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 by俺大爷
俺大爷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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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铁牛往窟窿里塞瓦片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转身。
“既然大哥不打算帮我报这个仇,我自然也不能告诉大哥。”
李玉成接着问:“你是想借齐归还活着的消息,引齐释青出来?然后顺势报仇?”
赵铁牛一声不吭,把最后一块碎瓦塞进去,就算把墙勉强修补好了。
做完这一切,赵铁牛转过身来,直视李玉成。
“我中午的时候就问过大哥了,大哥也说了绝不趟我这浑水,现在是又改主意了?”
李玉成扑哧一笑,耸了耸肩膀,看了他一眼,说:“雨虽然小了点,但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屋里说?”
他的话音刚落,李玉圆就出现在屋子门口。
“大哥!李掌柜的醒了!”
李玉成做了个手势,请赵铁牛进屋。
赵铁牛僵着一张脸,鼓起胸膛往里走。
屋子点着灯,暖黄的火光下,落脚之处都是干燥而熨帖的,比外面的泥泞苦雨不知舒服了多少倍。
均知堂李掌柜的正虚靠在主人椅上,见有人进门,还警惕如鼠地盯了他们一会儿,待辨认出来是谁才重新放松下来。
他的嘴唇因为受惊缺水而裂了几道口子,死死抿着,如同撬不开的蚌。李青龙直勾勾地盯着盗刀岛掌门赵铁牛,对他引来了齐归、连同吹锤帮的三大金刚极度不满,但碍于自己不会武功,什么都不敢说,心里苦不堪言。
吹锤帮帮主李玉成完全没有不请自来的自觉,进门的时候,他只淡淡地瞥了李掌柜的一眼,几乎让李青龙觉得他压根就没看见他。李玉成跺了跺泥脚,将污水在进门处留了一滩,然后甩着袖子就走去另一张主座,跟李掌柜的并排。
李玉成在缎面椅子上舒坦地坐下,丝毫不在意自己从雨里进来一身外衣都是湿的,拍了拍桌子,对赵铁牛说:“来,坐,二弟。”
李掌柜的瞪圆了眼睛,怒视着吹锤帮帮主毫无教养宛如流氓强盗的行径,但嘴唇却颤了又颤,最终还是敢怒不敢言——吹锤帮的帮主之弟李玉圆就站在他旁边,拧着一脸横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赵铁牛正了正腰间别的刀,攥紧了右拳,呼吸粗重地走到桌边坐下。
李玉圆很有眼力见地去关上门,掩去了屋外又大起来的雨声。
李玉成用手碰了碰桌上的茶壶,试着温度还是热的,满意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赵铁牛把拳头放在桌上,盯着他一语不发。
李玉成往嘴里灌了口茶,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叹了一声,刚巧一道闪电无声地在窗外劈下,照亮了他跟赵铁牛的脸。在冷白瘆人的瞬间强光下,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狰狞。
但李玉成还是满面含笑的,他慢悠悠放下茶杯,对赵铁牛说:“正好均知堂的李掌柜的也在,我们不妨把你的‘秘辛’一起交流交流,如何?”
赵铁牛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你什么意思?”
李玉成笑着把手放在大腿上,拍了拍,看上去很是放松。“中午的时候,二弟说是为了报仇,但我看,其实是想跟李掌柜的做一笔买卖,有什么买卖不能吹锤帮的兄弟们一起做,你说是不是,二弟?”
赵铁牛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他攥上了自己的刀柄,厉声道:“吹锤帮帮主倒是好记性,怎么忘了我中午的时候也说过,既然吹锤帮不拿我当兄弟,不乐意帮我报仇,我赵铁牛往后就跟吹锤帮一刀两断,毫无干系了!”
李玉成的表情微凝了一瞬,紧接着就笑了,“好啊,那刚刚你被那齐归打晕的时候,我怎么瞧着你见着我还挺高兴的,直喊‘大哥’呢!”

第71章 葬昔冢(二十三)
听见“齐归”两个字,均知堂李掌柜的剧烈地哆嗦起来,他眼前浮现起那个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厉鬼,耳边刹那间回响起索命的凄厉鬼音……
站在他一旁的李玉圆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让他猛地回神。
李掌柜的把脑海里的鬼影扔出去,转过头来却又哆哆嗦嗦地看着一屋子的彪形大汉,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哪个更可怕。
赵铁牛气得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桌上茶杯茶碗都跟着跳了跳。
“李玉成你什么意思?!一点情面都不留了是吗?!”
