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但他着实没听懂那人唱的是什么。孟庭许犯难了,开口说:“劳烦你帮我复述一遍她唱的词,我刚才没太听清。”
秦淮川领会,用广东话念了一遍。
听完,更是愁眉不展。
他抬眼看秦淮川,那张俊朗的脸上噙着点点笑意,可仔细观察便会发觉他笑得有多么可怕。
骨子里带着天生的压迫感,笑里藏着无形的坏心。
孟庭许蓦地征了怔,心想又落在他的圈套里了。
果不其然,秦淮川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在桌上用两指尖轻轻地敲着。身后包间继续传来唱调,他听了片刻,问:“孟先生不是广东人吧?”
孟庭许没话,算是默认了。
他忽地来了兴致,又问:“那你是哪里人?我瞧着肯定不是北方的。”
孟庭许不想答,问他饱了没有。饱了就可以离开了,他想商量的事情也就算了。
“赶我走啊?你还没说你是哪儿的人呢。”
“我没赶你,你要是还想吃,我帮你点菜就是。”
“够了够了,别点了,我已经吃回本儿了。”秦淮川觉得好不容易能跟他坐下聊会,生怕他又要一个不顺心就跑,急忙哄着。
孟庭许将包好的白衫递给他:“这是上回借你的衣裳,都是洗好了的还你。”
“我说了,衣裳送你,不用还给我了。”
“不好,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不拿。”
“拿我的东西怎么了?手会烂吗?还是觉得心虚,怕欠我点儿什么,还不清啊?”
孟庭许自知理亏,秦淮川又是个难缠的人,心里急得想走,不想再与他说下去。
他推开包间的门,边说边走:“我怕什么?”直奔柜台去结账。秦淮川看他撒腿就跑的模样,顿觉有意思极了。
还说不怕,分明怕得很。
他没追,拐弯往饭店门口走去。
孟庭许站在柜台,说:“您好,请帮靠窗的包间结个账。”
收钱的掌柜拿着点菜单子,双眼微眯,说:“先生,已经付过钱了。”
孟庭许心里咯噔一下,转身看向外面。
秦淮川高挑的身影立在汽车旁边,西裤笔直,手里拽着大衣,似乎在等自己出去。
他悻悻走出去,站到他身旁,说:“你不用这么做的,我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
秦淮川今日的做法叫他多难堪,本就揣着事情,借机向他商量。不想现在,自己空欢喜一场。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难受。
正午,人愈发多了起来。
秦淮川啧了一声:“哪里又不满意了?我怎么了?”
孟庭许心灰意冷,把目光转向别处。
秦淮川拉开车门,将人一把拽过扔了进去。
“就你这脾气,换个人来还真的受不了。”秦淮川关好门,对着范文生道:“去打鱼庄。”
秦淮川一手抓着他两只手腕,力气大了,捏得孟庭许挣扎起来,嘴里喊:“你干什么?放开我!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好笑,秦淮川松开他:“你犯病了?光天化日我能对你做什么?拉你一把,你还乱动。我难不成在车上就要把你如何了?”说完,还不耐烦地别了眼。“跟我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跟别人就有说有笑?我当你是真心朋友,你却连是哪里人都不告诉我。”
孟庭许脸上表情凝固,范文生在前头怕是听了个明白,恐怕早就知道秦淮川对他的想法。一想,自己也豁出去了,道:“你当我是朋友,却想……”
话说了一半,忽然就停住了。
还是没办法当着别人的面儿说出来。
“嗐,我以为你是在担心什么呢。不就是字据的事情吗?那是我与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了。”
孟庭许猛然一顿,心中滋味不知怎么形容。一方面听他说话松了口气,不用再担心字据用身体还花瓶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故意拿这个来开玩笑,叫他这些天来为了还钱的事情而烦恼,就连晚上睡觉也会梦见。就是想看自己胡乱跳脚的模样,寻他来逗乐。
总之,左右想想,秦淮川在他心里更加可恶起来。
孟庭许别开脸,看向汽车外的风景。
秦淮川又不傻,今天吃饭一直见他脸上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他请自己吃饭的目的为何。
脸色总是白一阵红一阵,惹得他越看越快活。
说不上来,总觉着孟庭许跟别人不一样。这叫他来了兴趣,打算先顺毛,不再惹他。
打鱼庄在东边儿,离海边近。
这里很少有汽车开进来,住在这里的人多为穷苦人家。
等停好车,秦淮川拉开车门,绅士又有风度地邀他下车:“请。”
孟庭许只能下车,跟在他身旁。
“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要你还钱,你陪我饭后散会步总可以吧?”
