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松一听,好不容易跟他独处的时间没了,失落地唉声:“你自从去了秦公馆做家教,忙得连跟我吃饭的时间都没了。既然这样,那我去叫辆黄包车送你,好歹也让我送送你呗?”
俩人走下楼,孟庭许不再推脱,跟着他到了报社门口。
停在路边的黄包车车夫眼尖,拉着车过来:“两位先生,要去哪里?”
冷青松摸出五块钱,丢给他:“去秦公馆,稳些跑,别磕着碰着这位先生。”
车夫见眼前这位戴眼镜的先生出手大方,平时不远的距离要四毛钱,冷青松给了他五块,都够他拉出城外了,故眉开眼笑地接过:“是是是,保准稳呢,先生请坐!”
马路中间车很多,堵了一路,喇叭声响个没完。
秦淮川听着刺耳的声音顿时不悦,冷然回头望向街边。
忽地,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那道单薄的身影和清冷的侧脸映入眼帘,秦淮川嘴角一勾,笑了声。
范文生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笑,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见是孟庭许,立即道:“那不是孟先生吗?”
秦淮川淡淡嗯了声。
范文生说:“他去报社干什么?”
秦淮川眼眸在他身上锁定,见他身旁还有个男人,俩人有说有笑,关系看似不一般,顿时垮下脸。
范文生问:“那是谁?好像在哪儿见过。”说完又眯着眼仔细观察起来,“光明报社的记者,叫什么青松还是翠竹来着,园子外头偷拍照片的就是他。”
说完,车子往前动了几米。
范文生踩下刹车:“哎,孟先生要走了!”
这边,孟庭许上了车,冷青松站在一旁郁郁寡欢。俩人道了别,他痴痴傻傻地盯着远去的黄包车良久才进了门。
秦淮川盯了片刻,将冷青松对孟庭许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无非跟自己一样,只有那个傻子孟庭许还不知道,脸色蓦地一拉,难看极了。
眼见载着孟庭许的黄包车跟自己渐渐走远,并且呈反方向离开,他用皮鞭轻轻拍了拍前座,问:“还要堵多久?”
范文生探头数了数:“恐怕还要点儿时间,前头堵死了好几辆车。”
“调头。”
“啊?”
范文生瞪着眼,扭打方向盘:“爷,我们调头去哪儿啊?”
秦淮川收了鞭子:“跟着他,看看他去哪儿。”
汽车从道路中间拐弯进了另一车道,旁边儿的车少,黄包车多,瞧见这车纷纷避让开。
范文生心知肚明,慢吞吞跟在孟庭许后面,穿过两条街,街道景色愈发变得熟悉起来。
“这不是回家的路吗?”范文生说。
秦淮川抬眼,笑容这才又回到脸上。
到了梧桐巷口,孟庭许叫停车夫,要在这下车。
自己坐黄包车这一幕,不能叫秦淮川看见,不然又是一顿数落,让人心情烦躁。
下了车,整理衣着,他才往前走。
还没走两步,就听见汽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急忙靠边让开,扭过身就瞧见汽车与自己擦过,正好对准了秦淮川坐的后座。
车窗玻璃被摇下,秦淮川含笑看着孟庭许,说:“孟先生,好巧啊,来上课吗?”
孟庭许冷脸,本就想着他应该要去忙公务,肯定不在公馆,挑这个时间点来恰好可以避开他。没曾想还是遇见了,一脸严肃。
“是。”
秦淮川见他跟自己说话的语气冰冰凉凉的,跟方才与报社那人说话完全是两幅面孔,心里有些烦闷。
范文生下来拉开门,秦淮川下了车。
“爷,我去停车。”
秦淮川嗯了下,面向依旧对着孟庭许:“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孟庭许别开脸:“没有。”
秦淮川冷哼:“那你这副表情?”
“什么表情?”
“不高兴的表情。”
孟庭许说:“我这个人向来不爱笑,不爱笑不代表我不高兴。”
难不成自己见到他秦淮川还要一脸谄媚讨好?
秦淮川哭笑不得:“我好心问你,还要被你凶两句,意思是我还问不得了?上回也是,回回好心你都当作驴肝肺,你这脾气要把人气死才罢休吗?”