李玉成笑着打断:“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怎么不留情面了?我这不是瞧着你跟李掌柜的生意恐怕出问题,才过来帮帮忙的吗?”
如果呼出的气体是有颜色的话,赵铁牛鼻孔里恐怕都要窜青烟了。他咬牙切齿道:“我看你就是瞧着有利可图,趁机想要分一杯羹的!”
李玉成仍是笑吟吟的,他的目光挪到了均知堂李掌柜的身上,李青龙立时打了个哆嗦。
“李掌柜,你说,”李玉成笑着问他,“让吹锤帮帮衬着你们均知堂,合适不合适?”
李掌柜的脊梁上冒了一层冷汗,然而他一个哆嗦都没打完,就被李玉圆放了一只手在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压在那里,李青龙气都快喘不上来。
“合,合,合适……”李青龙牙齿打颤,颤得脑壳都出了回音,才憋出来这么几个字。
可下一秒,赵铁牛的视线就横过来,如同扔过来一把刀。赵铁牛盯着他,怒喝一声:“嗯?!”
李青龙泪花都快跑出眼眶了,“不,不,不合适!”他刚改了口,李玉圆又一掌拍在了他后背上,李青龙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均知堂的掌柜的脸先着地,狼狈地连平衡都维持不了,四肢撑不住身体,屁股往一边歪去,最终脸上全是灰、冲着大门,就那样扭曲地趴在地上。
李掌柜的心想,不如就这样装作晕过去吧,他们仙门的事,真是一点都不该掺合!
他悔,太悔了!
本来在李掌柜身边站着的李玉圆,见李掌柜的从椅子上摔了,趴在地上,竟就那样看着,连把手都不搭。
屋子里响起了吹锤帮帮主李玉成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哎,我说铁牛,均知堂的掌柜的又晕过去了,你要是找了他,事儿真能办成?靠谱吗?”
赵铁牛唰地站了起来,把桌子给掀了。
哐当哐当噼里啪啦木头翻倒,瓷器摔碎的声音。
“李玉成我告诉你!”赵铁牛指着李玉成的鼻子骂道,“别以为你领着三瓜俩枣的耍铁锤的王八玩意儿就能在这儿明着暗着威胁我!老子不吃这一套!”
赵铁牛冷哼一声,转身就朝门框大步走去,却被李玉圆堵住了路。
赵铁牛恶狠狠地剜了李玉圆一眼,不欲跟他一般见识,抬脚就想绕开从旁边走。
李玉圆却又往后斜着撤了一步,不偏不倚又挡了他的道。
赵铁牛猛推了一把李玉圆:“我当你是个小的,没想到你们兄弟两个都不是东西!”
李玉圆对他的兄长从来都是无条件信任,他面无表情地瞪视着赵铁牛,但赵铁牛推他力气太大,气势汹汹的根本拦不住。
正在这时,吹锤帮帮主李玉成的声音幽幽响起。
“赵铁牛,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赵铁牛已经走到装作昏在地上的李掌柜的边上,闻声登时回头。
李玉成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笑着说:“我们跟踪你了一下午,你跟李掌柜的密谈的时候,我们就在隔壁。”
“能要挟齐释青的‘秘辛’,不就是‘断袖’二字?”
李玉成用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歪着脑袋看赵铁牛,“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
“我甚至还敢猜得更大胆一点,跟齐释青断袖的,是不是就是玄陵掌门的养子、两年前玳崆山上引来堕仙欺师灭祖的叛徒,齐归?”
李玉成这一句声音不大,但却产生了振聋发聩的效果,李玉圆肉眼可见地身子一震,就连趴在地上的李掌柜的都哆嗦了一下。
赵铁牛半个身子笼在阴影里,过了半晌,他转过身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你会去要挟齐释青?”
李玉成像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似的,拍着大腿笑道:“我怎么会去要挟八十八仙门之首的玄陵门呢!我和他做朋友还来不及呢!”
