风肆虐的雨夜,南下的货船忽然与海底礁石相撞,导致船体开始倾斜,船员四处逃窜。
大量海水侵入船舱,巨大的浪潮差点儿带走孟幼芝,如今每每回想起来都心惊胆颤的。
越想心就越难受。
孟氏乃是杭州第一世家大族,门中富贵,孟庭许自幼过着奢华糜烂的生活。吃穿用度一律是上流阶层的标准,只是家主古板守旧,随着新潮流发展,思想渐渐落后。
族中人心怀鬼胎,同床异梦。将家族财产挥霍一空,陈旧老套的观念已经不再适合新时代。
孟家家主去世,习惯花钱大手大脚的族人却依旧不知拘束,坐吃山空,仍然过度挥霍。
面对着这亏空巨大的钱庄,再也支撑不住,族人四散奔逃。
终究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说什么都已无用,只留下无尽凄凉。
现下身边只剩下孟幼芝,说什么也不能把她丢了,更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秦淮川见他不言语,想讨好他,便亲自拿起勺子将白粥送到他嘴边。
“喝点吧。”
“不用,我不喝。”
“还是喝点吧,早饭是要吃的。”
“不必你亲自喂我,我不喝。”
孟庭许躲闪,那勺子追着他又送到嘴旁。他继续躲,秦淮川继续追,不依不饶,非要他吃下清粥才行。
这一行为直接惹怒了孟庭许,一掌就推开了秦淮川的手,勺子啪地摔碎在地上。
清粥飞溅,站在门口的护兵猛地推开门。
孟庭许恼道:“我说了我不喝!”
这一喊,门口的护兵吓得一愣,跟着又出现了个人,瞧着洒在地上的粥,顿了顿。
孟庭许抬头,见门口站着冷青松,下意识脱口唤他名字:“青松?”
冷青松一脚跨了进来,说:“我去你家找你,遇见了幼芝,她说你病了在医院,所以就来看看你。”说着,他放下手里提着的水果篮子。“要紧吗?是哪里不舒服?”
一番问候,冷青松才扭头看向坐在床头的秦淮川,打招呼道:“秦家少爷,久仰大名。我是光明报社的记者,也是庭许的朋友,我叫冷青松,幸会幸会!”
秦淮川冷冷瞥了眼,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回头看向孟庭许:“你们聊。”
走出去的时候还顺带帮他们关了门。
被冷青松看见刚才尴尬的一幕,孟庭许不自然地收回视线,怕他笑话,又怕他误会自己和秦淮川的关系,急忙去捡地上碎了的勺子。
冷青松立刻蹲下,说:“你歇着,我来。”
孟庭许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他边笑着边捡了碎瓷片:“哪里的话,你是病人,就该好生休养,这种小事我来就好。”放好勺子,又朝四周打量。“刚才我一到医院门口就看见楼外围了一圈护兵,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是那位海关监督在医院。”
秦淮川中毒的事情除了身边的人知道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晓得。冷青松是做新闻的,要是让他知道秦淮川被下毒,肯定第二天就登上报纸闹得广州人尽皆知。
况且秦淮川还在找背后凶手,打草惊蛇定然是不好。
孟庭许想来想去,还是不打算向冷青松说这件事。
他找了个理由搪塞:“在公馆补课时受了点寒气,晕倒了。秦淮川刚好在,就送我来了医院。我明天就出院,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我。”
冷青松心里一紧,心疼极了。
伸手去抓他的手,说:“我就说这冬天应该多做几件厚些的衣裳穿,你本来就容易着凉,秦家虽然不小气,但也不至于在房间里连个火炉子都不放吧?”
孟庭许笑了笑:“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广州冬天又不冷,你见过谁家冬天用火炉子的?”
