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 by俺大爷
俺大爷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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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违盯着那一溜艳红衣、黑腰封、胸前两柄交叉银斧的年轻弟子,“你打算让他们什么时候堕仙?”
柳相悯折信纸的手一顿,“还不到时机。”
“不到时机。”相违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舍不得你女儿堕仙,也不愿让这些弟子堕仙。但你可想清楚了,等邪神重返蓬莱仙岛,只有身负邪神之力的人才能得救。”
柳相悯的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抖,随即笑开,托辞道:“那不也得等收集够药人的血再说嘛!不然堕仙一多,血不够,那不就跟我们当时一样受制于人了?”
相违瞥过来的视线似乎能洞穿人心,但柳相悯脸上却是一派游刃有余的笑容——本来低大长老一等的自觉现在完全消失,柳相悯飞快拾起了自己的掌门做派、那种居高临下的骄傲——他觉得自己已经重新变为正常人,跟相违不一样,不会再受邪咒的桎梏了。
相违看着自以为脱离堕仙身份的斧福府掌门肩膀舒展、身子挺得笔直,只在心头嗤笑一声,然后面不改色道:“齐归不能死。”
柳相悯立刻接话,点头点得利索,“是是,你还没从他嘴里问出来换颜易嗓之术的奥秘呢,必须得留他性命。”
柳相悯此刻从容不迫的举止做派在相违眼里格外愚蠢,相违看他看得透彻:柳相悯大概以为留着齐归的性命、让弟子看管放血,是在卖他一个人情。
相违心中的冷笑更甚,嘲讽之意从黑洞洞的瞳孔里射出来,但嘴上并未戳破柳相悯的妄想。
“要跟齐释青成亲的是你女儿,倘若万一事情暴露,让齐释青知道了点什么,留着齐归的命总归是个要挟。”
相违话音刚落,果然就见柳相悯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相违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他绝不可能让柳相悯有机会把他甩到一边。
“你提醒得是。”柳相悯从善如流,甚至声音还压低了些,“早先也是你想到计谋,离间齐归和齐释青,不然以齐归的性子,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为我们所用,八成就自尽了。”
审讯之道里有一计:先酷刑再怀柔,关键辅以离间。
他们早就计划好,先假借齐释青的名义对第五君行酷刑,废灵脉、做药人,等他放弃抵抗再温柔以待,称他们不忍心让他就这样死去,只要他乖乖呆着,就不让齐释青发现他,保他的性命、余生无忧。
这样一来,第五君彻底心灰意冷,不会想要找齐释青给他复仇,顺服的药人到手,并且绝了后患。
现在,一切的发展正中他们下怀。
相违和柳相悯望着那个冷冰冰的山洞,一时无言。
虽然并未说出口,但他们二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第五君挂在十字刑架上,满头白发,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紧接着又想起了齐归小时候眨巴着一双杏眼天真烂漫的样子——他们都是看着齐归长大的长辈。
“唉……”柳相悯叹了口气,引得相违眯起眼睛。
因为生命力焕发的感受实在是让人沉醉,柳相悯的同理心仿佛也回来了,让他突然间悲天悯人,于心不忍——实际上是假模假式、老奸巨猾。
就连严肃寡言的相违都忍不住开口讥讽:“斧福府掌门可是一贯会做生意的,赛黄金的玳崆绿都被你的人垄断,抓住齐归做药人,往后卖他的血赚钱的点子不也是你出的?怎么,现在不忍心了?”
柳相悯摆了摆手,笑得就跟刚刚抬举了他似的,“商机是商机,感情是感情,肯定得分开看啊。”
“而且我赚钱是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门派,为了邪神的大业?”
柳相悯越说越深以为然:“再者,你也说了,等邪神再临蓬莱仙岛,到时只有堕仙才能活命,那堕仙不都需要天生药躯的血?我这也是为后世谋福!”
相违面无表情地听着,眉心的川字结并未松开分毫。
过了半晌,相违说:“齐释青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柳相悯高高扬起头,干脆利落道:“杀了。”
“原本你要留在玳崆山,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你跟我一起去玄陵门的话,这事定然能成。”
相违审视着他的神色,问道:“你就不考虑齐释青是你女儿选中的夫君?”
