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一并去是什么意思?
孟庭许有些不解,转过头,目光投向他:“要先办什么事情吗?”
秦淮川对上他的视线:“是。”
孟庭许眨眨眼,说:“知道了。”
“你不问是什么事情?”
“听你安排。”
“这么信任我?”
“嗯。”
废话,全然废话。
妹妹都在人家手上了,自己还签了个难以启齿的字据,被拿捏得死死的,任他自如,哪儿敢说什么其他的话。
秦淮川脑子灵活,心机城府颇深,不然年纪轻轻怎么能坐上海关监督的位置。
秦淮川一听他的回应就知道孟庭许在敷衍自己,这人先前在秦公馆软硬不吃,现在是因为妹妹的缘故才看起来乖顺了点,凭他那股子倔脾气劲儿,怕是懒得跟自己搭理一句。
这倒是显得他秦淮川热脸贴冷屁股,赶着上趟儿,揪着人家不放。
于是又想了个法子,想好好整整他。
秦淮川欣赏完侧脸,盯着他鼻尖上的一小颗痣问:“晚上太太们教你打的麻将学得如何?牌都认全了吗?”
孟庭许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又要作妖,暗里揣测他的想法良久,表面只好回答:“花色大抵都认识。”
“广东麻将有些复杂,现在流行的叫鸡胡,平胡,新章,清一色,十三幺。当然了,女人跟男人喜爱的打法不一样,擅长心里博弈,更喜欢赌清一色。”秦淮川眼睛看向窗外红灯笼,光影穿梭在孟庭许脸上忽暗忽明,他下意识停下来,在他瞳孔里捕捉到了一丝茫然不解。
秦淮川蹙眉,斜肩往他身上靠去,问:“听不懂?”
孟庭许眼珠左右动了动,见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挨近了点,说:“你该不是要带我去跟他们打麻将?”
秦淮川一怔,静默无声中,俩人依旧没把视线从彼此身上挪开。
秦淮川开口:“这都被你猜到了,先生好聪明。”
其实也不用猜,虽然秦淮川的心思难猜,但是码头发生的事情经过范文生在走廊上说的那一通话这么一想,估摸着就是港航局的人出了纰漏。
秦淮川直奔唱戏的园子而不是警察厅,定然是去抓人了。所以才会说,等会要一并去警察厅。
他对待海关进出口十分严格,国人饱受烟土折磨,销毁大烟的措施也才刚实行不久,这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官官相护也常有,能像他秦淮川这样说一不二的人,广州就出了这么一个。
还好是他家底厚实,还有个秦鸿莲给他撑腰。
要换做旁人,去抓一个机关干部,什么命令也没有,带着把枪就去的,也只有秦淮川干得出来。
他别的不佩服,这点是心服口服的。
烟土这种毒物,残害人的东西本来就是万万不能放进中国。
孟庭许想了想才说:“如果我能帮得上你的忙,你尽管说。你要不要先联系好警察厅,让他们好先有个准备,届时接应你。要是他们反抗……”
话还没等他说完,汽车一下子刹住,孟庭许失重,往前栽倒。在触及到后背座的那一瞬,额头贴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孟庭许眼前一黑,仰起头,有了光亮。只见秦淮川表情严肃,凝眉看向范文生冷冷道:“怎么回事?”
范文生急忙探身去看车头,回道:“哎呀,撞了个驴子!”他推开车门,“爷,我去看看,您先稍等。”
他下了车。
不好,怕是撞着人了。
秦淮川就着一只手臂推孟庭许,将他安置好在一旁,无事发生似的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他们哪里敢反抗,反抗过我的人,眼下就你一个。”
孟庭许一听,顿口无言。
第七章 驴子
范文生忙着瞧车头的驴子,驴子前蹄破了口,血流不止。再见那赶脚的人一脸欲哭无泪,拉着驴子怯生生地望着他。
“这么宽的马路不走,你走中间的道做什么?”