赵铁牛握上了他的刀柄,五指收紧,将刀拔了出来。
李玉成也站了起来,从身后拎起他的铁锤。他终于露出了阴险的面目,不怀好意地对赵铁牛说:“赵铁牛,趁现在我还好商量,你不如跪下给我磕个头,重新拜入我吹锤帮,我还能保你一命。”
“不然,等我让人去告诉玄陵门盗刀岛掌门未死,还在散播玄陵少主的污秽传闻时,你恐怕就真要踏上黄泉路了。”
李玉成阴测测地邪笑,“我管他齐释青是不是兄弟相奸、断袖乱伦,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脑子坏了才去干敲诈勒索玄陵门的买卖,我要正大光明地赚玄陵门的赏钱!”
“往后若是和玄陵门交好,我吹锤帮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玉成和赵铁牛两人一触即发,李玉圆在侧面也对着赵铁牛,三人成对峙之势。
他们三个紧张万分,自然就顾不上瘫在地上的均知堂李掌柜的。
一直装作吓昏过去的李青龙,在此时刚刚好睁开了一只眼睛,见无人注意他,便向门口极其缓慢地爬行。
每挪一步,李青龙都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生怕幅度太大被发现,另一面还要努力避开身后那三个人的刀光锤影,和散落崩碎的屋内摆设。
过了好久,李掌柜的终于摸到了门边,他轻呼出一口气,却发现本来被关得死死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他扒住门边,仰脸朝上看,正正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李掌柜的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就睁着眼睛咽气了。死前,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站在门边。那个人腰间,有一个黑色罗盘。

第72章 葬昔冢(二十四)
第五君在瓢泼大雨里往银珠村的方向狂奔。他想,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的熊思林再怎么说也是个吹锤帮有头有脸的人物,等进到鱼龙混杂的银珠村,定然能被认出来,他肯定能找到机会逃命。
均知堂掌柜所住的小院距离银珠村的城镇不过五六里地。若是不下雨,第五君很快就能到,然而这电闪雷鸣的不算完,他方向感又差,身后熊思林又跟一头闻着味儿就追的野熊似的,等第五君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混入银珠村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第五君一到了隐蔽处,就抬手给自己换了一张脸。他躲在两个商铺中间狭窄的小过道里,贴着墙,雨水终于顺着头顶的房檐落在了他的脚前,而不是在他身上。
没等他松一口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溅起地上的泥点就从旁边冲了过去,正是熊思林提着他的铁锤。
熊思林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路尽头,第五君松了一口气。
“呼……”他小心地平复着呼吸,悄悄观察着巷子外的情景。逐渐有那么一户两户打开了门,间或有打水的声音传来。
第五君仰头深吸一口气。接下来,就得等天彻底亮了,他才好彻底混入人群里,找个牢靠的地方躲起来。
他刚想往巷子外头走,就听身后“吱呀——”一声。
就在他身后靠着的那面墙上,有人推开了窗子。
第五君瞬间背上爬满了鸡皮疙瘩,他惊恐地回头,同时捂住自己的嘴。他本想急匆匆地蹲下,却跟那推开窗子的人眼睛对了个正着。
“啊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外面啊?”
第五君吓得没忍住打了个嗝,缓缓撑着地站了起来——推开窗子的人是卖糖球的薛老板,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是跟家里吵架了,下大雨又没法回去,在我这外头将就了一夜吗?”薛老板冲他招招手,“快进来快进来,你是哪家的孩子来着?”
第五君咽了下口水,瞧了薛老板一会儿。四年前,他跟着齐释青在银珠村呆着的时候,总喜欢光顾薛老板的糖球铺子,那个时候薛老板就已经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了。
原来即使是逃命,也会下意识走来熟悉的地方啊。第五君这么想着,重新瞧了会儿刚刚背靠着的墙,竟然才认出来这是薛老板的糖球铺。
“愣着干嘛,进来呀,都淋透了!”薛老板又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催他。
第五君赶忙绕道正门,躲进了门里,落了一地水珠。
“真是对不住……”第五君浑身湿漉漉的,两个湿脚印拍在地上,四周都是水滴泥点,他不好意思再往前走,生怕弄脏了人家的店。
“进来啊!”薛老板转头催他,“石头地拖拖就行,有什么好讲究的!”
