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 by俺大爷
俺大爷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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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只有你们玄陵门有经卷典籍,我们斧福府的藏书可不比你们少。我能找到邪神上古留下的转移邪咒的法子,自然也能找到修仙飞升的真相记载。”
所谓真相,就是——
“自蓬莱仙岛从下界腾起而来,无一人飞升。”
因此当年柳相悯威胁完相违,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说:“在我看来,从正道飞升已然无望,不若拜入一位天生神祇的门下,经神明提点直接登仙。”
他是为了飞升成神,才要变成邪神信徒。
数年过去,柳相悯的面容已经无法洗去那抹邪气。他现在完好的皮相虽然是他的真容,却看着像个面具,仿佛底下应该有一张狰狞恐怖的脸才合理。
相违波澜不惊地问:“你现在仍未改初心么?”
——已经把邪咒,也就是邪神之力、信奉的神祇的馈赠都转移抛弃,还算是一个合格的信徒么?
柳相悯仍然勾着唇角,但不说话了。
人心是极度贪婪的,他不仅想经邪神提点直接登仙,还想不受邪咒的控制凭自由之身做一个道貌岸然的正道大派的掌门,如今后者已经实现了,前者他却不怎么确定。
为了成神,代价太大了。
当年在他威胁完相违之后,柳相悯还交了份投名状。
“我可以帮你做两件事。其一,我把堕仙的尸体给毁了,没人能找到你头上。其二,你应当还不知道,陈世泊悄悄给我传过信吧?”
“我们结拜三兄弟感情很深,关系匪浅,陈世泊门下弟子遗体变成了捆捆稻草,他给齐冠说了,也来问我这边的情况。你希望我怎么答?”
相违对着笑得高深莫测的斧福府掌门,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掣肘受挟、身不由己。
但他一直维持着一副冷脸,在气势上完全不输。
柳相悯见他沉默,徐徐笑着道:“我猜想,某人在路上偷换见剑监弟子的尸体,却不动我斧福府的尸体,有两点原因……一来,他需要尸体,仙门弟子的尸体更是上佳,他舍不得还给我们。二来,押送见剑监遗体的只是两个弟子,而斧福府这边却是我本人,来人的法力定然比时迈强,却不敢轻易动我。大长老,你说是不是?”
相违的喉结终于颤动。
“……你想如何?”
柳相悯如愿以偿接下了相违的邪咒,成了邪神信徒。
对陈世泊的询问,他也称自家弟子的遗体不翼而飞,引陈世泊和齐冠继续调查千金楼惨案里那个永远也找不到的凶手。
他和相违正式结盟,约定如若有一天他的结义兄弟摸到了把柄,他会大义灭亲。
柳相悯答应的事都做到了。
见剑监掌门陈世泊这些年来一直不放弃搜寻他门下弟子的尸体,终于在五年前邪咒过境的玳崆山上找到了穿着见剑监服制的残骸。
和这些已经破烂的白衣在一起的,还有红衣弟子的残骸。
但陈世泊发现,柳相悯竟完全不在乎这件事。
几年后,当陈世泊终于摸到了指向相违的蛛丝马迹时,柳相悯以旧友之约将他叫了出来,称知道了当年那批走失弟子的遗体都是怎么回事。
陈世泊去了,却被柳相悯用一杯毒酒杀了。
马车从玳崆山下到了平原,速度快了起来,飞一般地向玄陵门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切回俺们小龟!

第五君像是被冻在一副冰棺里,泡在静谧广袤的深海。
没有意识、没有知觉,没有什么能打扰他,也没有什么能伤害他。
他在安宁地深眠。
第五君以为这就是死亡的感受,原来竟是这样舒适的,一丝痛苦都不再有。
可他刚模糊地形成了这个想法,耳边就传来一道哭声。
这哭声不大,他听不真切,但却一直萦绕在耳边,时远时近。
第五君好似已经勘破了“禅”之一字,是以被打扰了安眠也没有起一丝的烦躁。他只是平和、缓慢地思索:“谁在哭我?”
