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许/他欺我病弱惹人怜—— by几枝芽
几枝芽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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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生说:“爷,孟先生走了,我刚才在楼梯遇见他了。”
秦淮川浅浅嗯了声。
范文生问:“不留孟先生吃了晚饭再走吗?”
秦淮川合上课本一笑:“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孟庭许出了秦公馆,回身看了眼富丽堂皇的建筑,站在巷口叹了声气,又折往码头。
临近夜晚,码头挂了灯,海潮声此起彼伏。孟庭许走到一处搭建起来的破小木屋前停下,敲门而入。
这是码头工人休息的地方,小小的房里挤满了工人。几个人见他进来,立即站起来迎他,嘴里道:“孟先生来了,快,请坐!”
他的白色背心已经穿得焦黄,裸露在外的肌肤犹如酱油色,他支好桌子,铺上纸,另一人则绕到一旁打开墨盒。
铺纸的姓赵,研墨的姓李,俩人都是从北方来广州做活路的木匠。
木头活儿精细,需要有耐心。
为了方便孟庭许写信特意买了油灯做了张桌子。
广州外来人员就像浪潮一样,来了一波又一波。会水的都上了船,不会水的就留在码头做搬运工打杂。
背井离乡,难免担心家里。所以时常书信来往,以寄思乡之情。
奈何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没读过书上过学,就也不认得字。家里寄来的信他们看不懂,自己也写不了信寄回家。偶然一次机会,就有了孟庭许替他们读信,写信寄回家。
原先孟庭许是准备来码头找份工作,许多老板见他身材薄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那货物搬运的工作他也做不了,于是纷纷回绝。一来怕他做到一半死了,二来怕家属趁机讹诈自己。
忧心忡忡的孟庭许独自在码头转了许多天,直到遇见了木匠赵永和李忠。
俩人拿着从老家寄来的信无可奈何,翻来覆去也没看明白。恰好碰上失落的孟庭许,见他生得白净,一身藏青色长衫,很是标志。唯有面相灰青,眼下黑眼圈十分明显。
二人上前询问一番,才知他是找工作来了。问他可会认字,孟庭许说会的。于是这读信和写信的活儿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此事就在工人们哪儿传遍了,漂泊十几年的生活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劳累,一时听说有人可以帮忙写信,一窝蜂就都来了。
孟庭许忙得不可开交。
后来木匠二人见他身体愈发支撑不住,便替他提了要求,说这写信读信也是体力活儿,孟先生不能白白帮大家写,特别是节日前后,一来就是好几十个人,他一人累死累活得不到分毫好处。
就算是情份,也不该人家的。
索性就定好了时间,一周来两次,读信和写信收两毛钱,若只写信,就收一毛。
大伙儿一听,便都同意。
那段时间,没有工作的孟庭许就靠着这份替人写信的工作,攒了二十块钱。在青云路租了间房子,安置好孟幼芝。
一开始的日子是这样的艰难。
就这样过了小半年,孟庭许每周都会来码头。
今日写信的人多,读信的没有。
一直写到码头歇工,挣了两块钱。
夜晚的海边风很凉,他缩着脖颈准备往家走。可惜的是没能打听到烟土的事情,孟庭许害怕那天晚上干系到孟幼芝,从冷青松口里得不到什么消息,就想着或许从秦淮川嘴里多少能得点。
下周六请他吃饭的时候正好可以问问。
他抱着教案走在街上。
深夜没什么人,除了繁华地段的歌舞厅和唱戏喝酒的园子。霓虹灯闪烁,路灯下停着几辆空着的黄包车和汽车。
孟庭许余光扫过,冷白的脸上又添了几丝落寞。
那里头传来几声笑,不知是哪位太太喝高了,踩着高
跟鞋走得摇摇晃晃。
孟庭许听见黄包车车夫上前招揽生意的吆喝,几个背着枪的护兵一下子冲了出来,站成两列。
孟庭许准备过马路,抄近道从对面的巷子里走回家。
抬眼望见从歌舞厅门口又走出来一群人。
那女人身着鲜亮的旗袍,搭着披肩,外头套着一件纯白绣球花样的风衣。一看做工就十分昂贵。
窈窕身姿,走在路上时都会发出哒哒哒的响动。
孟庭许慢步行走,写了一晚上的书信,手臂不觉有些酸软胀痛。没一会儿就开始咳嗽起来,鼻子也堵了。
他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扭头一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孟庭许站在路中间捂着嘴咳了两声。
舞厅门口,秦淮川面无表情地将大衣从一旁服务生的手里接过,随性又懒散地甩在肩头用手指扣着。
白色衬衣搭配灰色马甲,胸前口袋挂着怀表。五官在灯光下被衬得更加立体,剑眉星目,眼神犀利,侧颜精致又俊美。
身旁的女人侧身仰头看了眼,笑着又害羞地别开目光,心里隐隐期待着他能将大衣给自己披上。
开车的司机走下来,对着她说:“小姐,车已经备好,我们现在回家吗?”