于是第五君就跟着薛老板往屋里走去,远离大门的时候,他还谨慎地往外瞧了一眼,并没有人追来。
第五君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薛老板是个热心肠,很快就给他找来了一套干爽的粗布衣服。
“快把湿衣服换了吧。你是不是老王家的老小?”薛老板打量着第五君,问道。
第五君心里直打鼓,庆幸自己新换的假面皮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弄了一张相似的熟脸,便支吾着“嗯”了一声,就听薛老板继续说:“我家老太太就爱吃你们家做的腊肠,你爹也是心善,给老太太白送了好多回,你这是咋的跟家里吵架了?”
第五君抿着唇答不出来,他垂着眼睛,也不吭气,谢过薛老板之后就把湿衣服给换了。
薛老板“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老王说过,家里三个孩子就你一个儿子,就想让你继承这个手艺,但你瞧不上做腊肠,不乐意,从小就闹。”
“你看这大雨天的你搞离家出走这一出,你爹娘得多担心啊!”
“而且你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人了,你要是不继承,你爹难不成还能干一辈子?”
第五君有点委屈地望着薛老板,还是不吭声。
薛老板叹了口气,说:“那你先在我这儿呆一会儿,等我过两个时辰出摊了,你就得回家了啊!”
第五君按捺住得救的雀跃,“嗯”了一小声。
换上了干净衣服的第五君,乖乖地坐在薛老板店铺里。薛老板给他也买了早饭,第五君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仍然腆着脸,满足地吃了一顿饱饭。
吃过早饭,薛老板就开始在店里忙活着扎糖球,第五君想要伸手帮忙,却被薛老板按住。
“行了,你快坐着吧,有这个功夫,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跟你爹说!”
第五君担心薛老板识得这个“做腊肠的老王家的老小”的声音,不敢多开口,所以只扁着嘴又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他看着薛老板忙前忙后,掐着自己的手指头,思索着一会儿该去哪儿。
终于到了薛老板出摊的时辰。
薛老板推开了店铺大门,回来扛起插着糖球的稻草架子,对第五君说:“我得出摊啦,不能留你了,小子,你回家吧?”
第五君站了起来。他笑着对薛老板拱了拱手,小声说:“谢谢薛叔,我这就回去。”
薛老板点了点头,“回去好好跟你爹谈谈啊!”
第五君笑眯眯地保证:“一定。”
然后他就抬腿往前走,堂堂正正地从薛老板店铺的大门走了出去,迈着市井小子混不吝的步伐。
第五君从薛老板不放心的视线里消失之后,就掉头往城郊的方向走。他要回均知堂李掌柜的那个小院子——昨夜赵铁牛跟吹锤帮帮主撞上了,若是赵铁牛决定跟李玉成联手……
第五君呼吸急促,不敢细想下去。
雨过天晴,街上熙熙攘攘。第五君不停地用余光打量着过往行人,并没有一直跟着他的熊思林的踪影,他应该甩掉他了。
第五君在人群里穿梭,趁着一个空当抬手便给自己换了张脸,头发也换了一种扎法。他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向昨夜来时的方向跑了起来。
银珠村入口的地方有一家酒馆。第五君跑近了,发现这酒馆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水泄不通。
他不禁有些着急地推搡着往外挤,却听见酒馆里传来了熊思林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
第五君刹那间停下脚步。
他挤在人群中,踮起脚尖,看见酒馆大门那里,熊思林单手提着一个小贩模样的人,另一手拿铁锤扎在了那人的脸上。
一声哭嚎。
“疼疼疼——!!好汉放手!好汉饶命!”
熊思林却没有放手,反而将铁锤的尖刺扎得更深了些,那个小贩的脸上登时扎了几个血窟窿,鲜血蜿蜒而下。
“你、再、说、一、遍——?!”熊思林一字一顿地冲那人吼。他的胳肢窝在这样的情形下向两边大敞着,狐臭味如同炸药炸响了方圆十余米的空气,并且层层叠叠向外震荡。
那小贩被如此恐吓,脸上受伤,又遭受了最近距离的毒气,两眼翻白。
但对于吹锤帮金刚的惊惧让他吊着最后一根弦,不敢晕过去。他牙冠打颤,哆哆嗦嗦地说:
“我、我晨起去送货,发、发现……均知堂李、李老板那个小院子里,死、死、死……”
“死、死了!死了好多人!”
“地、地上还有刀、还、还有锤子!”
