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廿。”依主长老喝道。“今日下午,少主带领别家弟子捉迷藏之时,你在何处?!”
齐释青目光登时顿住,猛然反应过来今日是在藏宝阁属地出的事,然而三长老首徒却擅离职守,找不见人。
“弟子在水上长廊,同别家弟子会面。”玄廿开口回答,却没有抬起头。
“具体位置,弟子姓名。”
齐释青望向二长老,这已经不是普通问话了,这是审讯。
三长老多财双手攥紧椅子扶手,指节几乎要陷进去,死死盯着他的首徒,而玄廿就是不抬头。
过了很久,玄廿才开口,嗓音微颤:“水上亭台,带有纱帘的那处。”他眼皮抖动,颤了数下,最终才缓缓抬起,望向他的师父,认罪一般道:“同书妍一起。”
齐释青呼吸停了一瞬。
二长老手持戒棍,走下阶梯。
“一年前,藏宝阁历诡断卦,方倾碑毁,宝物不镇,佛过铃黑。当时亦是你在场。”
齐释青立刻抬头看向二长老,但还不待说一句话,就见玄廿俯身叩首,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道:“是。”
“书妍乃弟子的心魔,弟子却无法解开,反而继续牵扯,擅离职守,致使一弟子在藏宝阁蹊跷死亡,弟子……”
“罪无可恕。”
第130章 戏言(三)
玄廿的声音一贯沉稳,可此刻竟如同判决落下、丧钟之鸣,让齐释青心头剧震。
“擅离职守?”二长老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四个字,回荡在整个金陵大殿上空。
回声减弱,无言的沉默让人汗毛倒竖,掌门、长老的视线齐齐落在玄廿身上,仿佛在看一块冰冷的石头。
齐释青瞬间明白了他们在怀疑什么——
从那次邪神之力夜袭藏宝阁,导致方倾碑裂开,藏宝阁失去镇阁之宝,所有人都心头惶惶,尤其是三长老门下,更是对藏宝阁增添了诸多看管禁制,严上加严,生怕邪神再对藏宝阁做些什么。
而好不容易一年多平安无事,藏宝阁领地竟然出现了命案,并且又是玄廿当值,而他却不在藏宝阁内,很难不令人怀疑武雅的死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掌门,长老,且听弟子一言。”
齐释青仰视他们,掷地有声道:“玄廿师兄与武雅之死没有干系,今日下午,玄廿师兄确实同书妍前辈一直在一处,弟子捉迷藏时当鬼寻人,几次路过那处小亭,里面人影不会作假。”
玄廿骤然打了个哆嗦,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转头惊愕地看着齐释青。
齐释青并未分给他眼神,而是继续对掌门和长老说:“不止是我,第一局捉迷藏时,齐归也见过玄廿师兄同书妍前辈在一起。”
台上的多财长老听到齐释青说的话,心立刻就放下了。他松了口气,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神情也放松下来——知道玄廿没有撒谎、确实有人证,比什么都令人安慰。
依主长老却秉持着善念堂公允的原则,严肃地问:“他们在做什么?”
玄廿肉眼可见地深吸一口气,而齐释青却堂堂正正、只是耳朵尖飘红地大声回答:“一些男女之事。”
刚松了口气的三长老,一下子心又揪起来了。
多财长老气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在我藏宝阁外头的亭子里,行男女之事?!”
玄廿这下头都抬不起来了。
三长老痛骂道:“好啊玄廿,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
二长老依主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答案,他闭上嘴,沉默地拎着戒棍走回座位,一屁股坐下。
掌门齐冠摩挲着自己的罗盘,沉吟片刻,道:“你下午既一直同书妍在水上长廊,有发现任何异常么?”
玄廿惭愧地把头含得更低。
三长老怒斥:“连少主和小归撞破他们的好事都没意识到,还能意识到什么!”
相违长老如一尊静止的怒佛,看了玄廿许久,对二长老道:“现在时辰已晚,恐怕弟子们都已睡下。待明日一早,需传书妍到金陵大殿。”
依主长老颔首。
玄廿的表情一阵红一阵白,似是极不愿意让书妍被三堂会审,哪怕只是为了核实他的证词,证明他的清白。
多财长老看到他这副样子,又哼了一声,“大长老说的对,如此才能弄清你当时到底在干嘛,为什么不在藏宝阁守着!”顿了顿,又道:“在善念堂请鞭鞭匾道友来金陵大殿之前,不许任何人同她说话!”