称作小姐的女人抿唇微笑,扭身看着秦淮川说:“要不我叫司机先送你回公馆吧?往后我弟弟征收关税的工作,还得请监督你多多照顾了。”
秦淮川斜眼瞄了下:“程小姐,关照谈不上,令弟有上头批准的公文上岗,那便如常上班工作。他们税务司的自然会管束,还轮不上我插手。各司其职,我也不能坏了规矩单独关照你弟弟不是?”
程少云脸上笑容顿时一尬,忙着说:“秦监督惯会开玩笑的,我断然不可能让你不顾纲常法律去给我家少奇去开后门儿呀!这点我是懂的,我就是担心他会犯错,想请监督多给他提点提点。”
秦淮川挑眉,取下怀表看了眼:“程家有你这个姐姐真是有福气,二弟在北平,三弟在警察厅,四弟眼下又进了税务司。”他合上怀表,看向对面街道,忽然发觉一道熟悉的身影。嘴边的话一顿,说:“府上万贯家财,果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程少云听后,面子有些挂不住。秦淮川暗里讽刺程家,她是明白的。
程少云扯着微笑:“母亲去世得早,长姐如母,我也是实在没有什么好法子,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来请监督吃饭了。”
明明不算请他吃饭,只不过是在里面正巧碰上的。
秦淮川眼光落在孟庭许身上,哪里还有心思听程少云在一旁诉说家里长家里短卖可怜的话。
双眼微眯,盯人盯得很紧。
这么晚还在大街上闲逛,早知就把人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再气他一气,看他无可奈何的跟自己拌嘴多好玩儿。
程少云见秦淮川脸上不再严肃,柔和了许多,以为是自己说的那番话感动了他。
假意捂着披肩咳嗽两声道:“这么晚了,是有点凉嗖嗖的。”
孟庭许埋头走自己的路,风吹过的时候额头前的头发被掀起,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他压抑着咳嗽声,加快了脚步,眼神却不自主地瞟向秦淮川。
这一瞧,俩人的视线不经相撞。
他扭头走得更快了。
那个女人似乎跟他贴得很紧,俩人在说话。女人笑了,秦淮川低头看她。
好一对郎才女貌,竟然般配得很。
孟庭许蹙眉,心里一时不爽。
前些日还跟自己签了字据,今天就和别的女人一起寻欢作乐。还说什么留自己吃了晚饭再走,结果跑到歌舞厅快活。
想到一半,他蓦地一怔。
坏了坏了,自己想这个做甚?
他秦淮川跟谁喝酒快活跟自己有何关系?他最厌恶的就是像秦淮川那种花花肠子,肯定跟许多都女人不清不楚,届时他再来跟自己做那种事情,想到这里就直打干呕。
孟庭许过了马路,往巷口里匆匆走去。
秦淮川掏出一百块,递给那司机说:“送你们小姐回去。”又回身对着程少云说:“程小姐,我还有事就不送了,请慢走。”赶紧打发了程少云。
叫上范文生,将车挪了过来。
范文生以为秦淮川要上车,准备下来开车门,不料他却指着黑漆漆的巷口说:“给他照个亮,路灯也没有,那么黑,怎么看得清?”
范文生这才抬头望向巷口:“要不我开车直接送孟先生回去吧?”
秦淮川说:“你肯送他,他也不肯上车,跟着他就行了。”他忽然顿了下,又道:“说不定你送他,他就应了。”
话落,秦淮川回头看了眼护兵,转身又进了舞厅。
巷子潮湿又冷,风很大。
孟庭许揣手捂紧领口,借着月色掩映,慢慢摸索着前进。
直至脚边突然出现一道强光,他顿足回头一瞧,竟是秦淮川的车。
强光射得眼睛疼,他抬手遮住眉眼,靠在旁边。
刚才不是在那风流吗?现在怎么就开车过来了。孟庭许让开道,随即又转身继续往前走。
意外的是车开得很慢,始终跟在他后头。
脚下的路被照亮,就好像有意似的。
孟庭许闷头走了会,车依旧跟着。
秦淮川这又是唱的哪门子戏?