范文生先是问了声,知道这驴子是他维持家计的唯一希望,要是离了驴子,白日就不能拉人做活路。他们本就忙着去园子,这一撞起码得耽误几分钟时间。
赶脚的说:“对不住!对不住长官!这驴脾气倔,我拉不动它,刚才突然发癫冲到路中间撞了您的汽车,真不是有意的。”
范文生叹口气,问:“大新年的你半夜起来拉什么?路上都没个人影。”
他粗糙的手缠紧两圈牵驴的绳子,为难地瘪了瘪嘴:“前几日墨宝阁的老板说让我除夕夜帮他去码头拉一车货,我半夜睡死了,没注意时间,这不是晚了嘛。”他又拍了拍驴头,“这畜生走到半路死活都不走,然后就跟您撞上了。长官您知道我是无心的,驴子也听不懂人话。弄成现在这样,这可怎么办呀!”
说完,赶脚就跟失了魂儿似的,面对那辆看起来十分昂贵的汽车,一下子就瘫软了。
这如何赔得起?
范文生听完他的话,没想到码头货船还有另外的玄机,揪着方才关键的字句问:“你说你是替墨宝阁的老板来拉货的?是哪间店铺?在什么地方?”
赶脚的面容扭曲,焦虑不安地回答:“就在草堂药房对面,仁德女子学校附近的那间墨宝阁。”他舔了舔干涩的下唇,边想边道:“哦,对了。现在改名儿了,叫墨宝文具店。以前卖的是笔墨纸砚,如今换成了西洋的钢笔和墨水。”
这就巧了。
难道这走私烟土的事情还跟那间文具店有关系?
范文生不敢大意,让赶脚的先等着,自己走回汽车旁向秦淮川汇报。
秦淮川手臂搭在车窗上,偏头听,一旁的孟庭许跟着往车头望了两眼。
“人撞着没?”
“没,就是驴蹄伤了,往后估计拉不了重货。”
“你让他留个家里的地址,明天赔他两头驴。”
“好嘞。”
范文生得了命令,转身又朝赶脚的走去。
孟庭许意外地看向秦淮川,说:“为什么不直接给他钱?”
秦淮川扭头问:“那你觉得我应该给他多少钱?”
一头驴子差不多要五块大洋,但现在东西一天变一个样儿,如果给他五块钱万一买不到一头驴,那这家人挣钱的唯一工具就没了。
像秦淮川这种出手阔绰的人,若是真的要赔他钱,随随便便给几十块不在话下。但他却选择赔他两头驴,应该是留了个心眼儿。
一是怕他拿着这么多钱起了别的心,往别处花。二是穷人穷,今日给了他钱,解决了今日饱腹,那明日呢?往后怎么办?
所以赔钱不如赔他头驴,正好。
孟庭许说:“没,还是你想的好。”
秦淮川指指前车那赶脚的:“赔他两头驴是要他一个地址,货船走私烟土,谁放进来的,货是谁买的,往哪里运?这些现在都不好说,我们也不知道。想查清楚,就要把这些零零散散的线索全都收集起来,顺着风筝线摸风筝。以后要指认谁的时候呢,也好抓了他去认。不然这茫茫人海,你上哪儿去捞他住的地方?”
孟庭许一时噎住,原来自己想的跟他完全是两码事。
他还是把秦淮川想得善良了。
“再说,你以为真是什么老板让他运货?”秦淮川看着他笑,“你再仔细想想,我们正要去园子抓人,一路过来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谁还在大街上闲逛,更别说这拉货的赶脚。”
这么一说也是。
文具店春节早就关店歇业了,平时生意肯定没有开学的时候好。
谁进货摸黑进?
秦淮川往后车座一靠,伸手抓着孟庭许的肩膀往自己身前带。
孟庭许一僵,愣住问:“干什么?”
秦淮川松开手:“让你看外头的驴子,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他盯着孟庭许,嘲笑一声:“你该不是以为我要对你动手动脚,辱你清白吧?”
孟庭许冷冷一呵:“看什么我自己会看,不要你拉我。”
秦淮川摊手,别开脸:“外头的驴没有里面的驴犟,我自然拉不动。”
他骂我是头驴。
孟庭许心里郁闷起来,打嘴仗他没吃亏过,本想反驳两句,一想求人帮忙,吃点亏就算了,最终没理会秦淮川。
他探过身,从车窗往前面瞅去。
秦淮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那脖颈间的肌肤犹如冰雪般的白,耳垂薄,轮廓线条很好看。心里忍不住翻滚,跟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
“看见没?驴身矮小,牵在手里的绳子又细又短。如果是拉货,肯定要在后方加个板车。要是拉人,也得要座椅。”秦淮川低声问,“你现在仔细观察一下,这两样东西他有吗?”