二长老点了点头。
齐释青默默看了一眼玄廿,心道不怪掌门和长老多虑,武雅的死的确可疑,而且还有莫名昏迷的齐归和陈飘飘,此事绝不这么简单。
“少主可有什么想说的?”依主长老望向台下跪着的齐释青,语气比对着玄廿的时候缓和许多。
齐释青沉思片刻,道:“弟子既与众弟子一同玩耍,却未能制止他们跑去不该去的地方,造成一名弟子死亡,两名弟子无故昏睡,弟子难辞其咎。”
“无故?”依主长老抓住了这个词,“少主为何说是‘无故昏睡’?可有什么证据?”
齐释青先看了三位长老的神色,并未回答,而是转向他父亲,反问道:“掌门与陈世叔发现齐归与陈小姐之时,可有发现什么?”
掌门齐冠单手抚着下巴,偏头看向齐释青,薄唇轻抿,神色不明。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见剑监掌门陈世泊从金陵大殿的偏殿绕入,中气十足地喝道:“齐兄!还没罚完吗!我都睡一觉了!”
“世叔,陈小姐还未醒?”齐释青跪在地上,问见剑监掌门。
陈世泊“啧”了一声,立刻就下手扶齐释青,“你先起来,你跪什么呀,这又不关你的事!”他不赞同地瞥向齐冠,“齐兄,你是真的一点不心疼孩子啊!我都问清楚了,提议玩捉迷藏的是飘飘,你们家少主也就是被拉来的,而且他当鬼抓人,怎么能管得了其他弟子藏哪儿去呢!”
齐释青顺势被扶了起来,但依旧是认罪的姿态,垂头站好,低声又问了一遍:“陈世叔,陈小姐还在睡着?身体是否有恙?”
见剑监掌门的一颗心都被这懂事体贴的少主熨得服服帖帖,“睡着呢,没啥问题!你放心啊!”他看了一眼台上的长老们,笑着说:“发现飘飘和小齐公子的时候,俩孩子一人抱着一块大石头,睡得可香了,还知道靠在假山上,要不是我们从那条路经过根本发现不了!”
齐释青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却在下一刻恢复如常。
——难怪齐归和陈飘飘昏睡也无人觉得异常。袭击他们的人甚至还为他们摆放了姿势、做了掩护,再加上他们俩是所有弟子里年纪最小的,只会被当成疯玩过后在躲藏的过程中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若不是自己偶然间发现了齐归身上两块淤青,恐怕这使人昏迷的手段根本无人能意识到。可眼下这情况……
齐释青默默注视着陈世泊和掌门长老说话,心道他再宠爱女儿,也不会细致到能瞧见陈飘飘腿上或颈后发丝阴影里的浅淡淤青。若是到了明天陈飘飘醒来,恐怕真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天幕正中央的月亮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清光,几颗星子散落在四周,时隐时现。
“快放释青回去睡觉吧。”陈世泊冲齐冠吆喝,“你看飘飘还有小齐公子都累成什么样了,孩子们都是缺觉的!”
玄陵掌门齐冠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地起身,吩咐道:“齐释青回玄君衙,明日去善念堂领罚。”
“玄廿。”玄陵掌门的声线毫无波澜,“善念堂无一殿,思过。待明日正式领罚。”
齐释青和玄廿一站一跪,均抱手行礼,“弟子遵命。”
第131章 戏言(四)
齐释青回到玄君衙时,已至子夜。急匆匆地迈进院门,就见桃树下的桌边趴着齐归,已经睡着,肩上披着两三片枯叶。
齐归被玄一和玄十两位师兄送回玄君衙之后,显然并没有如两位师兄所要求地那样乖乖上床,而是跑到院子里等哥哥进门。
齐释青拂去落叶,伸手摸到齐归身上衣料早就冰凉,也不知道这人在早春如此寒冷的温度下,是如何在外面睡着的。
他俯下身,绕过齐归的腿弯,将他轻轻抱起。手指从齐归裸露在外的小臂下滑,最终覆住他冰凉柔软的手背。温热的胸膛贴着被夜色熏凉的身躯,缓慢传递着温度。
第二日,齐归在舒服的被窝里醒来的时候,鼻尖先闻到了一股姜汤味。
他皱了皱鼻子,往被窝深处缩了缩。
下一刻一只手把他的被子掀了,齐释青的脸出现在近处,“起来喝姜汤。”
齐归迷迷糊糊地笑了起来,“不喝。”
齐释青才不管齐归笑嘻嘻地撒娇,直接将人抓了出来,摆在床边坐好,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过来,“喝了再去洗漱更衣。”
齐归揉了揉眼睛,接过碗,嘴巴还嘟着,干得倒是很爽快。
齐释青看齐归乖巧的样子,忍不住把手放在他头顶上摸了一会儿,说:“昨日回来时就不早,你还在院子里等什么?要等不能在屋里等么?”