他不解,心里一阵琢磨。
终于,在走到巷道一半时,孟庭许终于忍不住了,贴墙站着,示意让他先走。
车内,范文生见前头的人没走了,等了会,最后慢慢开上前。
孟庭许一见车开了上来,眼神往车里瞟去。意外的是秦淮川并不在车里,只见范文生对他打招呼,说:“孟先生,上车吧,我送您回去。”
孟庭许怵了会:“多谢。过了巷口就快到了,不用麻烦,范先生忙去吧。”
范文生为难地说:“可是爷让我送您回家,这要是您在路上出了事,我可就难办了。孟先生还是上车吧,我开快点,十分钟就给您送到家。”
孟庭许想他一个听差的,秦淮川给了任务定是要去完成。不然他回去也不好交差,更不想因为自己拖累别人,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车。
穿过巷口,又转了两个街道才到了目的地。
孟幼芝听见汽车的声音急忙走出来,见孟庭许下了车迎上前。
她看着远去的汽车心里一抖,问:“哥哥,是那个很凶的人送你回来的?”
孟庭许推开院子的木门,瞬间嘎吱作响。
门坏了一半,关不上也推不开。
俩人租的这间破烂瓦房好处就是有个小院,原先是房东家置放家具的杂物间。年久失修,看起来很是潦草。
他边往家走边说:“是他秘书送的。”
孟幼芝接过他手里的教案:“这样啊。”左右想想,觉得还是挺怪,又问:“他跟哥哥真的是朋友吗?”
孟庭许心里打鼓,说朋友什么的根本算不上,债主还差不多。
可这层关系不能告诉她,于是又走出门端着脸盆打水,说:“是,才认识的。”
孟幼芝提着烧好的热水走到他身旁:“我还是比较喜欢青松哥哥,他看起来比那个凶巴巴的人温柔一点。”
孟庭许倒入热水,捏着毛巾,回想秦淮川方才在舞厅跟那女子暧昧非常,点头说:“往后你离他远些,他不是一般人,背后靠的也不是普通家族。总之,你只管上好学,等哥多攒点钱送你去上海念大学。”
孟幼芝听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头一酸,竟要哭泣。
她看着孟庭许辛苦在外工作赚钱,想做点什么却又无能为力。上回答应替同学取钢笔,一趟能挣十块钱,毕竟那笔是外国货。可惜码头突然出事,算是白跑一趟。
孟幼芝从后背紧紧抱着孟庭许,说:“若不是舅舅,哥哥也不会在外头流浪。好不容易有起色的身体,现在还要靠喝中药养着。”
孟庭许心里一揪,回头哄她。
从口袋里掏出晚上挣的两块大洋,说:“幼芝别哭,我今日又挣了点钱,你先拿着去用。等三月私塾开学,就能领工资了。加上在秦公馆补课的钱,我们能攒好多好多。等攒够了钱,我们就回杭州。”
又是哄了小半儿会,她才去睡了。
孟庭许回了房间,心里不是滋味,许久才入眠。
梦里,波涛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南下的货船。

第十三章 鸡汤
自打孟庭许说要请吃饭,秦淮川这两日心情都极好,早晨起床还破天荒下楼跟各位太太一起用早饭。
几位太太见了他急忙招呼着坐下,又叫婆子拿几盘点心。
三姨太柳眉烟最喜豉汁蒸鸡爪,盘子里堆满了骨头,见秦淮川上桌,忙说:“川儿,来尝尝这个。”
四姨太翠红瞥见了笑呵呵地打趣:“三姐,你就留着自个儿吃吧,川儿不爱吃带骨头的东西。去年冬天老爷从哈尔滨回来带的红肠,我看他就喜欢,不如让管家去采购点。”
柳眉烟又擦擦嘴,手里夹着鸡爪说:“我就瞧着带骨头的东西好吃,你那红肠不如我这个,我吃不惯。”
秦淮川一听,笑道:“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坏,硬骨头啃起来硌牙,红肠吃多了腻。”
这时,秦真跑了过来,上了桌子徒手就去抓盘子里的糯米鸡。
五姨太苏敏敏眼神一动,立马截住他:“哎!今儿个可不能犯浑,你要吃也得拿筷子夹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呢!”