冷青松跟着笑起来:“也是,你看我这脑子,想的竟以为我还在国外留学。英国的冬天格外冷,不如广州好,那边不暖和。”
俩人聊了几句,冷青松见他刚才正好在吃早饭,想着被自己打扰了,忙着要削水果给他吃。
这才收回手,拿刀削苹果。
冷青松削着苹果,一会儿抬眼看他,一会儿低头。
望着桌上的白粥想了会,看样子秦淮川对他还算不错,可对于一个家教先生的身份来说又太过于不妥。何况他亲自来医院守着人,加之楼下的护兵,猜想二人关系比自己想象中熟络。
不禁醋了起来。
因自己手中握着海关总署几个处长和科长的照片,本想等事情再发酵几日,待秦淮川发出声明了再刊登新闻。结果等到现在,海关和警察厅连点风声都没有。
眼下正好撞见秦淮川在医院,想旁听侧敲打听一下那晚的事情。这接不接受采访是他的事,但这工作是一定要做的,准备等会单独找秦淮川问问看。
冷青松将苹果分成两半,怕他不好拿,又划成小块递给他。
孟庭许接过,说:“谢谢,你也吃。”
冷青松笑盈盈地看着他:“想吃什么直接告诉我,我替你买去。看你的面色还是有些泛青,明天就别出院了。”他压低音量,“我瞧着那个秦淮川并未为难你,你们俩......相处得挺好?”
一点儿都不好,把幼芝伤成那样,他正要质问发火的时候冷青松进来了。
嘴里说:“就只是雇主和雇员,哪有什么相处得好不好。”
冷青松咬了口苹果,听他意思有些牵强,便道:“嗐,若是做得不高兴,这工作不要也罢,辞了就是。我知道你算数不错,我家正好缺个账房先生,你去我家帮忙也行的。”
“冷叔叔不是跟你在......闹别扭吗?为了我的事情你又要回去,我怎么好意思找你帮忙。”
“哪儿的话,为了你,我也愿意。回去不过是受点气,比起让你高兴,我宁愿挨骂。”
“青松,谢谢你。”孟庭许垂眼看着手里的苹果,“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时常接济我和幼芝。这半年来,如果不是你帮我们,老实说我们在广州也无法安身落脚。但是不管如何,我总不能一直靠你帮扶。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依靠谁,依靠成了习惯,自己也就失去了生活的能力。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无论生活再怎么艰难,我也要靠我自己的能力养活幼芝,你就别再为了我的事情回家和冷叔叔闹得不愉快了。”
“你总是这样,对你好一点就跟欠了我多大人情似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强求了,我尊重你的想法。”
聊完,时间也过去了半小时。冷青松要出去方便,顺便从秦淮川口中打探消息。
推开门,果然秦淮川就坐在门口一侧,闭目养神,两位护兵庄严地立着,不敢动弹半分。
冷青松笑着从包里掏出一盒香烟,说:“多谢秦监督照顾庭许了,他一向体虚,又是冬天,感冒总也好不了。”他将香烟递上前,“还好碰上您在家,您是个负责任的雇主,我替他感谢您了。”
秦淮川没接,眼神从他手中的香烟落向袖口。袖口微湿,应该是沾染上了些苹果汁。冷青松笑了笑:“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这是刚才给庭许削苹果不小心蹭到的。”
说来说去,话里总离不开孟庭许。听他的意思,孟庭许也没把自己中毒的事情告诉他。
故意问:“他说他只是受了风寒?”
冷青松点头:“是啊,他的身体我是知道的,药不离身,我父亲帮他诊过脉,说胸痹要治好,就得一直吃药,针灸。我总劝他跟我回家治疗,可他性子倔,不肯。如今又不敢惹他生气,也只能哄一次算一次了。”
“你待他,可真是真情实意。”秦淮川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唏嘘。
冷青松得意地歪头一笑,说:“他毕竟还要养幼芝,兄妹两人日子过得清苦,我能帮就帮。上回也是,幼芝大半夜去码头可吓坏他了。”
秦淮川一顿,问:“你怎么知道孟幼芝去码头?他告诉你的?”
“这倒不是,是幼芝给我说的。我唯恐他俩出事儿,好在有您接送他们回家,我也安心了。”冷青松皱起眉,见他不接,假笑着收了手里的香烟。“说来还挺玄乎的,您知道码头货船那事吗?”
秦淮川冷眼瞄了一下他,心里早就明白这人要问什么,假装绕这么大个圈子。索性将计就计,反正他已经故意将有人下毒给自己一事宣扬出去,目的就是要给警察厅压力。正好现在冷青松也在,他拿着一流的新闻,再添油加醋写些二流的稿子,到时候不仅仅是广州,邻省的人也会知道广州的警察厅办案不利,到最后就不单单是压力的问题了。
这恰好是他想要的。
“码头的事情,你不是知道吗?园子那晚的照片是你拍的吧?”