柳相悯哼笑一声,“考虑了,但我也让人查过了,惠子跟齐释青私下里根本就没有联系,她这么做,全都是看着陈飘飘,以为找人联姻就能稳固门派,完全都没跟我商量过。惠子知道我绝不允许她牺牲自己的幸福做这样的事,却自以为义,现在八成还自我感动着呢。”
他咳了两声,相违捕捉到了柳相悯嗓子变沙哑的蛛丝马迹,但柳相悯没有意识到,继续说着:“等我去了,把齐释青给解决了,扶你坐上玄陵掌门之位,她就知道还是她爹厉害,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相违冷冷问道:“万一到那时,她接受不了呢?”
柳相悯万事皆在掌握的表情一下顿住,不说话了。
相违俯视着柳相悯,人皮面具之后的人脸笑得格外残忍。“你闭关的真正原因都没敢告诉她,不就是怕这个么?现在已经事到临头,你又打算怎么办?你是舍不得她堕仙,还是怕她誓死不堕仙?”
一场大雨从白天下到了夜深人静。
雷声倒是跑得远了些,在天边轰隆着,没有打扰到玳崆山的血色安眠。
闪电也尽数被乌云遮挡,半空中只有一团团偶尔发暗光的棉絮。
“她会理解我的苦心的。”柳相悯的声音比雨声大不了多少。
相违下巴微微抬高,不自觉展现出他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最后说:“得尽快。拖下去,只怕会父女相残,后患无穷。”
柳相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陷入沉默。
一抔雨水突然斜着泼进凉亭,浇灭了亭子里的火把。
柳相悯站在黑暗里,对相违说:“婚期就在明晚,我们天一亮就得启程。你的行头都准备好了吗?”
相违颔首,“明天出发前,再来敲打一下齐归,确保万无一失。”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转机。

天蒙蒙亮的时候,玳崆山上已经泥泞得几乎无法下脚。
柳相悯提着自己华贵的衣摆,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山洞外,两名斧福府弟子立刻出来迎接。
“掌门。”
柳相悯笑得甚是宽厚,对两个红衣弟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然后说:“守了一夜,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这两名弟子恭敬地谢过掌门,走向山间隐蔽的驻地,另有两名弟子走来跟他们换岗,守在洞外。
柳相悯谨慎地踩在弟子提早铺好的石头上,慢慢走进了山洞。
十字刑架上挂着的不再是一具苍白的躯体,而是一具血尸。
纵使恶毒残忍如柳相悯,也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得瞳孔放大。
每隔一炷香被放一次血,旧伤刚刚愈合就添新伤。顺着淋漓的伤口留下的血痕干了,很快又有新鲜的红流淌上去,像是从高原冰川融化的水流,在那副纤薄的骨架上画出了一张血做的水脉图。
不同梯度不同深浅的红,在视觉上无比的触目惊心,可在嗅觉上却是极端诱人——第五君的鲜血像是令人上瘾的香料,柳相悯几乎想要扑上去,把还湿润的血液舔了、把干涸掉的血块都撕下来吃进嘴里。
如果是药人的肉的话……
柳相悯口舌生津、眼冒红光,浑然不觉自己的对于人血人肉的渴望到了变态的地步。他无意识地走近十字刑架,在脚尖踢到那口已经满了大半、沉甸甸的黑瓷坛时才幡然回神,驻足停下。
他盯着黑瓷坛里微微荡漾的暗红色液体,无法抑制地吞咽口水。
深渊、漩涡、洋流……
柳相悯好像被吸了进去,就在他身子越来越低,鼻尖快要贴上猩红的水面时,他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连忙拎起自己的衣摆,检查了一下周身有无沾上血点,然后重新站直,凑近第五君。
第五君的胸膛没有一点起伏,看上去完全就是死了。
柳相悯拧起眉头,将手指放在第五君的颈动脉上,终于摸到了很弱的脉搏,这才松了一口气。
“齐归,醒醒……”
陷入昏睡的第五君在识海里浮沉。每个浪头打来,他都会被拍入海底,脚尖触不到尘沙,只能被暗流裹挟。
每一次窒息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就会死了,可总又在皮肉的痛苦中清醒过来。