孟庭许没办法,只好默不作声,算是答应了。
说来已经许久没有饭后散步消食了。
在广州这段时间一直忙于生计,哪有时间散步。偶尔买些肉和水果,都是发了工资才敢,像今日这样丰盛的午餐还是第一次。
再说这吃完饭消食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穷人要么吃不饱,要么吃饱了就出门做工。
劳碌命,没个闲暇时间。
孟庭许在前头走得快,望着打鱼庄低矮的房屋,海边白茫茫一片。
秦淮川跟在后头,提步与他并肩,问:“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谁在后头追你吗?”
孟庭许放慢脚步:“习惯了。”
他现在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为了挣钱养家,也成为了那忙碌奔波的其中一员。
与秦淮川这种当然是不同,人家出门都是坐汽车的。
海上漂着几艘货船,离码头越来越远。云层密集,黑压压一片,像是要下雨了。
孟庭许扭头朝海面眺望,看着海水翻滚的画面忽地有些呼吸困难,脚底也有些站不住。
秦淮川瞅他脸色苍白,有些不好,想伸手去扶他。又见他转过头,顿时收了手。
若不是他脖颈间冒出的细汗,光看脸上表情根本看不出他状态异常。
长相生得冷系,模样是清秀,但不做表情时就如雕刻的木偶般没有活力。而有表情时,那双乌黑的眸子总盯得他心头一悸。
所以这才是秦淮川喜欢逗他的原因之一,喜欢招惹他,惹他发火。
秦淮川拉住他:“过来,别走了。”
孟庭许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带回了车上,范文生见他们去而复返,才不到一刻钟,又见孟庭许走回来时唇色已经发青,立马问:“孟先生这是怎么了?”
孟庭许手脚冰凉,人恍惚就在一刹之间意识迷糊不清,瘫倒在汽车后座。
秦淮川扶着他的脑袋,把人架在自己肩上说:“快去医院!”伸手托着他的下巴,扒拉开他的眼皮。“庭许!别睡!”
不知怎么的,人一下子就不行了。
赶到医院时他已经开始全身抽搐发抖,医生护士忙作一团,将他推进了抢救室。
秦淮川坐在抢救室外的长凳上表情严肃,细细回想孟庭许刚下突然倒下的一幕。本来在车上都好好的,怎么一到打鱼庄人就快咽气似的。
该不是什么疾病在身,突然犯病了?
他确实看起来病怏怏的,身体轻得很。
片刻,医生匆忙走了出来,拿着验血化验报告和检查单说里面那位先生中毒了,他们这里没有能解那种毒的药,得转去更好一点的医院。
秦淮川一听,愕然问道:“中毒?”
医生点头:“是的。”
马不停蹄,又把人转去了德国医院。
等人再推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一刻左右。
外国医生找到秦淮川说话,很是严谨,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出不得半点儿差错。
“他能不能醒来就看今晚了,在此之前,我想问问先生,他中毒的原因。”
秦淮川一路上想了许久,确实没想到他怎么中的毒。要说是俩人一块儿吃的饭,那他自己怎么没事?
而后就是一起去了打鱼庄,期间并未接触外人。
德国医生见他思考了会都没回答,便说:“检查显示他属于氰化氢中毒,考虑是吃了什么食物引起的。”
一旁的范文生嘀咕道:“吃的食物?”