说完,轮到孟庭许尴尬了。
人家说的话也没错,好像是他说话的语气硬了些,正要改口赔不是,秦淮川又说:“我还以为你是来赔花瓶的,就过了十几天,愣是把我给忘了?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适才想他的好他收回,这秦淮川就是好不了一点。
原先什么样的心,现在还是什么样的心,非要拿字据来羞辱他一顿,实在欺人太甚。
孟庭许生气,只好垂头狠狠叹了口气。
算了,随他说去吧。
公馆墙角的那群乞丐过完春节又回来了,远远蹲在旁边默默看着他俩。
平时谁下车都是一窝蜂上前讨要铜板,现在一个个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秦淮川本就被孟庭许惹得不开心,余光瞥见墙角更是糟心,公馆打杂的见状拿着扫帚就开始赶人。
“去去去!别在这儿蹲着!都走开!”
孟庭许恍惚见到了初来广州的那个月,自己也曾在港口要了几天的饭才救活孟幼芝。
虽心里不忍,但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好扭过头不去看。
秦淮川打趣道:“可怜他们啊?”
孟庭许说:“没可怜谁。”
秦淮川听他嘴硬,非要呛他一句:“我却可怜你,以为自己是个菩萨心肠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又没有能力救济那些乞丐。眼巴巴望着有什么用?你还欠我两万块,有多余的闲钱给他们吗?”
说就说,何必还诋毁他没钱,空有慈善的心却没那个本事。
孟庭许直言:“你有事说事,犯不着一直说我,我知道我欠你两万块,又不是不还你,你非得次次拿出来说你才高兴吗?”
秦淮川徒然笑起来:“我高兴什么了?我实在是觉得受不了你这假慈悲心肠。你看看,那些人有手有脚,不去找份工作整日到各处公馆门前要饭。今日这家运气不好就换别家,总有像你一样想法的菩萨给两个铜板。那又如何?说点难听的话,这些乞丐从前年就来我这儿蹲守了。饥荒死了不少人,这些人就是从北方来的。原先屋里的太太们也经常赏点儿钱,这些人得了甜头,发觉做工的钱还不如讨饭来得多,便去往各家各户门口讨钱。这叫什么?贪得无厌,这群白蚁就是个无底洞,蝇营狗苟的活着,我就算掏空秦公馆也喂不饱他们。明白吗?”
一番道理说来,孟庭许也听懂了。他看见的是表象,而秦淮川看见的东西远比他多得多。
他生性纯善,直肠子,人情世故方面很是木讷呆板。从前在家的时候只顾着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哪知真正的人间烟火。
经秦淮川这么一提点,终于了然。
怪不得哄抢他铜板的那群乞丐力量雄厚,肌肉结实,想来要是几天几夜没吃饭,肯定没什么气力争抢。
沉思片刻,孟庭许这才抬起脸看向秦淮川:“是我误会了,向你赔不是。”
秦淮川得逞,心里又开朗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说这些干嘛。不是要进去上课吗?走呗?还是我先带路。”
孟庭许心里还记着他接孟幼芝出警察厅的事情,后来俩人也没碰面,没来得及当面感谢人家,现在是说话的好时机,准备跟他说声谢谢。
话已经到了嘴边,又想空口道谢没带个谢礼,很是没有礼貌。他秦淮川家境富裕,又有官职在身,钱是不缺的,要送什么珍奇宝贝自己也买不起。
犯了难,脸上很是纠结。
秦淮川瞥了一眼,边走边问:“又怎么了?打什么哑谜呢?”
孟庭许把目光投向庭院,语气软了些:“我又不像你,净想着算计。”
秦淮川打量他,开玩笑道:“是,我算计你,都算计到你身子上了,你脑子肯定没我灵光。”
孟庭许脚步一顿:“你故意的是吧?”
秦淮川耸耸肩:“开个玩笑,至于吗?”
什么玩笑都能开,他生怕公馆的人听不见,非得让旁人听见不可。
“又生气了?”秦淮川嬉皮笑脸,急忙道歉:“是我不对,我嘴贱,喜欢胡说八道,你别上心呀!”
孟庭许来气:“你说的哪一句话我不上心?字字句句都伤人心!我原本还想好好感谢你接我妹妹出来送我们回家,结果你倒一直拿那件事情来威胁我,你若是要得很急,我现在就赔给你花瓶行不行?”