问题一抛出来,第五君的心脏突然颤了一下。
风平浪静的海面登时起了波澜。
他回答道:“没有人会哭我。”
水面顿时翻滚起来,如同被煮沸。大浪之中,第五君的四肢好像被缠住了,他身后坠了巨大的石块,他就要沉海。
他无法挣脱,也没有挣脱的意志,就睁着眼睛看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身边越来越黑。
“没人会哭我。”
水面下的世界寂静无声,没有空气,也没有眼泪。
第五君在水中缓缓下坠,肺中的气体要被挤压殆尽。他感到窒息。
等最后一口气从口鼻消失的时候,第五君的后背突然触到了柔软的海底。
泥沙顿时飞了起来,如同水中的尘埃,将他整个包裹起来,他仿佛处在一场无声的爆炸中央。
床榻上,孱弱重伤、满头白发的人,手指突然蜷了一下。
那道哭声再度在耳边响起,变得越来越清晰,第五君的身躯飘起,四肢上的绳索忽然就断了,他被这道声音直直拉着,向海面上浮去。
破水而出的一刹那,生命力随着空气骤然涌入第五君的身体,他并不是出于自愿、只是凭着本能大口呼吸——
床榻上的第五君猛然睁开眼睛。
他拧着眉,呼吸急促,眼前还蒙着泪水。
心脏很疼,咽喉很疼,头也很疼,每一寸皮肤都是剧痛。迟来的痛苦猛然回到了身体里,让第五君疼得哭了出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耳边仍然飘荡着那道细微的哭声。
第五君艰难地转动脖子,侧脸看去,就看见一个小男孩正攥着他的手,脑门贴着他的手背,哭得呜呜的。
第五君张了张嘴,眼眶里的水雾顺着眼角滑下。
“……大……刚……”
小男孩抓住他的手猛得一紧,脊背也僵住了。
下一刻,那张泪水涟涟的小脸就猛地抬起,盯住第五君,然后是一声哭喊:“师父——!!”
伤痕累累的白发仙人躺在床上,微微勾起唇角。
刘大刚抽抽着鼻子,从肿成桃子眼那仅余的两道缝里看了会儿第五君,然后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扑进第五君的胳肢窝——他师父浑身都是伤,哪里都不敢碰——泪水鼻涕全部泼进那一角的床褥。
第五君低垂着眼睛,望着大刚头上梳起的小小发髻,就是曾经他在灸我崖易容成郎中时的那个样子,几滴清泪从脸颊淌下。
“师父……师父……呜呜……”
刘大刚哭得凄惨,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迹象,还小心翼翼又使劲地攥着第五君的手,每隔一会儿就得摸一下他的脉象。
第五君被他哭得有些头晕,困意又涌了上来。
但这次陷入睡眠前,他是带着笑意的。
这一睡又不知道睡了多久。
再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晚上,屋里点了蜡烛。
第五君头脑已经清醒了许多,只剩下太阳穴的钝痛。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只感觉浑身是麻的,痛得不那么难以忍受,显然是伤口都已敷了药。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就看见烛光下,他的小徒弟刘大刚正拿着一小锅煎好的药,凑在嘴边吹吹吹。
第五君沙哑地笑了出来。
刘大刚听到响声,立刻抬头看,见师父醒了,激动地捧着小药锅蹬蹬跑来,“师父喝药!”