孟庭许脑袋晃了晃:“没有。”
秦淮川说:“那就是了,拉货没有板车,光靠驴子驮载,怕是不成。”
孟庭许坐好,点点头:“他是故意来拦你的,我们已经耽误十来分钟,估计园子都散得差不多了。”
这时,外头那人听见范文生说明日要给他送去两头驴子,喜出望外,连忙感谢。
他牵着驴子走了。
范文生回到车上:“按照您说的,已经要到了他家里的住址,就在东边儿的打鱼庄。”
秦淮川摸着衬衣扣子:“打鱼庄?”停顿一下,推开车门。“园子不去了,你下车跟着他,看他回了哪里。”
范文生下车:“哎,好。”
秦淮川走到驾驶位,看向车内的孟庭许:“坐上来,我们去警察厅。”
孟庭许瞟了一眼,这才出来又上了副驾驶。
非要他坐前面,实在心烦。
随后汽车轰地冲了出去。
秦淮川叫范文生跟踪那个赶脚,可见心思缜密。他开得快,路上没和孟庭许说话,直到到了警察厅才开口。
“在车上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我也去。”
秦淮川立在汽车旁,笔挺站直:“你妹妹的笔录肯定做完了,见到你怕是要哭鼻子,这么多人看着,她还有个同学在身旁,以后在学校影响不好,别去了。”
孟庭许还在私塾教书,教书先生大半夜在警察厅,外面的人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儿。可能会影响到工作,也会让别人误会他和秦淮川的关系。
孟庭许只好点头,乖乖坐在车上等着。
眼见秦淮川走进警察厅,门口值班儿的认得他,一瞬吓得半死,赶紧开了门。
进了大厅,铁门里靠墙坐着两个女学生。
警察厅的处长白敬姚亲自来了,跟在秦淮川身后。听科长程少天说了这事,知道马虎不得,事情不小,急着赶到了厅里。
秦淮川一来没说要过问码头的事,只看着牢门淡淡开口:“她的笔录做了吗?”
孟幼芝听见一声清凉的男声落入耳中,仰头望去,那人身材伟岸,身姿挺拔有型,气质绝佳。身旁的人似乎都以他为中心,甚是气派,心里猜想秦淮川定是个人物。
警员拿着本子,边说边双手呈给秦淮川:“都在这儿了,她俩确实是替同学来取钢笔的。”
程少天附和道:“怕这小妮子唬人,我们加大力度审问,一刻不停歇,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怕万一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监督,您看……这笔录可行吗?”
秦淮川一手拿着本子,纤长的手指在上面摩擦了几下,眼神朝孟幼芝瞟去。
那张脸容貌清丽婉约,举止文雅,甚有大家闺秀的风范。长相和孟庭许相像,只不过脸蛋圆润,肤白丰腴。
与孟庭许干瘦的身材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一眼就觉得孟幼芝被孟庭许养得极好。
看来是心疼妹妹的。
秦淮川眉头一挑,将笔录丢到桌上:“原因不详,为何半夜三更取钢笔没有写明,是谁让她取的钢笔,姓名住址全都没有,这份笔录做得不完整。”
一边的白敬姚站出来:“按照监督的意思,重新审问,把前因后果问清楚,并且要跟当事人核实。没有这几样东西的笔录就不要拿出来丢人了!”