秦真收了手,又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秦淮川。一想自己不能没了礼仪,点头说:“小妈说的是。”
赵娴从大厅进来,人还没到,尖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我儿子想吃就吃,还要你教啊?”扭身进了门,才看见秦淮川也在,顿时收了嘴脸。“川儿也在呢,真是稀客,今日怎么想着陪太太们吃早饭?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众人目光不由落在秦淮川脸上,年夜饭那一回赵娴竟还没有得到教训,非得呛上几句。只见秦淮川喝着白粥,夹了虾饺吃着,未曾看她一眼。
气氛降到冰点,无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赵娴见没人理她,自讨没趣,开始喝粥。
翠红为了缓和气氛,找了个话题:“东兴大街新开了家胭脂铺子你们知道吗?”
柳眉烟说:“知道知道,全是手工做的,气味飘香十里,比那西洋香水还香。”
苏敏敏接着话:“这玩意儿还得是看老祖宗的手艺,西洋货虽好,但咱们的香料也不赖。”
翠红点头,又说:“你们猜我在那儿遇上谁了?”
“谁?”
“周伟家的太太,也是去订做胭脂的。”
柳眉烟吐了骨头,扭头看着赵娴:“周伟家的太太好像跟二姐姐挺熟的。对吧?”
话题终于落在她头上,赵娴挑眉一笑:“自然了,她天天寻我去园子打牌。什么牌子货的玩意儿都想着送我,无非就是想巴结我们家。”说着,瞄了眼秦真。“你吃饱了就上楼去,孟先生叫你好好练字,写完等会儿我上来检查。”
秦真拿着啃了一半的烧麦,含糊着说:“孟先生布置的作业我都快写完了,写完才好去练枪,是吧,哥?”
秦淮川抬眼,说:“既然你母亲允你练枪,你就写去。”
秦真听了嘿嘿一笑,溜得飞快。
赵娴见秦真走了,这才继续说:“她想巴结,我还看不上,谈不上什么关系好。就拿上回的事情来讲,她先生就只是个副处长,论职位不如家里。她弟弟在外头做生意,亏了好几万,回来求她帮忙。本身就没什么钱,周伟又抠门儿,骂她吃里爬外,只想着娘家人。”
说起别人家的事,众人来了兴趣,纷纷停下筷子听她说。
“她弟弟做什么生意的?”
赵娴说:“早些年做点纺织的生意,经常送货出海,挣了点小钱。后面有人去英国学成回来开工坊,手工就不如机器做得多,渐渐生意就不如别人好了。不知道在哪儿听的,卖外国货挣钱,就开了一间品牌店,出售钟表钢笔一类的。”
“这个确实挣钱,我听说一块外国表好几万呢。”
“虽然贵,但也要看卖给谁啊。她弟弟做这生意连本钱都没捞回来,还喜欢赌牌,整天往周伟家跑。害得她被周伟又骂了一顿,这才请我出来打牌,不就是想找我借钱给她弟弟嘛。”
苏敏敏笑笑,说:“摊上这么个弟弟也是倒霉了,那二姐姐怎么跟她说的?”
赵娴自大,又瞧不起周家太太,嗤鼻道:“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拒绝了。”
秦淮川落下筷子,擦了擦嘴,听完她们的话心里有了数。从赵娴口中得知周伟的小舅子是做钢笔钟表生意的,看来周伟帮衬太太娘家人也说得过去。
范文生见秦淮川起身,跟在后头。
女人们一旦聊起八卦就停不下来,聊完这家又聊那家。
秦淮川叫了个听差的,让他去打听周伟小舅子的生意。
钟表的利润薄,钢笔就更没什么钱赚。单单靠钟表,恐怕支撑不起一个喜欢赌牌的人的日常开销。要看看他是否还做了别的生意,极有可能就是卖烟草。
周伟那晚叫赶脚来故意拦自己,说不定就是为了小舅子的生意。
秦淮川站在公馆前,徒然问管家:“今日孟先生来上课吗?”