第五君笑着点了点头,刘大刚立刻把药锅放在桌上,接着拿来枕头把第五君的脖子垫高,忙前忙后,手脚麻利。
第五君久久地望着他小徒弟的身影。
孱弱、重伤、满头白发,他如今就像个活不久的老人,就连眼神也是行将就木的空洞和慈祥。
第五君张嘴喝下刘大刚用小汤勺送到嘴边的药,脸上一直是笑着的,但刘大刚却格外委屈,小男孩手里喂着药,眼里又蓄上了一包眼泪。
“咳咳……”第五君心里也难受起来,一不留神就呛了一下,却很快忍了下来,把药给喝完了。
刘大刚赶忙拿了手帕给他擦嘴,又端了清水来,第五君掩饰着自己竭力在顺气,视线仍然落在刘大刚委屈的小模样上。
“药不错,进步很大。”
第五君本意是想哄一哄他的小徒弟,却没想到刘大刚连看都不看他了,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脸朝着墙边,又拿手抹眼睛。
第五君喉结滚动,然后咬紧牙关,将身体缓缓撑了起来。
他其实现在不应该动的,手臂一发力,上面的伤口就会裂开出血。第五君不想叫大刚听出来再着急,就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靠上床头,压着粗重的呼吸。
胳膊和腹部上的刀伤还是裂开了。
第五君微微瞥了眼自己身上缠着的绷带,见绷带一直渗着敷药的颜色,血色并透不出来,就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小徒弟的背影。
视野中央是那个委屈着生闷气的小身板,而视野的边缘,则是几缕白发。
第五君闭了会儿眼睛,调匀自己的呼吸。
大刚只有十三岁。
这么小的孩子,从蓬莱岛尽东一个人出来找师父,最后却在玳崆山上见到这副样子的自己。
“我真是最不可饶恕的师父。”第五君的心好像被挖掉了一块,他在玳崆山上打算流血而亡的时候就听见了大刚的哭声,可那时他以为是幻觉,如今想来,他的小徒弟就在他快死的时候赶到了玳崆山,把他救了回来。
他的小徒弟亲眼见到他濒死,还把他救了回来。
他是冒了多大的危险救的。
第五君心情翻涌,一口血涌到喉头,他强行咽了,却还是咳嗽起来,连忙用手捂住嘴。
背对着他的刘大刚听到他的咳声,小肩膀颤了一下,还是很快站起跑了过来。
他把第五君的手拿下来,看见了一手的血,嗓音再度呜咽:“师父……”
第五君一下下拍着大刚的手,眼里的笑意带着心疼。
“没事……不怕了……”
他是在初春离开的灸我崖,如今已是寒冬。从灸我崖离开前,第五君曾答应了大刚一年的归期,只是那时他就知道也许他会食言。
那时他就不是个好师父。
分别近一年,大刚的变化第五君全看在眼里:个子窜了好大一截,看着像个小大人了,身子骨也结实了,皮肤也黑了,行医的手法越发精进,显然是好好研读了他留在灸我崖的书,还长了不少经验……
第五君欣慰地拉住小徒弟的手,摸到他的灵脉也很是稳健,内力扎实牢固。
眼见着刘大刚憋着眼泪、小脸都扭曲了,第五君便把他拉着坐在榻边,让小徒弟靠过来,摸着他的脑袋,说:“咱们回家……”
第五君的肩头没一会儿就湿了。
刘大刚原本乖乖呆在灸我崖,呆了整整大半年。
他算得好好的,差不多到了师父启程回来的日子了,师父却一直呆在蓬莱岛西,给他写的信里根本没有一丁点往回走的意思。
当初玄陵少主把师父从灸我崖带走时候的样子,刘大刚记得可清楚了——那架势,就跟抢亲差不多!
一定是齐少主!扣着师父不让回!
这怎么能行?!
这必然不能行!
刘大刚在蓬莱岛东已经干出了一番名堂,早有远方的病号花重金请灸我崖的小道长去看,他已经出去接过几次诊,有了些经验,便想:蓬莱岛西也不是去不得的!
于是,在某一封第五君又从蓬莱岛西发出的信送到,信里写着他在千金楼跟玄陵少主在一处,话语之间颇为安逸,隐有久留之感,还随信附着给他买的小礼物——银弹弓、竹笔匣——刘大刚气哼哼地坐不住了。
这把他当小孩哄呢!买两个小玩意就打发他了?!
不行,得把师父带回来!
于是刘大刚把师父给他的传音符一揣,小行李一收拾,跟灸我崖对面摆茶水摊子的老爹说了一声,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去了蓬莱岛西。
作者有话说:
大刚小宝贝(*ˉ)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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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白发苍生(二)
刘小道长虽然在赶路,但一路上也没少做善事,他沿途接诊了不少病人,于是灸我崖的声名在蓬莱岛东以外的地方也鹊起了一下;并且也没亏待自己,特色美食一样没落下,旅途可以说非常顺利且愉快了,除了每天给师父用传音符请安的时候有点心虚——他不想让师父知道自己找他来了,但他就住在早市这样的地方,人声怎么会小嘛!
他刚到蓬莱岛西没几天,就听到了好多消息。
比如那天他刚吃完午饭就得知的让他大惊失色的一条——玄陵少主在接任掌门之后,要与斧福府少主柳下惠子联姻!
“那师父怎么办呀?”这是大刚听说这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
可紧接着他就觉得自己这想法太好笑了,师父肯定是参加完婚礼就得打道回府了呀!