程少天听完,一个劲儿地点头,又复述一遍让那警员记下来。
里头的孟幼芝听来听去,那话里的意思是还得审问自己,走到铁门前想说话。不料程少天为了想在秦淮川面前表现自己,转身对着她就是一顿呵斥。
孟幼芝胆儿小,忽然被凶一顿,吓得一抖。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眼神落在程少天身上,未曾躲闪,反而死死盯着。
这倒有趣了。
跟孟庭许如出一辙。
秦淮川脑中闪过孟庭许被汽车喇叭惊得激灵的画面,徒然坏笑起来。
这兄妹俩不同别人,骨子里的高傲根本与普通平民不一样。即使身处牢笼,也有种莫名的安然。
他被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傲气深深吸引。
程少天见她没被自己震慑住,又在秦淮川和白敬姚面前失了面子,最重要的是还当着手下人。
一时尴尬,气氛僵持。
早前大哥程少雨出差来广州的时候就想求秦淮川动用关系把自己调去海关谋个职位,以为送了礼物,秦淮川也该看在收了礼的情况下对他的态度有个变化。
结果现在看来,那礼物根本没起到作用,依旧被他无视,心里一阵难受,压抑着怒火。
白敬姚赶紧站出来,笑着劝程少天:“何必这么凶呢?小妮子都被你吓到了,依我看……要不先把人放出来,等过了初一再审呗?那边一群码头工人都还没有问明白,仁德学校的学生一向爱国,烟土这样的毒物肯定不会乱碰。”他朝警员要了牢门钥匙,边说边动手开锁。“姑娘家家的,以后不要一个人半夜出来了,怪吓人的。”
秦淮川就这么看着,似乎像坐在台下看上头唱戏的,背着手玩起了自己的指头。
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懒洋洋的,让人看了以为是在园子听曲儿。
孟幼芝见了他那张脸,心里暗忖,虽是一脸斯文相,但内里薄情寡义,很会装模作样。
白敬姚是个聪明的,至少知道能劳烦请动他秦淮川的绝不是一般人。
一来不问案子,只问这女学生的笔录,猜想这小女子莫不是他相好的。恐怕误抓了人,心惊胆战的揣测许久。
不过,又因秦淮川那番不冷不热的态度,方才的猜测又不对了。
想来想去,还是先把人给放出来,由他评定去,要是总长问责,只需搬出秦淮川就好,轮不到自己承担后果。
秦淮川扫了一眼孟幼芝:“都问清楚了?”
白敬姚忙着道:“清楚,都清楚了!”
秦淮川又扭头问程少天:“程科长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程少天后脊梁骨发凉:“没有!笔录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都写了,前因后果都清楚。”
秦淮川轻轻嗯了声,左瞧右瞧,然后走近孟幼芝:“走吧。”
孟幼芝一脸茫然,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她不知道,莫名其妙还要带自己走。回头看见同学眼巴巴地望着她,心里不解,于是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带我走?”
我是谁?
秦淮川想了想,总不能说是他哥哥的合约情人,更不能说是债主,只好耐着性子说:“你哥的朋友,他在外头等你。”
孟幼芝一听孟庭许来了,想着晚上做的这事一瞬间紧张起来。孟庭许离开家的时候嘱咐过,要去秦公馆一趟,叫自己好生呆在家里。往日他去一遭,回来得很晚,经常第二天才归家。
所以才背着他取钢笔一事。
“哥哥的朋友?”
没听孟庭许说起过。
秦淮川已经失去耐心:“你哥哥为了等你一个人站在外头吹着寒风,瘦不拉几看起来就要死了似的,你再晚点去,估计就只能给他准备一副棺材了。”
说完,还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孟幼芝的理智一下子没了,慌了神,撒腿就往外头跑。
“哥哥!”
见人跑得只剩下回音,秦淮川扭头也准备走了。
程少天赶忙叫住他:“监督,那个……还有个女学生,您不一并带走吗?”
秦淮川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那哭花脸的女学生,再将视线挪至程少天脸上:“你大哥近来身体可好?上回我出差没在家,跟他错过了。下回等他再出差来广州,定要一起吃顿饭才是。就定在和平大饭店,我做东,你也来吧。”
程少天受宠若惊,脸色好了些:“多谢监督记挂!我哥身体好得很,怎么敢让监督破费,下回就由我做东道主,恳请您跟我们吃顿饭。甚是荣光!甚是荣光啊!”
秦淮川笑呵呵,眼光别往白敬姚:“白处长赏个脸,一起来啊。”
白敬姚像个惊弓鸟似的,看见秦淮川的笑就跟见到阎王爷笑一样,恍若要奔赴这场鸿门宴,心死了,脸却陪笑道:“不敢不敢,监督请吃饭,白某一定去!”
这些话好在隔得远,没让那女学生听见,万一听见了,放她出去就能捅出个天大的篓子来。
警察厅外,孟幼芝担心孟庭许连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直到见门口停着一辆汽车,孟庭许从上面着急地下来奔向自己。
“挨打没有?”孟庭许开口就问这一句,顺便拉开她的袖子借着汽车的灯检查起来。
孟幼芝咬着牙摇头,委屈道:“没有。”
孟庭许这才放下心来,捧着她的脸:“吓到了吧?”