斧福府弟子给他放血的时候,一开始是很胆战心惊的,刀尖都在颤抖,伤口蜿蜒崎岖;但放过两次血之后,他们的动作就变得熟练,一刀见血,就像宰杀牲畜似的,不再有挣扎。
成为刽子手是很容易的事。
第五君最初还数着自己身上被划了多少刀,但数到六十九的时候就不再计数了。
他的胸膛、腹部、四肢,已经不再有什么好皮,如果下一刀会落在他的脸上给他毁容,第五君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不是个注重皮相的人,可他从小就漂亮。
反应过来那些陌生的银丝其实是他的长发,垂头瞥见周身狰狞恐怖绽放的伤痕,第五君只是心头颤了一下,然后就不再去看了。
他安静地闭上眼睛,心里一片死水。
他想,他死后,甚至都不一定能留下全尸。
堕仙会把他的骨髓都给磨碎吸干。
黑夜,惊雷,冷雨,刑架,刀锋,血滴下的声音。
每一个意象都是恐怖的代名词,但第五君没有丝毫惧意。
他只感到麻木,而这种麻木是悲伤的。悲伤压倒一切恐惧之后,又被麻木所吞噬,给他留下颤抖的漠然。
心脏传来的抽痛如同水波,一层一层地传向四肢百骸,指尖都忍不住瑟缩。
身体是僵硬的,也是虚软无力的。他是痛的,可又是没有知觉的。
安静闭着的眼睛对着篝火,对黑夜的褪去、洞外浅淡的光线一无所知。
半梦半醒中,第五君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齐归……”
“齐归,醒醒……”
那声音很宽厚温和,第五君眼皮颤了颤,艰难又缓慢地被拉回现实。
有只冰凉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那道声音再度响起:“齐归,醒着吗?”
第五君倏然睁大眼睛,酸涩的眼眶流不出泪水。
是柳相悯。
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把他唤醒,像个爱护他的长辈一样的人。
第五君的目光垂在地上,盯着他脚下的黑瓷坛,不去看柳相悯。
他只知道,他的余生都会对“齐归”二字留下阴影。
还好他的余生不会太长,柳相悯这就来提醒他了。
“你还活着,太好了……”柳相悯摸摸他的头,叹声里的关心都快溢出来了。
第五君微微侧了一下脸,虚弱地挣扎。
柳相悯收回手,又假模假样地长叹一声。“本来齐掌门的意思是,让你给我解除邪咒,然后把你带回玄陵门,他会看着你,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地娶惠子,齐释青还让我保证斧福府内除我以外没有堕仙,这一点我做到了。”
雨声好大。第五君想。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柳相悯低声问他,像是真的替他考虑,征求他的意见。
第五君干裂的嘴唇紧闭着,撕裂的破口渗着丝丝缕缕的红。
“齐掌门也是心软……”柳相悯循循善诱道,“明明是他出的主意,却狠不下心来亲自下手,让我们对你自行处置,我们也是怕你不配合,才用了这样的手段。”
“但一直这样,纵使你天生药躯,身体也吃不消的呀……尤其是齐掌门还要求我们把你绑回去,你想想,这一整天的颠簸,你伤成这样……”
第五君嘴唇轻轻翕张,像一尾因上岸而缺水的鱼。
柳相悯一直盯着第五君的脸,一看他想说话,立刻闭上嘴。
“……我……不去……玄陵门……”
沙哑,撕裂,难听。
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第五君的眼睛滞塞了。他自己都听不出这是他自己的嗓音。
无水润喉,哀嚎多时,如今若凭嗓音抓人的话,他才是堕仙。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坚决地、疼痛地说完了这句话。
柳相悯眼中划过一抹得色。
事情跟他们计划的一模一样。
下一刻,柳相悯就在第五君面前演出了一副心碎的长辈形象:“好好,不去……回去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对你呢……”
第五君艰难地喘息。被吊在刑架上太久,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像是支离破碎了。他好像没有听见柳相悯说的话,带血的嗓音又重复了一次:“……不去……玄陵门……”
“好,不去,不去!你就在我这里呆着,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见齐释青!”