“但怎么会有种,本来是师父要跟齐少主成亲的错觉呢……”
大刚纳闷地挠着小脑瓜——如果没这种错觉,他也不至于担心师父以后都在蓬莱岛西不回来了!
但没等这位小少年把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整理明白,天上突然就打起了惊雷,暴雨倾盆,刘大刚本想迈出客栈的脚立刻收了回来。
明明还是白天,突然之间就黑得跟午夜似的。
“这鬼天气……”大刚小声嘟囔。
等到了正儿八经的晚上,大刚正准备吃晚饭,突然从窗口看见外面一匹马飞驰而过。
那是一匹纯白的骏马,只要见过就不可能忘记的品相这么好的一匹马。滂沱大雨、漆黑夜幕下,这匹白马迎着雨水狂奔,像是一颗流星。
“小……小白!”
大刚立马就想起来了,这是齐少主当时带他师父走的时候骑的那匹马!
可是这匹马怎么会自己在外面跑?
大刚眼睛都瞪圆了,他扔下筷子跑出客栈,想看这马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后面还跟着人,可紧接着让他惊掉下巴的事发生了——
疾驰的马蹄声从巷子另一端传来,大刚转头看去,就见小白绕着这家客栈跑了一圈,然后直冲他而来。
小白停在他跟前,低下头,马尾巴一甩一甩的,前后蹄不停地抬起落下,似是很急。
客栈门口突然出现一匹这么漂亮的白马,所有人都聚过来看。
在众人好奇不已的目光下,这位神医小道长伸手摸了摸马头,眉头皱了起来。
紧接着,小道长就取了自己的小包袱,晚饭也不吃了,飞身上马,甚至没带一把伞。
马是通人性的,可马不会讲话。
刘大刚摸到小白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师父出事了。这匹马是来找自己求救的。
小白载着大刚跑了一夜又一天。
大刚的头脑一直在转——这里他还没来过,如果没记错地图的话,这里似乎是善扇山的方向?
雨下个不停,雷声不止,天气实在可怕,外面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只有这没遮没挡狂奔不停的一人一马变成了落汤鸡。
“哎等等!”大刚突然勒马,让小白急刹车。
小孩眼神好,他远远看见对面一座荒山上下来了一辆华贵的马车,这马车上披了红绸,在灰蒙蒙的雨里分外扎眼。
要么说是第五君一眼看中的灵气过人、资质极佳的徒弟,刘大刚在某些方面颇有些得天独厚的玄学造诣——
他凭直觉,就知道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不是好人,得躲着走。
同理,他也是凭直觉,以十三岁的幼龄行走江湖,从蓬莱岛东跑到蓬莱岛西,一路上愣是没遇到任何危险,还取得了“道长”这种“老资格”的称号。
总之,大刚按着火急火燎想上山的小白的马头,躲进了一座破庙里,避开了那辆马车。
等马车彻底消失,大刚才离开破庙,心里嘀咕着:“这庙也好邪门,为什么没有神像,只有些石头的碎碎粉粉?”
出了庙的小白像一支箭一样往山上冲。
走到一半的时候,大刚就直觉这山上有人,而且人还不少。但不等他勒住缰绳让小白慢下来,他就撞上了一个人。
这人穿着红色的仙门服饰,束着黑色腰封,胸前有双板斧,大刚想了会儿就记起来,这应该是师父曾经跟他说过的斧福府的弟子。
“来者何人?”
不知为何,这斧福府弟子对他非常有敌意,紧接着,这弟子看清了这匹马,脸色变得极为警惕,两把斧子立时抽了出来。
大刚一吓,身体后仰,“你你你……要干嘛啊?!”
他扯着嗓子大声叫唤:“我在路上看见一匹马,就骑上去,结果这马跟发疯了一样一路狂奔就把我带到这儿来,我拉都拉不住!真的!!”
刘大刚的喊声甚至用了点内力,很快,他就瞥见从荒山上的各个角落走出来了更多的红衣弟子,加起来总共有二十个。
大刚从他们对自己、还有对小白的态度就推断出来:这些家伙绝对不是好人!他们认识小白!师父肯定就在他们手里,而且情况很不好!否则小白不会这么急!