齐归哼哼两声,不打算回答,扑棱着两只手从床上跳起来,蹦跶着去洗漱。在把脸埋进水盆之前,他问道:“哥哥,你昨天去看陈飘飘了吗?”
“没有。”齐释青走到齐归身边,打算给他递擦脸的巾帕。
“哗啦——”
一声水响。
齐归从水盆里响亮地抬头,满脸淌水,水珠向四面八方噼里啪啦地甩,溅得到处都是,就连齐释青都没能幸免。
“……”齐释青无语地抹了一把眼睛,睁开眼就见齐归往他手里的巾帕里蹭脸,连接都没接过去,而且还只擦了下半张脸,上面那对眼睛亮得惊人,睫毛挂着水珠,炯炯地望着他:
“诶嘿~!”
齐释青:“……?”
齐归骄傲地大拇指指向自己:“我,去了!”
齐释青:“……???”
在齐释青震惊的目光里,齐归拿乔地捻过齐释青手里拎的巾帕,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脸擦干,抿着一张小嘴,嫣红地揪成一点点,渴望被提问的眼神简直往外喷火星子,仿佛齐释青再不问他就能活活憋死。
齐释青:“那我请教一下,你怎么去的?什么时候去的?”
齐归爽朗地“哈哈”两声,跟讲相声似的,脚跟着地在屋里走了起来:“话说昨晚,玄陵掌门因我年幼,差二位师兄讲我遣送回房,罚我兄长跪于冰冷的金陵大殿,期间说了什么,都不欲让我知晓——”
齐释青抱起胳膊:“……好的。”
齐归继续道:“我心中却放心不下我亲爱的哥哥,待二位师兄走后,我便轻功腾起,如腾云驾雾那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金陵大殿上空——”
“……嗯。”
“正巧!!”
“嗯?”
“见剑监掌门正从偏殿出去,进了正殿与长老和掌门斡旋,为我争取了时间,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
“于是我便掀了偏殿的屋顶瓦片,从上如同一片落叶无声潜入,站在了见剑监独女陈大小姐的床前。”
齐释青的眼里本来有一丝促狭,却在齐归绘声绘色的讲述下越来越冷,最后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齐归并未意识到他哥的情绪波动,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一位捧哏,这才停下小嘴叭叭,扭头瞥向他哥,继续讲他的相声:
“若我在假山昏倒是人为,那陈飘飘在我之前也昏过去,定然不是偶然!”
他的声调激昂上去,在仍然没等到捧哏的赞的情况下,不得不低调了些,补充了句:“这不是哥哥早先想到的嘛!”
齐释青眼睛垂了一瞬,“嗯。”他没什么情绪地看向齐归:“所以你就趁陈飘飘一个人睡着的时候,看她腿上和颈后?”
齐归戏剧感十足地深吸一口气。
然后说:“我是这么想的!!”
“可惜啊可惜!”齐归痛心地拍了拍手心,“我终究不能当一个好的采花贼,我刚站到陈大小姐的床前,她就打了个呼,声音大得我都怀疑你们在正殿都能听见!”
齐归压低了声音:“所以你们听见了吗?”
齐释青:“……没有。”
“哦。”齐归失望地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转过身去,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手,“总之我被她打呼吓跑了,以为外面会进来人,然后就手忙脚乱原路返回了,啥都没看成。”
齐释青这回是真无语了,但无语的同时心头还松了下来。他板起脸,严厉地问齐归:“你是想去善念堂领罚么?”
齐归被吓了一跳,满脸“我为什么要去领罚啊我哪里做错了啦”。
“私闯女子寝室,还意图不轨——”
齐释青的声音被齐归打断道:“没有啊哥哥你不要乱讲!!”