在柳相悯哄孩子似地再三保证下,第五君终于放下心来,头一歪,像是晕了过去。
“来人!”柳相悯冲山洞外叫道,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洞外站岗的两名斧福府弟子立刻出现。
在柳相悯的指挥下,他们把第五君从十字刑架上放了下来,割断捆他手脚的细绳时,又有几股血液流了出来,原来绳子已经没入皮肤,伤痕深可见骨。
柳相悯怕溅上泥浆,全程站得远远的。
直到第五君被放在山洞里的石床上,柳相悯才重新走近。
他先让这两个弟子出去,又警惕地看了眼洞口,然后才弯腰、伸出两根指头在第五君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处抹了抹,沾了满满的血,然后飞速塞进嘴里。
柳相悯的眼睛眯了起来。
享受着生命力再度在口内爆发的愉悦感受,他眼前浮现起第五君脖子上的一块猩红的玉佩。
他把第五君绑上刑架的时候就发现了,第五君身上一直系着一块小玉佩,跟齐释青的那块非常像。只是之后就是转移邪咒、给他放血,小玉佩全被染红,跟那些伤口混在一起,他也没再留意。
柳相悯再度俯身,想要把那块小玉佩解下来,但刚一伸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斧福府掌门这是在做什么?”
柳相悯立刻直起身来,一转头就见相违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眼里却一片冷意。
他下意识地想把刚刚揩过血的那只手往后藏,但这僵硬的动作实在是明显,相违一眼就看见那两根手指的甲缝和指关节的皮肤褶皱还是红色的。
相违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径自走到十字刑架下,从黑瓷坛里拿起那只瓢,饮了满满一瓢血,然后又装满了一只葫芦,才把黑瓷坛上盖了厚重的盖子,末了竟然还给这只瓷坛上了禁制。
做完这一切,相违漫不经心地对柳相悯一勾嘴角,说:“天已经大亮了,再不走的话就要赶不及了。”
柳相悯撇嘴哼了一声,把腰封又束了束,收紧了还是银色的双板斧,腰杆笔直地转身朝洞外走。
相违跟在他后面,只淡淡瞥了第五君一眼,未做停留。
第五君在冰冷的石床上假寐。
不知道柳相悯他们给弟子们交代了什么,他们走后,这些红衣弟子还好心地在石床上铺了毯子、又给他衣服盖在身上,让他不至于冻出毛病。
“不……放血了么……”
在一个弟子给他水的时候,第五君强撑着问。
弟子没有回答,只是把水壶塞进第五君无力的手里,转身走了。
第五君笑了笑,用全身的力气才把水壶举起,颤抖着仰头喝下去。
喉咙在痉挛,痛得如同在吞滚烫的刀片。
但第五君的神情却像喝蜜一样满足闲适。
他喝完了水,在石床上重新躺下,闭上眼。
洞外的弟子探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安静地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而且显然无力反抗,便放下心来,开始说话聊天。
石床上。
第五君身上七十八道噙血刀伤原本已经凝血,突然在某一瞬间齐齐开裂。
而躺着的人微笑着,像是孤单地走了太久的游子终于归家一样,从头到脚都是释然。
第五君想,他这辈子欠了七十六条人命,如今被划七十八刀,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一个药王谷出来的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无挂无碍之人,本该随着一把红莲业火同药王谷一起灭亡,却苟延残喘到今日,所以才造了这许多的冤孽。
一切终将归正。
七十八道伤口一并开裂,意味着皮肤几乎全部打开,血液流出的速度极快,几乎能称得上汹涌。
第五君身上的衣服在刹那间就浸透了,红得像一床喜被,紧接着血就殷湿了他身下的毯子,又浸透了、顺着石床的边缘往下潺潺流淌。
体温迅速降低,头脑迅速雾化。
朦朦胧胧的漆黑里,第五君忽然在耳边听到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小男孩的声音——
“师父!师父!!”
大刚……
第五君一瞬间就认出了这道声音,是他的小徒弟。
可是他的灵脉已经毁了,再也不可能听到任何传音符的声音,大刚又是如何……
是幻觉吗……
因为缺血,第五君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思考下去了,思绪停滞前,第五君的最后一念是:他对不起他的小徒弟。

第223章 玳崆山(十五)
“看好他,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就不给他放血了,让他好生养着,该怎么说不用我再教你们了。”柳相悯最后嘱咐完他的弟子,才掀起帘布钻进马车。
马车里,相违正在静静打坐,像是入定。
车轮缓缓向前移动,柳相悯打趣道:“玄陵门的大长老不给我们此行算一卦?”