秦淮川脑中一激灵,仿佛混沌被劈开,想起那两碗鸡汤,他唯独没喝那碗鸡汤。
故又将中午吃饭的情况向医生说明,得到信息的医生转身跟护士交代了抢救工作,说要着重预防孟庭许再次发生心悸和抽搐。
秦淮川站在窗户前看着外头,想来有人来取自己性命,他却误打误撞让孟庭许喝了那鸡汤。
捏紧拳头,绷直了背。
自己树敌无数,仇家遍布整个广州。要说现在谁与他有矛盾,定然是这回货船走私烟土那件事了。
他叫来范文生,吩咐完后才去到病房。
刚走到门口,见护士冲了出来,忙着找医生。秦淮川立在门口朝里瞄了眼,孟庭许似乎在抽搐。
后面又是洗胃又是挂水的,足足抢救了一个晚上孟庭许都没醒。
直到天微微亮,医院门口外围着护兵。
这是外国人开的医院,若是国人开的,早就将里头也围成一圈。
待孟庭许缓缓睁开眼,望见白花花的天花板才知道自己躺在医院。环顾四周,除了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护兵,并未有其他人。
那护兵见他苏醒,急忙出去找医生进来。
一番检查,他才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是食物中毒。想到秦淮川和他一起吃的那顿饭,以为他也中毒了,开口第一句话就问:“他还好吗?”
护兵知道他问的是谁,上前回答:“监督无事,并未中毒,有公务在身,忙去了。叫我在这里看好孟先生,等他回来。”
孟庭许听了,心里开始猜想,好一阵没说话。
瞥见外头出了一丝太阳,忽然又问:“怎么出太阳了?”
护兵说:“已经是早晨了,您昏迷了一整晚。”
没想到已经过了一天,孟庭许挣扎着坐起,就要走。
护兵赶紧拦着,怕人丢了,等秦淮川回来自己要遭殃,焦急地说:“孟先生您还病着,不能下地啊!”
一晚上没回家,孟幼芝在家肯定担心坏了,说不定正到处找自己。孟庭许急着回家看看,也顾不上护兵说什么话,执意要走。
刚推开门,就见外面还站着两个护兵看着门,根本走不了。只好又回到病房,询问护兵:“我昏迷这期间有没有人来医院找过我?”
护兵摇头:“没有。”
孟庭许又问:“你们监督有说什么时间来医院吗?”
护兵继续摇头:“他没说。”
孟庭许无奈地转过身,推开窗往外望去。没曾想下面围了一圈的护兵,更是无望。这里犹如牢笼,插翅难飞。
加上他身体虚弱,走了两步就开始眩晕头痛,恶心极了。躺回病床上,才缓和过来。
这时护士推着药进来,让他把药吃了,挂了水,等会还得打一针。
孟庭许眼底灰青,早就没了精神,一言不发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许是药物的关系,片刻就睡了过去。
秦淮川从昨日出事后就一直在查是谁在鸡汤里下的毒。
把美味饭店的厨师和老板全关进了警察厅,亲自在一旁听审。
折腾一晚,几个人连半个字都没吐出来点。并且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拜访秦公馆,海关总署监督长被投毒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秦淮川看着面色如灰匆匆赶来的警察厅厅长,又瞟了眼关起来的几人,说:“既然不是他们做的就把人放了吧。”
厅长一开始听说这事的时候吓得一惊,毕竟这是秦副总理的儿子,马虎大意不得,害怕真出人命便亲自来了。
听他说放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办,提议说再审审。
秦淮川冷冷盯了眼,看得人一颤。
审不出个所以然,又把人放了。
看着秦淮川坐上汽车远去的背影,他又着急忙慌的开始调动人员去美味饭店查细节。
这事儿秦淮川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警察厅要是查不清案子,就会受到上级的批评,到时候自己万一落得个失职丢了职位也有可能。
外面传得越疯,警察厅的压力就越大。
车内,气氛肃然。
范文生问:“爷,我们回医院吗?”
秦淮川顿了下,说:“你差人请饭店厨师和老板去公馆坐坐,再叫管家去青云路接孟家二小姐到家里好生招待。”
“是。”范文生一向知道秦淮川的脾性,这请人去公馆坐坐可不是想去就去,想出来就出来的。办事要干脆利落,这样才能彰显他办事的效率。
车停在医院门口,秦淮川下了车。
病房内,护士敲门走了进来。孟庭许听见声音立马惊醒,浑身是汗。
护士拿着针,说:“先生,请把裤子脱了。”
孟庭许看了眼护兵,又看了眼护士。
护士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见过的屁股比你吃的饭还多,打完你还有十几个人要打呢。”
孟庭许这才掀开被褥,侧躺背对着护士。
秦淮川拐上楼梯,正好走到病房门口。站在门口的护兵立马朝他立正敬礼,齐声喊道:“立正!”