吓到了,程少天冲她吼的时候,确实吓一跳。
孟幼芝没吭声。
比起这些来,秦淮川说孟庭许在外头要被冻死了才真的让她受了惊吓。
结果看他好端端坐在车里,连身上行头都换了,终于松了口气。
孟庭许把她拉进怀里,哄着人:“别怕,哥哥在呢。”
孟幼芝没想哭的,但听她哥带着揪心的语气一哄她就忍不住了,鼻头一酸,两行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她抽泣道:“哥,我好害怕。”
孟庭许拍拍她的背:“不怕不怕。”
孟幼芝仰头盯着孟庭许:“里头那个男人,真的是你朋友吗?”
孟庭许一顿,想了想,应该是问的秦淮川。
“怎么了?”
“他骗我说你要死了!”
周遭空气静止,蓦地寂静一片。
她继续说:“哥哥,你这位朋友不是什么好人,你往后可别跟他再见面了。你要相信女生的直觉,一定是准的!”
孟庭许没有说话,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哄着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连妹妹都看出来了那秦淮川有问题,自己何尝不是,要不是那张字据,他又怎么会受限于人。
现在妹妹安然无恙的出来了,他想着得寻个法子,早点还上秦淮川的钱,断然不能真的用自己去还花瓶。
可一想,除了那张字据以外,秦淮川待自己并无任何过分的行为。承诺带妹妹出来也做到了,孟幼芝毫发无伤,这一点还是要感谢他的。
就这么想了片刻,孟幼芝似乎看出来孟庭许心里的想法,故又说:“哥哥,我刚才分明听见你那位朋友还说要给你备一副棺材,他想咒你死。哥哥心肠这么软,该不是被他斯斯文文的外表骗了吧?”
孟庭许摇头:“哥哥哪里有这么好骗,他是人是魔我还分得清的。”他边说,边脱下长衫套在孟幼芝身上。“别冷着了,我背你回家。”
趁秦淮川还没出来,他想赶紧跑。
孟庭许刚转过身,还没蹲下就看见了一道黑影逐渐向自己逼近。
眼瞳微缩,压迫感十足,霎时僵直了身体。
他瞥见秦淮川侧过头对着他盈盈微笑:“背着我和妹妹编排我不是?”
孟庭许脸色一下子红了,这是第一次在背后说旁人坏话,尴尬地抿了抿嘴,道:“不算背着,你既然听见了那就是光明正大的……”
“说我坏话?”秦淮川轻呵着问,“我在你心里就是个魔鬼?”
孟庭许沉默了。
孟幼芝躲在他身后,跟着沉默。
秦淮川拉开车门:“上车,魔鬼送你们回家。”
孟庭许没动。
秦淮川掉转头又走了回来,孟庭许立马将孟幼芝护着。
他是有枪的,所以孟庭许很怕。
“哥哥……”孟幼芝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拉着孟庭许的胳膊小声喊他。
孟庭许拍拍她的头,温柔说:“没事。”随后盯着秦淮川。
秦淮川一见那眼神,瞬间被激起了征服的欲望,实在烈,欲罢不能。
他凑近孟庭许耳旁,用极其小的声音说:“要不要我把字据的事情告诉你妹妹?让她知道你在外头欠了这么多钱却还不上,最后要靠身……”
“我们上车。”孟庭许冷声打断他的话,“劳烦秦大少爷送我和妹妹回家。”
“你是明白人情世故的。”秦淮川拉开副驾驶的门,“你坐前头。”
他就是个卑鄙狡诈的魔鬼。
孟庭许不做声上了车。
好在最后平安抵达家里,秦淮川也没再为难他。
俩人刚下车,那人头也不回开着车就走了,甚至连句话都没留下。
春节过后都不见秦淮川,对于孟庭许来说,总感觉这事不对劲。
孟幼芝只说晚间取钢笔是替同学跑一趟,没说其他的。要刨根问底的时候她又委屈起来,摆明了不要他知道。
不知码头走私的案子查得如何了,警察厅的人也没来过问。琢磨两天,孟庭许坐不住了,出了住处直往光明报社赶。
报社工作的人只休息一个春节,春节结束便开始复工。同学校不一样,私塾教书是三月初,这么一算,他还能休息一月。
期间除了去秦公馆给秦真补课,还能留点儿时间做些兼职。
光明报社的编辑和记者认得他,从他踏进报社的那一瞬就跟他打了个照面,边招呼着人边说:“孟先生来了啊,松哥在里边儿呢,您找他是吧?”