于是大刚的小腿贴紧了马肚子,同时不动声色地从身上摸出了一瓶麻沸散——要么说大刚真的很得上天眷顾——这瓶麻沸散,是他出发前刚补好的货,没塞进包袱里就揣在了身上。
等这二十个脸上带着杀意的斧福府弟子聚成了一个包围圈,距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大刚在口袋里小手一拨,瓶盖一掀,然后——
哗哗地往外撒了一圈!
与此同时,大刚夹紧了马肚子,小白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从这些昏昏倒地的红衣弟子身上踩了过去,向山顶狂奔。
大刚吓兮兮地把自己的小包袱转到胸前,解开了一个扣,方便他取药。
太可怕了!
之后万一还有人埋伏,他药不够怎么办?!
但大刚终究是幸运的。
柳相悯一贯谨慎,亲信弟子并不多,而且有几个跟他一起去玄陵门了,留在山上的大半已经被大刚一瓶麻沸散解决了,只剩下山顶洞穴外站岗的两个。
那两个弟子只看见一道白影飞过,然后就腿软闭眼了。
大刚还沉浸在第一次跟仙门弟子交锋的兴奋中,怎么都想不到洞穴内有怎样一副可怕的画面在等着他。
小白嘶鸣着直接把他驮进了山洞。
一进去,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就迎面给大刚来了一拳,他好像置身于一个屠宰场,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师……”大刚只小声叫了一个字,视线就凝固了。
——山洞内的石床上躺着一个人,血液像个泉眼似的往外潺潺流淌,已经覆盖了整张石床。
刘大刚飞快翻身下马,一种极其恐怖的预感袭上心头,他两条小短腿冲了过去,却发现那血人赫然就是他阔别近一年的师父!
“师,师父父……”大刚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他撞到石床边,膝盖一软扑通跪下,然后去摸他师父的脉象,但不知道是他太害怕太焦急还是怎么的,他什么都摸不到,只摸了一手的血。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大刚嘴里停不下来地喊,一边哭一边把他的小包袱倒了个底朝天,哆嗦着抢过止血的药,强行塞进他师父嘴里,然后掐住他喉管上的穴位逼第五君吞了下去。
紧接着他又去抓他的银针包,抓了两次才抓起来,银针一字排开的时候大刚已经抖若筛糠,两只小手湿得抓不住针。
“大刚,下针。”
无比可怕的伤势发生在他师父身上,师父的脉象都摸不到——大刚在吓傻的边缘,浑身冷得彻骨指头僵得弯不起来,脑海里却蓦地响起第五君曾经在灸我崖对他说的话。
刘大刚哑着嗓子大哭一声,然后就颤着牙关,嘶嘶呜呜地举起针,对着一切他记住的止血的穴位扎了下去。
扎下去的地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大刚甚至在那一瞬间怀疑经脉到底是否存在——七十八道伤口在第五君的躯干和四肢上蔓延,有些还纵横交错,血流满身,让大刚的银针扎都扎不住,往深里去几乎能扎到骨头。
大刚哭得喘不上气,他把所有针全扎完,又逼着第五君吃下他所有止血的药,生怕已经来不及,师父已经走了,不要他了。他喊“师父”喊得山洞顶上都簌簌往下落土,童声撕心裂肺。
但上天又一次垂怜了刘大刚。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摸到了第五君的脉搏。
血止住了。
刘大刚哆嗦着瘫在地上,放声大哭。
师父那被血染红了的白发,瘦消凹陷的脸庞,他都不敢再看。
又等了片刻,他把银针拔了,把已经被血浸湿的毯子撕成条,紧紧缠住第五君的躯干和四肢用以固定伤口止血,然后又把针重新扎了下去,换了一半在保命的穴位上。
就这样,他把第五君拽上了白马。十三岁的小身板,带着他重伤昏迷的师父,骑着马逃下了玳崆山。

第226章 白发苍生(三)
刘大刚抽抽嗒嗒地把一路上所有的经历一股脑告诉了第五君,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师父,呜呜……”
第五君无力地躺在床上,从嘴巴苦到心里。
他决不想让大刚见到他这幅样子的,他一心求死,如果大刚没有在最后关头赶到,他一定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在他的设想里,等他死后,堕仙将他的血肉全部消耗殆尽,蓬莱仙岛上就不再有任何能延缓邪咒侵蚀的法子了,堕仙终究会消灭。