说了一通,竟像是真的生气了。
秦淮川啧了声:“你早说啊,你要感谢我,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呢。”说完,领着人进了大厅。“光嘴上说感谢不成,是不是得报答点儿什么好处?”
这厮真的恶毒。
孟庭许本就为这个犯难,结果现在他一问,更是被问得定在原地。
公馆的太太们在午睡,大厅没人,圆桌就坐了个秦淮川和站着的孟庭许。
丫鬟上好茶就退了回去,连走动的仆人也没有。
秦淮川起了坏心思,调笑说:“那就讨你一个亲吻,可以吗?”
孟庭许耳朵一热,往后退了两步:“不知廉耻!”
好笑,他躲闪的模样特别逗趣。
这个好处实在欺人太甚!
孟庭许捏紧拳头,两眼盯着他。
“怎么就不知廉耻了?我一没偷二没抢,要你答应才敢动。再说,我光明正大地询问你的意见,没有强迫你吧?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吗?”
“你这是歪理邪说!”
“邪不邪,你仔细思考一下吧。要换个谢恩的礼物,也行的。我看菲亚的手表就不错,上海定制,一块手表也就三千块,我想要这个,成吗?”
“不要脸。”
秦淮川被骂了。
手表买不起,孟庭许知道他就是故意为难自己,于是问:“你说的什么法兰西亲吻,吻手是吗?”这倒是能接受。
秦淮川说:“法兰西是怎么亲吻的,你不知道?他们叫法式热吻,双方的舌头要搅浑了,互相吃对方的口水,交换后才算热吻。”
他期待着孟庭许听见这话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孟庭许红得像只虾子。
秦淮川捧腹大笑:“好端端的,先生怎么脸红了?”
孟庭许背过身,恼羞成怒,却又无计可施。
秦真听见管家说孟庭许来了,急着下楼寻他。还没走下去就看见大厅背对着自己站着的孟庭许和笑盈盈的秦淮川,惊奇不已。
他那冷血无情的大哥居然笑得这么温柔。
一时懵了,忘记了喊孟庭许,直直往下跑,道:“哥!哥你回来了!”
秦淮川听见秦真的声音,顿时收了声,恢复往日神态。
秦真见他心情不错,想练枪许久了,赶着问:“哥,我可不可以跟着范副官练枪去?”
他已不是副官许久了,秦真依旧没有改口,还叫他副官。
秦淮川一眼都没看他,只盯着孟庭许的后背说:“今日的课还没上,练什么枪?”
秦真自讨没趣,不敢再问下一句,朝孟庭许走去。
“老师,上课!”声音干巴巴的,显然语气不好。
孟庭许收拾好心情,脸色又白了回来:“好,小少爷请先去书房等我片刻。”
秦真脾气暴躁,在秦淮川哪儿没讨到甜头,将孟庭许当成了出气筒,说:“等等等,等个屁!我都等了一早上了,老师你说好早点来的。”
孟庭许说:“抱歉,是我没守时,明天一定早些来。”
秦真揪着不放,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秦淮川淡淡咳嗽一声,嘴里说:“秦真,对老师要有礼貌,又不是皇太子,臭脾气又上来了是吧?就算是帝王也得学会尊师重道,何况你个小杂毛。”
被教育一顿,秦真才乖了,立正站好,恭敬地请孟庭许上楼补课。
走前,秦淮川朝孟庭许一笑。
“我去客厅等你。”
孟庭许汗毛直立,十分无奈。
大厅空了,秦淮川去了客厅,往沙发上一坐,正好范文生停好车也回来了。
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说:“爷,我刚才停车的时候回想起来了,方才我们在报社门口看见的那个人是冷家的少爷。英国留学回来,祖上是学的中医,到他这一代就转行做了记者。说什么新闻学以后会在国内流行,要把新思想传达给国人。”
秦淮川听完噗嗤冷笑:“新思想?”他喜欢都不敢说,还传什么新思想?连孟庭许那种旧人都搞不定,何谈新思想?
范文生不明白,只管说:“冷家是希望他回去继承家里事业的,偏偏他是个独子,又不听劝,跟家里人闹翻了。在报纸上刊登了几篇文章,海归派很是赞许,说什么他有态度,是个人物。”
秦淮川眉头一皱:“什么态度?你都上哪儿打听的?”