孟庭许腼腆一笑:“是。”
那人往阁楼二层指了指:“他就在上头,这两日有些忙,刚从码头回来。”
从码头方向回来,报社的记者似乎也知道那艘船走私的事了,他们干记者的长目飞耳,知道的消息也肯定比平常人多。
孟庭许道完谢,心已经飞奔上二楼,暗想这可找对了人,要问一问冷青松。
上了二楼的第一间房就是冷青松所在的办公室,门口堆满了报纸,其中不少外国杂志,偌大的英文字母占满了半边封面。
冷青松戴着金边眼镜,头发梳得油量,一身白衬衫背带裤衬得人满腹书卷气质。听见门边落了个脚步声,抬头一见是孟庭许来了,急忙放下手中报纸,惊喜极了:“庭许!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应该提前通知我一声儿的,我这里乱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早知道你来我就收拾收拾了!”
孟庭许立在门口:“是我打搅了你工作,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进来找你说话了。”
冷青松笑着走过来,搬走堵在门口的书摇摇头:“看你这话说的,跟我还客气什么。快进来坐,我给你泡茶。”
他一见孟庭许脸上就挂笑,当初结识孟庭许时,不论是长相还是学识,都让他这个留洋海归精英另眼相看。
再加上他这个人相信一见钟情,心里早早就对孟庭许种下情缘,但观察后发现他思想观念传统,不像他在国外留学时遇见的人那样开放。害怕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会吓到他,所以到现在为止,都以朋友的身份在孟庭许身旁给予他帮助。
孟庭许走进办公室:“打搅了。”他坐在一侧,接了茶水,环顾周围道:“这两日很忙吗?”
冷青松摘下眼镜,坐到他对面:“也不是什么大事,码头伤了几个人,闹去了警察厅。”
孟庭许问:“是除夕那晚?”
冷青松眉眼微动,含糊道:“是啊,你也听说了?卸货的工人抱怨给的工钱不够,闹了会。”说着,展开报纸。“说来也是,本来这半夜三更的还是除夕,就应该多给别人点工钱。”
他说的轻巧,只字不提货船走私烟土的事。听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隐瞒。冷青松身为记者兼编辑,就算自己跟他是好朋友,报社有什么一线的消息,那也不能告诉自己。
如此一想,孟庭许也不好往下打听,说起了别的。
冷青松瞧着他心里欢喜,想跟他再亲近些。这半年来一直旁敲侧击许多次,孟庭许也没个反应。
今天他自己送上门来,肯定是有事找他帮忙,索性直接问:“庭许,秦公馆的家教做得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听说秦家大少爷回来了,你们碰面了吗?他有没有为难你?”
一提秦淮川,孟庭许心里咯噔跳了下。
回想在公馆的那一晚,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给冷青松听。
要是让这唯一的朋友知道自己的遭遇,指不定让他辞了工作。再万一他找秦淮川要个说法,那就更不能了。
秦淮川什么人?
恶毒,心思坏得透彻。
为了保护冷青松不遭秦淮川的毒手,他想好了说辞。孟庭许眼光落向冷青松:“做了两个月感觉还不错,他们没有为难我。”
冷青松说:“那就好,不过这工作也做不长久。等三月开春就辞了吧,我再重新给你找份高薪的兼职。”
“这怎么行,还得麻烦你。秦家挺好的,给的工资也高,偶尔打赏点红包,也够幼芝一学期的学费了。”
说完,他端着茶杯慢慢放下。
冷青松见状,要给他续上,孟庭许摆手:“我就是来看看,不久坐了,这就走,别续了。”
冷青松见他要走,站起来道:“你才坐了一刻钟就要走?”他拦着人,“正好,我这里也忙完了,我带你去美味饭店吃饭去。那儿新来了个湖南的厨子,手艺好,偶尔还要预约排队呢。”
孟庭许急忙推辞,一是晚些要去秦公馆给秦真补课,二是饭店油烟味重,身上沾染了烟火气再进公馆,要是遇上秦淮川就麻烦了。
“饭就不吃了,我在家吃了元宵过来的。这会子还要去秦公馆。改日请你去我家,我煮元宵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