冷青松面容僵了下,随即恢复笑容:“哎呀!是啊!还是什么都瞒不过监督。照片是我拍的,但这警察厅一直没个消息,我就算拿着照片也无法指认是谁运的货不是?要是得罪了那些科长处长的,报社就难开下去了。”话已经铺垫到这个份儿上,他开门见山地问:“您知道是谁放那货船进码头的吗?”
秦淮川见他双眼睁得老大,面相看起来是个读书的,但里头却有八百个心眼子。虽多,可这八百个心眼子,没一个能看,全都蠢透了。
“货船的案子又不由我来审,我如何得知是谁放进来的,你要问警察厅去。”说完,假意揉了揉额角,唉了声。“我也是受害者,想查明案情却总有人从中阻拦,差点儿丢了小命。要不是孟先生替我挡了这场祸事,广州或许就没有我秦淮川这个人了吧。”
冷青松心脏咯噔一跳:“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事跟庭许有关”
秦淮川把头一低,双手交叉抵在脑门上,毫不掩饰痛苦之情,道:“是,我没有察觉到,是我对不住他。”
这回,换做是冷青松急了,又想楼下那么大阵仗的护兵,敏锐的觉察到跟孟庭许住院有关,连忙跟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监督能告诉我吗?如果我去问庭许,他定然是不肯说的。”
果真是上钩了,这鱼饵确实放得好。
一边想冷青松是个心有志向能力却不足的,又想他竟然这么紧张孟庭许,可见对他的感情不一般。一时讪讪,揣测一墙之隔的孟庭许好没良心。
对冷青松就没脾气,有说有笑。对自己愣是跟见到仇人一样,恨不得把他咬碎了。
秦淮川神色悲伤,转头说:“货船走私烟土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以你记者的角度来看,出了这档子事儿,肯定我是最生气的那个人。也是我看管关口不严,才有了漏网之鱼。断了人家的财路,招人厌恶。想是哪个王八羔子,为了这事给我下毒。”说到这时,他看见冷青松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于是继续道:“前日孟先生请我去美味饭店吃饭,我瞧着他身子虚,就把自己的份儿给了他喝。结果那毒就下在了鸡汤里,是我,我没看好他,都怪我。”
听完,冷青松猛然一下子站起:“这些人简直是视人命如草芥,无法无天!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什么野蛮人的时代,怎敢青天白日的就在饭店里下手!庭许那样的身躯,如何遭得住毒物?宁愿自己受着,方才问他他也不跟我说!”
秦淮川仰起头,装作诧异地问:“他没给你说吗?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他肯定会告知你,没想到他连你也不信任,这是没把你放在心里呀!”
冷青松气得捏紧拳头:“那警察厅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公家粮食难不成但凡是个人都能吃?”
秦淮川叹气:“是啊,凶手一日抓不到,孟先生就一日得不到公平。他又老实,被欺负了也不吭声,我简直拿他没办法。冷兄觉着……有什么法子可以用用?”
已经将他气得半死了,一想,连秦淮川都没办法,那就只好把这件事情闹大,最好闹到北平去。再者敢给秦淮川下毒,对方势力可见厉害。
他相信正义一定会战胜黑暗,要让这件案子水落石出,揪出那些肮脏的交易,急着回去起稿子曝光此事。
本想再进病房看一眼孟庭许的,结果秦淮川劝阻说:“既然他不想让你担心,你就别进去了。这边有我,里外都是我的人。”
冷青松从一开始的试探到现在态度一下子转弯,忙着把孟庭许托付给他,感谢他照顾,还说要给警察厅施加压力,要一棒子敲向幕后黑手,让那些暗处的人知道平民百姓不是这么好骗的。
差人送走冷青松,秦淮川冷笑了声,伸手拉松衬衣领口。
什么英国留学回来的愣头青,三言两句就给他绕进去了。论忽悠人的本事,他是厉害。但唯独有一人清醒,还给他甩脸子,就是里面那位。
他轻声走进病房,看见里头漆黑一片,床上躺着的人似乎已经入睡。秦淮川余光扫向床头,盯着摆放的水果篮子,将其提了起来。
孟庭许翻身转过来,被角掉落,声音糊糊的:“青松,谢……谢,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