相违眼皮都不睁,冷冰冰道:“拜入邪神门下,命数就已脱玄,这道理你不懂?”
柳相悯叹道:“只是说笑嘛。要赶一天的路呢,你可别那么无聊。”
相违却突然睁开眼睛,直视柳相悯。
“要是不无聊,跟你老友叙旧,可能就被你杀了。”
相违说话一贯极其严肃,柳相悯听完都愣了一瞬,直到见相违突然提了一下嘴角,这才反应过来相违是在开玩笑。
柳相悯拍手哈哈笑道:“你别来影射我杀陈世泊的事!这不是当年答应你的事么,反倒怪在我头上了!”
召邪神的法阵除了需要活祭外,还需要有死尸。
五年前,玳崆山上的邪阵所用的尸体,正是很久以前齐释青在银珠村游历时,斧福府和见剑监走失的那一批弟子。
那会儿的千金楼还是一个赌坊,在赌坊掌柜的卧房之上有一间密室,为玄陵门大长老相违一手打造,里面锁着他用邪咒最初制造的两个堕仙。
那两个堕仙只是随机挑选的试验品,他们虽然在最后关头拜入邪神门下逃过一死,但却对相违恨之入骨、极其不服,相违就把他们的舌头拔了,用铁链捆在墙上,他会来定期观察。
为了有更多的试验对象,以及测试各种用来延缓邪咒对肉身腐蚀的法子,相违便想了一个计策:
他设计了一个假邪阵,将求救帖分别发给了斧福府和见剑监,希望他们能让弟子前去查看。
斧福府和见剑监自然都派了弟子去,可这些派去的弟子一去就没再回来。
两派便命人到处去找。
而谁都想不到,这些仙门弟子正是相违精挑细选的试验对象,他把他们困在了千金楼里,下了只有玄陵门亲传弟子凭玉佩才能自由出入的无形禁制,并告诉他们,密室里关着的是堕仙。
这些年轻的仙门弟子即使身为囚徒也并未忘记仙门弟子的本分,他们破不了玄陵门的机关,杀不了密室里的堕仙,便自发把守着堕仙所在的楼层,寸步不离,让所有外人都不敢靠近。
相违本想等时机成熟,就分批次把邪咒下到这些弟子身上、看他们堕仙后的反应,可没想到齐释青偏偏来了银珠村游历,而且还摸来了千金楼。
密室里的堕仙也好、斧福府和见剑监的弟子也好——全都被齐释青发现了。
相违的计划功亏一篑。
他只能趁齐释青出去给掌门传信的当口,把堕仙和那些仙门弟子都杀了——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身份,齐释青找到任何一个活口,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的时间不多,处理堕仙只能斩首,而处理那些仙门弟子,为了图快,一律割喉。
杀戮是有惯性的。
相违隐藏在千金楼外,注视着走进凶案现场的齐释青,心里的邪火熊熊燃烧。
他想杀了齐释青。
但他克制住了当下的念头,一直等收到掌门传给他的信,才下定决心要把齐释青除掉。
玄陵掌门齐冠给他写道:“兄长若未在归派途中,能否去趟银珠村千金楼?释青在那处遇到堕仙和凶案,需要长辈尽快过去,我现在派内脱不开身,若兄长能去最好不过,不行的话我迟一点就动身。”
相违看完信,立刻回道:“掌门不必忧心,我去即可,掌门在派内等消息便是。”
回完信,相违遥遥盯着齐释青的身影,露出一个残忍的冷笑。
他这个弟弟,占着掌门的位子日理万机、过得风生水起,给他安排差事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尽显掌门的颐指气使。
不过他能经常从玄陵门出来,也算是拜齐冠所赐。
齐冠并不爱外出应酬,因此诸多的外出事宜都交给了大长老相违,而此番相违正是名正言顺领了齐冠的命令出来的。
在相违心中,齐冠一直对他呼来喝去,并且只有在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忍着恶心喊一声“兄长”,好像以为这样能打动他、让他心甘情愿给他卖命似的,实在是虚伪龌龊。
而齐冠怎么都想不到他的亲兄长会这样辜负他的信任——他的本意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见玄陵门大长老如见掌门,而他平日里几乎不喊兄长只是因为相违明显不愿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相违甚至不准他告诉齐释青他们的血缘。