“金陵大殿的偏殿本来就是供人暂时休整的,陈飘飘的寝室可不在那里,她晚上要回她驻地睡的!我也没意图不轨,不是哥哥也说,得看看她身上是不是有跟我一样的淤青——”
这回轮到齐释青打断他了:“那你趁一个女子熟睡,撩开她的头发,掀起她的裤腿,就是合礼的么?!”
齐归睁大眼睛,下一瞬就蔫了。他脑袋耷拉下来,低落地说:“我错了哥哥……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事关重大,想去查清楚。”
顿了顿,齐归又补充道:“我现在就去领罚。”说着,他就扯开系扣开始更衣,脸上的视死如归和落寞对半分。
齐释青等齐归换好衣服,才放下一直抱着的手臂,倚着门框道:“男女有别,小归记住就好,以后注意。”
齐归闷闷地:“嗯。”
齐释青走过来,笑了一声,“不必去善念堂了。此事你知我知。”
齐归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吗?”
“真的。”齐释青敲了一下齐归的脑袋,“善念堂今天人不少,你别去添乱了。”
说完,齐释青看向窗外的天色,时间已经不早。
他对齐归说:“早饭在桌上,你自己吃。今日枪门疆来人,派内事多,你就别出去了。”
齐归问道:“那五行宫的课也不上了吗?”
齐释青:“昨日有弟子死亡,人心惶惶,如何上课。”
“哦。”齐归看齐释青似乎急着出门,抓住了他的袖子,“那哥哥,我不用一起去看武雅的遗体吗?捉迷藏我也是当事人,我不用去吗?”
齐释青的手覆住他的手背,就如同齐归并不知晓的昨夜那般,“不用,我去即可。你在玄君衙。”
少主发话,齐归从未不从。于是他不太情愿地松了手,目送哥哥出门,然后才挪到小桌旁边,慢吞吞拾起筷子。
整整一天,齐归就乖乖地坐在玄君衙的小院里,听着外面人来人往,期间还练了练他的暗器。
到了晚上,齐释青终于回来,齐归冲上去迎接他。
他拉着哥哥的胳膊,嘴里跟连珠炮似的往外弹问题,因为激动而没能发现齐释青行动有些不便。
“武雅的遗体,除了那三处穿刺伤,没有诸如淤青之类的疑点伤痕。”齐释青挨个回答道,“陈飘飘也无事,跟陈掌门撒泼了整整一天,陈掌门仍不松口,最终没带陈飘飘走,让她继续留在玄陵门访学,陈飘飘大哭。”
“她也没记得什么,而且她本在那一场捉迷藏前就大哭一场,有些疲惫,确实也是自己躲去那里的,所以无人觉得有异。”
“据我观察,她颈后似乎是没有瘀伤的。但即使有,若跟你的淤青一般浅淡,过了一夜,消失是正常的。修仙之人本就代谢运化得快,只有尸体才会保持伤处原状。”
齐归一时想不到什么问题了,本想拉着哥哥的手进齐释青的屋子,却被齐释青拒之门外。
“好了小归,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该就寝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齐归巴巴地看着他非常不热情的哥哥,“哦……”
齐释青唇边勾起淡淡的微笑,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掩上门,落锁。
在齐归看不到的屋内,齐释青靠在门板上,艰难地吐了一口气。
他缓慢地走到浴桶边,褪下层层衣衫——
后背上伤痕累累,是十记戒棍之痕。
今日上午,枪门疆掌门集合六家门派的掌门一同来了玄陵门,为他的外甥讨个公道。
为平息枪门疆掌门的怒火、给死去的武雅一个交代、以正玄陵门派规严明:
玄陵少主齐释青被罚戒棍十记,善念堂罚跪十二个时辰,分日履行;三长老首徒玄廿被罚戒棍三十记,善念堂罚跪一百个时辰,两月内不得踏出善念堂一步。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国庆节快乐!!好好休息!