管家回道:“这两天都不来,要下周一才来。”
秦淮川点头:“知道了。”这才悠哉悠哉地上了车,越来越期待周六的到来。
日子一晃,说快也快,就到周六了。
孟庭许站在家门口嘱咐孟幼芝在家温习功课,自己晚些给她打包爱吃的菜回来。
美味饭店离住的地方还是比较远,但为了节约钱,孟庭许没舍得叫黄包车。
自己足足早了一个时辰出门,顺便去取上回借的白衫。
他知道衣裳贵,料子好,怕手笨洗坏了,便花了十块钱送去店铺里洗。
宁愿多花点钱,也不愿弄坏秦淮川的东西,不然又要被他讹诈。
到了店铺,裁缝一眼就认出来他,忙取来衣裳叫他好生检查。
孟庭许道谢,衣裳完好无损,洗干净的白衫甚至还带有百合的花香。
他拿着包得方方正正的白衫往东兴大街走去。
此刻离饭点儿还有一小时,他算好时间先点了菜。既然是两个人吃,考虑到秦淮川的身份,还多添了两个菜。
极尽所能,六菜一汤已经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高规格的招待礼仪了。
接下来还是那句话,听天由命。
原先想的法子是想同秦淮川商量商量,字据就当是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总归是要实打实的两万块还给人家。
再者是那晚妹妹取钢笔一事。
再如何,替同学跑腿也不能深更半夜的。
坐了会儿,服务生来问:“先生,您点的饭菜已经备齐,请问什么时候上菜?”
孟庭许看了眼外面,见街道上人来人往,黄包车车夫奔波劳碌的背影在道路中间穿梭,顿了顿,说:“等我朋友到了再上吧。”
服务生得了吩咐,又回到后厨通知。
片刻,汽车喇叭声响起。孟庭许下意识扭头往外看去,汽车里坐着的正是秦淮川。
每次出门都要好大的排场,就跟自己的手断了似的,拉不开车门。回回都要范文生下车给他开车门,然后他再出来。
只会装模作样,那都是给外人看的。
孟庭许收了视线,正经危坐。
秦淮川一下车,那双眼睛就直接锁定在了美味饭店的店铺牌匾上。
理论上是他不吃这家的饭菜,因为味道跟他的口味不太合。
和平饭店的厨子是本地人,烧的菜都是传统广东菜。美味饭店的老板是外地人,招的厨子多为湖南或者是江西的。
做菜习惯了重口味,不适宜广东的淡口。就连粘贴复制的广东菜,也做得不好。
秦淮川吃过一次便再也没来过。
听见孟庭许要在美味饭店请他吃饭就知道,他身上有些拮据,恐怕囊中羞涩只能请得起这个。
又想,他兜里没什么钱都要请自己吃得这么隆重,想必自己在他心里还是重要的。
故在饭店门口时就藏不住笑,等进了门才收回表情。
服务生领着他进了包间,孟庭许站起来迎接,客套话一句也没说,直到落座才道:“招待不周,怠慢怠慢。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是擅自作主先点了。”
秦淮川一晒:“你点的我都爱吃。”
“他们这儿做辣菜居多,我瞧着你是吃清淡的食物。点了龙井虾仁,香酥鸡,西湖醋鱼,糟烩鞭笋,还有清炒蛤蜊,蒸蛋。”他取了面前的汤勺,舀了一勺在碗里。“这道茶树菇鸡汤味道挺不错,你试试。”
秦淮川看桌上的菜挺精致,边问边舀汤:“我还不知道你的口味呢,你喜欢吃什么菜?”
孟庭许说:“我都好,有什么便吃什么。”说着,将手里的那碗汤递给他。
恰好秦淮川捧着个碗,也要给他。
俩人举着碗尬在半空中,稍稍滞留。秦淮川没曾想那碗汤是给他舀的,一时惊喜,问:“给我的?”