如果他不死,反而还有后患。
倘若堕仙一路再追去蓬莱岛东……
第五君微微扬起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脆弱的颈项仿佛一折就要断。
他轻抚大刚的脑袋,想也许老天真的爱护这个孩子,所以连带着让他再苟活一段时日。
他垂下眼,低声说:“师父对不住你。”
熟悉的师父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大刚这时才终于安心了一点,他攥着第五君的袖子擤了擤鼻涕,又捏住第五君的一缕头发,闷闷地说:“师父说话不算数。”
第五君的眼角红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下下安抚地拍着小徒弟的后背。
拍着拍着,大刚的呼吸变得匀长起来。他眼皮合着,却肿得又烫又亮,在烛火照耀下,活像是被人打的伤。几日的担惊受怕不敢合眼,在此时此刻终于了显出了后劲儿。
第五君拍着他的速度越来越慢,等大刚趴在榻边睡熟,才缓缓撑起身子。他吃力地把小孩搂到床上睡,又给他盖上被子。
一番动作,他身上的伤又裂了一回,但第五君就跟没有知觉似的。
“如今连大刚也不如了……”第五君想,“我没了灵力,拎一个小孩子都如此困难,而他这么小,却能带我逃出来。”
第二天,在刘大刚的搀扶下,第五君终于下地走路了。此处仍属蓬莱岛西的地界,并不安全,他们决定立刻启程赶回灸我崖。
第五君的包袱行囊全都丢在了玳崆山上,现下没有易容的东西,索性就扮起了老人家。他头上扣了一顶草帽遮住上半张脸,再系上一块布巾挡住下半张脸,他本就瘦弱重伤,走路更是颤颤巍巍,每一步都需要人扶着。
第五君本以为要骑马回去,是以当他看见小院里的马车时,不禁吃了一惊。
他着实没想到大刚已经胆大心细到这个地步,买马车的钱可不便宜,说掏就掏了。
“其实不是我啦……”大刚不好意思地说,但还是有点得意地踮了下脚,“我带师父下山后,一时找不到落脚处,师父的伤势又不能长途奔波,我就投奔了一下善扇山。”
“不过师父放心!”见第五君神色一滞,刘大刚立刻道:“我没有说我们是灸我崖的人!他们只当我们是在玳崆山上遇袭的附近村民,没有多问,给了我一间屋,还送了我们一辆马车,善扇山的人看上去都跟我差不多大,人很好呢……”
第五君愣了半晌,虚弱地咳了一阵,然后点点头道:“没事,你做得好。”
大刚本来紧张兮兮的,听到这声宽慰小脸上露出笑容来,他正准备把第五君扶上马车,就见第五君直直望着套上绳的小白。
小白一直扭头看他们,大宝石一样的黑眼睛里倒映着第五君如今的模样。
第五君走过去,艰难抬手,缓缓抚上马鬃,睫毛垂下。
他轻轻对刘大刚说:“大刚,你去找煤灰,把小白染黑。”
“啊,哦。”大刚很快领悟了师父的意思,先把第五君扶进马车里坐下,然后就把小白解下来藏进马厩深处,又去客栈后厨要来了一麻袋的煤灰,在马厩里好一番折腾。
再套上马车的时候,小白已经变成了一匹灰黑的脏兮兮的土马。它原本又洁癖又爱漂亮,被大刚爬上爬下抹煤灰的时候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
大刚驾着马车出发了。他虽然不会换颜易嗓之术,但也懂得伪装的道理,便穿了一套此前从未穿过的衣服,头上戴了一顶草帽,外人看了只会以为这是哪家的小车夫。
马车行到大街上的时候,第五君轻轻撩起一隙帘子,果然见有两个善扇山小道童的身影一闪而过。
第五君无声地叹了口气,帘子重新落下。
大刚还以为他们绝对没有被发现,实际上在善扇山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个彻底。
如果只是大刚和他,那以他如今的这副样子倒还真不一定会被认出来,但小白实在是太扎眼了。那样一个瓢泼雨天,大刚骑着小白带他去任何一家仙门,只怕他们都会联想到自己是齐归。
这样看来,善扇山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告诉玄陵门或是斧福府,只是在暗中监视,姑且可以一信。
善扇山是距离玳崆山最近的仙门,这么久以来他们却避世不出,甚至把面向玳崆山一面的门都封死,足见他们明哲保身的态度。也许他们早就知道玳崆山上的猫腻,但因堕仙势力过于强大,不得不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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