第132章 戏言(五)
枪门疆来将武雅遗体带走的那日,枪门疆来访学的弟子都跟着走了;与他们一同离开玄陵门的,还有那六家门派的弟子。如此一来,玄陵门的访学弟子一下少了不少。
这一个月内,玄陵门里的别家子弟前所未有的整肃,也许是因为出过人命事故,也许是他们亲眼看到玄陵门是如何毫不手软地处罚自己的少主和长老首徒的,总之无人敢犯戒,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甚至陈飘飘也不例外。
同玄陵弟子一样,如今别家弟子最害怕的地方,也变成了善念堂。
只除了一个人,天天往善念堂门口跑,希望有玄陵弟子能帮她捎句话进去——
正是书妍。
书妍是蓬莱岛南仙女瀑布边的鞭鞭匾的掌门义女,性格率真洒脱。此次她能来玄陵门纯属任性,先斩后奏地把自己的名字报进了玄陵门的访学名单里,成为鞭鞭匾来的唯一一个弟子——她在来之前给她掌门留了一封信,说自己是来找情郎解决问题的,问题解决了就回鞭鞭匾,一刻不耽误。
而所谓的问题,就是玄陵门三长老首徒玄廿突然与她切断联系,没胆没量、话也说不清楚地躲了她近一年的事。
这日,齐归正打算去善念堂找二长老,让他指点一下自己的暗器银针,被书妍给拉住了。
“小齐公子。”
“嗯!”齐归被拉住胳膊,睁大眼睛瞧着这位胳膊上捆着一条细软鞭子的女修。
“可否请你进去帮忙看看,玄廿他可还好?”书妍难得碰到一位像齐归这样好说话又好亲近的玄陵弟子,眉眼都是焦急。
齐归答道:“好的!我去看看!”
正准备往善念堂里走的时候,他又被书妍拦住了。
齐归探寻地瞧着书妍:“?”
书妍的高马尾迎风飘动,如同从心底生出来的细长触角似的摇摇曳曳。她低声对齐归说:“小齐公子,劳烦你再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
齐归仰脸注视着书妍的脸一点点爬上绯色,耳朵尖都红得透亮。
书妍嘴唇开合许久,最后下定决心道:“帮我告诉他,我等他来提亲。”
“哇……”齐归仰头感叹出声。
书妍脸涨红,推了他一把,“快去呀!别看热闹了。”
齐归被推着往前走,临进善念堂的院子,还忍不住回头看书妍,书妍跺跺脚,冲他一个劲儿的摆手。
于是齐归笑了起来,充满使命感地昂首挺胸,直往无一殿去。
玄廿正跪在无一殿正中,面对两尊巨大的神像思过。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玄廿并未抬头,而是保持着笔挺的跪姿,从后方看去,如同一个木雕。
无一殿乃善念堂的大殿,为弟子思过自省用,殿顶空旷,四角焚香,让人一闻清心,再闻断欲。
齐归迈着轻巧的脚步,皱着鼻子走进了无一殿。
他一直不大喜欢那两尊巨大的神像——帝君上清元始天尊塑得过于端正圣洁,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好亲近;邪神玉清无量天尊则一脸邪魅坏笑,一看就不怀好意——于是目光就放在玄廿师兄身上,一溜小跑过去。
“玄廿师兄!”大殿内过分寂静,齐归小声哈道。
玄廿这才肩膀一震,扭头看向齐归。
“玄廿师兄!”齐归乐呵呵地在玄廿旁边蹲下,小声说:“书妍姐姐在善念堂外,让我看看你怎么样!”
“我无事。”玄廿望着两尊神像,平淡地回道。
齐归没料想到这个反应,“那个,书妍姐姐还说了让我给你带句话!”
见玄廿那副称得上荒芜的表情,齐归只好扁了扁嘴,没趣地说:“她说她等你提亲——”
玄廿猛地扭头。
齐归吓了一跳,跟小青蛙似的蹲着蹦远了些。
“怎、怎么了玄廿师兄……”齐归再青蛙步挪回来,小声说:“书妍姐姐就是这么让我告诉你的,你要是不信,她就在善念堂门口,你可以去问她……”
玄廿的胸口剧烈起伏。
在齐归的注视下,玄廿仰头望向那两尊神像,最终目光却停在邪神处,不动了。
正当齐归顺着玄廿的视线,不太情愿地望向唇畔含笑的邪神像时,玄廿忽然开口道:
“你去告诉书妍。”
“我于一年前历诡断卦,命数不祥。然我心志已定,与邪魔外道不共戴天,儿女情长只会成为我的心魔,还是劝书妍姑娘……早日觅得良人。”
齐归蹲在地上,嘴巴张大了。
他还不能理解玄廿的心情,只是觉得这话听上去好难过,如果书妍姐姐听了会更难过。
正当他不知道要不要站起来,直接像玄廿师兄说的这样转达给书妍时,齐释青的声音突然传来:
“玄廿师兄让小归传话,恐怕不妥。”
齐归立即扭头,有了主心骨似地跳了起来,“哥哥!”