邪神最擅长操纵人心。拜入邪神门下的相违,已经失去了问玄的能力,每日都极为警惕地掩藏着自己身负的邪神之力、并观察着自己的变化——罗盘是否颜色有异,有异常就需重新染色,法器染料还剩多少;声线是否有变化,上回找人开的调整嗓音的偏方是否有效……
相违早已不是正常人。
一个机关算尽、城府极深的人,是不可能从别人身上揣度出什么正义来的。
相违计划顺水推舟地杀了齐释青。
只要杀了齐释青,七星罗盘就会到他手里,而且也会铲除一个极大的隐患——齐释青跟齐冠一样虚伪狡诈,在多疑阴狠上甚至不遑多让,齐释青已经看见密室上玄陵门的机关锁,一旦怀疑到他头上,后患无穷。
齐释青在这时死,正好可以把一切都推在一个不知名的凶手身上——不知何方神圣杀了密室里的两个堕仙,杀了诸多仙门弟子,又杀了玄陵少主,显然是要灭口一切见到此事的人,至于真相如何,无人知晓。
相违便在夜里毁了齐释青住处的房梁,本想让他在睡梦中被砸死,却未成功。
正值齐归从银珠村失踪、齐释青心急如焚四处寻找,相违就趁机进行了第二次他以为万无一失的暗杀。
相违在齐释青的水里下了毒,把昏迷的齐释青捆到了铸铁厂,打算让他烧死在铁水里。
不可能有人中毒昏迷着还从一锅沸腾铁水上死里逃生。
相违本来彻底放了心,在千金楼里有条不紊地主持着事务,却未曾想几天后,齐释青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脸上还一派云淡风轻,对他彬彬有礼。
齐释青甚至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他被暗杀过的事情。
相违全靠自己多年养成的面瘫脸,才没有露出马脚。他装作毫不知情,躲过了齐释青暗中观察的视线。
巨大的震惊下,相违彻底清楚了:齐释青命极硬,日后必为大敌;若非亲眼看着、有绝对的把握,不可再杀齐释青。
千金楼里那些走失弟子的遗体,后来被分别领了回去。
斧福府掌门柳相悯来得很快,是亲自认尸并带回去的,并且他还带走了两具头身分离的堕仙尸体。
而见剑监掌门那会儿正在去玄陵门拜访的途中,顺道还把齐归给捎了回去,代表见剑监来认尸的就是陈飘飘。
在那之后,有一件不为人知的怪事发生了:由陈飘飘和见剑监大弟子时迈带回去的弟子遗体,竟然变成了一捆捆稻草!
上马车前还确认过的同门师兄弟的遗体,在到达见剑监预备安葬时,遗体却都不翼而飞!
陈飘飘吓得不清,而时迈也是强装淡定,只有传信给见剑监掌门陈世泊,等他回来处理。
那时时迈的修为已经不低,放眼整个蓬莱仙岛也是能数得上名的仙门俊杰,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法力必定在他之上。
因为整件事就是由千金楼里那两个离奇的堕仙引起的,陈世泊异常谨慎,让所有人对此三缄其口,他自己秘密调查。
相违做的孽,让见剑监和斧福府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见剑监掌门陈世泊一直在追查弟子遗体失踪一事,但对外却宣称所有弟子均已安葬,反而让相违更加心虚,生怕留下了什么证据,却又怕被怀疑不敢向见剑监打听,极端煎熬。
而斧福府掌门柳相悯是最先研究那两个堕仙尸体的人,他很快在那两具尸体上发现了不对劲之处:有好些伤痕像是玄陵门的手笔。
他暗中找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过去一年玄陵掌门和三位长老在外的去处和时间,最后推断出可疑的人就是大长老相违。
但他并没有把相违供出来,反而把那些能怀疑到他身上的证据都记录下来,并以此为要挟,约了相违见面。
下山的马车有些颠簸。
相违注视着柳相悯,皮笑肉不笑道:“你当年找我所说的,真是真心?”
柳相悯腰间绑着他的双板斧,坐得笔直,闻言点点头,笑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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