孟庭许局促地收回手,说:“不是,这是给我自己盛的。”
方才自己给他盛汤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和他周旋一下,询问钢笔一事,又怕秦淮川误会自己向他献殷勤,急忙收了回来。
秦淮川眼眸微动,将碗放在他手边说:“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害我白高兴了一场。”他顿了一下,笑着道:“我这汤却是专门给先生盛的,就是不知道先生肯不肯赏个脸喝了它。”
孟庭许看着两碗冒着油的鸡汤,只好硬着头皮说:“多谢。”

第十四章 散步
饭前先喝汤,这是一部分广东人的餐前习惯。秦淮川不是,他想啃硬骨头。这会儿回想起柳眉烟喜欢啃鸡爪一事,忽然觉得好笑。
瞥见孟庭许嘴边粘着点油沫子,那粉粉的舌头舔了舔下唇,惹得秦淮川心头一阵荡漾。
恍然大悟,不仅仅要啃硬骨头,还要吃肉,要啃得他连骨头都不剩。
孟庭许闷下两碗鸡汤,心里又开始后悔了。
刚才好像被耍了。
“别光喝汤,吃点菜呀。”秦淮川夹了菜往他碗里放。
孟庭许说:“是我请你吃饭,光是我自己吃你不吃,也不太好。”
秦淮川喜欢听他说话,慢条斯理地叙叙说来,不急不躁,凶起人来时也只会些'我真的生气了、胡说八道、歪理'的词汇跟他争论。整个人就跟团糯米团子似的,任人拿捏。
这样一个人,无论面色如何冷淡,心里还是温柔的。一想,若是落在了冷青松或者别的外人手里,都叫他秦淮川好不甘心。
秦淮川坏心眼儿,故意问他:“那你觉得什么才叫好?”
孟庭许说:“当然是你与我一起吃,不要只盯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
回过神来,秦淮川才知道自己只光顾着给他夹菜了,他碗里白花花的大米饭一口也未动。
忽地笑了声。
孟庭许以为他取笑自己,脸上颜色愈发青白。
而秦淮川想的是,这白米饭哪有孟庭许有滋味。
“你别看了,赶紧吃吧。这么多菜,浪费就太可惜了。”孟庭许难掩尴尬之色,那人眼神实在叫人难堪。
“好好好,你说的是。”秦淮川收了眼神,开始吃菜。
吃一口龙井虾仁,再尝一口西湖醋鱼。这两道菜都是杭帮菜里的招牌,可这味道实在是难以形容。
真应了那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精致的难吃。
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不好吃,故意多夹了几筷子。
孟庭许见他认真吃午饭了,才落下心来,想着找机会问出想知道的事情。
“有心事?”秦淮川意外地发问。
孟庭许的思绪被打断,既然他主动问了,便答:“只是担心妹妹一个人在家不好好吃饭。”
秦淮川说:“你妹妹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饿了肯定会自己吃,你担心这些做什么?”说完,看他脸色依旧心事重重。“小事一桩,我叫范文生给她装点菜送去。”又想,他跟自己吃饭居然这么不开心,瞬间也跟着不开心起来。
难不成非要和那个冷青松在一块儿吃饭才高兴?
俩人埋头吃了几口饭,秦淮川目光投向他,转念一想,孟庭许定然不单单是担心妹妹的问题,便说:“放心,警察厅的人不会再来找她了,你只管让她别太忧心。”
孟庭许抬眸,说:“这事还是多亏了你。”
“这有什么,你高兴就成。”
听了这话,孟庭许倏地噤若寒蝉。
秦淮川打量一会儿,才说:“今日仔细打扮过了?”
孟庭许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呵了声,将他当作什么了?
“并未。”
“那我怎么瞧着你今日与前些天不太一样?今天肯愿意多和我说几句,要是一直都能这样该多好。”
说完,他还叹口气。
孟庭许听得头皮发麻,饭也要吃完了,索性下定决心直接问他:“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吗?”
秦淮川问:“你后悔了?”
孟庭许沉默,这事儿不好说,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耍无赖,亲手立的字据,还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现在就要驳了字据,一时叫他难以开口。
可那头的人不仅捕捉到了他的神情,还揣测了他心里的想法。秦淮川静静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忽地,此刻从隔壁包间传出几声唱腔。
唱第一句“忍见落花满地愁,令我凄然狠难休。”再唱第二句“涕泣泪盈眸,只影独自荷锄。”
声声婉转动听,扣人心弦。
应是哪位请了唱曲儿的小伶,在隔壁听曲。唱的是广东话,孟庭许是杭州人,听不太懂。
秦淮川见状,便说:“你有事找我,我总不好不答应。但是答应了你我很吃亏,不答应这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的道理我是懂的。”他侧身与他搭笑:“这样,假使你告诉我刚才隔壁那小伶唱的是什么曲子,答对了我就答应你商量的事情,如何?”
孟庭许问:“当真?”
秦淮川点点头,乐呵呵地说:“我一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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