齐释青不动声色地将蹦过来的齐归揽到身后,对玄廿说:“师兄,此次书妍道友来玄陵门是为何,师兄心里应当清楚。若再借他人之口传话,而非师兄亲口告诉她,恐怕书妍道友不会相信。”
玄廿跪在地上,面容晦暗地看着齐释青。
殿内静得吓人,齐归瞥了一眼那邪神的神像,竟有种错觉,好像那神像活过来了似的,于是立刻又缩回齐释青身后,咽了下口水。
玄廿低下头:“少主说的是。”
过了许久,玄廿看向他们:“能搀我一把么?”
齐归和齐释青一左一右搀扶着玄廿起身。看到玄廿几乎站不住的身体,齐归大惊:“师兄,你怎么被罚得这样厉害!”
玄廿却喘了几声,看向齐释青:“少主,你的伤……”
“师兄小心。”齐释青打断了玄廿的关心,没让“伤”这个音发完整。
——齐归只是后来才知齐释青和玄廿为武雅的事情受罚,却不知具体罚了多少。
玄廿看了齐释青片刻,扯了扯嘴角。
他让齐释青和齐归送自己下了无一殿的台阶,便执意不让他们再送了,而是竭力挺直身子,做出没有受伤的样子,一步一步走向善念堂外。
“万一玄廿师兄摔了怎么办,他被罚得那么重……”齐归不放心地看着玄廿的背影。
“不会的。”齐释青说。
无一殿内的清苦香气漫漫而出,萦绕在齐释青的鼻端。玄廿在两尊神像前跪着的身影与曾经的自己重合在一起。
“勘破了,就是情劫;勘不破,就是业障。”齐释青目送着玄廿的背影,低声说:“他已经做了选择。”
齐归听不懂,但这沉重的氛围却是感知到了的。
他拉了拉齐释青的衣袖,道:“哥哥,我要去找二长老,你要一起吗?”
齐释青握住齐归的手,“嗯,一起。”
穿过弟子修习室,就是二长老的居室。
齐归和齐释青走到门口,却听见门里传出了三长老的声音。
多财长老听上去颇为激动:“二师兄,这绝不是我的错觉。我早说了武雅的死有问题,可你们都不当回事!”
依主长老徐徐道:“并非不当回事,但凡事讲求个证据。”
“善念堂的做法的确是公允,但二师兄你也太……”多财长老恨恨地叹了口气,“我都说了我直觉很准的!”
“少主他们玩捉迷藏那日,有不止一个弟子说,那处地窖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物。可我不是说了吗,我虽然不常去,但那个地窖是上了锁的,而且里面放了东西!!”
二长老咂了一口茶,“那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放了些什么,你水下密室的那堆贴了封条的破烂到处乱放,让你列的清单你到现在都没列好,你地窖里放过些什么恐怕你都不记得了。”
多财长老猛地拉来一张板凳坐下,然后压低声音:“我理出来了!”
他的声音一下变得特别小,以至于齐归和齐释青不约而同凑近了,齐齐贴在门边偷听。
“二师兄你还记得我说过我丢了一些给法器染色的染料还有洗剂么?”
“我原来各剩下五十多罐,确实是如此,我今日总算找到了一个仓库盘点单,上面记着染料和洗剂各剩五十六罐,后来水下密室的东西越来越多,这玩意实在占地方,就转移到地窖存进去,各放了四十五罐。”
“那个地窖,是咱们小时候修炼的时候就有的,比咱们师父那一辈还要老,我当时说要找个地方放东西,就问掌门师兄要来了那个地窖,我上了锁。”
二长老的声音插进来:“我没印象这件事。”
三长老“害”了一声,“当时你不在!我也不记得你当时干嘛去了,总之我是直接问掌门要的。”
“那个地窖打扫出来,我就往里堆东西,堆的尽是些没什么危险、无用、又上了禁制的东西,很多东西放过去就忘了这么回事。但你想,染料和洗剂各四十五罐,那就是九十罐啊!我记得当时让玄廿搬的时候,那小子搬了好长时间,说整个地窖都填满了一半!”
二长老居室内安静了片刻。
“那你说的,武雅的死有问题,跟你的地窖又有什么关联?”
多财长老打了个响指:“当时枪门疆那个孩子说,地窖只是关着门,但没有锁。我去看了,地窖里落灰很多,而原来摆放罐子压住的地面几乎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