趴在床上的孟庭许感觉屁股一凉,护士涂完碘伏,针头就扎了下来。
与此同时,外面的护兵继续接着喊:“监督!”
孟庭许一听,屁股猛然收紧,身子跟着颤动。
“先生别动!”护士推药的速度徒然放慢,道:“请放松,屁股别绷得这么紧,不然我这药推不进去,打完针肌肉也会酸疼的!”
秦淮川抬手示意护兵闭嘴,自己靠在门口睨视着床前一幕。
站在一旁盯着护士给孟庭许打针的护兵瞬间立正站好,平视前方。
孟庭许尴尬地将头埋在枕头间,肉眼可见地红了耳根子。
等护士打完针,她替孟庭许盖上被子,才说:“晚上还有一针,今天最好不要久坐,侧躺吧。”
“谢谢。”他闷闷道谢。
等护士走了,护兵也跟着走出病房,将今日情况汇报给秦淮川。
“报告监督,孟先生状况良好,医生说再住两天院观察一下,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秦淮川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眼神一直往里头瞟。只见那俊俏的侧脸陷入一半在枕头里,依旧背对着自己,身体微弓,看样子是决然不回头。
“他有说什么话吗?”
护兵想了一阵子,说:“醒来后就一直想出去,还问有没有人来医院找过他,旁的没说什么。”
“就这些?”秦淮川还以为自己让护兵看守他,以他的性子肯定不想受到拘束,大吵大闹一顿也要跑出医院回家的。没想现在居然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些许意外。
护兵赶紧又说:“还有,他一醒来就问监督好不好。”
秦淮川眉头一跳,低声问:“问我?”
“是啊,应该是担心您中毒。”他嘿嘿笑了声,“孟先生人怪好的嘞,哪有人一醒来就问别人好不好的,换做是我,怕死还来不及管他中毒没中毒。”
说完,护兵憨厚地摸摸自己后脑勺,傻笑着看向秦淮川。
结果一对上秦淮川的眼睛,立马端正表情,严肃地瞪着眼说:“汇报完毕,请监督指示!”
秦淮川冷冷别开脸,推门而入。
孟庭许听见脚步声落在床边,往被子里缩了缩。
秦淮川见状,勾唇笑笑,伸手去拉被子:“你是小孩儿吗?没打过针啊?不知道打针的时候不能动吗?”
气氛陷入沉寂。
被窝里的人动了动,好像是没什么力气与他争论。
秦淮川见他背对着自己,这边屁股又打了针,只好默默走到另一边,瞧他的脸。
“怎么了?”
孟庭许皱眉,早知自己吃个菜还要中毒,就不请他吃什么饭了。眼下肠子都要悔青了,一脸欲哭无泪。
“哪里不舒服吗?我去请医生过来。”
“不用。”
秦淮川坐下,说:“我已经叫管家去接二小姐到家里好生招待,跟她说了你和我在一块儿,让她不用操心,你也放心吧。”
孟庭许听了,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秦淮川接着说:“我又不敢叫她来医院看你,她知道你中毒肯定会吓到的。家里姨太太们都在,知道你是她哥哥,必然会对她好,你就安心在医院养病,等好起来后我再接你回公馆让你们兄妹团聚,毕竟你是因为我才中毒。”
他听秦淮川这话,蓦地问:“有人要杀你?”
秦淮川点头:“仇家多了,有人想杀我也不奇怪。”
“谁?”
“现在还不知道。”
孟庭许呵地冷笑:“早有人看你不顺眼,确实正常。”
他行事作风颇为狠毒,孟庭许早有耳闻。再加上身份的特殊,让他在各个世家大族之间也成了眼中钉。
以秦鸿莲为一派的人,走的是打击崇洋媚外,禁烟禁赌博的路子。可有人依靠烟土做生意,这就坏了他们的发财道,便时常被针对报复。
若是除去了秦家,或者以什么暗杀意外事故解决掉秦淮川,对他们来讲简直就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秦淮川听他话里有话,问:“有人想杀我,你就这么开心?”