第五君如同一根木桩,刹那间被夯在地上。
酒馆里的熊思林,听到小贩说完话,手臂青筋暴起,头发都竖了起来,满脸横肉抖了两抖。
“哐”的一声,熊思林把那个晕厥边缘的小贩摔向店里的木头桌椅,那人几乎对折在一张长凳上,彻底不省人事。
刹那间,整个酒馆、连同外面围观的人群全部鸦雀无声。熊思林大步流星,跺地如同地震,夺门而出。

在众人的目送下,熊思林的身影消失在银珠村外的乡间小道里。
第五君不等人群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推开人群追了上去。他远远地缀在熊思林身后,不时在树后躲藏,隐蔽地跟踪。
熊思林此时满脑子都是昨夜他跟帮主他们分开的情状。他不过是追着齐归出来跑了几个时辰而已,怎么均知堂那个小院子会……死了很多人?!
怎么可能?!帮主还有玉圆都在那里,再不济还有赵铁牛,怎么可能会死人!
那个小贩肯定是哪里看错了!!
第五君小心谨慎地追着熊思林跑,见熊思林越跑越快,几乎要飞起来的速度,便知他定然十分心慌,不然不能连头都不回一次。
第五君虽然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好歹现下没有被熊思林追杀的压力,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跟着熊思林跟得稍微紧了些,两人一前一后在野路上飞奔,一时都顾不上其他。
均知堂掌柜李青龙的小院,坐落在银珠村外的一个小村落里。
进到村口的时候,第五君放慢脚步,融入了街上的来往行人,往那处院落的方向走。
他只留意着熊思林的动向,辨认着道路,并没有发现——
从进村的那一刻起,他的身后就跟上了两个黑衣人,并且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李掌柜的小院大敞着院门,外头已经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熊思林扒开人群冲了进去,片刻寂静之后,一声凄厉的叫喊传了出来。
“大哥——!!”
第五君心脏猛得一跳,他飞快掠过堵在门口的那群人,绕到了院子外侧的小巷子里,爬上了靠近院墙的一棵树——昨天夜里吹锤帮的三个人就是从这里翻进去的。
他紧紧地抓着树枝,撑在树干上往院子里看,下一秒便吓得身体一震——
院子里横了七八具尸体,每一具都是喉咙上有一道横着的伤口。下过雨的土本就是湿的,现在和了七八具尸体的血,这层泥已经全是暗红色的了。
这些脸孔昨夜第五君都见过——他们全是均知堂的人,平日里扮作贩夫走卒,给均知堂传递信息。
第五君指甲陷进了树皮,死死咬住嘴唇。
屋子的门也是开着的,但是一个人头却突兀地出现在屋外,屋内的阴影里遥遥放了一具无头尸体。
那个人头是面朝下的,然而第五君却从那人的头型和发带上,判断出——
这是均知堂的掌柜,李青龙。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第五君被一片晃动的叶子蹭了一下脸颊,吓了一跳,手臂肌肉持续绷紧,险些没挂住摔下去。
他吞咽了下唾沫,瞪大眼睛,微微探出身子去看屋里的情形。
就在门里面不远的位置,熊思林正抱着吹锤帮帮主李玉成的尸体,嚎啕大哭。
而就在李玉成边上,是头朝下的李玉圆,他们兄弟二人仍然维持着打斗的姿态,但只有手保持着空握的形状,铁锤飞在门外。
两人亦是被割喉而亡。其中吹锤帮帮主李玉成的伤口极深,喉咙都翻了出来。
第五君嗅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肠胃阵阵翻腾。他屏住呼吸,在小院里搜寻着盗刀岛原掌门赵铁牛的身影。
他的视线逡巡了一圈,最终在那一堆倒塌的瓦片后面,看见了一只右胳膊。
第五君猛地哆嗦起来——
他看见还有两条腿,分别一上一下地斜插在瓦片堆里,一个露出来膝关节,一个露出来一只鞋底。
赵铁牛的躯干埋在瓦片堆最下面,露出了一个衣角。
第五君牙齿打颤,浑身汗毛倒竖,如同被扔进冰窟。
其他人都勉强有个利落的死法,唯独、唯独赵铁牛……
本就断了一臂,现在剩下三肢也一并被砍,被削成人棍,死无全尸。
为、为什么……?