范文生说:“除夕那晚打麻将的各个科长处长被拍到了,走私烟土的事情不知道是谁传到了报社记者的耳中。那个冷家少爷第一个拿着相机冲进园子,好像是拍到了几张照片。还没登报纸,估计是要挖出走私烟土的幕后凶手再曝光吧。”他边说,边拿了张名片出来。“这是我停车的时候叫人去报社打听的,要了张名片。”
秦淮川眼线多,区区一个报社,不在话下。
他拿着名片嘴角抿着,念道:“冷青松。”
范文生说:“说他留学的时候信仰有个叫普利策的外国人,把这句'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暗礁险滩,及时发出警告'名言当成自己学新闻学的人生导向。虽然我也不懂这个叫什么什么策的外国佬说的话,反正冷青松在报社的号召力还算不错。”
秦淮川解释道:“约瑟夫普利策,美利坚报刊标杆,是个人物。”
他看着名片上的冷青松,轻飘飘落下三个字:“小杂毛。”
他秦淮川第一眼就看不上的人,一律通通叫小杂毛。
秦真除外,他本身就是个小杂毛,是他父亲秦鸿莲出轨生的小杂种。
第十一章 捉弄
“中医世家的独子半途做了记者,冷家老爷子冷世诚扬言他若是不回来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冷青松脾性倔强,竟真的不回家反而在光明报社干起了记者。真是可惜,本来送他留洋去学西医,结果学了什么新闻,冷家的中医妙手到他这里算是没落了。”
范文生字里行间都是为他家族传承感到惋惜,毕竟冷世诚在广州城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
思想传统的民众不一定能接受西方的医生,何况西洋医生收费高,一般人看不起病,多数人还是会去冷家的永安堂。
秦淮川边听着边品茶,想那小子分不清轻重。
自然是中医好于新闻了。
自己已经看出来他对孟庭许有意思,瞧着方才孟庭许看冷青松的神情似乎也是有点情谊。那么这种棒打鸳鸯的戏就应该由他来唱,他秦淮川最喜欢拆散苦命鸳鸯。
一个被赶出中医世家的公子,一个家境清寒的教书先生,想想就觉得苦情。
问他孟庭许心里是不是有人了,他没答。还装模作样的对自己一再推拒,明明他是喜欢同性友人的,怎么换了他秦淮川就不行了?
愈想愈气,秦淮川放了茶杯,站起来在客厅来回踱步。
心肝就像被猫抓似的心痒难耐。
楼上书房,孟庭许正在给秦真补课。浑然不知楼下压抑得快窒息的气氛。窗户缝隙吹进一丝冷风,他冷不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回想秦淮川说他在客厅等着自己,不晓得他还要耍什么花招,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范文生不知秦淮川在想什么,只瞧着表情黯然失色,于是又把自己打听到的报社消息说给他听。
“对了,聚在园子打牌的那几位有新的动静。上回您说怕打草惊蛇,说等等看。结果这几天那些人就真的按捺不住了,刘强怕照片被曝光,眼下托人想买下照片,这话传到了冷青松耳中,他卡着照片不放,不答应这事。刘强就撺掇周副处长一块儿强行给报社施压,这事儿就这么僵持住了。”
港行局受交通厅管,那晚货船卸货交通厅肯定知情。是谁放进来的,谁签的字,谁允许半夜上岸卸货的,必然有个文件。
秦淮川一听,乐了:“冷青松出身不算富贵,可也比普通人家要好,塞点小钱给他他当然看不上。这种留洋回来的青年最吃西方那一套,报纸刊登曝光是迟早的事,冷青松到现在还不曝光的原因估计还在等。”
范文生问:“他只要登了报纸,压力便会给到警察厅,走私烟土的事情一旦弄得个满城皆知,刘强必定会被抓,这样一来,他身后的势力逐渐浮出水面。这不是皆大欢喜吗?也不需要我们这边再出手了,咱也恰好避开了和交通厅碰面。既然这样,还等什么?”
“当然是在等我了。”秦淮川望着桌上的花瓶,眼神慢慢爬向二楼楼梯。
范文生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秦淮川挪步到了楼梯,靠着扶手说:“广州禁烟谁最严?”