开心谈不上,就是单纯觉得他有些时候可恶得很。非要深究起来,好像没了他,广州的港口确实不行。
“我只是觉得,假如你脾气别这么怪,嘴也别那么贱,对旁人好点,广结善缘,兴许没这么多人想着要害你。”
“对旁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今日下毒,往后说不定直接提刀来砍我。再说这禁烟的事情,态度不强硬点,人人都拿我当软柿子捏,还怎么管港口?”他顿了顿,盯着孟庭许说:“你跟在我身边,也会害了你。”
孟庭许抿嘴,忽地没了话。
秦淮川说:“昨天那顿饭是我害了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既然你这么说,能帮我给光明报社的冷青松带句话吗?”
“什么话?”秦淮川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我在医院恐怕要几天才能出去,我每周三都要去码头给工人们写信,请他帮忙通知一声,说我这周不去了,叫他们把信收好,下周我再去。”
好在还没开学,不然私塾也要请假个两天,这一请假,就得扣钱。
秦淮川不冷不淡地哦了声:“明明你叫我帮你去带个话就好,非要去麻烦别人,你是不信任我吗?”
“我是怕麻烦你,而且你身边的人个个生得凶悍,去了怕吓到他们。”
“不麻烦,我让范文生亲自去总行了吧?你觉得他生得吓人吗?”
孟庭许说:“我没觉得他吓人。”
秦淮川苦着脸问:“那我呢?你觉得我生得如何?”
俩人视线碰撞,愈发安静。
秦淮川长得英俊,仔细端瞧,鼻梁高,瑞凤眼,眼尾微微翘起,眉弓英气。
含笑时温柔又多情,冷淡时拒人千里之外。
说来这还是第一次仔细看他的脸。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这个人要自己看他脸,还一副坏坏的嘴脸。
孟庭许挪开视线:“我评价这个做什么。”
秦淮川搬了凳子坐到床头,笑着问:“你说说,我想听。和那个……冷青松相比,如何?”
孟庭许心里顿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比的?”
都是男人,都长一样呗。
秦淮川听他这么说,想的却是原来在他心里,冷青松根本与自己无法相比,他居然还自降身份来计较。一想,心头甜滋滋的。
果然,自己在孟庭许心中就是不一样。这外人和内人,一下子就分开来了。
心情好点了,压抑在心中的那股气忽然就消失了。
昨晚见孟庭许抽搐时的样子,当真杀人的心都有了。若不是按捺着自己,早就带人掀了美味饭店。
等到了警察厅才冷静下来。
孟庭许屁股一阵刺痛,酸胀得厉害。
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屁股疼,打针的那一条腿隐隐发麻。
这一想,岂不是方才自己打针的场面都被他看得精光了。
孟庭许后知后觉地羞了脸,一股强烈的羞耻心涌上心头,瞬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秦淮川静默地打量他几眼,替他掩好被角。
“你先养着,我还有事要办,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不用担心二小姐,有家里人看着。”
孟庭许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儿,秦淮川肯定忙,他在这里坐着反倒让自己浑身不自在。于是要下床送他,想赶紧打发走。
秦淮川瞧出他的意思,没说什么,他要送就让他送。下楼,到了医院的花园。
秦淮川跟在孟庭许身后见他走路姿势不太自然,回想打针一幕笑了笑,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就送到这儿吧。”
孟庭许巴不得就到这里,那人也不早些开口,害他昏昏沉沉硬撑着到了花园。
“慢走。”
秦淮川低头盯着他的脸,说:“啧啧,被赶了。”
整个人从医院出来又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门口来了辆汽车,开车的是个护兵。
花园种植了许多白玉兰、吊竹梅、紫荆花、紫薇、青皮木棉,该开花的都开了。春日梧桐,夏日荷花。幽幽暗香浮动,比病房里的味道好闻。
护兵说:“孟先生,咱们回去吧。”
孟庭许望着云端一角的太阳,说:“坐会儿。”
心里却有些不安,片刻,还是站起来回了病房。
身体沉重,一睡就到了晚上。
护士推开门进来,他自觉脱了裤子。
又怕门口突然出现个秦淮川,回头叫护兵站在门口守着,把门关了。
护士取了针,咯咯笑:“明日还有两针,还是打这边吗?”