第五君抱紧树干,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盗刀岛掌门如今的死状,他潜意识里总好像在哪里听过,那是、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艰难地撑着身体,注视着院落内的熊思林吹了哨,给吹锤帮的弟兄们传了信,然后将李玉成和李玉圆的尸体并排放好,给他们脸上盖了一块白布。
熊思林脸上泪痕未干,但大恸之下,他是吹锤帮仅剩的当家的,只能强撑着振作起来,一双铁拳攥得死紧,目光空洞凶狠,生生吓退了门口聚集的人群。
院落内的血气随着日头越来越烈不断蒸发在空气中,盖过了熊思林的体味。他将均知堂掌柜的头颅捡了起来,连同他的身躯,一并放在了院里,跟那些均知堂死去的伙计们挨着。
最后,熊思林站在院子中央,四处搜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赵铁牛最隐蔽的四散的尸首。
他望了好久这个埋尸瓦片堆,然后才上手,掀开了第一块瓦片。
第五君在树上干呕起来。他难受地眯缝着眼睛,看熊思林将赵铁牛的断手、断腿,一样样地从瓦片堆里拿出来,放在地上。
浓烈的阳光穿过叶间,第五君一阵阵眩晕,他抓着树枝明明抓得死紧,却不知为何感到软绵绵的。
他抬头看向太阳,巨大的白金光轮挂在天空上,这明明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第五君却觉得这轮圆日无与伦比的不合时宜。
光线刺目,声音在耳畔泯灭,第五君恍恍惚惚间,蓦地想起他既视感的来源——
四年前,当他跟着少主来银珠村历练的时候,盗刀岛掌门就拿“断袖”一事威胁过齐释青。
那个时候,少主怒极,直接斩了赵铁牛的左臂,并且告诉他:
“再说一次这种令人作呕的话,你剩下三肢我也一并废了。”
第五君空虚地望着那具拼不起来的尸体,心想——
这难道就是一语成谶?
不多时,就有吹锤帮的人赶到。在安抚好弟兄们之后,熊思林开始带人盘问昨夜的情况。
第五君寻思着,他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然一会儿等吹锤帮来人更多,他就不好跑了。
却没曾想他刚将脚踩上下面的树枝,就遥遥听见有人对吹锤帮的人说:“昨天夜里不是还有几个黑衣人吗?哎,等等……”
第五君瞬间停下动作,站在树上看过去——
那个人指着第五君所在的方向,说:“就是那两个人身上穿的那种衣服,哎我没看错!”
第五君大惊,一低头,两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正站在他的树下,正等他下来抓他。
熊思林立刻带人往这跑,第五君什么都来不及想,立刻向上登了两步,然后飞身朝另一棵稍低一点的树跃去。

“站住——!!”熊思林大喝一声,带吹锤帮的弟子们朝黑衣人冲来。
第五君不敢回头,急速向前逃窜,连方向都无法辨别。
等他听到身后没有声音了,他心脏砰砰直跳地缓下了脚步,然后猛地扭头朝后看——
没有人影。
他跑进了一个杉树林里,这些杉树还是小树,并不算高,也长得稀疏,树叶倒是很浓密,能勉强给他遮挡一二。日头愈加浓烈,空旷的杉树林里万籁俱寂。
“哈……哈……”第五君警惕地环视四周,终于扶着树,剧烈地喘息起来。他另一手按在自己胸前,试图平缓过于急促的心跳。
第五君弯着腰粗喘,抬头打量着周围的景物——这里离银珠村已经太远了,他完全不认识。
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等他总算缓过来气,他自嘲地想:“要是我有个出生年月就好了,在玄陵门能有个罗盘的话,起码迷路的时候能认认方向。”
想完,他就“扑哧”笑了出来,轻轻摇了摇头。
第五君仰脸,找了老半天太阳的方向。他盯着刺目的阳光,估摸着现在的时辰,“唔……那边应该是西边。”
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脸。虽然他是个路痴,但大概的方向只要不错,往西走到头,总能走到玄陵门。
第五君迈开步子,往那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想:“接下来也别再打听什么事了,即使路上再听见什么,都还是当没听见,直奔玄陵门去吧。”
这些日子里听了太多的闲话和传闻,都无法让他心服和心安。什么都没有比见到少主、听少主亲口讲来的好。
头顶的大太阳驱散了他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有许多事情他看到却无法串成一串,而且下意识也不愿意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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