范文生说:“您啊。”
秦淮川又说:“那交通厅归谁管?”
“归海关总署。”
“没错。”
范文生皱眉,眼珠一转,豁然开朗道:“这人真是好心机!”他走上前说:“他故意不爆光照片就是在等您揪出幕后操纵者,毕竟海关的问题光靠警察厅肯定不行。全广州的人都知道您管进出口贸易,每年销毁烟土好几吨。这样一个人居然让私载烟土的船进了码头,那就成了您渎职。而事情发酵到现在还没有抓到走私的幕后操纵者,说明警察厅靠不住,以您的脾气肯定是要亲自动手查案子。到时候等您抓到了人,他再刊登报纸,单单比除夕夜货船走私烟土这种新闻更震惊全城。他可以大肆宣扬官场中的腐败,批判您监管不力,以此大做文章,这样一来他在那群海归心里的份量就更重了。”
秦淮川颔首:“是这个意思。”
范文生一拍手:“嗐!这哪里是中药世家的公子,说他祖上是做生意的我都信,实在精明。”琢磨一会儿,又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秦淮川问:“上回让你跟的那个赶脚呢?”
范文生说:“跟了好几天,家里确实住的打鱼庄。好像是得了墨宝文具店老板的钱去拉货,路上也是故意来拦我们的。”
“这么说,吃了两家的钱?”
“是的,那晚说的话真假掺半。周副处长最先离开园子,他给的钱。”
秦淮川嗯了声:“我记得周伟家的太太是不是经常跟二太太来往?”
“对,俩人经常一块儿去和平饭店吃饭,逛街打牌。”
秦淮川说:“找人看着赵娴,去了哪里都记下来。”他转身上了楼梯,又停下对着范文生说:“不急着查这案子,先丢给警察厅。跟好赶脚的和文具店老板,不用再看着园子里的人了。”
范文生点头:“好。”
盯着园子里的人太多,盯得越紧,那些人反而不会出现太多破绽。加上冷青松整日举着个相机跟踪偷拍,想要再从他们身上查到点儿什么就更难了。
像赶脚的和文具店老板便不一样了,小人物出行无人在意,才好叫他们办事。
秦淮川说完正事,心思飘到了楼上。见他上了楼,范文生也不好再跟着,忙不迭去安排眼线的事。
长廊壁灯亮着,绿油油的碎花墙纸贴在两侧。尽头是孟庭许所在的书房,门没关,里头有光射了出来。
公馆的壁灯用得很讲究,用铁丝勾成的花托上镶嵌着不规则形状的水晶灯。站在走廊中间望去,就像是进了森林遇见一群萤火虫。
秦淮川小步慢慢走到书房门口,想要看看孟庭许上课的模样,还未见到人就先听到了声音。
一本正经地教着国文,这会儿在学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正念到“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两句,孟庭许稍作停留,再念下一句。
吐字清晰,口音清婉,不似广东的腔调。
秦淮川背靠着墙,双臂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听着里头朗朗读书声,回味无穷。
竟不知不觉慢慢翘起嘴角,很是满意他柔声细语的调调。
这比园子唱曲儿的还动听。
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何必如此小偷小摸的在外面,走进去光明正大地听,这才叫过瘾。
于是他站在门口整理衣衫,挺直了腰板就往书房扎。
秦真原本听着孟庭许那声音已经昏昏欲睡,一见秦淮川进来了,立刻坐正,紧张得冒汗。
孟庭许猝不及防地瞄了眼,口里念着“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
秦淮川绕到秦真后方的沙发上坐着,目光灼灼,盯得孟庭许浑身不自在。
好在秦淮川并未说话也并未想要打扰他上课,在后头很快就拿起本书看了起来,直到下课。
秦真先是向先生道谢授课之礼,随即就冲到了秦淮川身旁坐着,央求他允许自己练枪。
孟庭许收拾好教案,准备走了。
秦淮川见状,便道:“你一人练枪多无聊,范文生有公务在身也不好带你。再说练枪这种事太过危险,你去请示二太太,若是她准许,那我就找个人陪你练枪。”
秦真得了话,急着说:“真的?如果我妈准我练枪,哥真的答应找人陪我?”