孟庭许翻过身,说:“那就换这边吧。”
打完针,他叫护兵去开窗。
月光清晖明亮,侧身仰头就能看见。许是白天睡得久了,夜晚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隐隐感觉身后那扇门总会被人推开似的。
秦公馆内。
太太们吃了晚饭,带着孟幼芝上楼,问她会不会打牌,孟幼芝摇头,文静地坐在沙发上。
苏敏敏见秦真跟在孟幼芝身边跟了一天,拽着他上了牌桌,说:“别拿你那枪去吓唬她,小心惹你大哥生气。”
秦真笑着拍自己的胸脯:“放心吧,小妈。哥有要紧事忙,叫了好多护兵,管不着我。”
秦真玩儿心大,忙不迭又跑去找孟幼芝,要带她去后花园参观自己收藏的玩意儿。
孟幼芝不想给哥哥添麻烦,在别人家不敢使性子,只好被拉着满栋楼跑。到了后花园,秦真开了灯,提着桶干草往马厩方向走。
边说边指着后花园:“你看那儿,那是我家的荷塘。里面有我养的鲤鱼,乌龟。你再看这边,从花园往后走,还有跑马场。”
孟幼芝没吱声,跟在后头警惕地四处打量。
秦真说着他喜欢的东西,爱玩儿什么,把家里布局说了个遍,就差拿张纸告诉她后门从哪儿出,狗洞去哪儿钻。
说了半响身后都没个响动,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听了吗?我同你说话呢。”
孟幼芝盯着他。
秦真放下铁桶,又问:“喂!我说我跟你讲话呢!你怎么没反应呀?”说完,还在她面前挥挥手。“你是哑巴吗?”
孟幼芝杏儿眼水灵灵的,气质如兰花般。整个人生得又白净,跟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
秦真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感觉很是诧异,知道她是孟庭许的妹妹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当初就是因为看见孟庭许谈吐优雅大气,不卑不亢,很是对他胃口。
比那些什么畏首畏尾的教书先生好多了,自己也喜欢,便静下心听他教学。
这会儿拉着他妹妹,几句话下来,俩人性格似一个鼻子出气,相像极了。
秦真蹙眉,有点儿生气。可对方是个女孩子,比自己年长几岁,只好绅士地让开道,说:“你走前面,在家里我最大,所有人都要听我的,你别怕。”
吹完牛,提着桶子就绕到她身后:“孟幼芝,走啊。”
孟幼芝个子矮,年长秦真几岁。秦真生得高,他十三的年纪,心智还不成熟,说话咋咋唬唬也不温柔,故俩人之间气氛有些奇怪。
她只好沿着走廊往里走,过了荷塘。忽然眼前一亮,看见后花园一棵榕树下围了一圈人。隐约闻见一股刺鼻的腥味,她驻足一顿,瞧见两个男人趴在地上,手上和嘴里不断冒出血。
吓得猛然一惊,下意识就要喊出声。
秦真侧身朝榕树下看了眼,急忙拉着她退到一旁,压低声音说:“你别看,我大哥办事呢。”接着,将她带到了后面马厩。
他从铁桶里拿出马草,递给孟幼芝:“看,这是我养的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马的鼻子。
孟幼芝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转醒,脸色发白,手里颤颤发抖。
秦真握着她的手腕,教她喂马。又想男女有别,立即放开,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她的袖子,挪到马头旁边:“它脾气很好的,你多喂喂它,它就愿意给你摸。”
她空洞的双眼微动,无力地抬手摸摸鬃毛。
“看吧!是不是?它愿意给你摸了。平时它还不想让陌生人摸呢,你……你反正,它愿意的。”
孟幼芝轻飘飘地问:“你大哥,是坏人吗?”
秦真瞪大眼睛:“我哥怎么可能是坏人,你别瞎说!”
“那刚才,他……他。”
“刚才怎么了?”
“我看见他手里拿着刀,他是不是……把那两个人的手指……砍,砍下来了?”孟幼芝越说越小声。
秦真说:“那是他们活该!他们给我大哥下毒,要害他的命,就该剁了双手喂狗!”
孟幼芝失魂,后脊梁骨发凉,眼眶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