秦淮川点头:“不过这人不太好找,管家忙,家里的丫鬟下人害怕你擦枪走火,不敢靠得太近。你想想,看谁能帮帮你,我替你说情去。”
这话落入孟庭许耳中,就跟光天化日强盗入室是一样的。
摆明了眼下最适合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这要是被盯上,他也别想逃走了。
他抱起教案,赶紧推门。
秦真一听身后动静,惊喜道:“老师!老师您陪我好不好?”他立马就起身跑到孟庭许跟前,拽着他的长衫不放。“老师,求求您了!我哥好不容易答应我一回,您就帮我这一次吧。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一定写完,绝不拖延!”
孟庭许一脸愁容,说:“我,我不会啊。”
秦真回头,望着秦淮川:“哥,帮我说说情!”
秦淮川故作矜持,为难道:“既然孟先生不会,你也别为难他了,下次等范文生回来再练吧。”
秦真猛地拽得更紧了,抓着不放他,道:“那可不行!范文生平日忙,下一回都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今日就这一次机会,不成!老师,求求您,我真的很想去练枪!”
孟庭许拉着自己的袖子,与他僵持不下。
那人就是故意让他难堪,叫他好看,想想就憋气。
孟庭许抬眸瞅他,见秦淮川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笑着看自己,玩耍得很开心,骤然脸色一变,一阵委屈。
秦真只有他才能管得住,眼下之计,唯有寻求秦淮川的帮助才行。
孟庭许收了脸色,对着秦淮川说:“你不是找我有话要说吗?刚才约好了去客厅,怎么又上来了?”
秦淮川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索性陪他说下去:“想看看先生怎么上课的,就上来了。”
“看完了?”
“看完了。”
孟庭许故意试探性问了句:“没有事找我?”
秦淮川抿笑,看他焦急让自己解救的模样着实有趣。“好像没什么要紧事……”他顿了顿。
秦真仰起头又看向孟庭许。
孟庭许不敢接那眼神,急忙瞪直眼盯着秦淮川。
秦淮川见他左右为难,被欺负得耳根子都急红了,忙又接着说:“噢!是有要紧事找你。”他站起来,拎开秦真:“我找孟先生有事要谈,你下了课就去休息,想要练枪先去问二太太。”
秦真撅嘴,没敢反驳,道:“是。”跟着,他跑下楼,嘴里喊着:“张妈!张妈!我妈在哪儿呢?”
楼下张妈的声音传来:“小少爷,二太太出去打牌了,晚些回来!”
一阵吵闹声过后,只剩下沉默。
俩人站在书房门口,谁也没开口。直到孟庭许恶狠狠地眼光朝向他,秦淮川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孟庭许气愤:“小人!”
秦淮川语气愉悦:“是是是,我小人,你大人,最后还不是靠我打发走他?”
孟庭许不理他,也要走了。
秦淮川拦住说:“哎!去哪儿呢?不是有要紧事要谈吗?”
三番五次都拦着他,可把孟庭许烦坏了。最终忍无可忍,甩开秦淮川的手,呵道:“要你管!”转过身,“告辞!”
孟庭许脸皮薄,被人捉弄一番,脸蛋通红,怄气的样子可把秦淮川逗坏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孟庭许现在是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
秦淮川走上前偏头瞅他:“那是要我哄你了?我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惹你生气了?这样,是我没把他及时打发走,你留下吃过晚饭再回去,就当我向你赔罪了,好不好?”
孟庭许顿在门口,正经地说:“上回你救幼芝出来,我记着。没能当面感谢你,是我多有怠慢。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上回得了过年红包吃顿饭没什么问题,反正想着自己做东,选哪家饭店也由他说了算。和平饭店吃不起,美味饭店倒是可以。
再者就俩人,应该花费不了多少钱。
秦淮川听了,他开口邀请自己吃饭,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说:“好啊,难得孟先生请我吃饭,我肯定是要去的。时间你来定,我都有空。”
孟庭许说:“那就下周六,我在美味饭店等你。”
秦淮川应道:“好啊。”
有了约定,这下就不用再担心秦淮川留他吃饭,孟庭许道别,转头走了。
下楼正好碰见处理公务回来的范文生,俩人擦肩而过,互相打了招呼。
范文生走进书房,看见秦淮川正立在桌前翻看秦真的课本。他走近瞥了一眼,秦淮川看的是那篇《桃花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